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966年小学毕业,“文化大革命”开始了。社会动乱,学校都不再上课。1968年复课闹革命,我才有机会到县一中上初中。上初中一年多,主要的课程是“学工学农学解放军”,搞“阶级斗争”,真正的上课就是学过几篇“毛主席诗词”。1969年7月,我就“初中毕业”了。所以,我真正的第一学历,应该是“小学”。 我十五岁初中毕业后,还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高潮时期。妈妈不愿让我下乡,我也符合当时留城条件,因为我是家庭唯一劳力。但留城和分配工作要层层审批,等待过程十分漫长。我家是“无业游民”,我的管理部门是我们居住的居委会“文化管理区”。当时恰好我的小学班主任高老师在管理区当主任,他了解我家的情况,很照顾我,没事就让我在管理区帮助打杂抄材料,一有干临时工的机会,他就给我开介绍信。从1969年7月毕业,到1970年10月我分配工作,我先后干过很多临时工,在生产资料站抬过大木头(中间有一次累得吐了一小口血,但也没大事)、在苗圃拔过一人高的树苗、在砖瓦厂挖过土方、在肉食加工厂扛过猪肉拌子。当时的临时工按天开支,一天能挣一块七毛四。每当我把一个月的工资五十多元交到母亲手里时,母亲一方面心疼我,小小年纪就出苦力,一方面也为我能帮她养家感到高兴。我也很自豪,感觉自己终于长大了!那一年,我和母亲也开始不再用二姐家接济。1970年10月9日,我被正式分配到农具厂翻砂车间当学徒,月工资十八元。虽然活儿累挣的也少,但好歹是正式工作,母亲终于盼到她老儿子能挣钱养家这一天。因为我家没有后门,我被分配到最脏最累的翻砂车间。当时工厂学徒中流行的顺口溜是“车工美,钳工浪,黑不出溜翻砂匠”“车钳铣,真无比;要翻砂,就回家。”我当时十六岁,是进厂那批五十名学徒中年纪最小的,体力也较差。翻砂是高强度的劳动,我整天在铅粉、黑砂、铁水中搏命,每天都累得要死,饿得也快,到家狼吞虎咽,吃完倒头就睡。当时我自己能吃一斤挂面,最高纪录是一顿饭吃了五个二两一个的杠子面馒头、十二个粘豆包、三大碗“鸡蛋甩秀汤”。母亲看我这样受累,总要伤心难过。她时常自责:“妈没能耐,让我老儿子遭这个罪!我老儿子念书没念够啊!”多年的操心劳力,让母亲过早苍老,腰越来越弯,到冬天肺气肿常犯,上不来气,还有一身的小毛病。为儿女能有一个好日子,是母亲强大的精神支柱,支撑着她像蜡烛一样燃烧着自己。我参加工作时,母亲在推小车卖冰棍儿。家里还养猪养鸡,还要做三顿饭,母亲每天特别辛苦。我参加工作后,劝母亲别卖冰棍了,但母亲不听。我长大成人并且参加了工作,让母亲感觉像马拉松选手看见终点线,她要为冲向终点进行最后冲刺。她的终点就拼尽最后的能力挣点钱,为老儿子娶媳妇做好准备。母亲确实算计得很准,靠我当时那二十元左右的工资,真的攒不下钱。此后几年,母亲尽管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但为了给我攒娶媳妇的钱,她拼了老命!我家在东北街,批发冰棍儿的食品厂在西南街,母亲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先给我做好饭,再喂好猪,自己对付一口就上食品厂批发冰棍儿。她要在崎岖不平的街道上(当时街道大多是砂石路),各楞各楞推着小轮车,斜穿大半个县城到食品厂批发冰棍儿,去晚了排不上。卖冰棍儿的之间竞争也很激烈的,各个繁华商店门前和主要的路口卖得好,但都有强势的人占领,母亲只能在偏僻的路口或走街串巷叫卖。她每天天不亮就忙活,天黑透了才能回家。一天不知道推着冰棍车走多少路。有时阴天下雨冰棍儿卖不出去还要赔钱。那几年,我经常能喝到化了的冰棍儿汤。晚上回到家,母亲对付一口饭,还要烀猪食,缝补洗涮,干这干那,每天都到半夜。就这样,到1974年我结婚时,母亲硬是一点点攒下三百多元钱(那时猪肉才几毛钱一斤,粮食几分钱一斤,三百多元钱是一笔巨款啦),成为我结婚的基本费用。可以说,我的媳妇,也是老娘用小车一点一点推来的。我结婚后,母亲好像卸下了最后一个包袱,说不干就真不干了。她不卖冰棍儿不养猪,也不多管家里的事,把家庭财权交给了我媳妇,安心当享清福的老太太啦。母亲说我媳妇旺夫。从我和她结婚,我就交了好运,先是由翻砂车间调到厂办公室当工会干事,后又被驻厂工作队领队的手工业科(后改称“二轻局”)领导赏识,调到局机关当科员,后又升任局团委书记、局党委副书记。职务提升也带来了实惠,我享受到县财政给予的建房补贴,把我家的草房翻盖成时尚的砖瓦房。我每前进一步,母亲都特别高兴和自豪。她说:你爸爸当年没看好你。说你这个“老秋钮子”(指母亲高龄生我,就像秋天最后结的瓜钮)长大你就老了,指不上。他没想到我老儿子今天也当上“大官“——在母亲眼里,我能在一个管二十多个企业、二千多人的机关当上头头,肯定是“大官”了!母亲还说,当年生你的时候,是乾元区的区长给你“踩生”(“踩生”指生孩子时来的第一个客人,当年我父亲是区贫协主席,区长那天正好找他有事碰上了),看来这“踩生”真给你带来官运了!母亲虽然不主事了,但闲不住。我的工作越来越忙,常在外面应酬。晚上还参加业余学习中文大专课程,同时还试着写一些杂文、散文、小说等。我媳妇当时工作三班倒,也很辛苦。每天晚上我看书写字,总是轻手轻脚,怕影响妈妈睡觉。妈妈表面睡着,其实一直没睡在听我的动静。有时,妈妈第二天会跟我说你昨晚睡得那么晚,写了二十多篇儿。我说你怎么知道我写了二十多篇儿?妈说我听你隔一会儿撕一篇儿纸,唰一下,隔一会儿撕一篇儿纸,唰一下,给你数着呢!妈妈看我们这么辛苦,不声不响地承担了很多力所能及的家务。特别是有了孙子久为和孙女晓菲之后,老太太的心情特好,跟着忙活得更起劲儿了,帮我们解决了很多后顾之忧。我家生活有很大改观。由于母亲在这里,我媳妇也贤惠,我家也成了兄弟姐妹们经常聚集的中心。母亲很享受这种家族兴旺、衣食无忧、儿孙绕膝的生活。 但是,母亲没想到,看似老实巴交的我,也有一颗不安定的心。1989年,当我也随着当时“雁南飞”的潮流,从东北调到山东东营时,母亲非常难过。她不理解我“干得好好的咋还折腾?”母亲已经年迈,难离故土,特别是舍不得二姐、大哥、二哥等都在拜泉县的儿女,不愿意离开。我和母亲,有生以来第一次面临分离的考验。(待续) (摄影 旅途)
作者简介:李德辉,69岁,东营党史(史志)研究院退休编审,首部《东营市志》主编,山东省修志业务专家咨询组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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