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我,把手放开 | 花落柳丛生

 清谈阁 2023-09-26 发布于北京

回家看望父亲的前几天,养的绿萝悄悄地探出几个新芽。我把它们看作是父亲能够平安渡劫的预兆。一直到我回家的那天早晨,我依然笃定父亲能像2020年的那样,只是由我们陪同他,沿着阴阳边界走一圈而已。

初见父亲,他躺在白色的病床上,仅是抬眼看我一下,便不再有任何交流——既没有流露出我回来的欣慰,也没有嫌我晚来的愠色。嫂子担心他没认出我,特意问一句我是谁,父亲又抬眼看看我,清晰地说出我的名字后,慢慢地合上眼,俨然是要睡觉的模样。那时,我摩挲着父亲瘦弱的手,还能为他描述不日即将到来的美好,秋天来时,可以住到长孙的新房领略新环境;冬天来时,可以见到二小带回家的准孙媳儿……

陪护在医院的那两天两夜,白天,父亲的病情还算稳定,进食很少,但心绞痛的发作间隔大都在半小时到一小时左右;可是到了夜晚,心绞痛的发作频率便会次第上升,夜越深沉,疼越煎熬,父亲和我几乎整宿都不能入睡。

最初发作时,我还能凭借日常了解的那点土方法,双手对掐父亲的中指及食指指尖,帮助他缓解些许痛苦。中间发作时,频率与疼痛都已不可控地增强,我便握紧父亲的手,祈祷自己的生命能量通过双手进行输送,以支撑他平安渡劫。最后持续发作时,迎着清晨那没有任何光亮的阴晦,我双手握住父亲的右手,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抵住自己的额头,默然祈祷:如果父亲不能平安渡过此劫,那就庇佑他少受疾苦!我把头埋进弥漫着疼痛味道的白色被褥里,泪雨滂沱——我真切的感受到,父亲的生命能量正在快速流失,如果我和他的生命磁场如此近距离交融,仍不足以像前两次那样,导引他从阴阳边界之地重归光明,那我能做的就是把手放开,尽可能减少他被拖拽之苦。

“是谁在哭?”父亲抽动了下他被我握着的手。

“没有人哭。”我把父亲的手放开,擦去脸上的泪痕,遵照他的意愿着手安排出院事宜。

回到家的第三天凌晨,在我根据饮食和病症发作的种种表象,误将回光返照当作病情好转的盲目自信中,父亲在睡眠中去了另一个平行世界——从开始到最后22天(我仅陪护了4天),未曾找过我也未曾叫过我名字的他,终于放下我,放下这尘世。

父亲躺在草铺上的那个上午,看着他脸上的安详,我全身都是冷的,冷得打颤,冷得站不稳脚。那天之后,我突然就没有了眼泪,哭不出来也感觉不到痛。即使最后手把着那一方泥土的冰冷,我也是经人一搀扶便不再哭泣。

回到北京的第一个早晨,我睁开眼,想起父亲,整个胸腔都是空落落,空得没有边际也没有着落,就像被什么掏空了一样。那一刻,我第一次清醒而深刻的意识到,我的父亲已经不在了,他再也不会在家门口等我或者送我,再也不会接我的电话,再也不会埋怨我不管他了……我的眼泪突然重新多了起来,没有风也常常迷人眼,尤其公园里那一段路,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叔叔阿姨,全程泪崩……

我知道,这不是我应该有的状态,也不是父亲期望的样子。所以,我把手放开——

我,把手放开,就像在医院里放开父亲的手一样,也放开他在平行世界里的手,做他眼里最出息的孩子应该做的事——即使一个人行走在人间的悲欣之中,时刻铭记教导,热爱并创造生活,在尽可能长远的时间流里延续生命和爱。

我,把手放开,放开曾经紧握的拳头,原谅自己这半生唯一憎恨过的妇人,愿她及她所关爱之人一切安好;再愿他年他月,若她再与父母相遇,无贪嗔无怨怼,也无前尘往事相扰。

谨以此告慰父亲母亲。

 

写在父亲节 | 致敬我家老干部~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