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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女孩爱谁就会不遗余力地给,他想被她爱,也想像她那样去爱。

 阿菲读书 2023-09-27 发布于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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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烦的特点就是任时间流逝,麻烦还是麻烦,他希望我能一直烦着他,烦他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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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跳跳从来没见过她的同龄人能有一双如此粗糙的手——
何宝稳刚和她握手了,男生掌心的老茧硌得她难受,诚如何宝稳这个人的存在。
这个拥有一双粗糙大手的十七岁男孩是方跳跳的继父资助的特困生,还有一年就要高考了。为了给他提供更好的复习环境,继父为他办了转学,把他接到了城里。
“老王!这是我家!”得知这个消息的那天,方跳跳暴跳如雷。老王是她的继父,她高兴的时候才会喊他“小王”。
“宝贝,这当然是你家了。”继父哪敢说个“不”字。
“我的家里不能出现别的小孩!”
多年来,方跳跳始终严密监视着她妈和继父,以防他们再搞出个孩子来。如今眼看胜利在望,却不知从哪儿冒出了一个臭小子。
“跳跳,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方母劝道。
在家抗争无效,方跳跳只能去找安芙抱怨:“我烦死了!你说那个人花着我家的钱,还要来我家蹭吃蹭喝,要不要脸啊!”
“跳!别总把人想得那么坏,人家有人家的难处,咱们有条件就应该帮一把。”
安芙是方跳跳最好也是唯一的朋友。方跳跳从小为人霸道又超级小心眼,没人敢招惹她,只有安芙愿意和她玩。
就这么烦着烦着,何宝稳还是来了。他一米八几的大个子,黑皮黑眼黑头发,站在一百五十平方米的三室一厅里,有一种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那个黑大壮太烦人了!”其实方跳跳还给何宝稳取了另一个绰号,可是就连她自己也觉得那个绰号不太好说出口。
“你就是对人家有偏见,人家干啥你都看不顺眼。”安芙为方家的和平操碎了心。
有一点,安芙觉得方跳跳说的没错,那就是何宝稳确实很“黑”——不只是皮肤黑,他的头发和眼睛也比一般人要黑好几个色号,这莫名让一副血肉之躯有了钢铁般的质感,显得比其他男生要坚毅成熟许多。她不敢和方跳跳说,其实,她觉得何宝稳还挺帅的。
在方跳跳眼里,何宝稳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丑最讨厌的家伙,她要想方设法把他赶出她的家。
摔坏何宝稳的每一支笔,撕烂他的笔记,割断他的书包带……只要何宝稳一做题她就在隔壁大声放音乐,何宝稳一起身她就先去抢厕所,吃饭时不让何宝稳夹一块肉……
在做讨厌鬼方面,方跳跳很有经验。她才不管别人喜不喜欢她,她有妈妈和安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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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大壮可能是个傻子。”与何宝稳同在一个屋檐下两个月后,方跳跳得出结论。
“人家上次模拟考进了全校前十。”安芙斜了她一眼。
“那为什么我怎么折腾他他都不生气呢!”
何宝稳就像只金毛寻回犬,不,黑毛寻回犬,总是一副温良恭俭让的样子,多淘气的孩子都惹不恼他,你把他的玩具扔了,他还会捡回来让你继续扔。
所以方跳跳决定不玩小孩子那一套了,她要动真格了。
方跳跳放弃了遥控器掌控权,每天吃完晚饭就喊何宝稳一起看电视,还把水果切成块放在茶几上,随便何宝稳吃,她一口都不抢。
“你想看哪个台就看哪个台!”她把遥控器塞给何宝稳,“对了,体育频道在重播今天的NBA比赛呢!”
从何宝稳那双粗糙的手,方跳跳判断他应该很喜欢打篮球,否则一个高中生的手掌上怎么会长那么多老茧。NBA常规赛已经开始了,她班上很多男生上课都在偷偷用手机看比赛,成绩下降明显,所以她要给何宝稳设一个“甜蜜陷阱”,让他陷进去。这样,他考不上大学,就不用给他出学费了!
如此操作了三个星期,方跳跳切水果切得手都快破了,何宝稳居然没上钩,每天饭后和方家三口看半小时电视、把水果吃得干干净净后就乖乖回房间学习。
“喂!电视上正播凯尔特人和雄鹿队的比赛呢,你不去看吗?”方跳跳扶着何宝稳房间的门框,几乎在哀求。为了引何宝稳上钩,她已经对NBA的三十支球队如数家珍了。
“其实,我都不认识你说的这两个队。”何宝稳尴尬一笑,露出两排被肤色衬得格外亮白的牙齿。
“你不喜欢篮球吗?”方跳跳惊呆了,“不打篮球怎么会把手弄得那么粗!”
何宝稳放下笔,摊开手,用左手大拇指上的老茧刮掉了右手中指上的钢笔墨水:“我这是种地弄的。”
“种地?”方跳跳的小脑瓜飞速运转,立刻就准备好了“方案二”。
转天,方跳跳一反常态和何宝稳一起放学回家。她还跳上了何宝稳那辆从老家带来的“二八大杠”自行车的后座,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就是一副青梅竹马的温馨画面。
“二八大杠”的后座又宽又牢固,坐起来一点也不硌屁股,方跳跳拽着何宝稳的校服衣袖,像驾马一样指挥他从平常很少走的小区东门拐进去,沿小路骑到尽头,一大片分割整齐的田地呈现在二人面前。
方家住的这个低密度小区每户有一块田地能自由耕种,但方跳跳的继父工作很忙,方母十指不沾阳春水,方跳跳的课余时间又都用在了监视继父上,所以属于方家的那块地一直无人打理。
带何宝稳找到自己家的那块地后,方跳跳大方地宣布:“都是你的了!你想种啥就种啥,你不是喜欢种地嘛!”
何宝稳嘴角抽搐了一下,哭笑不得——在方跳跳这个城市中产家庭女孩的眼里,人似乎没有迫于生计不得不做的事,不管是打篮球还是种地,都只是爱好而已。
但他并不感到愤怒,甚至觉得方跳跳此刻那充满期待的眼神有点可爱,比来到这个城市后其他人向他投来的那种饱含同情的俯视让他舒服多了。虽然无知也绝对不是值得赞美的好品质,但起码强过傲慢。
何宝稳无奈地摇了摇头,决定不再和这个自认为是迷人反派的天真妹玩猫鼠游戏了。他蹲下,用粗糙的双手熟练地拔起地上的杂草来。
“你在干吗?”方跳跳问。这一切在她看来如此新奇。
“除草啊。”
“为什么要除草?这不长得挺好的嘛。”方跳跳觉得自家这片荒地郁郁葱葱,和邻居家的没什么区别。
“因为杂草不开花也不结果,对人来说没有价值,”何宝稳耐心解释道,“而且杂草还会争夺土地的养分,不拔掉的话,就没办法种自己想种的东西了。”
这话听得方跳跳心里硌硬,她噘着嘴指向邻居地里那片稀稀拉拉的绿色:“嘁!没杂草不也长得不咋样,人家怎么不拔掉重新种呢!”
那几棵蒜苗确实长得不咋地,何宝稳过去检查了一下,对城里人的种菜技术报以深深鄙视。
他用手轻轻拂过孱弱的蒜苗,低声说道:“它们是被人亲手种下的,不像杂草是风吹来的,就算没长好,人也不舍得拔掉自己付出心血浇灌的植物。”
看方跳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知道她已经听懂了自己的话外之音,于是站起来,拍掉手上的土,把话挑明:“从我刚上小学,王叔叔就开始资助我,他是看着我长大的。我想,就算我这次没考好,他也不会放弃我,不然他这十年来在我身上付出的心血就白费了。”说完,他转头朝方跳跳咧开嘴角,依旧露出两排亮白的牙齿,眼睛里却笑意全无。
方跳跳不禁后退一步,眼前哪还是温良恭俭让的黑毛寻回犬,分明是一只黑豹,正冲她亮出獠牙!
方跳跳虽然颇有点“何不食肉糜”的无知,但对金钱还是很有概念和规划性的。继父每个月的工资单都要先拿给她过目,她清楚知道家里有多少存款。那些钱,足够供她上一所不需要高分的民办大学,然后在她轻轻松松毕业后送她去国外。回国后,会有一份清闲稳定的工作等着她,剩下的钱足够她买房、买车,以及为她准备一份不菲的嫁妆。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只够她一个人。她听出何宝稳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如果他明年高考失利,老王会继续供他复读或送他去民办大学,甚至还可能会让他出国留学,因为他是老王养了十年的“蒜苗”,而自己这根被风吹来的“杂草”才不过和老王一起生活了五年。
就算老王能一碗水端平,她的房子、车子、嫁妆,恐怕也要打个对折。
算明白这笔账后,方跳跳飞速奔向“二八大杠”。她的小短腿跨不过横梁,只能一边从梁下蹬车,一边狼狈地踩着脚蹬。她还不忘回头怒斥何宝稳:“来不及了,快点上车,回家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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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一天开始,方跳跳不再打扰何宝稳学习了,她衷心祝福这个又讨厌又腹黑的黑大壮能高考成功,最好一举夺魁,拿个全额奖学金,不再花老王一分钱。
为防不测,方跳跳自己也不再混日子了,她给自己订了个小目标——起码考上一个二本,这样省下来的学费就可以和何宝稳平摊了,不会耽误她以后的房子、车子和嫁妆。
方跳跳并不笨,这从她每次都可以毫不费力地从重点初中、重点高中的分数线上低空飘过就能看出来。仅仅忍痛割舍了每晚两个小时的看电视时间后,她的成绩就突飞猛进。之后她又放松了对老王的管控,把分出来的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效果立竿见影——高考她超常发挥,总分仅比全市高考状元何宝稳低三十多分。
深思熟虑之后,她填了和何宝稳相同的第一志愿,选了一个历年来录取分数相对较低的专业。尽管对何宝稳的厌恶有增无减,但她还是决定在接下来的四年盯紧他,以防老王再偷着给他钱。
方跳跳赌对了,她和何宝稳同一天收到了名牌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老王兴奋得冒着被罚款的风险放了一挂鞭炮,还发朋友圈显摆——一门双杰!方跳跳留言评论:小王你太嘚瑟了啊!
更让方跳跳高兴的是,安芙也考上了和她同一个城市的大学,两所学校离得不远,以后她们天天都可以见面了。
十八岁的暑假在欢笑声中眨眼就飞逝了,开学前夕,本来方、安两家的父母都打算一起送孩子去大学报到,考虑到何家的条件,老王想要给何宝稳的父母也买两张机票。抠门如方跳跳当然不同意,她拍着胸脯表示自己是成年人了,再让家长陪着上学,太丢脸了。
于是大人们索性集体退场,给三个孩子买了同一航班的机票,让他们相互做伴。
出发那天,安芙先到了航站楼,看到何宝稳推着行李朝她走来,只觉眼前一亮。
之前方家带着两个孩子出国玩了一阵,安芙有一个多月没见何宝稳和方跳跳。上学时天天见面她还没发现,如今小别重逢,她觉得何宝稳与一年前比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不只是变白了这么简单,他钢铁般的气质还在,白皙的肤色更显得他乌发曜眼,整个人像在发光,仿佛已经精炼成一块自有独特光芒的稀有金属。
“跳!”安芙扭过头,刻意没和何宝稳打招呼。
走去办理行李托运的路上,方跳跳一直在抱怨何宝稳拎的那袋老家土特产太重。
其实何宝稳的行李极少,除了背上的双肩包,就只有手里那袋离家前嫂子塞给他的红薯了。反倒是方跳跳,大包小包无数,全丢在行李车上让何宝稳推,还卸磨杀驴:“你不拎那袋东西不就能帮我分担托运重量了嘛!哼,一点用都没有!”
何宝稳也不惯她的臭毛病:“谁叫你不让你爸妈送啊,你活该!”
相处一年,两个人倒真的熟了,不再暗戳戳地钩心斗角,改为明刀明枪干嘴仗。
方跳跳撇嘴:“让老王再给你爸妈买两张机票,你想屁吃!”
何宝稳不屑地斜了方跳跳一眼:“马上就要秋收了,我爸妈才没空送我,我看你才是吃屁吃多了!”
方跳跳本以为这场嘴仗自己赢定了,没准备后招,此刻气得词穷跳脚,只能去找外援:“芙芙你看他!他欺负我!”
安芙把方跳跳的两件行李放到了自己的托运传送带上,狠狠地瞪向何宝稳:“跟女孩子斤斤计较,小心眼!”
方跳跳愣住了,她刚才是病急乱投医,根本没想到安芙会帮她骂何宝稳,因为平时她每次说何宝稳的坏话,安芙都是站在何宝稳那边的。
大眼睛贼溜溜地转了两圈,方跳跳低头笑了。
登机,方跳跳又开始闹幺蛾子,非要和安芙换座——方跳跳和何宝稳的机票是一起买的,座位挨着,安芙则在另一排。
“我不想和那个臭讨厌鬼坐一起,三个多小时呢!”
方跳跳像个一百多斤的孩子一样堵在过道上撒泼,安芙看似无奈地坐到了何宝稳身边。
飞机起飞,前排的方跳跳偷偷回头,瞄向被经济舱的窄小座位挤得很近很近的安、何二人——
安芙你个死傲娇,好好谈恋爱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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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安芙对方跳跳的一身臭毛病了如指掌,方跳跳也是安芙肚里的蛔虫。方跳跳在意的人很少,但任何人只要住进了她的心里,她就会竭尽全力地保护那个人,恨不得给那个人全世界。
所以,不管方跳跳自己有多讨厌何宝稳,只要安芙喜欢,她就要把何宝稳严严实实地打包送给安芙。
因此,方跳跳的大学生活从一开始就无比充实——学习;监控何宝稳不让他乱花钱;监控何宝稳不让他和别的女生有接触机会;想方设法为安芙和何宝稳制造相处机会。
三件大事都与何宝稳有关,方跳跳必然每天都要与何宝稳见面。对此,何宝稳表示已经习惯了,所以当忽然连着一周他都没如芒刺背地感受到方跳跳的监视时,他倒有些浑身不得劲了。
又过了一周,何宝稳忍不住主动去找了方跳跳。
食堂里,他端着餐盘坐到方跳跳身边,提了个话头:“我买了洗面奶!”
刚开学时,由于水土不服,何宝稳脸上爆了几颗痘,室友推荐给他一款洗面奶,不到二十块,学校超市就有卖。但结账前,他被方跳跳抓了个现行,方跳跳嚷着“男生用什么洗面奶,一块肥皂从头洗到脚就够了”把他撵出了超市,他除了大喊“性别歧视”,别无他法。
何宝稳的痘痘很快就好了,本来他已经忘了洗面奶这茬,此刻忽然提起来,就是为了和方跳跳吵架——他们俩从来没好好说过话,不先点燃导火索,就聊不下去。
“哦。”
方跳跳平静地点了点头。何宝稳放了个“哑炮”。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何宝稳顺着方跳跳呆滞的目光望过去,发现她的餐盘里只有免费的米饭。
“你是身体不舒服吗?”何宝稳去摸方跳跳的额头,这个总是倔得像头逆毛驴一样的女孩竟然温顺地没躲开。
方跳跳额头冰凉,但被何宝稳温热的手掌一碰,她眼里的泪就憋不住了。
“老王,生病了。”方跳跳颤抖着声音说。
“严重吗?”何宝稳心一紧。他每周都会给王叔叔打一个电话,但昨天,电话没有打通。
方跳跳睁着大眼睛,任眼泪簌簌落下:“是一种罕见病,要去国外治,会花很多钱。”
换了别人,一听方跳跳张口就提钱,大概先要站上道德高地指责一番。但何宝稳在他家乡见过太多家庭被疾病拖垮了,他没那么圣母,他知道在生命面前钱有多重要。
“我已经把我这些年存的所有钱都汇给他们了!但我好害怕啊,我不想退学,我想顺利毕业、出国留学,回来找份好工作、嫁个好人,让我妈安度晚年。我害怕失去老王,老王死了,我妈会伤心的!”方跳跳终于放声哭了出来,何宝稳一把抱住了她,怕她抖得太厉害会碎掉。
他有时是很烦方跳跳,但他从不觉得她坏。一个女孩子,竭尽全力为自己争取权益,你至多能说她吃相难看、不体面,但她并没做错什么。何况,如今他知道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妈妈。
方跳跳的父母曾是人人艳羡的金童玉女。小时候,大人们爱和她开玩笑,让她盯紧父母,否则父母会被别人拐跑。小小的跳跳当了真,把她最爱的父母视若珍宝,时时刻刻黏着他们,只要一个人不在她身边,她就要疯狂打电话确认行踪。后来父亲遭遇车祸去世,保护母亲就成了她唯一的使命。再后来,妈妈遇到了老王。她并不讨厌这个继父,多一个人帮她爱妈妈,妈妈能更幸福。她之所以百般阻挠妈妈生二胎,是因为爸爸曾和她说过,妈妈生她时大出血,医生建议妈妈不要再冒险怀孕。她希望妈妈能平平安安的,与继父白头偕老。但她也害怕继父会像她的亲生父亲一样忽然离开,恐慌让她变成了一只仓鼠。她积攒下每一笔零花钱,从不乱花钱。她知道这还不够,她要确保自己有一个稳妥的未来,才能护妈妈周全。
连着两星期只吃米饭的方跳跳很快就哭累了,在她哭声停止的同时,何宝稳也松开了手,一言不发,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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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方跳跳惨白着脸跑完800米体测,在终点扶着膝盖大喘气时,被一股香甜味牵直了身体。
她直起腰,像只狐獴一样寻着味道左顾右盼,看到何宝稳正提着一个塑料袋向她走来。
何宝稳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蒸熟的红薯,方跳跳不顾烫手,剥开皮就啃了一口。半个红薯下肚,她才想起挑三拣四:“难得请我一顿也不买点好的,我想吃巧克力!”
何宝稳没理她,拿出手机按了两下,方跳跳口袋里的手机立刻响了一声——何宝稳给她转了五千块钱。
“真香!”方跳跳画风一转,继续狼吞虎咽。
糖分补充完毕,方跳跳的脸上总算有了点血色,大脑也正常运转起来。她低头撕着手上干掉的红薯皮,小声说:“钱……我以后会还你的。”
她知道何宝稳有全额奖学金,上大学后就再也没花过她家一分钱,这五千块钱肯定是他省吃俭用攒下来的。
“马上就要考试了,最近好多人找我借笔记呢。”何宝稳没接方跳跳的话茬。
“是哦,我那个总逃课的室友也在到处找人借笔记。”吃人嘴短,方跳跳顺着话题闲聊了一句。
“咱们俩要不要合伙做笔生意?”何宝稳收起涣散的目光,转头盯着方跳跳。
当年在田地里那番“蒜苗”“杂草”的说辞不过是想让方跳跳别再来烦他,何宝稳没那么自以为是,他从小到大对王叔叔都是充满感激的。但他还是个学生,靠个人力量为王叔叔筹集治疗费用是天方夜谭,但起码,他想让王叔叔放心去治病,不用担心继女的学业。
方跳跳这个钱串子一点就透,双眼冒出人民币的光芒:“好主意!”
两个人都行动力十足,说干就干。何宝稳是个人才,说话又好听,方跳跳死缠烂打的功力无人能及,两个人很快就汇集了全校各科学霸的笔记,影印后高价出售。
短短一个考试月,何宝稳就帮方跳跳赚出了下学期的生活费,算上之前给她的那五千块钱,连明年的学费也够了。
寒假,因为妈妈已经陪继父去了国外治病,方跳跳就没回家过年,省下路费,还能打工挣点钱。何宝稳也陪方跳跳留了下来,让她一个人去找工作,他不放心。
所以这个冬天,安芙是一个人走又一个人回来的。自从方跳跳的继父生病,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何宝稳了。
开学的第一个周末,安芙去方跳跳的学校找她玩,第一次主动问起了何宝稳。
“黑大壮最近还总烦你吗?”
“人家现在白着呢!其实,他人还不错,能处。”
如今变成了安芙说何宝稳坏话,方跳跳帮何宝稳说话了。
“你还没向他表白吗?学校里追他的人可多了,我现在没时间帮你盯着了。”
说完,方跳跳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安芙那么傲娇,怎么能让她主动告白,又怎么能说她在追何宝稳呢。
果然,安芙脸上的笑意散了。但还没等方跳跳想好怎么找补回来,她旋即又笑着眯起了眼:“跳,对不起,我当初骗了你。”
方跳跳和安芙从小就是邻居,两个人五岁那年,安芙一家食物中毒,方父开车送他们去医院,路上遭遇车祸,方父当场去世。从医院回来后,小安芙对小方跳跳说,方父去世前留下了遗言,让跳跳替他照顾好妈妈。
“其实,那场车祸是因为你一直在给你爸打电话,他伸手拿手机时不小心碰了方向盘。你爸受伤后,手机还在响,他临走前最后一句话是盯着手机说了句'小烦人精’。”
迟来的自责把方跳跳的头压得很低很低,还有安芙那眯着的眼睛里被长长睫毛遮住的寒光,也让她不敢抬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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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几天清明节假期,把安芙喊出来一起吃顿饭吗?”
深夜,何宝稳在打工的广告公司和方跳跳一起加班,忽然想起三个人好久没聚餐了。
听何宝稳提起安芙,方跳跳不自觉垂下了眼睑。
“和安芙吵架了?”从方跳跳那过分好懂的表情里,何宝稳提取到关键词。
“我说最近你怎么不攒局了,不打算撮合我和安芙了?”
闻言,方跳跳惊得眼皮一提。
“我早就知道安芙喜欢我了。”何宝稳语气笃定,像在陈述一个不争的事实。
“她是不是觉得咱们俩走得太近了,吃你的醋了?”何宝稳问。
方跳跳像听了个天大的笑话:“芙芙怎么可能吃我的醋!”
“怎么不可能?”何宝稳反问。
“你绝对不可能喜欢上我!”方跳跳的语气也很笃定。
“为什么不可能?”何宝稳继续反问。
“烦人!”方跳跳认定何宝稳是在耍她,气鼓鼓地拖着折叠行军床去了另一间办公室,关了灯裹着毯子躺好,本来困极的她却死活睡不着了。
她刚才忽然想了起来,安芙以前其实也不爱理她,是在她爸在送安家三口去医院的路上出车祸去世以后,安芙才开始找她玩的。
应该是她父母让她来陪我的,她自己是不情愿的吧。躺在狭窄的行军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裂纹,方跳跳意识到,自始至终都是她一厢情愿地把安芙视为自己唯一的朋友。
在安芙眼里,她是个连亲爸都讨厌的“小烦人精”。安芙觉得没人会喜欢她,也总是在向她暗示这件事,所以安芙从不担心她和何宝稳会发生什么,她不配成为安芙的假想敌之一。
安芙不在乎她,只要她稍稍触了安芙的逆鳞,安芙就可以肆意伤害她。
安芙不害怕失去她。
清明节过去之后是五一假期,方跳跳和何宝稳照样没得休息。他们打工的广告公司接了个大项目,方跳跳还好,被分配的工作量不大,但这个项目的创意是何宝稳提出的,老板承诺待项目完成会分他一大笔奖金,这让何宝稳干劲十足。
尽管自己不用加班,方跳跳每天还是会等何宝稳一起下班,主要是为了蹭车——因为经常赶不上回学校的末班车,何宝稳找即将毕业的学长便宜收了辆二手电动车。
项目终于通过那天,何宝稳在深夜无人的非机动车道上把慢吞吞的电动车骑出了F1的气势,身后还有宇宙第一聒噪的“啦啦队”为他摇旗呐喊:“你要发财啦!”
“想好拿到奖金要怎么花了吗?”方跳跳问。
何宝稳早就想好了:“我想买个高性能的游戏笔记本,能玩steam上的3A大作的那种。”方跳跳现在已经完全有能力自己挣钱了,何宝稳不想再做一个爹味十足的援助者,他想让生活有点乐趣,想偶尔偷懒,想学着做一个轻松的人,让方跳跳望他一眼就觉得能松口气。
“到时候我送你几个游戏!”方跳跳在何宝稳背上挠了挠,替代拉钩保证。不久前,她连不到二十块的洗面奶都不许何宝稳买,现在送他几百块的游戏却都不肉疼,仿佛何宝稳快乐,她就快乐。
转天,方跳跳一早就盯着手机,下午选修课课间终于收到了广告公司的转账。她开心地给何宝稳打电话:“你想要哪几个游戏?《艾尔登法环》?《荒野大镖客》?《赛博朋克2077》?”她专门上网查了什么叫“3A大作”。
何宝稳的声音却没那么轻快:“他们没发我奖金,只给了时薪,不够买好的笔记本。”
方跳跳骂了一句就挂断电话。
何宝稳还有一节专业课,不能逃,熬过了这节课,一下课他就骑着电动车去了广告公司。他还没进办公室就听到方跳跳已经喊哑了的大嗓门:“欺负穷学生是吗?你们就这么做生意的是吗?我就喊!我就喊!我要让整栋大楼的人都听见,让你们这帮臭不要脸的也出出名!”
方跳跳个子矮,对方比她高两头,她每骂一句都要高高跳起指着那个人的鼻子,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男人被她惹毛了,推了她一把。方跳跳没站稳,直直地向后仰倒下去。
“跳跳!”
何宝稳刚要冲过去,方跳跳就大声喝止了他:“别过来!没你的事!”
趁自己状态奇佳,方跳跳马上开始了下一场“表演”:“你不把何宝稳该拿的奖金给他,我今天就躺在这里不动了。我跟你说,我家有遗传病,我但凡有个好歹,讹也要讹死你们!”
何宝稳上次看到这种水平的撒泼,还是在老家。村里经常发生大大小小的纠纷,每次几乎都以女人们的闹剧收场。女人们舍弃尊严为家人争取利益,事后却成为男人们嘲笑的谈资。但何宝稳从不觉得那些女人丢脸,相反,他嫉妒她们的家人。
半小时后,何宝稳收到了他应得的奖金。一听何宝稳说钱到账了,方跳跳就从地上一跃而起,杀青!
走出写字楼的路上,何宝稳把方跳跳的脑袋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摸了个遍,不愧是铜皮铁骨的铁公鸡,连个肿包都没起,但他发现方跳跳越走越瘸了。
“你的脚怎么了?”他问。
“好像扭了一下。”方跳跳刚才向后仰倒时,脚踝受伤了。
她撵了何宝稳一把,催他去把电动车推过来载她。何宝稳却停下脚步,站住不动了。
“做我女朋友吗?不答应就把你扔在这儿。”何宝稳双手抱在胸前,作势在方跳跳表态之前,他扶都不扶她一下。
“趁火打劫!无耻!”方跳跳今天“口吐芬芳”已经超量了,此刻战斗力大减,用词过于“文雅”,毫无杀伤力。
何宝稳转头就走,方跳跳不吃这个眼前亏:“好好好!答应你!”答应了又不是不能反悔。
好在何宝稳也没不依不饶,推来电动车,把方跳跳打横抱上了车后座。
“你和安芙是彻底闹掰了吗?”驶上非机动车道,何宝稳问。方跳跳没和他提过之前的事,他是猜的,从前方跳跳三句话不离“我妈”和“芙芙”,最近很少听她提起安芙了。
“没,唉。”方跳跳先摇头,又叹了一口气。算不上“闹掰”,现实中朋友之间很少发生电影里那样的撕逼大战,只不过是心寒了,渐行渐远,不再联系。
何宝稳听懂了:“我说她怎么单独约我出去呢。”
“你去吧。”方跳跳说。她还是没办法讨厌安芙,那是在她心里住了十几年的朋友,她希望安芙能得偿所愿。
何宝稳摇头:“我不喜欢她,我嫉妒她。”
“嫉妒?”方跳跳以为自己听错了。
“嗯,我一直都想拆散你们俩,让她给我腾出个位置,好让我住到你心里去。”
“趁火打劫!”方跳跳的骂人词库售罄,就剩这一个词了。
“嗯,就是趁火打劫。”何宝稳坦然承认。
他上面有一个哥哥,下面有一个妹妹,他是家中最容易被忽视的中间的那个孩子,父母给予他的最大褒奖也不过是“省心”二字。他从不是谁的唯一,从没被全心全意地爱过,所以当他对方跳跳越了解,他就越想成为她生命中重要的人——这个女孩是个不自知的守护神,她爱谁就会不遗余力地给,他想被她爱,也想像她那样去爱。
电动车的后座有海绵垫,坐着很舒服,比那辆“二八大杠”还舒服。同一个骑车的人,不同的车子,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年纪,给方跳跳一种与这个人在一起无论何时何地都会有稳妥未来的感觉。
“你有小名吗?”她问何宝稳。
“老二,算吗?”何宝稳自嘲道。
“我小时候,我爸叫我'小烦人精’。”方跳跳勾起嘴角,“他说我是他生命中最大的麻烦,他说麻烦的特点就是任时间流逝,麻烦还是麻烦,他希望我能一直烦着他,烦他一辈子。”
“以后就要麻烦你了。”她凑到何宝稳耳边,小声说。她决定了,不反悔了。
让我们成为彼此最甜蜜的麻烦吧。何宝稳笑着拧了拧电动车的车把。
小小的二手电动车,超负荷载着两个人,拧到最高速也慢吞吞的,正好,可以看风景。
|《趁火》
|载自《爱格》2022年08月青春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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