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乡里有个二大爷，人称刘辉煌，响当当的头面人物，家里也拥有特权。他常年护坡，相当于村里的保安。公家东西就像他家的一样，对别人严格守护，自己随意拿取。没烧柴了，家里人随时到生产队场院里背庄稼秸秆烧。如果是别人，柴筐也别想拿走，早被辉煌二大爷断下了。家里没了粮食，可以上生产队仓库里借。即使是来年的种子，也不能让刘辉煌家断顿，上级救济粮下来补上就是了。有人问他：“辉煌啊，在村里还负责呀。”他总是非常自豪地回答：“抱死孩子、挎斗抬灵桌、吆吆喝喝，看坡护坡，没有别人的。”那年月生育率高，成活率低。因在家里生产，不成活的就拿上五毛钱，让辉煌给抱出去扔掉。“挎斗”“抬灵桌”都是白工事，出殡时往坟上送孝饭、灵幡等差事，每趟两毛钱。“吆吆喝喝”就是大队开会下通知，他满街喊开会了。有些标语宣传也是他扯开嗓子喊，孩子们不理解，也跟在他后面喊。回家还喊“彬环、彬套……”无缘无故地挨了俩耳光，家长训斥自己不学好，自己还是不理解。刘辉煌的专利，别人不能抢。看起来钱不多，和一个日工几分钱比起来，收入还是可观的。只是他家还是村里最穷的，当家作主这些年，生活水准依然保持原有水平。好在有大队和生产队托底，确保他全家有柴烧有饭吃有房住。房子大队给盖好后，一切的维修也要大队包揽。两年总要换一茬麦秸，不能看着他家屋漏。他家分的缮屋的麦秸早烧完了，修缮牲口棚的麦秸先给他家用上就是了。村里救济款下来了，惯例就是给刘辉煌。他领到钱，赶忙上集上买一头小猪，准备来年也养头大猪出栏，挣个大钱。回家的路上，村有人看他抱着头猪，就跟他说：“辉煌啊，这小猪看着没精神，好像有病啊。”他说便宜啊，一样大的要十元，这头才五元。村人说：“买回家病死就赔上五元，哪赶上十元买头活蹦乱跳得好。”他说死了就让孩子们犒劳犒劳。五元能割多少猪肉啊，这么个小猪能犒劳啥？当时猪肉七毛二一斤，五元钱能买将近七斤猪肉，真够一个家庭好好犒劳犒劳的。刘辉煌抱着小猪崽回到家，小猪没几天就死了。皮包骨头的小猪羔子，根本没点肉能吃。就屠屠毛，掏出内脏丢了，小猪整个放进锅里煮了一大锅汤，让孩子们喝，也算是过过荤腥的瘾。入冬，救济布票下来了。刘辉煌家的孩子们很该添件新衣服，可惜钱已花光，拿着布票买不来布。刘辉煌只好到集市上把布票卖了换钱。他在集街上一喊，就围了好多人来抢着买。“卖布票了，卖布票了，大的小的一样钱，选了卖了。”菜论斤卖，方瓜茄子辣椒，个头大小都要过秤，选了卖了，斤两不少钱不少。布票有成丈的、成尺的、成寸的，相差十倍，怎么能随便挑选，大小一样钱呢？这事被本村的大嫂看见了，又不便明说，就用肩膀抗了抗他，意思是这样卖不合适。他急赤白咧地说：“抗蛋啊（儿童游戏），抗蛋啊！” 大嫂如果说破又怕他不明白，反而招致购买者的众愤。正在大嫂纠结之时，成尺的布票早卖完了，光剩下成寸的没人买了。刘辉煌把这一切全归罪于大嫂，都是她抗蛋，把人抗跑了。于是两眼发出愤怒的光，把大嫂看得浑身发凉。大嫂越想越气，从集上回来，也没回家，就去找弟媳妇说道说道。见了弟媳也就是二嫂，就把集上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归根结底，自己是好心当了驴肝肺了。二嫂听了哈哈大笑，还好心，好心就应该抽他两鞋底。村里的救济款救济粮救济票，全给他，都叫他祸害了。就是再好心，碰上个糊涂虫也没办法，没什么好生气的。二嫂说她大姐那才叫好心当了驴肝肺呢，说起来都气死人。大嫂急忙问道大姐怎么了，二嫂说还怎么了，河西村的二丫胆道蛔虫的事你不知道吗？大嫂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普天下没有不知道的了。河西村二丫在村里上小学五年级，有天有人说她的肚子好像大了。家长觉着孩子小，也没多想，以为是肚子有虫子，就买了虫子药吃，也打下了虫子，可肚子没见小，还是一天天变大。二嫂大姐和二丫家是邻居，和二丫娘是无话不说的好姐妹。村里人都说二丫娘聪明过人，对孩子用心。大姐也仰慕二丫娘的主张，处处跟着二丫娘学。天长日久，互相帮衬，关系越来越好。村里女孩子很少有上到五年级的，十几岁就下学，跟着大人上坡拾柴拉草，干些力所能及的庄稼活。闲下来就学女工，纺线织布纳鞋底。二丫娘不让孩子下学，要有出息，就要学文化。二丫上学有点迟钝，先是入学晚，后又留过级，上到五年级都十六岁了。大姐看二丫肚子不对劲，像是怀孕的样子，就偷偷地把自己的想法和二丫娘说了，看孩子像是要出怀了。二丫娘一听，火冒三丈，嘴里骂着，手挥舞着，从前的情意一笔勾销。让你胡说八道，撕烂了你的嘴，说着就往脸上挠。本来是两个人的私房话，叫她这一吵，事情就闹大了。大姐是又悔又气，俺是多的哪门子嘴啊？吵架的事才刚过几天，二丫肚子疼痛难忍，赤脚医生看不了，估计是胆道蛔虫。于是找了四个小伙子抬着二丫往县医院跑，十里路的颠簸，二丫反而不是很疼了。到了医院挂号急诊，大夫一看，说快上妇产科。来到妇产科，不多会，医生就从里面抱出个胖胖的小子来，问谁是孩子亲属。四个小伙子当即傻了眼，俺的病号是胆道蛔虫，怎么会生出个娃来？消息很快在邻庄百院传开。贾老师判刑游街，孩子委托医院送人，二丫可再也出不来门，抬不起头来。如果二丫娘放开胸怀，不先入为主，盲目护短，和大姐好好商量商量，是不是怀孕又有何妨？私下里仔细问问孩子，早有准备，早做处理，何至于等到丢人现眼。一切为了面子，结果丢了大面子。以虚荣心为处事基础，再聪明的作为也是以糊涂告终。大嫂一听，和大姐比起来，自己那好心能算啥。怪只怪自己碰上了糊涂蛋，若是精明人，些许小事，何须自去献好心讨没趣。其实，驴肝肺也有吃的价值，苦味败火，还是一味上好的药引子呢。关键要做个敞亮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