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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丫鬟 | 香菱

 清谈阁 2023-09-26 发布于北京

香菱原名英莲,生在数一数二的富贵风流之地姑苏城,甄家。其父甄士隐,是 红楼丫鬟|娇杏 中的甄员外。甄员外出身世家,天性散淡,饱读诗书,曾赞助寄居在葫芦庙的落魄书生贾雨村赴京赶考。

英莲在这样的名门诗礼之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长至五岁。那年元宵佳节,如果甄员外没有命家人霍起(祸起)抱英莲外出看社火花灯,她便不会被人贩子拐走,生命自是娇贵的富家千金。她会在姑苏城阊门外十里街,自由快活地长大,择机婚配高门良人,举案齐眉、绵延子嗣,按她喜欢的方式过一生。

曹公大抵是怕世人不知“意外”的颠覆性到底有多害人,再次强调一个事实,过去、现在、乃至未来,人生里都没有“如果”一说。英莲作为《红楼梦》中第一个出场的女孩儿,运势就这样急转而下,堕入赖头和尚与坡足道士提点的历劫模式,“有命无运”。

英莲被人贩子抱走后,挨过七八年非打即骂的苦难时光,终被带到繁华地带进行贩卖。第一个看上英莲的是富家公子冯渊。冯渊本好男色,在街上看到英莲的那一眼,他即愿为这个白莲花一般的女孩儿,由弯及直,买她为妾。碍于门第,冯渊不能娶英莲为正妻,但承诺三天后以礼迎她过门,且终生不娶正妻。遇到如此倾心之人,再想到即将摆脱的暗无天日,英莲对未来充满憧憬——“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奈何这憧憬眨眼就被薛蟠据为己有。薛蟠对英莲也是一见钟情,即使知道她已被卖与冯渊,仍要横刀夺爱。冯渊呢?扮个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的要英莲,宁死不收退款。薛蟠为抢得英莲,略加发挥他身为皇商的豪横,便指挥豪奴打死了冯渊。写这场人命官司被刚赴任的应天知府贾雨村铲平的回目,即是入选初中语文教材的《葫芦僧乱判葫芦案》。按人之常情,受人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但贾雨村毫不犹豫地站队权势,断绝英莲回家的唯一机会。是啊,人一旦遇到事关名利权势之关键,不仅不讲道义,更无恩情可言。能有什么办法呢?太阳照耀下的人性本如此。

后为避风头,也为妹妹宝钗参选秀女,薛蟠遂举家进京投靠贾府。富至天下皇商,长途跋涉的奔波之苦也无可避免。这一路的舟车劳顿中,英莲凭借“模样儿好”、温柔、聪慧,以薛姨妈丫鬟的身份迅速融入薛家,得到主子们的认可与善待。她的名字也被宝钗由“英莲”改为“香菱”,从此按下“真应怜”的暂停键,开启弥漫着花香的生命旅程。

初到贾府,薛蟠一家被安排在闲置的梨香院。一切安顿妥当后,薛蟠使尽浑身解数,历时一年,终央得母亲薛姨妈摆酒请客,将香菱明堂正道给他作妾。不过半月光景,薛蟠喜新厌旧的秉性,便将心心念念的香菱“看的马棚风一般了”,依旧我行我素,既贪恋断臂之好,也流连烟花柳巷,以致贾府总裁王熙凤看在眼里,都感叹“我倒心里可惜了的”。

对男人来说,得到的女孩儿即使再动人美丽,终是难抵尚未得手的诱惑。但对女人来说,大多都是把身体托付后才是爱的开始。香菱亦是如此,从她成为侍妾的那一刻,便不可自已地爱上相貌不俗、性憨率真、多金又会讨自己欢心的薛蟠。是以,她看到被柳湘莲一顿暴揍的薛蟠,心疼得把眼睛哭肿了;听宝玉转述薛姨妈常埋怨她和薛蟠“不知过日子,只会遭塌东西,不知惜福”的话,联想到这颇像婆母埋怨儿媳的家常,便是“碰在心坎上”的高兴。

生命即使如此卑微,爱薛蟠也不是香菱精神世界的唯一主题。她也爱诗,爱那雅致又充满幸福味道的远方。她求宝钗教她作诗,被以“得陇望蜀”暗示没学诗的必要。她不甘心,又到潇湘馆求黛玉,结果一个愿教、会教,一个好学、善学,诗品悟性卓然现于她所写的第三首诗。其中,“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这句,曹公虽有暗示香菱的气质优雅和身世凄凉之说,但也不妨碍它从侧面说明,出自诗礼之家的女孩儿,骨子里的基因和自幼熏染的诗性,并不会随着磨难对人的摧残而消逝。

爱或不爱,赋不赋诗,都不致殒命。要命的是,静好的岁月不可驻足长留。外出归来的薛蟠要娶妻了,正妻是门当户对的皇商之女,夏金桂。听听这名字,就知其人金贵得很。瞎金贵到连侍妾名字里的“香”字都容不得,哪怕香菱坚持,说这字来自颇有地位的姑娘,那也得改了。此时的薛家,就差姓夏了吧?在薛姨妈、宝钗仅能自保的情况下,香菱迫不得已将名字改为“秋菱”。

秋意萧飒,菱花距离凋落还远吗?

继改名字之后,夏金桂不留任何余地的毁灭了香菱对“当家主母”的所有幻想——长得美,心如蛇蝎;识文,却不识礼教。更要命的是,夏金桂对香菱的弹压,可谓狠毒。她先是借自己的丫鬟宝蟾笼络薛蟠,事至关键,再让香菱到房里“取手帕”撞破,如此碍眼,“自找”薛蟠厌恶;再以薛蟠占了宝蟾为由,逼香菱来服侍她,不停地要她端茶、倒水、捶腿……极尽折腾之事;又佯装生病,让人从香菱床上翻出写有她年庚八字的小纸人,污蔑巫蛊之术……本性呆蛮的薛蟠,再受夏家女色挟持诱惑,越发呆蛮,遂不分青红皂白,将香菱一顿毒打。毒到不是有人拦着,香魂就可提前回归故里了。

薛姨妈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忍香菱再受摧残想卖掉她。倒是懂她的宝钗,知道再卖也未必有好的境遇,及时出手,才将她留在身边使唤。香菱决定追随宝钗的那一刻,回首望断几年来她与薛蟠起落不定的情分时,该是万分绝望吧——“你既然连最后一点怜惜都不复存在,我便自愿退避三舍。”懦弱么,逆来顺受么?当然不是,这是她所有的清醒和仅剩的一点尊严。

当家主母想要一个侍妾的命,退避三舍又能如何?想活命,那是万万不能的。夏金桂依旧迫害香菱,最终致她重病而死。正如,“金陵十二钗”副册之冠,曹公为她写的判词:“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

抛开续写版本中,香菱在夏金桂死后被扶为正室的结局有没可能性,死亡对她来说都不意味着终结,毕竟她的生命是那么的耀眼璀璨。璀璨到什么程度呢?论姿色,似秦可卿;论诗情,大观园诗社中有她一席之地;论品格,高洁淡雅,赢得一众人的认可,上到王熙凤、黛玉、探春、宝钗,下到袭人等,无一不对她充满怜爱。

当然,这不排除一众人的认可源自同情她的身世。即便如此,也难能可贵。这世上,不是哪株被移植到烂泥塘的白莲花,都能活得如此洁白无瑕,纯真可爱呢!

香菱短暂的一生,留给世人千言万语犹不能尽书的叹息,又岂知有多少人为之无语凝噎?她是艺术形象也是人间悲惨,几百年来未曾改变。世界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也不曾改变得更好。人性还是原来的人性,拐卖也不曾绝于世。直至今天,各方媒体声援一个可怜女性的舆论犹在耳边,但她的生活境遇变好了吗?没人再关注了吧。舆论是否可以促成本质改变不好说,但有总好过没有。

相比事后亡羊补牢,我更赞成防患未然。哪怕一个人真是生来多劫难、有命无运,我们也要从“根上”防患——以乐观坚韧的品格消解这世界的丑与恶,并将这种卓然品质传承至所能抵达的未来。

世界从塔尖儿渗透根基的改变确实艰难,但从根基积聚能量自愿向上的改变,想必容易许多吧。至少,我相信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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