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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15年，我开始介入公益寻人圈，见识了许多人间悲欢离合，最让我揪心的，是四川的一个寻人故事。 故事开始于2010年春天，四川某县某乡，刘家。刘家父母去浙江打工了，留下一儿一女由爷爷奶奶照看。女儿刘圆15岁，正读初二，儿子刘方3岁，因为村里没有幼儿园，就在家里玩泥巴。 有一天下午，刘圆放学回来，在路上摘了几颗刺莓，要给弟弟吃，却没看到弟弟，就问正做饭的奶奶：“弟弟呢？” 奶奶说：“跟你爷爷下地去了吧。” 爷爷在离家一里路的玉米地里锄草，刘圆跑去玉米地里，也没看到弟弟，就问爷爷：“弟弟呢？” 爷爷直起腰，四处看一看，说：“刚刚还在这儿逮蚂蚱。” 刘圆大声喊：“方娃！方娃！” 刘方没有应声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 刘圆以为弟弟和自己玩捉迷藏，在玉米棵间一行一行地找，同时扬着手里的刺莓说：“方娃，看到这是什么没？你再不出来，我就吃了哈。” 刘方最爱吃刺莓，看到刺莓，他不可能不出来。 刘方没有出来。刘圆急了，跑回村里，逢人就问：“看到我弟弟没得？” 最后看到刘方的人，都说他在山坡上逮蚂蚱。 全村人上山找刘方。太阳下山了，还是没有找到。 刘圆哭起来。爷爷奶奶也哭。没能把刘方哭出来。刘方就这样丢了。 刘圆打电话报警。电话里说：“失踪还没到24小时呢。是不是掉到塘里了，掉到河里了，再找找。” 热心村民连夜搜寻，山上，池塘，小河，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没找到人。 第二天下午，来了一个警察和一个协警，看一看，问一问，没看出什么，也没问出什么，又回去了。 第三天下午，刘圆的爸爸妈妈回来了，找不到儿子，不知道怎么办，只是坐在家里哭。 2 找不到儿子，刘爸爸天天去派出所问，问得警察都怕了他，见了他就躲。刘爸爸也为自己老麻烦警察而觉得不好意思，他决定自己去找儿子，就买了一辆人力三轮车，车棚子上贴满儿子刘方的照片，载着刘妈妈出发了。 刘爸爸说：“我人笨，只能用这种笨办法，一边捡破烂糊口，一边找儿子，我相信，我们两口子走遍中国，总有一天能感动老天爷，让我们找到儿子。” 爸爸妈妈出门找弟弟去了，刘圆也无心再读书，辍学跟老乡去成都打工，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家小餐馆洗碗端盘子。 刘圆打工也是为了找弟弟，她特意选择火车站，因为这儿人来人往，什么人都有，包括人贩子。刘圆认定弟弟是让人贩子拐卖了，她想打入人贩子的圈子，与他们混熟后，寻找弟弟的线索。 刘圆等待的人贩子还真的出现了，四个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客人，喝酒喝得兴起，言谈间也不怎么忌讳，像谈论买卖小动物一样，交流起拐卖孩子的心得来。刘圆不动声色地靠上去，和他们搭讪上了。 这伙人真的是人贩子，其中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看上了漂亮可人的刘圆，隔三差五，就来这儿吃饭，给刘圆说笑话，送小礼物。不满16岁的刘圆一时心惊肉跳，本想不理他，却又想从他口里知道弟弟的下落，就若即若离地和他交往着。刘圆因此知道了人贩子的许多事儿，怎么把孩子拐到手，怎么运送，什么地方收买孩子最多，男孩多少钱，女孩多少钱，她都打听得清清楚楚。这些人还知道刘圆的村里就有人在做拐卖儿童的事儿，只是，他们之间没有生意往来，不知道刘圆的弟弟被卖到哪儿去了。 自己村里就有人贩子？刘圆吓了一大跳，赶紧给在山东找弟弟的爸爸妈妈打电话，告诉他们这个信息。爸爸一声叹息，说：“哪个在做这些事儿，大家都知道，警察也知道，可他们不认账，你又没有证据，能把他们怎么样呢？” 他们村有个女人叫阿雅，早年被人拐卖到广东汕头，嫁给了一个老单身汉，在那边落地生根之后，一半因为变态，一半为了发财，居然自己成了人贩子，从四川老家拐带妇女儿童，卖到广东福建去。但阿雅来无影去无踪，没有人知道她在哪。 刘圆相信，找到阿雅就能找到弟弟。她怕自己和那些人贩子纠缠下去，脱不了身，也想去汕头找阿雅，就辞掉成都饭店的工作，去了汕头。 3 长话短说吧。 刘爸爸刘妈妈骑着三轮车走遍了大半个中国，骑坏了15辆三轮车，有一次，三轮车掉下山崖，夫妻俩差点摔死，还有好几次，差点病死，差点给车撞死。 刘圆一边打工，一边找弟弟，也走遍了大半个中国。在第三年，她终于找到了阿雅，跪求阿雅告知弟弟的下落，但阿雅不认账，还威胁她说，你要是胡说八道，就把你卖去做鸡。 刘家三口人只好继续乱找。 为了让父母采血，进入公安部DNA查询系统，刘圆奔走了两年，跑烂了三双鞋。直到公安部领导发话，刘方被拐卖才得以立案，刘爸刘妈才得以采集DNA. 为寻找丢失的孩子，刘家经历了最黑暗的八年。爷爷奶奶先后抑郁而终。刘圆在找弟弟的一条山路上遭遇色狼，被强奸。 寻找刘方的过程很艰难，结果却很简单。 2018年的某一天，全国DNA数据库里，有两组数据高度吻合。 于是，失踪八年的刘方在福建被找到了。 全家团聚的那一刻，刘爸刘妈和刘圆抱着刘方号啕大哭。 已经11岁的刘方看着三个抱着自己哭的陌生人，一脸茫然。 一家人回到四川，打开尘封的家门，准备好好过日子。 刘方当年的衣服和玩具都还在，刘圆一一找出来给刘方：“弟弟你还记得不，这是你穿过的衣服，你玩过的玩具。” 刘方把衣服和玩具打落在地，大喊大叫：“这不是我的，这里不是我的家，你们也不是我的爸爸妈妈和姐姐，是骗子！” 一家人默默地落泪，心里想，时间长了，孩子适应就好了。 可是，过了一个月，刘方还是不能适应。他的养父母，是福建泉州的小康人家，对他很是宠爱，把他当富二代养，他要什么就有什么，可在四川自己家里，连个空调都没有，为了让儿子睡个好觉，刘爸刘妈手持葵扇，轮流给他扇风。刘方惊醒过来还不领情，吼道：“我的家在泉州，你们是骗子，送我回家！” 刘爸刘妈使尽浑身解数，给儿子做好吃的，可刘方看都不看，饿得受不了，才懒懒地吃几口，还把刘家平时难得吃的蒜泥白肉扔得满地都是。 刘方生日那一天，全家人进了一趟城，让他吃了一回肯德基。 刘方吃完肯德基，爬上了一座高楼天台，大喊：“我不是刘方，我不是今天生日，我家在泉州，我要回家，你们不送我回去，我就跳楼！” 4 没有人能同一个被宠坏的孩子讲道理。 刘爸刘妈抱头痛哭一场，然后，对刘圆说：“送你弟回泉州吧。” 刘圆也哭了，她为找弟弟付出了姐姐所能付出的惨重代价，弟弟找回来一个月，却连“姐姐”都没有叫一声。她的心扒凉扒凉，把刘方送回了泉州，对刘方的养父母千恩万谢。 刘方的养父母知道刘家找儿子的血泪史，很客气，给刘圆塞了一袋子的钱，刘圆一分钱都没要，哭着走了。 经警方侦查，拐卖刘方的人真的是阿雅，但阿雅早已闻风而逃，警方没有抓到她。 我写这篇文章前，问刘圆，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刘圆说：愿中国早日成立全国DNA库，所有公民都采血入库，这样，丢失的孩子，没有找不到的，强奸女人的畜生，没有抓不到的。 （因涉及个人隐私，本文人物为化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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