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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堇||想念的哭泣

 三只荆棘鸟 2023-09-25 发布于山东

文&图  小堇    

这是第  983 篇文章

我弟在电话里哈哧哈哧地哭起来。

他说,我想咱娘了,天下最好的娘。

我沉默,等他稍微平静下来,说,想有什么用?她已经不在了。

我就是想她。他拖着哭腔说。

我内心突然烦躁起来,有些刻薄地说,想她,你就好好过日子,把你那该死的酒瓶子扔掉,把你的血糖降下来,把你的地种好,多挣点钱,对老婆孩子好一点儿,这样咱娘在天上才不会继续给你操心。

我还算让她操心吗?他竟然有些委屈。

我的怒火开始噌噌地冒出来,我说,你还不够让她操心?姐弟四个人,她给你操的心比给我们三个加起来的都多!那时候是谁喝酒到半夜不回家,打电话不回?是谁喝得醉醺醺地还要开车?你知道她有多担心你?你知道她半夜不敢睡,一直竖着耳朵听门外的动静,一晚上要好几次到大门口张望,看看你回没回来吗?你安全回不到家她就没睡过觉!你知道你回来撒酒疯又是要开车出去又是要烧摩托车,她有多焦心多难过吗?她为你操碎了心。要想让她安心,戒酒!戒酒!戒酒!我几乎要吼起来,如果继续喝酒,你以后一个字都别和我说,更别提咱娘。

他说,好好好,我不喝酒了,我已经好长时间不喝酒了。他说,血糖现在也降得不少了。

其实,他的话是不可信的。也曾经戒过一段时间酒,是因为胆囊不好,医生说再喝酒的话,你就不用到医院来了,来了也白来。后来身体好了一点,酒瓶子又拿出来了。

他这次给我打电话,是说要给我送一袋子他种的地瓜来。我说我吃不着,与其坏掉,不如卖几个钱,也算收回一星半点租地种植的本钱。他强调说不卖,你如果吃不完,可以送给左邻右舍。还说,这地瓜的品种很好,甜,面,还没有丝。他说,你放阳台上摊开晒着,越晒越甜,也不会坏。

我知道因为他的力所不及,所以他种的任何东西都几乎是靠天成长的,是真正的无公害,甚至可以称得上有机。去年给我的地瓜,我放在储藏室里,有几块忘记往楼上拿,结果今年夏天打扫储藏室时才发现,本以为得坏得透透的了,拿出来一看却依旧是完好的,只是有点儿生芽了。他说,你晒一段时间再烤,肯定滋滋冒油。

我说,咱娘就喜欢吃烤地瓜。

他一听,立刻就破防了,哭着说,我想咱娘了,天下最好的娘。还说,那天看到我写小姑父的文章,里面提到了我娘,他一下子就掉泪了。

他说,现在,只要提到咱娘,我就想哭。下个月就是咱娘的九周年,这些天我总是想她。

其实,这是我们要给母亲过十周年。因为我们这里的习俗,如果配偶还健在,去世的那一方,都是要提前一年过十周年的。

如果不想时间,就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就像我们不看几年前的照片,就感觉不出自己的变老,不想“九年”这个数字,母亲的离开似乎就在昨日。而且对我来说,当时的锥心之痛,已经不那么尖锐了。我说起她,已经比较平静了。那些往事,渐渐地都浮现出来,谈起来,就像母亲还在时一样,甚至张口就想问她,我家门口新开了一家馆子,我带你去吃?总之,在我的生活里,除了不能触摸她,不能吃她亲口做的饭,其他的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改变。

她一直都生活在我的生活里。和她交流时,大约有点像我们俩在视频。我问她的每一句话,我都很清楚地知道她会怎么回答。我也清楚地知道,我说了上一句,下一句她会说什么。

这大约就是我和她生活在两个平行空间的写照吧。

我其实极少哭。感情到不了那个份上,眼泪真的流不出来。我是一个心硬的人,常常觉得自己其实内心里是很冷漠的。对我父亲,看到他越来越像个执拗的孩子,也忍不住去说他,就像批评一个孩子,话里话外少了客气。这让我过后老是内疚,自责,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他的执拗,与他的步履蹒跚一样,是衰老的表现,而这表现是缓慢的,是被时间一点一点悄悄偷去的青春,所以,在很大程度上,我们难以清晰地觉察到。

那一天,小姑父出殡,作为小姑的娘家人,我父亲是要率领我们家所有的男丁在灵前祭奠的。父亲三拜九叩。祭奠的环节也是葬礼的一个高潮,人们都要围观谁谁谁奠得好,谁谁谁作揖时手往上抬就像从肩膀上往后扔一个半头砖。奠,会成为人们长久的谈资,尤其是三十年前。到我父亲奠的时候,他双手抱拳高举到眉心,作揖,然后屈腿跪下,磕三个头。起来时,他膝盖僵硬,双手撑地,很是艰难,让我担心他一头磕在地上。我看着他走到灵前,再作揖,磕三个头起来,然后退后三步,再作揖,磕三个头,然后伏地痛哭,等执qie将他拉起来,这个仪式才算完成。父亲僵硬缓慢的动作,让我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那一刻,他的衰老以最直观的形式呈现在我的面前。

我的大步流星走路带风的父亲,我的五十年前能够用地排车拉两千多斤煤百公里走单骑的父亲,就这样衰老了。

中间隔着的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五十年光阴。

时间是个高明的小偷,所以我们每个人每天都在被偷却毫无觉察。

现在,母亲在另一个空间里,就算我现在想她的时候,能在心里默默和她说话,会微笑,但那毕竟像是视频聊天,我家门口新开了一家餐馆,我想带她去却永远去不了,但是我可以带父亲去。

在这个尘世里,我带他吃一顿饭,都强得过我现在要烧给母亲的任何扎彩,也强得过她离世后我为她做的任何事。

所以,我对我弟说,你好好干,好好活着,别让咱爸再给你操心。

作者简介:小堇,原名李晶。聊城一中语文教师,山东省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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