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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和尚为什么没人爱?

 新用户1689EEdh 2023-09-27 发布于广东

1993年,我刚来深圳就认识了杨兰。杨兰与我表妹小莉同在蛇口的一家玩具厂打工,做质检。我则在八卦岭的一家印刷厂开啤机。杨兰与小莉是形影不离的结拜姐妹,周末不加班的时候,她们就结伴去逛东门,逛累了就到八卦岭我的宿舍坐一坐,把我床上的书翻来翻去。我一见杨兰,心头就“咚咚”跳了两下,手心和额头直冒汗,脸上的表情也随之僵硬起来,如同一张试印过多次的纸,复杂得不堪入目。我心怀鬼胎,既想扮演温文尔雅的绅士,又想伪装洒脱不羁的好汉,但结果,据小莉事后告诉我,我给杨兰的印象只是“人挺老实”,我羞愧得无地自容,在我们中国,老实从来就不是值得自豪的美德,比如忠诚老实的沙和尚,只能是可有可无的配角,永远不可能成为女人盼望的暖男。

让我满怀希望的是,杨兰临走的时候,借走了我一本书,古今中外许多美丽的爱情故事,都是从借书开始的,我就这样自投罗网,身不由己地陷入了甜蜜而痛苦的爱情沼泽地。像所有风流才子一样,我写起了爱情诗,一边轰隆隆地开着啤机,一边在心里推敲诗句,好几次因此差一点把手指断送在机器里。这些诗统统题为“致Y.L”,我不敢说比汪国真写得好,但一定比汪国真真诚。因为,汪想感动的是全中国的有情人,而我,只想感动杨兰一个人。

半个月后,杨兰和小莉又来了,还来上次借去的书,又借走了另一本,我鬼鬼祟祟,把那些诗夹到了书中。当天晚上,我心潮澎湃,打电话给杨兰,吞吞吐吐问,那书好看吗?杨兰说,好看。我又问,那些诗,读了吗?她沉默片刻说,读了,读不懂。我的额头和手心顿时又可耻地冒出了臭汗(两年里,无论是面对杨兰,还是与她通电话,我一直汗流不止),我支支吾吾,居然一句像样的话也说不出来了。作为一个车间打工妹,办公室的人能叫她接电话,是很大的面子,可我居然不知道说什么好,杨兰问:“你还有事吗?”我说一声“没事了,再见”,就狠狈不堪地挂了电话。

表妹小莉很机灵,她知道我的心思,也暗暗地创造机会,培养我和杨兰的感情。在她的策划下,我和杨兰看过电影,滑过冰,甚至还游过泳,但我可悲地辜负了小莉的栽培,每次与杨兰见面,我都像贫儿觐见公主一样小心翼翼战战兢兢,我不是不知道追女孩时应该怎么说,怎么做,可我见了杨兰,就是说不出来,做不出来。我其实不是很傻,也不是很笨,可在杨兰面前,我的所作所为,实在太像个傻瓜太像个笨蛋了。

说穿了,我是个没有信心的男人。杨兰太光辉灿烂了,据小莉说,她15岁时就有男生往她课桌里塞纸条了。现在对她穷追不舍的除了我,还有一位边防军的连长,和一位做期货买卖发了财的汕头人,这两人我都见过,他们不见得比我聪明,至少他们肯定不会写诗,但无论我怎样有内涵,目前,我不过是个月收入600元的打工仔,与他们相比,显然,我是胳膊,他们是大腿。

就这样不尴不尬地过了两年,尽管杨兰一直对我客客气气,我还是渐渐地有点泄气了。

这时,我们厂包装部来了叶玲。叶玲不算漂亮,但长得有味道,她一见我满床是书,还会写诗,大眼睛里立刻充满敬意。我一直想在杨兰面前表现的聪明才智,不到一个星期,就全被我并不在意的叶玲发掘出来了,我风度翩翩,妙语连珠,完全符合白马王子的基本特征。在一个不加班的月夜,在体育馆的草地上,我落花流水地说了一通一直没敢对杨兰说出口的话以后,坦坦然然就把叶玲搂进了怀中。只是因为心中到底放不下杨兰,才没有进一步胡作非为。

与叶玲的成功“操练”,还是没能让我“雄起”,面对杨兰,我仍然像第一次行窃的小偷一样心虚。这一天下班后,小莉和杨兰又来了,我们到东湖公园逛了逛,烧烤了一场,晚上9点,正要返回,林子里突然钻出两个家伙来,白晃晃地亮出刀子,扬言“打劫”!杨兰吓得尖叫了一声,我也打了个哆索,左手情不自禁地攥紧了口袋里的没有多少钱的钱包。小莉轻触了一下我的腰,我愣了一愣,倏然发觉“歹徒”原来是我和小莉都很熟悉的两个老乡。这不过是小莉导演的一出戏!恍然大悟的我很快进入了角色,挺身而出,三拳两腿就把“歹徒”打得落荒而逃,当然,按小莉的安排,我的手臂被恰到好处地划了一刀。杨兰抱着我被鲜血染红的手臂,说不出话,眼泪哗啦啦地淌。

一切尽在小莉预料之中,第二天一早,杨兰破例一个人急巴巴地从蛇口赶到了八卦岭。她提着一大堆营养品出现在我的宿舍中时,眼睛里洋溢着我从未见到过的柔情蜜意,以及对英雄好汉的崇敬和热爱。杨兰陪了我一整天,她的每一个眼神都在鼓励着我,“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我渴望了两年的爱情终于到了呼之欲出的一天。但我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心虚和惶恐,我以如此手段“巧取”爱情地道吗?坦白说,我是个很一般很一般的男人,我没有大丈夫当成就大事业的非凡理想,也没有让杨兰惊喜不已的英雄气概,有一回我到蛇口去与杨兰联络感情,中巴上有小偷在扒一个中年妇女的钱包,好多人看见了没做声,我也没做声。要是昨晚我们碰到的是真正的劫匪,很有可能,我会沦为一个为人唾弃的王八蛋。

我内心激烈斗争了一整天,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我做出了此生最勇敢的举动,我说:“杨兰,我坦白交代了吧,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勇敢,我连'我爱你’都没有勇气说出口,昨晚我用的是苦肉计,那两个劫匪是老乡,是我刻意安排的。”我实话实说,是想赌一把,在通俗小说中,男人的坦荡,也是一种美德,足以让女人动心的。好在,我没有把小莉抖出来,说这一切都是她的安排。

杨兰吃惊地看着我,长叹一声,说:“你太老实了,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一个老实人,是很难让女人有安全感的。”

杨兰连自己做好的饭都没有吃,就回蛇口去了,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她。

第二年,我和叶玲结婚了,虽然她不是很漂亮,但我已经抱过她了,我就应该对她负责,而且,面对叶玲,我可以有说有笑,像个正常男人。对男人来说,这种感觉很重要。

第三年,我们老板看我老实,把厂里的废纸承包给了我。回收废纸的利润很可观,我赚了一些钱,开了一家废品回收公司。更多的商家看我老实,都愿意与我做生意,于是,我赚了更多的钱。

有了钱,就难免做一些孟浪之事,去年,我把当年写的诗歌收拾收拾,出了一本诗集,想争取得鲁迅文学奖。叶玲兴奋地翻着我的诗集,翻到那些“致Y.L”的诗,酸溜溜问我:“老公,这Y.L是谁啊?”

好在,我早已胸有成竹,选那些诗时我就发现,杨兰和叶玲的拼音缩写都是Y.L,我说:“老婆,Y.L就是你啊。”

老婆说:“我怎么从来没有收到过这些情诗呢?”

我说:“老婆,我是暗恋你,不敢交给你啊。”

老婆一脸娇羞,说:“哼,不老实。”

上帝知道,我就算有不老实的心,也没有不老实的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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