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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这是叛军围攻睢阳的第八十一天。 中午时分，睢阳守军大本营，侍卫给主帅张巡送饭。张巡掀开盖子，黑乎乎的一团肉，挺香。至少半个月未闻肉香了，张巡随口问道：“哪来的肉？” 侍卫说：“南霁云将军射死的一只老鼠。” 张巡吞咽一下口水，说：“传南将军。” 南霁云来了，张巡指一指盘子里的红烧老鼠肉，说：“你吃。” 南霁云说：“这是特意为大哥您准备的。” “让你吃你就吃！”张巡一挥手，“吃完了，去杀尹子奇。” 尹子奇是敌军主帅。 南霁云说：“千军万马中，我们怎么知道谁是尹子奇呢？” 张巡呵呵一笑：“我自有办法让你知道。” 南霁云说：“好。我吃。”也不用筷子，直接用手抓起老鼠肉，一口吞了下去。 张巡带着南霁云来到睢阳城头。城墙下是吵吵闹闹准备攻城的叛军。 张巡下令，众将士不准用箭，准备好细竹棍，射击敌人。 一声令下，成百上千枝竹箭，射向敌军。竹箭轻飘飘，当然没有杀伤力。 敌军一个百夫长捡起一枝竹箭，兴奋地叫喊：“敌人没有箭了！”边喊边向后方跑去。 几个骑马者，跟着百夫长，缓缓接近前沿。 张巡对南霁云说：“百夫长为他牵马的那个人，就是尹子奇，干掉他！” 南霁云搭箭，张弓，瞄准。南霁云是大唐神射手，随手一箭，都能百步穿杨。 张巡咬牙切齿，一声吼：“杀！” 这一吼，把天上一群排成“人”字的雁，吓得“嘎嘎”乱叫，乱了队形。 尹子奇一惊，正要拨马回头，南霁云的箭已到了，正中左眼。众人簇拥尹子奇，仓皇后撤。 南霁云满面羞惭，对张巡说：“大哥，对不起，力气不够。要是吃了两只老鼠，我肯定能把那厮的头射穿。” 南霁云说的是实，不少将士，已经饿得挥不动刀，拉不开弓了。 张巡刚才一用劲，咬碎了一颗牙。他把碎牙齿吐在地上，拍一拍南霁云的肩膀，说：“兄弟们跟着我张巡出生入死，竟连肚子都吃不饱，是我对不起兄弟们啊！” 张巡回到大本营，爱妾燕儿奉上茶来，低声说：“夫君，晚上吃什么呢？下面报告说，已经没有一粒米、一两面了。” 张巡很会读书，随便一考，就考得了一个探花；张巡很会做官，做清河县令三年，政绩考核大唐第一；安禄山叛乱，张巡翻身上马，众人又吃惊地发现，张巡还很会打仗。 无所不能的张巡，连同他的三千将士和爱妾燕儿，如今被十三万叛军围困在睢阳，不被打死，也要被饿死。怎么办？张巡一声叹息。 长吁短叹一会，张巡说：“今日虽然重伤尹子奇，他伤愈之日，必然加倍报复。睢阳外无救兵，内无粮草，军心涣散，已禁不起大规模进攻，城破之日，必定玉石俱焚，除非……”张巡抚摸着燕儿的头发，落下泪来，“除非燕儿你为国赴义，或许能救睢阳于水火之中。” 燕儿瞪大眼睛，说：“我能救睢阳？” 张巡点点头。 2 张巡救睢阳之举，无奈而残忍，借燕儿之身，饱餐敢死之士，杀出重围，搬取救兵。 燕儿听完张巡的话，眼泪都没有流一滴，说：“夫君，能为您解忧，为国效力，是妾身的福气。且容妾身洗洗干净，别让兄弟们吃着恶心。” 燕儿让厨房烧了三大浴盆热水，洗完一盆，又洗一盆，洗得干净彻底。 燕儿把自己溺毙在第三盆热水中，白璧无瑕，犹如初生的婴儿。 张巡召集将士，哽咽说：“爱妾燕儿，深明大义，与其困守孤城，城破遭辱，不如舍生取义，为国捐躯。弟兄们，就让我们成全燕儿的义举吧……” 全体将士泣不成声。 当夜，南霁云挑选三十名壮士，组成敢死队。 敢死队员也不忍心吃主帅爱妾的肉，胡乱喝了几口汤，就在南霁云的带领下，骑着全军仅存的三十一匹战马，杀出城去。 二十八名敢死队员死于乱刀之下，乱箭之中，只有南霁云与两名队员突出重围，成了睢阳最后的希望。 一夜狂奔到天亮，南霁云来到临淮。临淮节度使贺兰进明，兵强马壮。南霁云登门求救。 贺兰进明知道南霁云是一员难得的虎将，很是客气，亲自上前扶南霁云下马，又让厨房准备好酒好菜，盛情款待。 贺兰进明不停地劝南霁云喝酒吃菜，却只字不提出兵之事。张巡职位比贺兰进明低，却因为平叛有功，暴得大名，屡获嘉奖，贺兰进明一直心怀嫉妒，怎么可能出兵成全他呢？ 面对一桌子山珍海味，南霁云吃不下，喝不下，说：“贺兰大人，睢阳城里断粮已经一个多月，已开始吃人了，张将军的爱妾都让我们吃掉了。要是您不出兵救援，我吃不下，喝不下呀。” “好！”贺兰进明赞一声，举起杯，“南将军果然是有情有义之人，来，我敬你一杯！” 南霁云端起酒杯，却不喝，说：“贺兰大人，要是我喝一杯，您借我一万人马，我喝死了也喝！” 贺兰进明说：“南将军，睢阳城岌岌可危，说不定这会儿已经陷落，我出兵增援，已毫无意义，徒使临淮空虚，给叛军可乘之机。南将军你不如留在临淮，做我的副将，我的所有人马，全由你调度。” 南霁云把左手按在桌上，右手拔出佩刀，斩下左手中指，捡起来“嘎嘣”吃下去，说：“我南霁云若三心二意，不与睢阳共存亡，有若此指！” 贺兰进明放下酒杯，双手抱拳，说：“南将军真义士也，佩服！只是，我的责任是保卫临淮，不敢玩忽职守，分兵他顾，还望南将军理解。” 南霁云嚯地站起来，指着贺兰进明的鼻子，说：“贺兰进明你别打官腔，你拥兵自重，见死不救，就不怕落下千古骂名吗？” 贺兰进明一挥手：“送客！” 南霁云带着两位手下，拂袖而去。 出了临淮城门，南霁云勒马回头，一箭射中城中佛塔，箭入石墙三分，发誓：“我若有命回来，必杀贺兰进明！” 3 南霁云四处奔走、搬取救兵的同时，睢阳情形越发惨烈。 马吃完了，老鼠吃完了，铠甲皮也吃完了。睢阳开始正经吃人，老弱病残者，自愿赴死，充当守城将士军粮。到睢阳保卫战结束，被吃掉的人数以万计。张巡因此遭后人诟病，毁誉参半，名字在中华名将录中若隐若现。 此时，全国形势也极为严峻，皇城长安已陷落，唐玄宗仓皇出逃，生死不明。张巡的六个部将劝他说：“皇上都没了，我们拼命是为了谁呢，拼下去肯定是死路一条，不如降了算了。” 张巡说：“容我想想。” 张巡想了一夜，第二天起来，召集全体将士，对着唐玄宗的画像哭了一场。然后，张巡喝令，把劝他投降的六个部将绑了，当场斩首，送到厨房当军粮。 睢阳必须坚守，否则，大唐最富饶的江南一带，将惨遭战火蹂躏。 几场恶战下来，守军的箭真的用完了。这倒难不倒张巡，赤壁之战中有先例，草船借箭。张巡命令将士用麦秸秆扎了千多个草人，穿上黑衣，趁着夜色悄悄缒下城墙。叛军只以为张巡要来偷袭，又不敢靠近城墙攻击，就不停地放箭，放箭，放箭。射在草人上的箭，不下十万支。 如果张巡只是玩玩草人借箭的把戏，也不值得在此大惊小怪，张巡还有后手。 第二夜，张巡组织五百名敢死队员，从城墙上缒下去。敌军以为又是来忽悠箭的草人，站在一边呵呵大笑，说：“忽悠呀，接着忽悠呀！” 五百名敢死队员突然一跃而起，杀向敌营。叛军措手不及，乱了阵脚。张巡趁机大开城门，率军掩杀，杀敌数千，缴获大批粮草，让众将士吃了十多天饱饭。 虽然张巡几乎战无不胜，但他的人马毕竟有限，三千多人越打越少，残兵加起来不到一千人，而叛军还在源源不断而来。睢阳危在旦夕。 就在这时，南霁云带着援兵杀了回来。 张巡大喜。但也没喜多久，南霁云只从宁陵借来三千援兵，当他杀开一条血路，杀进睢阳城中，援兵已不足一千。 一千人马对孤城睢阳无济于事。张巡叫着南霁云的小名，号啕大哭：“南八啊南八，既然借不到兵，你何苦再回来送死呢！” 南霁云把自己断掉的左手中指给张巡看，说：“我发过誓，要与睢阳共存亡的。” 睢阳保卫战历时十个月，歼敌十二万，最终陷落。张巡、南霁云被俘。 尹子奇敬仰张巡，欲劝降，张巡不从，大骂“反贼”。尹子奇就把他杀了，想起传言，张巡每临阵，必咬牙切齿，咬碎牙齿，就把张巡的嘴撬开来看，完整的牙齿只剩下三四颗。 尹子奇也敬仰南霁云，不记他射瞎自己左眼之仇，也想劝降。南霁云也不从，说：“我本想活着杀贺兰进明，如今，就让他羞愧而死吧。”引颈就戮。 贺兰进明真的留下了千古骂名，却并没有羞愧而死，他后来还升了官，进谗言弹劾杜甫，使杜甫住进了为秋风所破的茅屋。 （选自《那些义盖云天的人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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