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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篇宋代游记之比较

 生活料理坊 2023-09-25 发布于江苏
中学语文中的四篇宋代游记(山水,亭台记),即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欧阳修的《醉翁亭记》(初五册)、王安石的《游褒禅山记》(高一册)、苏轼的《石钟山记》(高二册),都是脍炙人口的名家名篇。这四篇游记与郦道元等的传统山水记不同,作者之意不专在于山川之美的描写,而另有寄托,因而在写法上也是另辟蹊径,不为前人成法所囿。

《醉翁亭记》写于宋仁宗庆历六年(1046年)。当时,欧阳修因为参加范仲淹领导的政治革新失败而贬知滁州。他“乐其地僻而事简,又受其风俗之安闲”,但因屡受保守派的打击,不无苦闷,只好寄情山水诗酒以自适。年未四十的欧阳修却自号“醉翁”,当年写《与高司谏书》、《朋党论》等文的战斗精神已丧失殆尽了,这就造成了《醉翁亭记》平庸的思想与高度的语言艺术之间的矛盾。在思想上,它的可贵之处仅仅在于作者在政治斗争失败后未与保守派同流合污,仍想继续努力有所作为,但他又有排遣不掉的抑郁,和为他人所无法理解的痛苦,这一点在“人知太守游而乐,而不知太守之乐其乐也”一语中便有所透露。以后,作者思想渐趋消极,晚年身居参知政事(副宰相)高位,成了王安石变法的反对派。从《醉翁亭记》中,我们可以窥见欧阳修由积极向消极的转变。若以艺术性而言,《醉翁亭记》则有着相当高的成就。作者用移步换景的手法,用朴素清新的语言,生动地刻画了山、林、泉、亭之美,极写山间朝暮,四时景物的变化与宴酣之乐,情景交融,极富感染力。语言精炼、骈散结合、非常和谐优美。遣词造句都很平易。但“平字见奇,陈字见新,朴字见色”,以意胜而不以字胜。特别是作者创造性地在全文中使用二十一个“也”字,使文章有一咏三叹之妙,更为人们所津津乐道。由于在艺术上的高度成就,《醉翁亭记》向来受到人们的普遍推许,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

同是写于庆历六年的《岳阳楼记》,范仲淹却表现了完全不同的情怀。当时,范仲淹因新政失败贬知邓州,但他却不以一身进退为虑,仍以天下为己任,以“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劝勉因诬遭贬的老友滕宗谅(子京)并以自励;表现了忧国忧民的崇高思想和不屈不挠、不改初衷的顽强斗争精神。真可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令人感奋不已。年过花甲的范仲淹比自号“醉翁”的欧阳修大了近二十岁,又同时遭贬却毫不消沉。一个“进亦忧,退亦忧”,一个自得其乐,这一忧一乐,正好看出二人思想境界的高低。《岳阳楼记》的思想境界不仅大大超过了《醉翁亭记》,也大大超过了“唐贤今人”的山水名篇,而它的思想性与艺术性又是非常的和谐和统一,与《醉翁亭记》通过具体景物描写抒情的手法不同,《岳阳楼记》是为情而造景。作者并未亲临岳阳(巴陵),而是驰骋想象,彩笔濡染,以分类概括描写的手法,创造出洞庭湖阴晴晦明的不同境界,以表达“迁客骚人览物之情”的不同,描写中运用了大量四字句和排偶、比喻等修辞方法,词采绚烂,情真意深,可以看出作者是借鉴了骈文和传奇的艺术表现方法,又有所创新。《岳阳楼记》虽有大量景语、情语,却是一篇以议论为主的散文。作者铺排洞庭湖两种景象并抒写迁客骚人的忧喜之情,不是为了肯定它们,而恰恰是为了否定它们,以引出自己“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伟大政治抱负。这样,作者不仅做到了以理服人,而且做到了以情动人。古人云:达则兼济,穷则独善。范仲淹则说:“进亦忧,退亦忧”,这就更进了一步。这种奋发向上、不屈不挠的积极进取精神,是非常可贵的。
如果说《岳阳楼记》已显现了宋代游记中的一种议论化的倾向,那么稍后出现的王安石的《游褒禅山记》写于(宋仁宗至和元年,1054年)和苏轼的《石钟山记》的议论化倾向就更为强烈了。王安石、苏轼的政治见解相差甚远,但文学主张却有不少相同之处。这两篇游记都借游山之题探索生活中的哲理,可以说都是别具一格的议论文。《游褒禅山记》前半记游,后半说理,记游正为说理。点明褒禅山之名的来历后,即指出山有二洞;前洞游者众,题壁很多,后洞幽深,“好游者不能穷”,然后以极其简洁的笔墨记叙自己游洞的情形:“余与四人拥火以入,入之愈深,其进愈难,而其见愈奇。有怠而欲出者,曰:'不出,火且尽。’遂与之俱出”。寥寥三十余字而已。“入之愈深,其进愈难,而其见愈奇”是写实,也是作者的体会,正如作者所指出的:“(路)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不独登山如此,治学、做事,又何尝不如此!“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言近而旨远,包含着非常深刻的哲理。作者还指出要克服“险以远”的困难的必备条件:有志、有力、有一定客观条件。这样的论证比较全面、深刻、有独到之处。记叙简洁而处处为议论留地步,议论精辟周密,处处照应前文所述,叙议结合紧密而毫无牵强附会之感。章法谨严,文笔瘦硬简洁,一似出水芙蓉,天然去雕饰,不蔓不枝。当时,王安石仅三十余岁,正在江浙一带任地方官,胸怀大志,锐意改革,从这篇游记里,我们也可以约略窥见他志大才溢,目光犀利,刚毅果断的政治家风度。他对主、客观条件均能冷静分析、因而有百折不挠的信心、决心和毅力,不畏别人讥嘲,不使自己有悔,去追求那“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做出一番革新事业。
至于苏轼的《石钟山记》,虽然也以议论为主,但格调不一样,正所谓如行云流水本无定格,作者先从郦道元、李渤对石山钟山命名的不同看法引出自己的怀疑,然后记自己在石钟山实地考察,终于发现水石相激,声如钟鼓的奥秘,从而得出事须耳闻目睹,不可主观臆断的结论。行文曲折多姿,而又紧扣中心。其月夜泛舟一节描写,尤具特点:“大石侧立千尺,如猛兽奇鬼,森然欲搏人;而山上栖鹘,闻人声亦惊起,磔磔云霄间;又有如老人咳且笑于山谷中者,或曰此鹳鹤也。”寥寥数语,极其传神地勾画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的寂寥境界。读其文可以想见其为人:坚毅顽强,不畏艰险,虽然年近半百,屡遭贬谪,仍然保持旷达、乐观的心情,不失诗家和哲人本色。《石钟山记》的意义,不仅在于考知了石钟山命名由来,而且在于它阐明了通过实地考察求得真知的道理。《游褒禅山记》和《石钟山记》都强调了实践的重要性,但各有侧重,前者强调要不怕艰险,不可动摇,中途退却;后者强调要深入细致地进行调查研究,不可主观臆断。一个要热(热情),一个要冷(冷静),反映了两位作家不同经历、思想和风格。
宋人严羽在《沧浪诗话》中说:“本朝人尚理”。如果是空洞的说教,就会令人感到枯燥无味,这就是常被人诟病的宋诗议论化倾向,但宋代诗文中确也有许多用形象说理的好作品,这几篇游记(除《醉翁亭记》较少议论)就是很好的例子。洞庭大观、琅琊胜景、褒禅幽洞、石钟月夜,都是令人流连的,但“醉翁之意不在酒”,也不在乎山水本身,而在于作者们心中得到的情趣和理趣,同是名山胜迹,但在不同作家笔下却各有面目和性情,或乐、或忧、或执着、或旷达,这是与作家的气质、修养、经历、见解和心情等分不开的。由此看来,不仅要缜密地体察景物,还要努力加强思想和艺术修养,积累丰富的知识,使自己具有远见卓识,高尚的情操,才能写出文质并美的游记来,这四篇宋代游记值得很好借鉴。
刘奇安:中国散文协会会员,中国校报校刊最佳编辑,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安徽民俗研究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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