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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羽（详见《十二金钱镖》）  第一部 清仁宗年间，天下骚乱，群盗蜂起，镖局生意兴旺。 一日，一起货船载着价值万金的苏绸杭纺，由苏州起锚北上。押镖的是威名四扬的安远镖局镖王狮子林廷扬和他的几个师弟。船过洪泽湖时突遇劫匪，声称是小白龙方靖来寻仇，不要货物，只要林廷扬的命。林镖王无奈出手会敌，连败两个盗贼。突地，从贼船上又跃出一少年壮士，接战狮子林。那少年温雅潇洒，。身手不凡。两人各施师承剑术，大战半个时辰，不分胜负。毕竟林廷扬经验老到，一招“泰山压顶”，把少年的剑磕飞，又一脚把他踢倒，正要杀他，猛然想起“得饶人处且饶人”，便停了停剑。这时背后一道寒风袭来，林廷扬急回身，接住一只金镖。那少年乘机一跃而起，探掌猛挝林廷扬后脑，林廷扬忍痛狂吼一声，将镖回身一抡。那少年中镖落水，林廷扬亦倒地身亡。众贼一拥而上，一片混战。这时，永利镖局总镖头过天星金兆和为了同行的义气赶来救援，挡住了盗贼。众人弃船登岸，避入永利镖局。查点人员，除林镖王外，战死的还有四师弟虞奇和几个镖师，三师弟连珠箭何正平等负伤，只有七师弟摩天鹏魏豪无恙。缴得那少年的剑一柄，上镂“戒淫忌贪”、“方”几个字和一条小银龙。大家方知杀林廷扬后负伤落水之人正是小白龙方靖。众人议定筹集资金赔镖事，又置了棺木，准备安葬死者后，查明仇人复仇。 岂知盗贼并未罢休，几次三番到永利镖局骚扰，要盗林廷扬的尸体，割取其首级。 众人商议，还是尽早把林廷扬的灵柩运回老家，入土为安。金兆和派了永利镖局的得力镖师帮助魏豪等护灵。三日后到了曹州卧牛庄。 林廷扬家有一妻一子。儿子林剑华才七岁，是前妻铁掌黑鹰程岳之女程金英所生。金英病殁，族妹程玉英作了林廷扬的继室。程玉英虽不会武功，但性格刚强。闻恶耗后，在丈夫灵前发誓要“抚养孤儿，报仇雪恨”。 林廷扬死于小白龙的掌下，但林和小白龙并无过节，谁是幕后元凶呢？二师弟解廷梁决定亲自去查找仇人底细，并继续主持镖局日常事务。七师弟魏豪留下料理丧事。 出殡前一日，贼人又偷袭卧牛庄，要杀程玉英母子。幸亏老家人金老寿舍命相救，才免于一劫，但灵棚被烧。魏豪和程玉英只得提前草草把林廷扬葬在菜园里，也不敢起坟立碑，恐怕仇人再来辱尸。 贼人暗杀程玉英母子未成，便包围了卧牛庄，伺机下手。魏豪见形势严峻，劝程玉英带儿子弃家避仇。程含泪同意了。魏豪作了布置，计划半夜众人分散出庄，不料还是被贼人发现。贼人一阵追杀，只剩魏豪护着程玉英母子逃出卧牛庄。逃不远，又被贼人缀上。魏豪边战边退，退到一个大庄子前，已经杀得神志恍惚了。忽然，一阵锣鼓声，杀出一群人来，魏豪昏惘中挥剑乱砍，他要以命护嫂侄。忽然大腿被挠钩搭住，摔倒后昏死过去。等他醒来才明白，此地叫小辛集，冲出的一群人是村民自保的“联庄会”的会众。“联庄会”副会头辛佑安是林廷扬的朋友。是“联庄会”赶走了贼人，救了他们。倒是魏豪神迷中伤了几个会众。魏豪知情后，当即向众人一一拜谢致歉。 贼人又大举进攻小辛集。“联庄会”会头的儿子夏公子被贼人劫持。贼人以此要挟，要小辛集交出魏豪和程玉英母子。辛佑安一面和贼人周旋，称魏豪等已经离庄，一面在暗中布置了几拨人马，掩护魏豪等出庄。先由一男一女一孩扮成魏豪等模样向西北而去，等众贼追去后。魏豪等再驾车向东而去。等贼人发现上当，回头再追时，只在一座林子边寻着一辆轿车，车是空的，牲口也没有了，可想见坐车人已经弃车骑马跑掉了。四处打听，竟无人知晓这三人的去向，气得那贼首目眦尽裂，切齿叫道：“把姓林的老婆孩子一个也不留，一个个都剁了，我然后才趁愿，才对得起我亡兄、亡嫂、亡侄；才对得起我十五年的苦心，然后死也心净……”说着跪了下来，求众贼再帮他继续寻找程玉英等。众贼大都是和林廷扬有过节的，碍着面子，自然应着…… 那贼首是谁？是飞蛇邓潮。这林邓二姓到底怎样结仇？飞蛇为复仇事先都做了些甚么事情？这还得从头叙起。 二十余年前，川陕边界出现了一股盗匪，为首的是飞虎邓渊。邓渊的爹娘当年也是有名的积盗。有一年，川陕总督年羹尧来剿匪，父母被杀。邓渊挟起年幼的弟弟邓潮逃脱。不几年邓渊居然做了盗魁。邓渊虽为强盗，抚养这小兄弟邓潮却很尽心，把自己的本领也都教给了邓潮。邓潮也是天生的强盗性格，做案打抢非常勇猛，于是群盗捧场，称他为飞蛇，并拥为二当家。 有一年，弟兄两人劫夺一伙行贩，内有一女孩经不住威逼软磨竟做了飞虎的押寨夫人，这就是后来的母大虫高三妗。两三年后，高三妙生了一子，便是小虎头邓仁路，后来仁路为雪父仇，改名为“火烧林”。 飞蛇邓潮二十一岁那年，一次下山逛县城，爱上一个叫小青椒的妓女。飞蛇自称是富家子弟，挥霍无度，引起官府的怀疑。捕快诱逼小青椒，套出了邓潮的来路。邓潮被捕入狱。 邓渊晓得后，和妻子高三妗等乔装打扮带了金银财帛下山营救。他一方面贿赂官府牢头，使邓潮免受苦刑；一方面又让高三妗打扮成邓潮的相好情人去探监，暗中通消息、送钢锉。几日后便劫牢救出了邓潮。为此，邓潮对哥嫂更是感恩不尽。 邓潮是被救出来了，但盗窟里的经济却拮据起来，原来西川道上自年羹尧死后，群寇肆无忌惮，商旅绝迹，飞虎兄弟两个月来一点油水也未进。一日，有眼线来报，有一镖货经川陕路，邓家兄弟飞速下山劫持，顺利得手。岂知押镖的趟子手危急时发出镖行求援的信号，立刻，前路上三名镖师骑快马奔驰而来，头一位就是安远镖局总镖头狮子林廷扬。镖行行规，同行遇难，理应相救，何况林廷扬此时正在创业求名，岂能不救？林廷扬报了万儿后请邓家兄弟高抬贵手，日后定有补报。邓渊等好不容易得了一票，岂肯放手？一场混战，邓飞虎不是林廷扬的对手，受伤落败。林邓两家从此结仇。狮子林此后声名大震，邓渊却时时窥机报复。只要安远镖局的人一入西川道，飞虎就派人去骚扰，明斗不过便暗中放火烧镖车，拔镖旗，甚至下毒害人。狮子林起初大怒，要斩草除根，后经朋友劝解，仍按江湖道上的规矩，托人找邓氏兄弟，请求和解。但是飞虎捣乱得很如意，岂肯罢休，口吐狂言，一步不让。林廷扬那时也正当壮年，哪肯吃这种折脖颈的跟头？偏要带人在西川道上保镖。不久，狭路相逢，冤家对头相遇了。一次邓氏兄弟探得安远镖局又押来一票镖，就率二十几个喽啰上前劫镖，冷不防林廷扬突然出现，一剑刺伤飞虎，飞虎赶紧撤退，被林廷扬连射六箭，中箭身亡。 邓飞虎死后，邓妻高三妗几次三番逼邓潮前去找林廷扬复仇。邓潮自知力单技低，劝嫂嫂从长计议，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母大虫摇头不以为然，说：“那是赖汉子扯臊的松活，自己遮羞脸罢了。”邓飞蛇被逼不过，便带了七八个精壮助手下山，连下三次毒手，要暗算林廷扬。但林廷扬一来机警，二来帮手多，三来正走运。邓飞蛇的诡计连遭失败，反把自己带去的人折了四五个，自己也受了伤。回到山上后，又被嫂子羞辱，发誓要投师学艺，找能人帮助复仇。 邓潮走后，高三妗也带着儿子下山，为儿子找名师学艺。几年以后，儿子邓仁路长大，自称“火烧林”，到处找林廷扬复仇。但学艺不精，被林廷扬削去半个耳朵，怜他年轻无知，惜他志高胆豪，林廷扬放过了他。不意，“火烧林”羞恼成怒，半夜又来行刺，被另一镖师诛死。儿子死后，高三妗更加愤怒，竟亲自出手。她先妆成一个官太太，指名要狮子林为其保镖。半道上借故召林谈事。因对方是雇主，又是女人，林廷扬进屋时未带兵刃。进屋后即遭高三妙等的围攻。林廷扬施展空手夺刃的功夫，反而重创高三妗，才转危为安。 他们母子复仇成空，那飞蛇邓潮却埋头数年，把一口金背刀、三枝亮银镖，练得与当年大不相同。而且他跋涉江湖，先后约集了数十个林廷扬的仇人和江湖好手，并费尽心计要拉小白龙方靖下水，助他复仇……  第二部（又名《大泽龙蛇》） 湖南省北境、安乡县南，有一座七星湖，湖边有一村名七星屯，三面环水，一面着陆。村中三官庙里住着位老贡生，姓杨，字心樵，为人和蔼可亲。老贡生无妻无子，只有一女名春芳，聪明秀美，幼守庭训，针黹之外，居然颇识书字。唯有一事令老贡生心烦，春芳年已十八，东床犹虚。 这天三更向尽，老贡生刚刚躺下，春芳也欲停针思睡，猛听得外面“扑喳喳”连声响动，夜静声晰，分明似有人奔逐斗殴。春芳慌忙摇醒老贡生。外面动静愈大，吠声大起。老贡生摸出古剑便欲出去看个究竟，无奈爱女已吓得如小鸟似的，竭力劝阻，只好作罢。待等天色微明，父女俩便打开房门，但见石级上湿泥脚印纷乱，血迹点点，门扇和插管上竟有三四个血指印。俩人赶忙回屋取水，刚要擦拭，院中陡出一个长衫少年，侧身低头，往外急走。父女俩如逢鬼魅，猛吃一惊。老贡生鼓勇喝问：“你你你是什么人？”少年自称姓凌，名伯萍，乃一游学秀才，遇贼受伤，恳求帮助。老贡生见其眉清目秀，吐属典雅，不似坏人，犹豫再三，答应下来。 这杨氏父女本是斯文中人，既已解去疑虑，便为少年上药、烧水，十分热情。少年自是感激不尽，然受伤甚重，四肢乏力，便躺下沉沉睡去。一自此，凌伯萍便在杨家住下养伤。其间，杨氏父女也几经犹豫，伯萍看在眼中，多次硬撑身子要告辞，终是老质生动了恻隐之心，留其下来。凌伯萍虽体弱力虚，仍陪着老贡生谈书论诗，大掉书袋，把个杨心樵引得酸汁横流，竟是十分投机。独苦了春芳一人，学生在外间上学，少年在内间卧病，她是坐立不得所。老贡生又忙于教学，这服侍病人之责不知不觉落在春芳肩上。孤男少女，狭房浅屋，不能避嫌，任凭豁达，终有一层别扭。春芳不由得芳心乱动，神思难宁，凌伯萍也是局促不安。老贡生看在眼里，心中不由一动。一天晚上，趁为凌伯萍病初愈返归故里而饯行之机，老贡生说出要把小女终生托给凌伯萍。一则是由恩人所托，二则多日以来，孤男少女已都暗生情愫，凌伯萍稍作思虑，便起身叩头，拜见新岳父。 姻亲既结，凌伯萍就告别返家，约定过些日子便来亲迎。果然，不久凌家大队车马迎娶春芳。凌伯萍终日在七子山麓的寓所，爱玩艳妻，种花艺菊，闲来便上山寺找方丈对弈。 不想这一日，突逢奇事。伯萍正款步上山，忽一赤面汉子，横身拦道，双手抱拳道：“尊驾贵姓？” 凌伯萍道：“我么……姓凌，你有什么事？” 那人满脸堆笑，四面一望，低声道：“在下要向你老打听一个人。” “我不是本地人，你可问别人。”凌伯萍说完拔步便走。那汉子急急伸手一拦，又作一揖道：“先生，你尊姓可是方？” 凌伯萍微微一震，旋又双目一张，面含怫然之色道：“你找姓方的吆？这里没有姓方的。”举步便往山寺而去。那汉子又追上来低声道：“在下姓邓，是你的老朋友薛五爷打发来的……”话未说完， 凌伯萍猛然激怒：“什么薛五爷？我和阁下素不相识，你打听人，我不晓得，你总跟着我做什么？”一甩袖子，入寺去了。 那汉子兀自不走，远远地寺外徬徨至晚。凌伯萍见状，索性留在寺中下棋，流连三日未归。 原来，这凌伯萍正是江湖上有名的盗侠小白龙方靖，这红面汉子是川陕旱盗飞蛇邓潮，其兄一家三口惨死在镖师林廷扬手中，几年来邓飞蛇一直千方百计要为兄报仇，无奈对手太强，技不如人，一直未能得手。这林廷扬，是安远镖局黑鹰程岳的女婿，与妻程英一起跟着师叔紫天王陆嗣清在安远镖局分号胜记镖局。 这次江苏巡抚达善阿迎娶儿媳，儿媳是福建道台连宝惠的女儿，此番前去路途遥远，沿路又多旱匪水贼，闻知程岳女儿武功甚好，便要程氏父女护送。因程岳不在分号，护送一事就落在陆嗣清和林廷扬夫妇身上。 邓飞蛇早已探清这一切，召集属下及同道好友准备劫此镖。奈何对方武功甚强，估算下来，只有水早盗侠小白龙方清和飞来雁才能敌得过林廷扬，这才四处探听，找到七子山来，邀小白龙出来助拳。他几次三番上门送礼投信，请求一见，凌伯萍都借口避开。邓飞蛇又遣好友蔡大来、薛绍祖、马济生做说客，极尽能事，也未能奏效。这小白龙费尽心机才迁到七子山来隐姓埋名，又新娶娇妻，自不肯随意泄露身份，更不愿多管闲事，招惹是非。 邓飞蛇报仇心切，联合闽北剧盗奚一刀，便和紫天王一行交上了手。不料紫天王陆嗣清极是厉害，进守安排有方，众位镖师合上官兵之力，又仗着武功和火器威力，邓飞蛇纵是人多也自枉然。激战之中，紫天王又一刀砍去蔡九成一条胳膊。邓飞蛇自觉对不起朋友，遥想仇报无期，不禁悲从中来放声痛哭，惟恨小白龙不肯助拳。 此次败后，邓飞蛇仍不甘休，打听到林廷扬还有几个仇敌，就打发同党前去邀请，欲纠合一处，共报此仇。可惜正赶上狮子林廷扬走红运，邓屡战屡败，气得直跺脚，最后无计可施，重又想起小白龙，横下心，乔装改扮，重入七子湖来。 凌伯萍远避江湖，倒也逍遥自在，平日里调舌闺房，与妻情深，闲时上山下棋与方丈鏖战。这年秋天，凌伯萍又上山寺邀战，言谈之间，方丈说明天有位新居士——高明轩来布施，希望伯萍相陪。凌伯萍素嫌俗扰，但听说高居士从关外来，很想打听点边塞情形，就徐徐答道：“我明天来看看。” 第二天一见面，那高居士似很崇仰凌伯萍，频频与他接近交谈，伯萍不即不离，淡淡应酬。自此一见，高明轩常常邀请凌伯萍游玩、下棋、赴宴，满口颂词，凌伯萍不免暗自皱眉，渐渐生厌。高明轩竟似一点不觉，仍屡屡登门拜访，凌伯萍都冷淡地给他个“闭门羹”。高明轩未免恼然，转而又浩然长叹。 你道这高明轩是何人？正是那一心要报仇的邓飞蛇。此番前来，原想同小白龙套套交情，没想到凌伯萍丝毫不领情，弄得他束手无策。亏得好友蔡大来想出一计，飞蛇才转恼为喜。 这日山寺新盖佛殿落成，众施主无一不到，济济一禅堂。人多气闷，凌伯萍喜清静，便应棋友卢问歧之邀，信步游山。突闻前面人声鼎沸，有人高喊“救命”。凌伯萍急步赶去，但见高明轩家人正在岸上高喊悬赏：“谁捞出我们主人，赏银五十两，一百两，二百两，三百两。”一时仍无人应，又叫几次，有一少年渔户见赏心动，入水相救，可惜水流湍急，救人不成，反为高明轩死命抓住，又赔上了一个。水面上浪花浮泡，眼见两人翻翻滚滚，乱抓一气，一会儿面色死白，奄奄一息。 凌伯萍初时只站在岸上冷眼相观，此时见如此，心中再忍不住，身形一蹿，猛向水中扎去，施展他惊人水中功夫，顷刻便将高明轩和那少年渔户救上岸来。这高明轩的好友家人见伯萍如见菩萨，千恩万谢，一口一句“大恩人”，凌伯萍心中颇不耐烦，便欲回家。但高明轩那几个友人家仆拖住不放，又要下拜。凌伯萍急不得又恼不得，人家是好意，要报恩哪！ 这正是高明轩的“卖恩计”，溺水一事都是事先安排妥当的，尽管如此，为骗过小白龙，这高明轩也溺得不轻，心中暗叹：“求人真难啊！只怨我自己不争气，才要出此下策。” 不久，高明轩病愈，便拉开长工夫，日登龙门，又让内人去拜访凌妻，双管齐下。他知道凌伯萍喜欢古玩，就把平日所得古砚名画，悉数相赠，凌、高终于成了很要好的“熟人”。 如此过了二个月。忽一日晚上，高明轩匆匆来访，仓皇失色道：“大哥，我有几句机密话要对你谈谈。”凌伯萍联想到白天县衙宋陆两位干员来访，不觉脸色骤变，忽又整容，洋洋如平常，徐徐说道：“高仁兄，你有什么事要告诉小弟？”高明轩两眼时而盯着凌伯萍，时而盯着窗户，突然侧身低声道： “大哥，你可知道……县里要拿你吆？”凌伯萍皱眉道：“什么？高仁兄，你说的这是什么意思？”高明轩轻拍伯萍胳膊，这才说出一番骇人话来。 原来省里派了委员到县上，执着公文指名要缉拿江洋大盗小白龙，并已查明小白龙化名凌伯萍，查清了小白龙以前作的许多案子，责令县上要在今夜包围村子，抄家起赃，捉拿小白龙归案。 凌伯萍倾耳听着，眉峰忽皱忽舒，时而又纵声狂笑，但神气不变，一如平常。忽然，院中传来家人惊呼，已有点子前来窥探。凌伯萍这才脸色灰死，知道行踪已泄，立即布置手下分头行事，准备突围。幸好家中仆人奴婢都是心腹亲信，且都是道上人物，也不甚慌乱。惟妻子春芳、女儿小桐尚在温柔梦乡，全然不知大敌临近。 当初，凌伯萍迎娶春芳本就大拂众意，现在众人竟一个也不提到这两人，意思分明让伯萍忍痛“割爱”，自行了断。伯萍不由心中甚怒，从唇边迸出一句：“割爱，我只有割爱、负恩，为了大家义气，你们尽请放心，我一定这样做。”说完直奔内宅。但见春芳香睡正酣，凌伯萍忽想起八年伉俪，恩情似海的种种往事，何忍下手？当下呆立床头，竟如僵尸一般。春芳自不知其中可怕。直至小白龙一阵狂笑，告诉她自己就是水旱独行大盗方靖，现官兵已围宅子，大祸将临头，春芳这才吓得没了魂，犹如耳畔响雷，浑身皆酥，顿时念及丈夫平时种种可疑之处，豁然明白自己已坠入万丈深渊。但她是个聪明女子，一看这情形，索性不求生，一味叫凌伯萍快快杀了她，带上女儿逃命。伯萍看到妻子声泪俱下，凄婉欲绝，心中不免大受感动，愈发下不了手。随即点燃房屋，带上春芳就往外冲。不想官兵已近，几个捕快身手亦好，凌伯萍有了累赘，竟被困在里面。就在此时，伏兵突起，挡住官军，凌伯萍这才脱身，半路上早有高明轩的手下接应，驰马远逝，小白龙全家总算逃得性命。 这正是邓飞蛇又一计策。小白龙自知欠下了邓飞蛇的情。邓飞蛇费尽心计，始得这一天，便向小白龙泣述身世，跪求助拳。暗想自己这一份苦心，小白龙多少也得有所感动，谁道小白龙只冷冷一笑，半晌才说：“难为你老兄了。我若再不答应，也显得枉在武林立足了。何况你对我身家全都有恩，我焉能不答应你呢？” 飞蛇听出话语刺耳，脸色一变，小白龙含笑挥手道： “我们不妨明白地讲，我一定帮你复仇。但有一节，我决计从今洗手，在我会过狮子林后，你我恩怨一笔勾销，彼此算是谁也不认识谁。”一番话说得飞蛇紫面通红。飞蛇还想表白本心，奈何小白龙话越说越难听，也只好听任小白龙。 一年之后，龙、蛇二人重新聚首，邓飞蛇早已探听、安排好一切。这小白龙本打算刺伤林廷扬，点到为止。岂知一交手，竟斗不过狮子林。邓飞蛇大为失望，发动埋伏，小白龙也趁机偷袭，一掌得手，劈死了林廷扬。这场恩怨总算了结。但邓飞蛇不肯罢休，也要杀他个满门，全力追查林的妻儿。这林廷扬是程岳女婿，岂是好惹的。黑鹰率领门徒四处察访，定要给爱婿报仇。林廷扬师弟解廷梁，携一支长剑、一袋喂毒飞镖与甩箭，也暗暗寻访邓飞蛇踪迹。 就在邓飞蛇约略访得林廷扬妻儿下落时，竟和解廷梁狭路相逢。飞蛇一则心中惦记着怀孕的妻子六如，一则单身一人，技术敌人。不敢恋战，逃回秘窟。解廷梁岂肯放过，仗剑穷追，到底让他一个甩手毒箭正中邓飞蛇腰际。六如来救，也受重伤，当即小产。飞蛇帮手赶到，重创解廷梁。解突围去找帮手，半路伤发倒毙，被人私埋了。飞蛇与妻子自知不救，双双自焚于秘窟之中。 小白龙自斗狮之后，忙于藏匿家眷。不料，仍被黑鹰访着。飞鹰斗潜龙，方靖不敌，勉强数十回，见势不妙，得一空子，跳水而遁。幸好，他有了前次教训，把妻儿安置在别处。 春芳大难之后，重病一场，终日郁郁寡欢。小白龙见爱妻如此，扪心内愧，十分懊丧，发誓从此折节洗手，永不为盗。但春芳依旧不能消去那种曾经祸变、孤衾难安的虚怯之情，竟日益消瘦，懒洋洋地病倒了。小白龙偎着爱女，抚着春芳之手，英雄之泪不觉簌簌而下。  第三部 直隶省中部有个信安镇。一日，镇上来了三个外乡人。一男一女带着个孩子。据说男的叫纪慰宗，女的是他的嫂嫂，孩子是他的侄儿。纪慰宗从小务农，胞兄出门作幕，十来年没有音信。这次变卖家产，送嫂侄出来寻兄，现盘缠将尽，欲归不得，流落到此地。 纪慰宗住定后，开了一个小铺，供养嫂侄。 侄子叫纪宏泽，因是外乡人，常受镇上小孩的欺负，为此宏泽常和人打架。纪大娘子于是让宏泽进私塾读书。那知宏泽不愿读书，经常逃学。宏泽十三岁那年，有一天，他为试自己的腕力，竟用家藏的飞镖射杀了邻居的小猪。逃跑时又钻进人家的葡萄园。偷吃葡萄。气得纪大嫂直哭，纪慰宗忍不住打了宏泽。宏泽竟说：“你干么打我，你凭什么打我？你是我的什么人？……”纪慰宗听了，浩然长叹，越想越心凉。纪大嫂知情后，在一天夜里，把宏泽狠狠地打了一顿。第二天，就在家中供起灵牌，找来纪慰宗和宏泽，对宏泽说起了往事…… 原来这三人就是狮子林的七师弟摩云鹏魏豪、继室程玉英和儿子林剑华。三人在小辛集脱险后，怕邓飞蛇纠缠不休，才到信安镇化名隐居的。让林剑华化名纪宏泽，就是要他记住洪泽湖的仇恨。程玉英原准备待宏泽十六岁时，把父仇告诉他，让他去复仇，但这孩子的顽梗脾性，令人伤心，便提前告知了他的身世。宏泽听了，泪汗交流，失声而号，跪在继母和七叔面前叫道：“七叔，七叔，你是我们纪家，不是，不是，你是我们林家的大恩人……”发誓要好好读书习武，为父报仇。 从此，纪宏泽仿佛变了一个人，他正式拜七叔为师，勤学励志，到了十八岁那年，武艺已不输七叔了。七叔便带他仗剑江湖，一面闯练，一面访师，一面寻仇。一路上，他们仍以化名对外，仍以叔侄来称。宏泽没有江湖经验，七叔悉心以授。 一日，忽闻前途有堵，原来前边姚山庄和铁牛堡械斗，不让行人通行。七叔有意培养宏泽偷渡暗卡的本领，就在夜里带他过庄。宏泽临敌经验不足，暴露踪迹，叔侄陷入重围。突围时，叔侄被打散，宏泽单独出庄。出庄后，遇铁牛堡人，被骗入铁牛堡。铁牛堡人见宏泽武艺不弱，就逼宏泽入伙打姚山庄，不然就要活埋他。宏泽一心要找七叔，不肯入伙，打将起来。这时一个二十来岁的戎装女子，飞骑而至，用迷魂帕把宏泽熏倒，带回了她的闺房。 那女子叫桑玉明，绰号飞来凤，性如烈火，行为豪爽，从小和哥哥左臂丧门神桑玉兆在中原闯荡江湖、贩卖私盐，练就了飞檐走壁、击剑扬镖的真功夫，和哥嫂三人成了盐枭中的三怪杰，但一来二去，却把婚事耽搁了。这次桑玉兆把妹妹拉来帮助铁牛堡械斗，有意把妹妹嫁给铁牛堡会首鲍家。但是，桑玉明对鲍家的几个兄弟一个也看不中，正在烦恼时，见了年轻英俊的纪宏泽，一颗芳心，便系在他身上了。 飞来凤问了宏泽的来路。宏泽除了复仇以外，具以相告。飞来凤也诉说了自己的身世，并说要放了宏泽，只希望他脱险后不要抛弃她。宏泽答应了，但只表忠心，不肯起誓。他心里很矛盾，初涉爱河，既甜蜜又不踏实。飞来凤要他做好准备，三更后助他出堡。 当夜三更，桑玉明如约到来，两人正要离开，忽然，院子里喊声大作，桑玉明跳到窗外，和人打斗起来，宏泽趁乱溜出门外。慌忙中闯入一间有灯光的房间，屋里有一青年女子，明眸皓齿，姿容俊俏，宏泽拔刀逼她带路。那女子却说：“我 也是被诱骗来的，外面到处是岗哨，走不出去，这里有一条地道，可以出堡，我久想逃走，无奈没有帮手，现在我带你进地道，你也捎带救我一把，出了堡围子，你我各奔东西。”说着眼睃着宏泽，那眼光中竟有一种吸人的魔力，比起飞来凤来，更有柔态。宏泽蓦然心动，当即答应。出了地道，又遇几处暗卡，都被那女子应付过去了。出了围子，那女子借口脚痛，要求宏泽送她到河南，宏泽还想找七叔，那女子竟用柔情蜜意，把宏泽紧紧缚住。 那女子叫金慧容，是鲍家老七骗娶来的。不久老七病死，鲍家老三鲍雄飞便来纠缠，金慧容不从，与之周旋，伺机逃走。纪宏泽从天而降，无疑是她的救星。在慧容看来，宏泽品貌不恶，年纪又小，既可终身托付，又易于驾驭。纪宏泽于是陷入了第二道美人关。 在途中，宏泽到底年少，把持不住，把慧容拥入怀抱……事后，想想自己的复仇重任，想想走散的七叔，又很后悔。但慧容说：“实在是我没有廉耻，害了你……”她的自怨自艾，反招得宏泽的怜惜，终于，宏泽暂时忘了复仇，忘了七叔，和慧容在客店一住几天，濡恋忘时。 宏泽毕竟不敢忘却复仇大业，几天后他又要去找七叔，要去“讨债”。慧容说： “我是你的人了，你的债户就是我的债户，你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她要跟宏泽去找七叔。一天夜间，在姚山庄外的山岗上，忽有一条人影晃过，宏泽追了上去，想打听七叔下落，谁知黑影竟是飞来凤桑玉明。 飞来凤那晚跳出窗外，以为是自己和宏泽的密谋被人发觉，便狠命开打，谁知和她对打的也是一个女子，且武艺不弱，两人一直打到堡外，一跛足老人助那女子制住飞来凤。原来他们不是铁牛堡人，他们没有留难飞来凤，只要她指示铁牛堡监禁俘虏的地方。飞来凤直说了。回堡后，飞来凤找宏泽，已不见人影。此后几天，她天天夜出找宏泽。这一日，见一男子紧追而来，回身一瞧，竟是宏泽，大喜过望，好似一个热火盆似地扑上来，又见宏泽身旁有一人，以为是七叔。宏泽却嚅嚅不敢明说，飞来凤拿起火筒细瞧，明白了一切，顿时大怒，和金慧容对骂起来，一个是骄豪泼刺的处女，一个是柔媚刁钻的艳孀，性格恰恰相反，竟起了夺婿之争。 宏泽一时无措，只得说：“慧容娘子，我辜负你了，你还是回转你的娘家。玉明姑娘，你也回你的胞兄家去吧，从此我们三人你东我西，各奔前程，不是我故意负心，无奈我……你们不知道我的身世，我实在是……”慧容自有心计，答应分手。飞来凤却不肯罢休。两人打了起来。飞来凤技高一等，把金慧容打伤在地，正要杀她，被宏泽挡住。宏泽表示如不杀慧容，愿随飞来凤而去，飞来凤大喜，带宏泽走了。 金慧容醒来时，见有三人围着自己。一是跛足老人，。一是中年男子，一是青年女子，三人问起慧容的遭遇，慧容称自己姓金，被铁牛堡掳来，遇纪宏泽助他逃出，两人结为干姐弟，后被堡中女采花贼桑玉明追到，自己身负重伤，宏泽被女贼抓走。跛足老人听了，不露声色，劝慧容离开是非之地。慧容那肯离去，挣扎着起来，回到客店，将息了一天，又去找宏泽。她没想到，那三个救她的人，正暗缀着她。那中年男子原来就是七叔魏豪，那跛足老人却是林廷扬的三师弟连珠箭何正平，那女子是何正平的女儿何青鸿。 那天夜里，七叔和宏泽失散后，焦急无策，奔出二百里，找来何正平。何正平在洪泽湖一役中伤了脚，在家务农，得知宏泽即林剑华出事，即带女儿随魏豪出来寻找。何正平和姚山庄会头姚绅士有旧。姚绅士让何正平查看了他们庄俘获的人员，没有宏泽。姚绅士乘势邀何正平等同去铁牛堡劫牢。何正平一是为救宏泽，二是碍于情面，就答应了。那晚在铁牛堡，父女俩制往飞来凤，救出两人，却不见宏泽。事后，何、魏三人天天在附近转悠。这日便遇到了金慧容。何正平经验老到，一听慧容的话，就明白其中另有缘故。他料定慧容会去找宏泽，就故意和她分手，暗中却紧盯着她。 再说飞来凤挟持宏泽后，也不回铁牛堡，找了几个帮手，另营一秘窟，立刻要和宏泽结婚。不过她究竟是姑娘，不愿像金慧容那样仓促以身相许。她要拜天地、入洞房，和宏泽做一对明媒正娶的夫妻。而宏泽却一味敷衍。 这一日，金慧容找到飞来凤的秘窟，用暗器击伤飞来凤，正要用剑刺死飞来凤，却被飞来凤的帮手打倒。这时，何正平等赶到。何青鸿一剑把飞来凤刺得昏死过去，又要刺金慧容，被何正平拉住。纪宏泽也赶来哀求魏豪说：“这个女子也是受害人，您可怜可怜她，也救她一命吧！” 何正平细细审讯金慧容。金慧容的真实身份竟是小白龙方靖的女儿方桐。原来，白龙躲开了黑鹰程岳、狮子林同门和官府的追缉，在河南却遇到他早年仇人，逃逸时失散了爱女小桐姑娘。小桐孤身遇恶霸欺凌，无处容身，才被迫嫁给鲍老七做妾……欲知结局，请看续集。 作品鉴赏 白羽在三、四十年代武侠小说作者中占有一席之地、香港武侠小说著名作家金庸称白羽为己师。《联镖记》虽不是其成名之作，但在当时也有一定影响。 本篇小说，作者并未采用平叙手法，主要以倒叙笔法大讲林廷扬与邓潮为何结下如此的深仇，以及邓潮如何拉拢小白龙为兄报仇，对小白龙的身世也作了长篇叙述。与前文邓潮劫镖船，追击狮子林妻小的描述产生较大反差，这样的安排使小说内容丰富，社会容量大，但也有些使读者感到累赘。这是此书的不足，有些情节可有可无、对本小说的主旨没有多少贡献。文至最后林铃如何替父报仇，如何浪迹江湖，遍访名师本应大加历数，但这一部分却往往一笔带过，使读者稍感失望。白羽的武侠小说，其故事本身并非涉及某些重大的社会政治问题，而是常常以民事纷争为主，从江湖意气与个人恩怨上，透视社会生活与人性品格的某些侧面，却能形象生动，真切感人。加之作者具有深广的社会阅历，对世态炎凉感触尤多，因此在作品里，作者得以尽抒忧愤，笔力雄奇，一吐胸中抑郁不平之气，给人酣畅淋漓之感。《联镖记》中狮子林一家，看来是受害者，但其之所以如此，与狮子林当年赶尽杀绝、毫不容情不无关系。从这个角度而言，狮子林的死于非命，实在是自己那些不可饶恕的错误的一种回报，这是发人深省的。而尤其令人感叹的是当年林廷扬所犯下的舛错，在今天又正在为邓潮所重演，这岂不是更加的不幸吗?小说最后的林铃与桐娘一的共同追求，是否就是作者指给我们的应该选择的生活出路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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