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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冬秀十四岁那一年，和绩溪上庄村的胡适定了亲。听说，胡适斯文俊秀，比自己还小一岁，江冬秀羞答答满心欢喜，在心中把未来的夫君描摹了无数次，却是越描越糊涂，总也想象不出那人是如何个斯文俊秀，只盼着洞房花烛夜早日来到，好看看那人到底是骡子还是马。不想，那胡适忙于读书，花轿迟迟不来，江冬秀年满二十岁的时候，他竟然漂洋过海，跑到美国读书去了,一去就是七八年。
夫君留洋喝洋墨水，江冬秀自然面上有光，只是，据说洋人很不要脸，光天化日的大街上，也敢搂抱亲嘴，看得多了，胡适会不会生出花花肠子来？果然，过了两年，就有风言风语传回来，说胡适在美国娶了个洋妞，生了个杂交洋娃娃。江冬秀心中焦躁，雇一顶轿子，笑眯眯来到胡家，帮着胡适他妈洗衣做饭，喂鸡打狗。胡妈妈打心眼里喜欢手脚勤快嘴巴甜的江冬秀，也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就经常写信敲打儿子，切不可三心二意，辜负了人家江姑娘。胡适的确有点三心二意，和一个叫韦莲司的美国姑娘暧昧得狠，只因母亲敲打，才没敢胡天胡地胡来。胡适父亲早逝，全赖寡母把他拉扯成人，对母亲他当然百依百顺，再三保证说：“儿久已认江氏之婚约为不可毁，为不必毁，为不当毁。”同时，附言给江冬秀，让她放脚，读书。
得了胡适的保证，江冬秀松了一口气，当即就解了裹脚布，让父亲请了先生到家里来，教她读书、写字。
不到半年，放了脚的江冬秀就能走远路了，无需再雇轿子，她常常踮着小脚翻山越岭来到胡家，像儿媳妇一般忙活。同时，她也认得了一些字，能给胡适写信了，虽然错别字连篇，文理不通，却每个字都在向胡适表示：江冬秀我老老实实等了你胡适十多年，你可千万别乱来。
1917年，胡适通过哥伦比亚大学的哲学博士考试之后，辞别韦莲司，回到中国，出任北京大学教授，掀起了新文化运动。成为万众瞩目的明星人物，胡适无限风光，却也不敢忘记母亲给他找的小脚姑娘。这一年冬天，胡适回到绩溪，准备迎娶江冬秀。
胡适到底是新派人物，结婚之前，想看一看自己的新娘长啥样，就去了江家。
江冬秀听得胡适来了，心中怦怦乱跳，趴在绣楼的窗户缝里朝客厅里偷看，见那胡适清秀儒雅，果然一表人才，心中顿时乐开了花。
突然，江冬秀见胡适放下酒杯，直奔绣楼而来。江冬秀急得团团转，徽州旧俗，拜堂成亲之前，两个新人不得见面，那人怎能不讲规矩？眼见那人来到了绣楼门口，江冬秀“哧溜”钻到床上，放下蚊帐。那人要是竟来撩蚊帐，江冬秀就准备钻进被子里蒙住头，总之不能让他看见。
虽然没有看到江冬秀的模样，那一双小脚竟能快速挪腾，敏捷地钻到床上，倒也让胡适会心一笑，小脚能跑就好。
1917年12月30日，在定亲十四年之后，胡适和江冬秀结婚了。二十七岁的新郎胡适贴在新房门口的对联很好玩：“三十夜大月亮，二十七老新郎。”新娘面若银盆，真的像一枚大月亮。
伴娘是胡适三嫂的妹妹曹诚英，她看着新娘洋溢着幸福的笑脸，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2
1918年底，江冬秀在为婆婆送终以后，跟随胡适到了北京。此时，江冬秀已怀孕五个月，她挺着大肚子，走在知识分子堆积如山的北大校园里，一点也没有因为自己认不了几个字而胆怯，小脚迈着碎步，倒显出几分非同一般的底气。
1919年至1921年三年间，江冬秀马不停蹄，为胡适生了二男一女三个孩子。
胡适奉母命和江冬秀结了婚，心中的鸳鸯蝴蝶却一直在翩翩起舞。1923年春天，胡适身体不适，要去杭州烟霞洞调养。江冬秀要在家侍候三个孩子，不能分身随行，想起胡适三嫂的妹妹曹诚英就在杭州，不轻易写信的江冬秀，硬着头皮给曹诚英写了一封充满错别字的信，拜托她方便的时候，照顾一下胡适。
在江冬秀的印象中，做过她伴娘的曹诚英长得体面，且乖巧懂事，还是亲戚，把胡适托付给她，应该不会错。生性爽直的江冬秀，忽略了曹诚英当年的那一声叹息。曹诚英早就暗恋着胡适哥哥，此时正在离婚的痛苦中郁闷，得知胡适哥哥到了杭州，曹诚英心花怒放，像一只蝴蝶一般，飞向烟霞洞。
曹诚英一到，烟霞洞顿时春光明媚春风浩荡。说不上谁先动的心思，谁先动的手，就像春季到来百花开一样，二人不知不觉，就在春天里沉醉了。
徐志摩得知胡适在烟霞洞养病，前去探望。徐志摩是与胡适一起召过妓的好友，他一眼就看出了胡适和曹诚英的不寻常，呵呵大笑：“适之兄，烟霞洞里，方显男儿本色啊！”胡适讪笑道：“兄弟莫要取笑，方便则个。”胡适的意思是叫徐志摩别张扬，徐志摩其时正与陆小曼黏糊，回到北京就兴高采烈告诉了她。陆小曼没想到温厚稳重的胡博士也会闹出此等事来，一起哄，京城的文化圈就都知道了胡适的风流韵事，传得纷纷扬扬。江冬秀兀自不知，在家里围着三个孩子团团转，得闲还写封信去杭州，问夫君可长胖了一点。
三个月后，胡适想瞒也瞒不住了，曹诚英怀孕了。胡适学识渊博，一生获得过三十六顶博士帽，面对曹诚英的怀孕，却一时不知所措。想起身边的风流才子纷纷离婚，徐志摩离了婚还登报宣扬，胡适鼓足勇气，要不，咱也离了吧。
胡适支支吾吾回到北京，江冬秀看他一脸凝滞，惊叫道：“哎呀，你到杭州养了三个月，脸色咋越来越难看呢！”
胡适一咬牙，放出了他此生最狠的话：“我和曹诚英相爱了，我们离婚吧！”
江冬秀愣了半晌，把在院子里玩的三个孩子叫回家来，从高到低排好，拿起一把裁纸刀，高高举起，说：“待我把这三个讨债鬼杀了，你再离吧，也省得碍了你的好事。”
胡适的白脸顿时白得不像人样，双手乱摇，说：“冬秀，我不离了不离了，你千万别乱来，千万别乱来啊！”
“我乱来？”江冬秀眼泪横飞，“你从美国乱来到中国，连自己的亲戚都不放过，你居然说我乱来！我没有狗屁文化，可我不干狗屁事儿！我是小脚，可我站得稳行得正！”江冬秀越说越愤怒，举起裁纸刀朝胡适掷过去。
裁纸刀擦着胡适的耳边飞过，插在门上。胡适落荒而逃，逃到杭州，流着泪劝曹诚英打了胎，把她送到美国读书去了。
3
江冬秀一举粉碎胡适的鸳鸯蝴蝶梦，威震北大。一干忍气吞声的原配夫人，把江冬秀视为女神，在家里受了先生的气，就来向她倾诉。
江冬秀初到北大那几年，对文化人很是敬重，虽然看不惯他们吟风弄月的花痴样儿，倒也不说什么。对胡适，江冬秀更是把他当文曲星一般供着，感冒了都不敢大声咳嗽，只怕惊扰了先生做学问。待胡适和曹诚英弄出事来以后，江冬秀才发现，男人都是那偷吃的猫，有没有学问都一样。胡适不再神圣，成了寻常男人，江冬秀终于敢大声说话大声笑了，闲暇时还敢召集几个太太来家里打麻将。那些有了野女人就嫌弃发妻的禽兽教授，则更成了江冬秀的敌人，常常被她骂得灰头土脸。
著名教授、翻译家梁宗岱，年少时由家人包办，娶了一个有名无实的妻子。梁宗岱留洋回来，与才女沉樱爱得如火如荼，发妻闹到北大来，要求梁宗岱尽丈夫职责。江冬秀闻讯，挺身而出，怒斥梁宗岱：你要是不能回家规规矩矩做个好老公，死心塌地要离婚，就得赔偿发妻抚养费，让她的后半生有个着落！胡适一向是支持年轻人自由恋爱的，还明里暗里撮合过好几对，这一回，竟也站在江冬秀一边，让梁宗岱赔钱了事。梁宗岱不甘心，和发妻对簿公堂。不想，胡适夫妻竟双双出庭，为梁妻说话。结果，梁宗岱败诉，必须赔偿发妻七千大洋。梁宗岱怒而与胡适绝交，带着沉樱远走日本。
北大校长蒋梦麟离婚再娶，请胡适做证婚人。胡适喜欢为人证婚，人称“民国第一红娘”，一生做了一百五十多次证婚人。能为蒋校长证婚，胡适觉得很光荣，特意理了头发，买了一套新西装。江冬秀见他对着镜子左顾右盼打领带，比新郎官还高兴，冷笑道：“你高兴个啥？是不是也想像那没心没肺无情无义的男人一样，再做新郎？”胡适满脸赔笑，说：“我是证婚人，当然得有点喜色才好。”江冬秀板下脸来，说：“这种薄情男人，不值得你为他证婚，我不准你去！”胡适抱拳恳求：“夫人请宽宏大量，人家的大喜日子，咱不能扫兴呀。”江冬秀“砰”地关上大门，扣上挂锁，说：“今天我就是要扫了他的兴！”说完，揣上钥匙找人打麻将去了。胡适无奈，只得翻窗而出，穿着不干不净的衣服为蒋梦麟做了证婚人。
江湖传说胡适怕老婆，胡适笑呵呵为怕老婆辩护说：“一个国家，怕老婆的故事多，则容易民主；反之则否。德国文学极少怕老婆的故事，故不易民主；中国怕老婆的故事特多，故将来必能民主。”可惜，这话似乎没说对。
有一点可以确定，因为怕老婆，胡适成了中国好男人，他做过北大校长，做过驻美大使，还差一点做了中华民国总统。1949年以后，胡适流落美国，靠江冬秀打麻将赢钱度日，生病住院常常交不起医药费，他依然不慌不忙地笑着，努力装出一副很幸福的样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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