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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时代，我养成了记日记的习惯。日记是一个人最私密的内在，所以几十年来藏在箱底，从不示人。如今霜染两鬓，云淡风轻，回望少年时流淌在心间的小溪，似乎还有几颗坚硬的鹅卵石值得玩味，所以拿出来呈给大家，以期有抛石引玉之效。 —— 李现通
那年初三  1980年12月11日 星期四 晴大风“呜呜”地刮了一夜，冷风从窗户的缝隙间钻进屋里，冰凉冰凉的，冬天就要来了。 下午放学到家，家里有一位陌生的老太太，妈说：这是你姨奶，槐庙的，咱们还在你姨奶家里住过呢。原来，她是我奶奶的表妹，来看望生病的奶奶。我五六岁时，经常到槐庙医院看腿病。那个时候从村里到槐庙还要绕道姚凹，只有一条土路，伊河、洛河上都没有桥，妈经常用架子车拉着我，在杨村渡口上船过河，过了河，继续拉着架子车到槐庙。当时妈三十来岁，年轻，拉起架子车总是一路小跑。早上从村里出发，中午赶到槐庙，下午看医生，看了医生，买药打针，已经下半晌，赶不回家了，于是就住在这位姨奶家里。依稀记得，她家是一处平房，女儿在小学教学，并不宽裕，但对我们很热情，照顾吃饭睡觉，很是周到。 姨奶看着我高兴地说：一晃十来年了，现在孩子都上初三了，真好啊。我天生腼腆，见生人有些害羞，只叫了一声“姨奶”，但我心里说：祝您老人家健康幸福。 12月14日 星期日 晴上午参加了缑小、盆小、化小联合数学竞赛，我本来信心满满，志在必得。考场上却答得很差劲儿，第四题竟然没有做出来。这道几何求证题，我试着做了许多条辅助线，但都没有证明出来。大脑像锁死了一样，左思右想，却一片空白。 12月15日 星期一 阴数学竞赛成绩出来了，我只得了60多分，估计排在第十名之后。会做的题因为粗心大意计算错了，不会做的题因为脑子不开窍得了零分，沮丧沮丧沮丧！考试前，李延江老师、杨兆平老师都对我寄予厚望的，现在没脸见老师了。考前洋洋得意，考后灰心丧气，活该如此！教训是什么？就是骄傲，就是粗心。学得不牢固，复习不全面，漏洞像筛子孔一样多，还沾沾自喜，还志得意满，还满不在乎，还粗心大意，你不输谁输？ 必须克服这些缺点，必须，没有退路！ 12月16日 星期二 晴我计划除了做好老师日常布置的作业之外，再把初一、初二、初三数学课本上的重要习题重新做一遍，今天就开始做，容易的一带而过，有难度的认真演算，一定要做到看到题就能想起有关知识点和定理公式，有正确的思路，可以迅速推理演算。 12月19日 星期五 晴下午不知道怎么了，肚子疼得厉害。好不容易忍到放学，回到家，晚饭只喝了一些面汤，妈让我早点睡觉。可是我不能睡，计划好的学习任务等着我呢，不能推到明天。如果今天推到明天，明天推到后天，就会养成懒惰的习惯。我必须严格要求自己，所以坚持看了一个小时书，接着做了几道数学题，写了这几句日记，才准备洗漱睡觉。 12月21日 星期一 晴入冬的第二场大风刮得天寒地冻。 爹把小煤炉送到教室里，放在我的座位旁，同时拉来两百块蜂窝煤，码放在教室后边的墙角。 我惧怕冬天，不是我惧怕，是病腿惧怕。这两条病腿，神经瘫痪了，气血也不往上走，一到冬季，冰凉冰凉，如果离开火炉一两天，腿上脚上就都是冻疮。记得上小学时，妈专门给做了厚厚的棉鞋和棉裹腿，但还是不行。冬天，在家里必须双腿夹着火炉，一刻也不能离开。到了学校，坐在教室里，腿脚很快就像进了冰窖里，先是感到逐渐加重的寒冷，接着是从脚尖蔓延到小腿的疼痛，再往后就是麻木没有感觉了。晚上回家脱掉棉鞋和裤子，腿脚全是紫一块红一块儿的，隆起一个挨一个的肿块，几天后，溃烂了，皮肤脱落，露出渗着血水的嫩肉，再过些天，血水、肉芽和棉袜裹腿就会粘连在一起，疼得不敢脱掉。 上小学的时候，每到冬季，学校会给各班分配些取暖用煤。班主任老师领着同学们把煤加水拌匀和好，拍成煤饼子，摆放在太阳下晒干，用箩筐抬进教室里码好，在教室右前方的角落有个用砖和麻扎泥垒起来的煤火（炉子），煤火生起来，整个教室里暖暖和和的。但我脸和上半身暖和，腿和脚仍然冻得生疼。所以，每到冬季，父母就会找到班主任老师，请求让我坐在煤火旁，一边烤火一边听课。老师们都很照顾我同情我，很爽快地答应下来。父母在教室的煤火旁放一个老式的椅子当课桌，再放一个小竹墩儿让我坐。就这样，我成了全班离煤火最近的学生，占有了很多的热量。但是，教室里的煤火燃烧的是散煤，夜里经常灭掉，我们都是小孩子，不会生火，如果班主任当天不在，我还要挨冻。寒冷的深冬，只需一天，我腿脚就冻坏了。 上了初中，年龄的增长并没有让我双腿有一点好转，我仍然惧怕冬天。虽然嘴里心里说着要坚强，可是腿脚不争气，一遇严寒就冻得起包烂皮。爹于是给我做了一个可以手提的小煤炉，烧蜂窝煤的，放在座位旁取暖用。然而生煤炉要搛煤球，下煤球，倒煤渣，这些我都不会做，要靠同学们帮忙，班里许多同学都替我侍弄过煤火，当然他们中也有调皮的，无意之中会把煤火鼓捣灭——我自己侍弄煤火，也保证不了天天烧得旺旺的。这时候就要托同学到老师们的住室里引火。引火，就是在他们的煤炉里烧个煤球，搛到教室里把我的小煤炉生着。李延江、康维华、高延军等老师都经常给我搛煤球引火。但有时候，老师的炉子也灭了，或者老师没有在校（他们都是民师，还要种地），我的脚也会冻坏。 漫长的寒冬来临了，我就像风雪中的一棵小草，把弱小的身躯藏在石缝间，要在冰天雪地里努力生存下来，为来年的春天保存一点点新绿。 诗人雪莱说，“冬天就要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我把这句诗抄写在日记本上，自我勉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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