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爱我你为什么不生气

老猫和小虫夫妻俩是我的好朋友，平时聚会，男人都是能不带老婆就不带，老猫和小虫却始终形影不离，因为小虫不怎么会使筷子，老猫只怕她夹菜半路上掉下来，每上一个菜，他都是先给小虫夹，朋友们如何笑话老猫，他都痴心不改，让一干老婆党羡慕不已。

上个周末，我们共同的朋友从北京过来，我发起了一次聚会，老猫却没与小虫同来，我很奇怪，问老猫，小虫呢，老猫说：“我们前天离婚了。”

我大吃一惊：“为什么？”

老猫一声叹息，把他在微信里写给小虫的一封信转发给了我。

看完信，我给小虫打电话，小虫也把她回复老猫的信转发给了我。

征求老猫和小虫的意见后，我把他们的信在此公布，愿能给在婚姻围城中遭遇类似困惑的朋友一些启示，更愿朋友们的劝慰，能让老猫和小虫再恋爱一次。

老猫致小虫

小虫：

我走了。离开这个我们共同营建了三年的家，我真有点舍不得。临走前，我最后一次给屋顶花园的花花草草浇了一次水，春天就要来了，花就要开了，草就要绿了，我却不得不离开这个家了。

热情和善良应该是一种美德，当初我所以爱上你，也正是因为你具备了这两种难得的美德。你也因此在我的亲友中赢得了普遍的赞誉，我曾为此而欣慰，但再三的欣慰之后，也就慢慢地成了烦恼，成了不堪的痛苦。

小虫，你热情过度，善良过头了。无论怎样值得赞美的美德，一旦过分，不是伤了别人，就是伤了自己，更可能两败俱伤啊。

记得我们蜜月还没度完，你大哥也带着他的新婚妻子——后来才知道其实只是“包夜”的发廊妹，也来我们家度“蜜月”了。你大哥打开我准备送礼的“茅台酒”就喝，你“大嫂”拿起我的手机就打国际长途，还“咯咯咯”笑得浑身发抖；天还没黑，他们就爬上了我们的婚床，喊爹叫娘地动山摇，还把我们新换的床单弄脏了一大片。而我俩只能躺在书房的沙发上相对无言。我没有说话因为他是你大哥，可是，小虫，你为什么也什么都不说呢？第二天早上起来你还笑微微笑脸相迎，给了你大哥5000块钱作为新婚贺礼。

大哥走了，二哥又拎着一袋土鸡蛋一块腊肉来了。二哥是来找工作的，在我们的客厅里摊开被子，一住就是一个半月，不声不响从早到晚看电视（半夜过后还悄悄看地摊上买来的黄碟），只等我为他找工作。

接着又是表哥表姐、表弟表妹，表哥表姐的表哥表姐、表弟表妹的表弟表妹……三年来，几乎从来没有间断过！我们餐桌上总有吃不完的土鸡蛋和腊肉！小虫，我越来越觉得，我们家简直成了“湖南驻深办事处”，我每一次回家，差不多总有一张陌生的面孔对着我“嘿嘿”憨笑。我心里很不乐意，但脸上还是不得不堆出笑容来，不得不陪客人喝酒、陪客人打牌，陪客人看《我的前半生》。因为他们是小虫你的亲戚，我不能不给面子啊小虫！

正经的“办事处”，自有它的规则，能办则能，不能办则坚决不办，不讨价还价，也不需要对谁心怀愧疚。可我们家的“办事处”，办得到的自然不在话下，办不到的也得硬着头皮办，实在办不到，我们还得打发路费，还得陪笑脸，因为我们吃了人家的土鸡蛋和腊肉！

小虫，我并不是斤斤计较的人，我可以不介意门口永远堆着客人味道复杂的鞋子，也可以不介意偶尔丢失书籍、领带和手表，甚至还可以不介意浴缸里时常漂浮着弯弯曲曲的毛发和打飞机留下的精液。可是，小虫，我不能不介意我们不断被剥夺的爱的空间啊！

小虫，因为我想好好地爱你几年，我选择了暂时不要孩子；因为要与你天天厮守，我放弃了出国读MBA。可是，因为客人的入侵，我们连做爱也只能偷偷摸摸地做，闷声不响地做。有时候，因为太多的客人不约而同地到来，我们的婚床只能让你与女客人共眠，而我，不得不与鼾声如雷的男客人一起睡在地板上。

我曾经试图与你探讨解决客人给我们带来的危害，你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叹息。但当电话里通知，又将有客人“来访”时，你仍然用家乡话兴高采烈地说“来呀来呀”“好呀好呀”。

你对家乡话的感情似乎比对我的感情还深厚，那一次，在公共汽车上听到一个卖二胡的人用家乡话打电话，你兴冲冲地与人家攀上了老乡，交换了电话号码。结果，卖二胡的人第二天就找上门来了，在我们家拉了半个月二胡，《江河水》让我们家泛滥成灾。

小虫，你的热情与善良的确赢得了乡亲们的普遍尊敬，今年春节去你家，没有人不对我们笑脸相迎，几乎家家户户都给我们送来了土鸡蛋和腊肉。

可是，紧接着，又有三个不知你的什么亲戚紧跟我们的步伐，进驻了我们家。

小虫，这“办事处主任”我实在做不下去了，请原谅我“辞职”不干了。

如今，我租住在白石洲的一间农民房里。房间很狭窄，只能摆一张床，摆不下我的书柜，更摆不下我的书桌，却足以安放我的宁静了。

小虫致老猫

老猫：

从大二到大四，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接受你的爱？因为我们太相似，都太善良，根本不知道怎样拒绝别人，我担心我们结合在一起，在人心险恶的江湖上只怕难以找到容身之地。但后来我又想，我们与世无争，只想过好我们的小日子，只要我们彼此相爱，彼此宽容，又怎么会不快乐呢？于是，毕业的前夜，我接受了你的玫瑰。

我的判断基本上是准确的，因为我们厚道，与人为善，不对任何人构成威胁，“江湖”上谁也没有把我们怎么样，反而，我们每年都能成为单位的“先进工作者”。

我没有想到，“欺负”我们的竟然是自己的亲人！

老猫，我的底细你应该很清楚。我读高一的时候，父母双双死于车祸。两个哥哥为了供我读书，同时辍学。大哥为筹集我的学费，到建筑工地做了小工；二哥为了不让我们的责任田荒废，一心一意做起了农民。

大哥因为出外闯荡久了，沾染了不好的江湖气。对此，我当然责无旁贷，比如，因为黑心老板不发工资——我的学费，大哥就不得不绑架老板的儿子相挟！大哥在供我读完大学后，人，基本也就毁了，吃喝嫖赌都干！当他带着我的新“嫂子”来到我们家时，我心里由衷地高兴，我想你应该也会为大哥终于成了正果而高兴的，也会愿意让出我们的婚床让他们幸福的，却没有想到，我“嫂子”只是一个卖淫的发廊妹，大哥走时还顺手拿走了你的手表！

知道内情后，我非常难过，觉得很对不起你，哭了一场。让我欣慰的是，你没有在乎，更没有生气，只是好言好语地劝慰我。现在我才知道，当时我是多么糊涂，其实你是在乎的，你心里非常生气，你只是因为不想让我伤心，才没有表露出来。我没有说你虚伪的意思，老猫，任何一个有着正常喜怒哀乐的人，一片好心被践踏，都不可能不生气的。谢谢你，老猫。

可我能因此怨恨大哥吗？不能，就算大哥有一天成了无恶不作与人民为敌的人，我依然不可能怨恨他，他当年为我做出的牺牲，足以抵销他的任何胡作非为！所以，在他后来又来到我们家的时候，我仍然得笑脸相迎。

二哥更是让我负疚一生的人，其实，他比我聪明，要是能顺利读完大学，他肯定比我有出息得多。可因为小妹我，二哥成了一个娶不到老婆的农民！而我能帮他的只是在他心急如焚地等候半个月后，让他去做保安！老猫，说实话，你可以蔑视世界上任何人，但你中伤我的二哥，伤透了我的心！即使二哥偷偷看黄片，偷偷在洗手间里手淫，他永远都是我愿意以生命去维护的人！

至于我的乡亲们，他们全都是这世界上我最敬爱的人。当我父母遭遇车祸司机逃逸，我们兄妹连棺材都买不起的时候，是他们热心帮忙，把我的父母体面地安葬的；当我考上大学，却拿不出高昂的学费的时候，是他们砸锅卖铁几十块几百块地凑起来，把我送进大学的。如此大恩大德的乡亲们，在我有了出头之日以后，要到我家来歇歇脚，我能忘恩负义，忍心拒之门外吗？

当然，说句心里话，我也不是一个怎么高尚的人。就像我其实也不喜欢老吃土鸡蛋和腊肉一样，我不可能因为感恩戴德而宁愿放弃自己的幸福、自己的家，当我的私人空间被不断侵占的时候，我当然也烦恼，也痛苦，但我却不能表现出来，也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只能在心底里暗暗希望老猫你忍无可忍愤怒起来（只要不愤怒我的二哥，我绝不会跟你计较），让我们的家清静起来，可你的脸上一直堆着笑，高高兴兴和客人们喝酒、打牌、看电视，甚至还恭维那公共汽车上遇到的老乡（他只是当年和我爸一起在宣传队唱过样板戏而已），二胡拉得出神入化！我因此对你敬佩不已，还以为你是一个比我高尚得多的人，却原来你心里早已积怨甚深，所有的高尚原来仅仅是因为不得已！而当你最后暴发时，我们的幸福早已七零八落、不可收拾了。

老猫，给你回这封信的时候，春天已经来了，屋顶花园的花开了，草绿了。但我们的温馨家园已彻底荒芜！

老猫，我不想在此说“对不起”，虽然这一切与我有关，虽然你为此忍气吞声整整三年；你也别对我说,你所有忍耐都是为了给我面子、为了爱我，爱我你为什么该生气时不生气？

永别了！老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