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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楝树(十三)

 新用户4050Dx5r 2023-09-26 发布于湖南

 十四:在龙船,赢龙船

吴芸和小瘦妞小学毕业了。吴芸依旧是班上第一,小瘦妞这回考得不错,不但考了班上倒数第四,并且划时代般全部及了格。吃晚饭时,吴芸说,老师说了,她准可以考上一中。她明天去报名考一中,吴芸说,一中是最好的中学,她当然要读一中,读别的学校有什么意思?吴满将头鸡啄米般地点,说,芸儿当然可以考上一中。吴满当然希望吴芸考上一中,大家都说考上一中,就等于考上了大学,只是一中的择校费好贵,要八千。他吴满还只存了五千多块钱,吴满为钱急着。吴满急了片刻,心说:“我吴满蛇都敢抓,兔子能捉,还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真是。”吴满立马想到,可以跟他哥哥吴海借,跟刘哥借,跟王厂长借,吴满相信,只要他吴满开口,他们三个都会借钱给他。

这段时间无论车间的眼镜主任还是王厂长,都说今年会正经八百地改革,说不改不行了,上面逼得紧。什么叫真改真革?就是按中央那些大人物在电视里说的那样改革。只要厂里真改真革,他技术好得成了厂里第一哥:满哥,工资肯定大增。吴满当然不太急了。吴满说:“芸儿,去报吧,我家芸儿肯定可以考上。芸儿考上了,爸爸要给重奖。”

吴芸说:“我们老师说,一中肯定要考默写古诗。爸爸你信不信,肯定会考'床前明月光’。”吴芸像在教室坐着,腰儿挺得笔直,背起“静夜思”来,“静夜思。李白。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真好,肯定会考。”

吴满觉得李白这首狗屁诗,他在哪儿听过,又好像没有。吴满懒得去想。吴满一丝儿也不喜欢李白,心想着李白也真是有趣,没东西写,写些废话,哄着人印书,再哄着吴芸和学生们背,哄着他们考。吴满心说:“床前明月光,怕还树前明月光,井前明月光,厕所前明月光,哪里没有明月光?再说,低头思什么故乡?你想回去,回去就是,蠢想着家有什么用?你不回去,家里人跟你有仇吗?狗屁不通。”吴满觉得古往今来,只有一首诗写得好: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只要吴芸将饭掉在桌上,或者饭碗里余下饭粒,吴满都要读这首诗给吴芸听,说一粒粮食一粒汗,说中午那么大的太阳,晒得背脱皮,农民伯伯还要去种粮食,说这首诗真是好诗,吴芸一定要会背诵。吴芸几乎是听着这首诗长大的,老怕吴满念这首诗,吃饭时,决不肯掉下半粒饭,吃完饭,碗里像舔过一样,干干净净。于是,吴满更知道这首诗好了:念着这诗,芸儿一粒饭也不掉,全是这诗的功劳,可见这诗了不起,足可以和孙猴子头上的紧箍咒比美。吴满心底看不起李白,觉得“静夜思”只是狗屁,嘴里却绝不说出来。天底下的人,都说李白诗写得好。更重要的是吴芸也跟着老师瞎说,李白是什么大诗人,说“静夜思”好,吴满不愿意逆着吴芸,自然只能说好了。

刚吃完晚饭,瘦妞一家子都来了。小瘦妞便和吴芸两个踢着毽子。

瘦妞说:“我琢磨着,明天我家小瘦妞也去一中报名。虽然小瘦妞成绩比芸儿差多了,但是,这是说不准的事儿,说不准就考上了。再说,总得去试试。”瘦妞夫吸口烟,说:“我也这么想,就像打麻将,手气好,要什么有什么,哪怕你只和边三万,哪怕外面打出了三张,只余下一张。你一摸,就是那个三万,就赢钱了。”吴满想说,“你家小瘦妞,别去凑这个热闹,也要三十块钱报名费。三十块钱也是钱,可以买几斤肉”。吴满没说,吴满怕瘦妞两口子听了不舒服。吴满说:“是的,得去试试,说不准就考上了。”

瘦妞夫今天没去打麻将,他准备去附近一所大学,为小瘦妞请个家教。他对瘦妞说:“这段时间,我们去请个家教。家教请得好,小瘦妞成绩一声喊就上来了。如果我们家小瘦妞考上了一中,那可是比脸上贴了金还光彩的事儿。都说考上了一中,就等于考上了大学。”

瘦妞说了一会儿小瘦妞考一中的事儿,忽然想起装电话的好来。瘦妞前不久装了电话,瘦妞说:“满哥,你也去装电话吧。不贵,只要一百块钱初装费。”吴满说:“我要那东西干什么?叮铃铃,叮铃铃,烦死人。”吴满当然不会装,吴满要存钱给吴芸读书。吴满吸烟都是吸几角钱一包的烟,也就是为了多省几个钱,以备吴芸读书用。吴满没那么笨:不说一百块初装费,即使一个电话也不打,每个月还要送十多块钱给电信局。

待瘦妞一家子走了,吴满七想八想,又担心着厂里今年的改革,会像往年,在他吴满望眼欲穿中,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吴满当然会担心,往年,改革喊得山响时,全厂上下,准会忽然相互传着王厂长那席抗洪队长的妙论。去年,王厂长对吴满说得更加明白,“我今年五十七,明年五十八,六十岁退休。等我退休,谁想怎么改,怎么革都行。”吴满心说:“可能还要等两年,两年后王厂长才能退休。如果那样,如何得了。那钱都不敢借,借了,人家催帐怎么办?还不起。还不起的钱能借吗?”

不改革,他吴满加不了工资。改革、读书、钱便三位一体地向他吴满压来。

第二天是星期六,瘦妞夫再次嘱咐了瘦妞,说家教下午一点半到,每个小时十五块,按小时结帐,每天结一次,便背根钓杆,踩着单车,钓鱼去了。他相信着,今天准能钓到大鱼,他往常钓的鱼,总是一两大一条,那些大鱼从不咬他的钩。瘦妞牵着小瘦妞下来,说:“满哥,我带芸儿和小瘦妞去报名。”待吴芸跨出了门,瘦妞说:“小瘦妞他爸爸钓鱼去了,要傍晚才回。我们怕回晚了,就在你家吃中饭吧。”她踏下一梯,回过头说:“满哥,他真要傍晚才回,只是我家小瘦妞的家教,一点半会到。”这才带着吴芸和小瘦妞报名去了。

吴满买了菜回来,坐在沙发上吸烟。瘦妞回来时,还不到十点。见瘦妞回了,吴满眼里立马多了许多光彩。小瘦妞和吴芸刚进屋,又说下楼去踢毽子。吴芸的毽子踢得特好,能踢出许多花样。待吴满和瘦妞同意了,两个像燕子一样飞出门了。吴满望着瘦妞,瘦妞望着吴满。瘦妞说:“我们好久没了,以后也不了。”吴满说:“我们好久没了,以后也不了。”两分钟后,吴满说:“不早了,十点半了,我去做饭。我买了你喜欢吃的猪肝。”瘦妞说:“还早呢,满哥,待会我去做吧。十一点半做都不晚,还坐一会儿吧。”吴满没起身去做饭。两个度时如年地熬到了十一点,吴芸和小瘦妞回了。中午是瘦妞做的饭。瘦妞的饭菜比吴满做得好,吴芸多吃了半碗饭。小瘦妞见吴芸多吃了半碗,她也多吃了半碗。

吴满说:“明天,我得去南岳山,请观音像回来。得请她保佑小瘦妞和芸儿考上一中。芸儿在你家。只是你得督促她复习,没多久要考一中了。”瘦妞“嗯”了。

瘦妞家请的家教一点半真到了,是个女孩,小瘦妞和吴芸依着瘦妞说的,叫着姐姐。

星期天,吴满依着和瘦妞商量好的,一大早,对吴芸说了,“芸儿,你今天在瘦阿姨家吃饭,要听瘦阿姨的话,要复习。不懂的地方也可以问小瘦妞请的家教。考一中可是难考呢”,下了楼。依着公子说过的去南岳山请菩萨的规矩,在楼下响了十万响鞭炮,将满楼的人都炸醒并且骂着娘后,吴满一溜烟走了。

吴满搭乘早班车,坐了两个小时汽车,到了南岳山下大庙。大庙里黑压压地跪了一片,一个个朝着香烟袅袅中的千手观世音佛像翘着屁股叩头。吴满找了块空地,跪了下来,虔诚地朝着观世音像和前面那个农民的土布屁股叩了三个头,花了一百块钱,在和尚那儿请了张开了光的观世音像,买了香炉和香烛以及供台。和尚说:你家离南岳山差不多两百里,南岳山的菩萨照远不照近,百里外就会照着,会保佑你家的。到下午三点,吴满回家了。

吴满没先上瘦妞家去叫吴芸,他将观世音像端正贴在厅屋正面墙上的正中央,点燃香烛,叩了头,说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和尚说得明白,这话必须念三遍,这是规矩。吴满最守规矩,当然一字不漏地念了三遍,“我叫吴满,今天五十岁,生于XXX日,傍晚七点多钟生人。现在住在大剧院路福星楼二单元三楼,求你老人家保佑我们厂按照中央要求改革,按那些搞得好的厂子的样子改革。求你保佑我家芸儿和瘦妞家小瘦妞考上一中。千万,求你了。”吴满刚站起来,又跪了下去。“还得求你保佑瘦妞身上多长点肉。太瘦了,可怜。”

吴满敬完观音,这才将吴芸接回来。瘦妞夫今天没出门,在家陪着家教。听说吴满接了观音像回来,和瘦妞一起下楼来,到了吴满家。瘦妞和瘦妞夫也叩了头。瘦妞求观音保佑小瘦妞考上一中,保佑她一家子和吴满一家子平安。瘦妞夫求观世音保佑小瘦妞考上一中,保佑他手气好,打麻将赢钱,保佑他钓鱼钓到大鱼,别老是钓些两把一条的鲫鱼。

过了两天,吴满父女俩吃罢晚饭,吴芸依着习惯,在厅屋踢着毽子,吴满在厨房洗碗。门被“咚咚”敲响了,刘哥在门外喊着:“满哥,芸儿。”吴芸打开门,喊了“刘叔叔”。刘哥后面站着五车间的眼镜主任。吴芸不认识眼镜主任,只得不喊,朝着厨房喊着“爸爸”。吴满听到敲门声,知道是刘哥来了。刘哥总是这样敲门,土匪一样,“咚咚”作响地敲,敲得房子也打着颤儿。吴满边洗手边对刘哥说:“刘哥,你坐,我就泡茶。”吴满心想着今晚有酒喝了。刘哥每次来,都带瓶酒来,二一添作五地和吴满一个喝半斤。吴满走了出来,见主任来了,知道今晚没有酒喝了,说了“从不来的贵客”。

眼镜主任说了些客套话后,说:“满哥,昨天厂里开了会。王厂长说,全厂要裁员,要下岗百分之十五,要下两百人呢。”吴满眼睛睁大了,欢喜立马塞满吴满脸上所有的坑坑洼洼,吴满问:“今年要真改真革?”眼镜主任说:“嗯,真改真革。说实在话,还不真改真革,厂里迟早会不行的。”吴满心里立马感谢着观世音菩萨。他刚接菩萨回来,没几天,眼镜主任就告诉他这么好的消息,足可以印证佛法无边,有求必应。

吴满怕眼镜主任和刘哥看出他心底的高兴,只得拿出全厂第一哥的样子,问:“我们车间得下岗多少人?”刘哥说:“满哥,主任不知道你家,叫我带他来。他想请你帮帮我们车间。”眼镜主任说:“王厂长说,暂时不下名额,要车间自己报个数字。我想着,按厂里那个比例下,我们车间得下岗十五个人。满哥,说实在话,真裁,不,叫下岗,下岗三十个也轻松裁了。只是这是砸人家饭碗。虽然总是要砸,我们是不是争取少砸两个。都是同事,有感情。我就上你这儿来了,大家都知道,你是厂里第一哥,说话儿响当当的,王厂长也要敬七分。按理说,早该来拜访满哥。”吴满忙将头连摇地摇,说:“这事儿跟我说没用呀,我一个电工,哪能管这样的大事儿?这事儿你们得去找王厂长。找我干什么?我说一个都不要下岗,王厂长肯定不会听。”刘哥说:“满哥,主任的意思是我们今晚三个人一起去王厂长家,让王厂长少下我们车间几个。这事儿,都是同事,谁也不容易,真将饭碗砸了,将来怎么办?你毕竟是王厂长的救命恩人,又是我们厂第一哥,说话有份量。主任当然来找你。”眼镜主任说:“如果我们不找王厂长,人家车间去找了,说不准我们就不只下岗十五个,弄不好会要下岗二十个。大家都要吃饭,满哥。”刘哥和眼镜主任不住地怂恿着吴满,将“满哥”一声喊得比一声甜。吴满便觉得他是五车间员工,为五车间讲话当然义不容辞。

吴满对吴芸说:“芸儿,你在家复习,我去王伯伯家一趟。”吴芸身子扭着,说:“爸爸,我好久没看见王伯伯和王伯母了,我是一定要去的。”吴满很少逆着吴芸,一般以吴芸的话为圣旨。吴满当然带着吴芸,跟刘哥和眼镜主任一道去了王厂长家。

到了王厂长家楼下,吴芸率先跑上了楼,摁了电铃,嘴里嚷着:“伯伯伯伯伯伯伯,伯妈伯妈伯妈妈,开门罗,我怕老鼠咬人呢。”吴芸背着王厂长,管王厂长叫“王伯伯”,管王夫人叫“王伯妈”,以区别她自己的伯妈和伯伯,当着王厂长和王夫人,则叫“伯伯”和“伯妈”。门内响起王夫人一串儿笑声来,门随着笑声开了,王夫人呵呵笑着喊着“芸儿”,说,“我女儿来了”,对吴满喊了“满哥”,吴满喊了“嫂子”。王夫人牵着吴芸的手走了进去。王厂长抱起吴芸,说:“还没喊伯伯。”吴芸说:“喊了。”王厂长说:“没听到,不算。”吴芸便对着王厂长耳朵,亲亲热热甜甜脆脆地喊了“伯伯”。

王厂长见眼镜主任和刘哥、吴满在一起,已经知道他们的来意。王厂长装着不知道,问了眼镜主任喝酒不喝洒。眼镜主任往日也爱这玩意,却因为是在王厂长家,不敢放肆,只得双手连摇地摇,说不喝。王厂长拿出三个茶杯,给刘哥、吴满和他自己各倒了一杯。对刘哥说:“刘哥,你成'哥’时,没请我喝酒,只请了满哥,我有意见。在我们厂,成'哥’可是大事。”刘哥忙说:“那是满哥看得起,我这半桶水的,惭愧着呢。到如今,我还在跟满哥学着。满哥实际上是我师傅。那天,怕着王厂长忙不赢,不然肯定要请王厂长。”王厂长说:“刘哥,你哪天得补着请我。不补着请,我是不会原谅你刘哥的。你刘哥太看人不起。”刘哥忙答应了,说着请王厂长时,请满哥和眼镜主任作陪。

王夫人炒了两个菜端上桌后,拿出一大堆糖果,叫吴芸吃。王夫人和吴芸两个最是投机,每次都有说不完的话。这会儿和吴芸说着“成绩好不好”,“一定要考上一中”,说着宝宝哥哥来电话了,还总是问芸儿的好,说了如果芸儿考上一中了,她做伯妈的保准给重奖,奖一百块钱,再买一套衣服。说宝宝哥哥也说,如果妹妹考上一中了,他也要给重奖。吴芸也大人样问了宝宝哥哥的好,说好久没看见宝宝哥哥了,想着宝宝哥哥。

眼镜主任一个人坐在一旁,没有酒喝,望着他们三个喝,眼里伸出一只手来要夺着他们的酒杯。吴满忙说:“嫂子,我们主任也喝酒的。”王夫人便又拿出一个茶杯来。王厂长望眼镜主任一眼,说:“在喝酒这个问题上,你远不如满哥和刘哥。喝就喝,不喝就不喝,用得着假客气吗?”眼镜主任尴尬地笑着,说:“本不喝,满哥,厂长,刘哥,也就喝了。”

四个说了些东南西北的事,眼镜主任扯到正题上了,说:他昨天散会后,仔细想了老久,五车间确实不好下岗,好像个个岗位都没人多,说,有时候还觉得人员紧张了,说,就拿电工班来说,一直是五个人,公子调走后,只有四个人了,还得安排一个人给电工班,说,天车班八台天车,也就八个人,遇着活儿多的时候,八个人都得上天车,如果那天恰好有人病了,便影响了生产。刘哥的手,在桌子下不住地扯吴满的衣。吴满知道是要他说他们车间下岗难,难下岗。吴满喝着酒,望着没丝毫表情的王厂长,心想着,他们车间难,王厂长岂不更难?又想着,如果所有车间都不肯下岗,都将责任推给王厂长,王厂长岂不要累死?这个情吴满绝不能说。又觉得毕竟自己是五车间的,当然得维护五车间的利益,这叫做在龙船,赢龙船。吴满七想八想,没法理个头绪来,索性一不说五车间容易下岗,也不说五车间的确难。待眼镜主任说了老久,王厂长呵呵一笑,说:“这事儿容易,既然你没法儿下别人的岗,你明天打个报告,说你干不了这个车间主任。让别人干,别人保准能。”

眼镜主任忙说:“厂长,你误解了,我不是这个意思,真不是。我是说,我们车间的确有困难,不能下岗百分之十五。你问问满哥,满哥德高望重的,绝不会说假话。”眼镜主任求救地望着吴满。王厂长早已拟好了各车间和科室的下岗人数,他之所以要各车间和科室自己报上去,是希望藉着几次反复,能使肯定会的震动,能慢慢地释放些儿能量,不至于到时候做一把爆发了。做一把爆发,还不地动山摇?真那样,说不准这个厂也会震垮。王厂长望着吴满,笑着说:“只管干活和技术的满哥,也关心起车间的大事了?这可是新鲜事儿。我们满哥从不管这些事儿。满哥来我这儿只管喝酒。满哥,你说呢,是不是?”

吴满知道王厂长是要他别吭声,但是眼镜主任又说了那话,分明在抬举着他吴满,加上这会儿眼镜主任的目光好可怜,可怜到像吴芸问他要钱买冰棒。他吴满当然不能不识抬举,他吴满当然要帮眼镜主任。吴满唉地叹一口长气,说:“我们,车间,的确,下不了十五个岗。”吴满心想着数字太小,王厂长的工作难度会增大许多,也就太为难王厂长了。他吴满当然不能使王厂长为难。再说,说得太小,说下岗一个两个的,王厂长也不会给他吴满面子。吴满是谁?厂里第一哥,当然不能做人家不给面子的事。但既然话说出来了,总得减少两个才好。吴满说:“最多裁十三个。我算好了,最多裁十三个。”王厂长的那个裁员人数上,五车间恰好是十三个。王厂长呵呵笑着,说:“满哥,就依你,谁叫你是厂里第一哥。你的话当然得听,你们车间就下岗十三个。”他转过脸,抑住心底的笑,对眼镜主任说:“这事儿看在满哥面子上,你们车间下岗十三个。主任,我看你得买对酒给满哥喝。一下子少下岗了两个,你的工作要好开展得多了,我呢,工作难度又大了几分。”

四个出门后,眼镜主任为争取回了那两个饭碗,表示了对吴满格外的敬意:打的士将吴满父女送回家,且在吴满家楼下真买了一对像样的酒给吴满。吴满叫眼镜主任上去再坐坐。眼镜主任说:“不打扰满哥了,满哥得休息了。”刘哥对眼镜主任说:“上去坐坐,还早,还早着呢。你就这么走了,满哥也不好意思,会怪你看他不起。”吴满也说着还早,还早。

主任于上不上去坐这类事儿,是无可无不可的人,他拗不过刘哥和吴满,又跟着他们到了吴满家。吴芸瞌睡来了,吴满料理了吴芸洗漱,让吴芸抱着洋娃娃睡着了后,陪着眼镜主任和刘哥坐着。刘哥说:“满哥,主任送了一对酒给你,你应该开一瓶喝。”吴满只得开了一瓶酒,做三个杯子倒了。主任说,他不能喝这么多了,又倒回一些倒在瓶子内。

刘哥说:“主任,你刚才那些话说得真好,真有水平。到底是主任,到底有本科文凭。那些话打死我,我也没办法说出来。譬如说,你说我们电工班一直是五个人,如今只有四个,我们不但不能裁,还得加人。再说,这两个指标,还有我们电工班一份功劳,是我们满哥争取来的。我想着,我们电工班,还真不能裁。”眼镜主任忙说:“这事儿我先不回答你,车间要根据所有员工的表现,身体素质,技术水平,文化程度通盘考虑。这改革的事儿,是千万不能草率的,千万不能。王厂长说得好,得公正。王厂长说,车间主任不公正,他砸车间主任的饭碗。”见刘哥还要说什么,眼镜主任忙说:“我忘记了,家里还有事,还是重要的事,我却坐在满哥这喝酒。”眼镜主任也不管刘哥走不走,说了“满哥,今天真谢谢你了”,走了。刘哥只得也没将杯子里酒喝完,跟着主任走了。刘哥在路上,不住地说着他的电工班不能裁员了,说着太岁这段时间真没说的,表现一天比一天好。说得眼镜主任没法儿,只得装醉,说着今天的月亮比太阳还亮;昨天晚上做梦,毛主席没死,在纪念堂坐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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