|
学生时代，我养成了记日记的习惯。日记是一个人最私密的内在，所以几十年来藏在箱底，从不示人。如今霜染两鬓，云淡风轻，回望少年时流淌在心间的小溪，似乎还有几颗坚硬的鹅卵石值得玩味，所以拿出来呈给大家，以期有抛石引玉之效。 —— 李现通
那时初三  1980年10月30日 星期四 雨早上起来，天乌黑乌黑的，吃早饭的时候，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来。吃了早饭，爹背上我，妈把一块塑料布披在我们身上。我一手搂住爹的肩头，一手提着拐杖，看着爹淌着泥水，深一脚浅一脚地到了学校。我们来得早，其他同学还没到校，爹把我放在座位上，披上塑料布走了。雨越下越大了，我翻开课本，却静不下心。我最怕下雨天了。校园里是黄土地，下了雨到处都是泥泞，教室门前有窄窄的一条砖铺路，砖路是鱼背形状，中间鼓鼓的，两边稍低点，到了雨天，师生们穿着胶鞋，鞋上的泥巴带到路上，砖路和土路就分不清了，走在上面非常滑，同学们稍不留心还要摔个仰摆叉，更不要说我架着双拐了。每逢雨天，我不敢喝汤喝水，要控制着尽量不解手，去厕所不方便啊。我们教室在校园最南边，露天的厕所在最北边，长长的路上都是雨水和泥泞。我的拐杖是爹砍了两支柳树枝丫，中间劈开做成的，拐杖头在泥泞的路上非常滑，摔跤是常有的事儿，所以每到雨天就发愁。 同学们陆陆续续地进教室了，说说笑笑，教室里热闹起来，但热闹是他们的，我没有轻松和欢乐。 第一节课下课了，我没有去厕所；第二节下课了，大课间，雨仍然很大，我还没有去厕所；第三节，尿意越来越严重，渐渐扰乱得我听不进讲课了，忍着，强忍着，我后悔早上喝了一口面汤，那是吃了妈给煮的鸡蛋，有点儿噎，才喝了一口面汤。如果不喝那口汤，就能忍到第四节下课。第四节下课，同学们都走光了，校园里没有一个人，我就可以站在教室外的屋檐下，对着满园的泥水，痛痛快快地尿一泡。然而，实在憋不住了，我知道再这样憋下去，非尿裤子不可，都是初三学生了，在教室里众目睽睽之下，尿湿裤子，那就丢人丢到家了，以后就在大家面前抬不起头了，就没法再上学了。所以，就是天上下着刀子，也必须淌着泥水去厕所了。 好不容易，第三节下课钟响了，还没等老师走下讲台，我就架起拐杖挪出了教室门，朝着校园北墙下的厕所走去。没有雨伞，即使有雨伞我也不会打，两手握着拐杖腾不开啊。早上出门，妈另外给我了一块小点儿的塑料布，我把它披在肩上，两端系在脖子下，打个结，不会脱落。走出教室，非常小心地看着脚下的泥浆路，看好了才敢挪一步，我看的不是有没有雨水，而是会不会滑倒，我先挪拐杖，接着挪脚，拐杖和脚都要放在凹处，才能保证不在泥泞上滑出去倒下。还没走到厕所，上课钟已经敲响了。五六百米的距离，我走了十几分钟吧。厕所是露天的，从门口到里面，都是踩出来的泥窝子，泥窝子里的水有些浑黄，那是有些同学距离尿槽远远地就开尿了，尿水和雨水混在一起，汪汪的一片。我进了厕所门，走了几步，感到很凶险，怕摔倒沾上尿水，也在距离尿槽一步远的地方，靠着墙，解放了。 返回的路上，感到十分轻松，稍一分心，拐杖哧溜一下，身子跟着侧翻了，我赶紧松开拐杖，双手着地，这样子虽然弄得两手泥水，但不会摔坏。同学们都进教室了，老师们有的在上课，有的已经回家了，四下里没有一个人。我蹲下来，找了两个低凹，将拐杖头放进去，确保不滑，撑着站起来。剩下的路，还有很远很长，我看一步挪一步，不敢有丝毫松懈。终于，我走出了泥窝子，走进了教室。 第四节是自习课，老师没有来，教室里嗡嗡的。我轻轻地推开门，坐在挨着教室门的座位上，同桌梁同学沉默寡言，喜欢趴在课桌上睡觉。我先用草纸擦去手上的泥巴，接着用书包擦一下头发和脸上的雨水，然后拿出作业本准备做作业。这时，两个同学围过来，把作业本放到我课桌上，脸上笑嘻嘻的：“快点给我说说这道题，做了镇长时间做不出来。”他们其中一位，在刚才去厕所的路上，打着雨伞从我身边一声不吭地走过，那时候不说一句话，现在却笑着让我讲题。我说：“我作业还没做呢，等会儿吧。”他说：“我知道你聪明，你啥都会，先给我们说说吧，你晌午有的是时间做题嘛。”另一个同学说：“好同学，老伙计，求求你了，先给我们讲吧，我们做完了作业，晌午可以来得晚点。”没办法，我放下自己的作业，在草稿纸上写着，给他们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讲了一道几何题的求证方法。 与人为善，与人方便，这是我恪守的做人准则。既然是准则，就不是针对某个人某些人，而是对所有人都如此。况且，许多老师和同学曾经拉过我扶过我，人助我，我也应该助人。
 日记连载 ‖ 我要上北大之初三篇（5）：我把“已知”写成“己知”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