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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守妇道,青楼女的最后底线

 新用户1689EEdh 2023-09-27 发布于广东


  
  光绪二十三年,我十九岁,在长沙时务堂读书,天天听梁任公、谭复生讲维新,听得热血沸腾,写过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文字。后来,太后老佛爷不高兴,软禁光绪爷,斩杀谭复生,梁任公亡命日本,我觉得维新是玩命的事,赚钱才是硬道理,就种起了罂粟,开起了鸦片馆。
  
  我很清楚,鸦片不是好东西,大清一天不如一天,都是吃了鸦片的亏。用鸦片赚钱,有些不地道。所以,我的鸦片馆叫做复兴社,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个喝茶清谈的地方。事实上,复兴社一楼的确是茶室,点一壶茶,可以在此看一天闲书,说一天闲话,二楼才是抽鸦片的地方。
  
  我种罂粟、开鸦片馆,但我自己并不抽鸦片,赚了钱也不声不响。我在倚香楼来来往往一年多,花钱从不大手大脚,众人只以为是个有点小钱的读书人。前辈风流客的教训也告诉我们,在青楼这种地方,没钱你要装阔气,有钱不要摆阔气,不然,谁也说不清楚你会碰上什么麻烦,可能会死得很难看。
  
  红翠也不知道我的底细,我没告诉她已在黄沙湾买了一幢小楼叫藏翠楼,更没告诉她我一年就挣下了万贯家财,她看我与鸨母玩心眼讨价还价,只以为我手头拮据,不一定凑得起赎她的两百两银子,就交给我一个鸡翅木匣子,里面装着半盒钗环珠宝,说:“相公,我没攒下多少体己,这些细软你拿去,大约能当一百多两银子,若是不够,我再找姐妹们想想办法。你放心,我不是娇贵女子,跟了你,不会吃闲饭,我一双大脚能下地干活,一双小手能做鞋绣花,只要我们同心努力,可以唱着歌过日子的。”
  
  还没进我家的门,红翠已在盘算如何过日子,让我很是庆幸,这个女人,我没看走眼。
  
  签下赎身文书,红翠的一身风尘味似已一洗而空,顿生几分待嫁女子的娇羞。
  
  生日宴散,十五的月亮已至中天,我只想赶紧花好月圆,红翠却按住了我宽衣的手,说:“相公,按说,新娘子在盖头被掀开之前,不得与新郎见面。红翠虽为风尘女,与相公早已有过鱼水之欢,但既已许嫁于相公,就请以寻常女子待我。今夜,我就不留你了。这三天,我也不再见你。我要闭门为自己做嫁衣,在倚香楼穿过的衣服,我一根纱也不带走,只想干干净净嫁与相公。”
  
  红翠十四岁被卖入倚香楼,在此卖笑五年,却依然要遵守老规矩,干干净净地嫁人,让我对她越发敬重。我本来想,二月十八,叫一辆黄包车把红翠拉回黄沙湾就好了,她的正经,让我也正经起来。我要让红翠穿戴新娘子的凤冠霞帔,坐上新娘子的大花轿,再请来洋人的洋鼓洋号,大吹大擂,把她迎回藏翠楼。
  
  红翠说:“洋鼓洋号,太张扬,还费钱,中国人也不习惯,就算了吧。”
  
  我说:“红翠嫁人,必须大张旗鼓,那洋鼓洋号,两三里路都听得见,最好不过,而且,洋人好说话,请他们来吹吹打打,不要钱。”
  
  红翠听说洋人吹打不要钱,就说:“那就请吧,也不白请,红包还是要给的。”
  
  商议婚事至二更时分,我要回藏翠楼了,红翠拿出了珠宝盒,让我拿去当银子。我不可能也没有必要当红翠的珠宝凑赎银,但我还是接过了珠宝盒。女人都爱珠宝,红翠为了嫁给我,连攒了几年的半盒子珠宝都愿意拿出来,我要对得起起她,就想再买些珠宝,凑成满满一盒,在洞房花烛之夜,给她一个惊喜。
  
  我离开倚香楼时,鸨母还没睡,她以为我要毁约,大惊小怪:“哎呀杨相公,今夜也算是你们的新婚之夜,咋就走了?你若毁约,定银二十两没得退哦。”
  
  我说:“既然订了亲,就得守规矩,正式进洞房之前,新郎新娘不得见面。”
  
  鸨母假笑道:“好,好,好,红翠真是个懂事的孩子,无论人家怎么看待我们,我们不能轻看自己,一定得守规矩。”
  
  鸨母说得好听,却是最不守规矩的人。
  
  红翠倚在二楼栏干上,给我唱柳永的《玉蝴蝶》:“望处雨收云断,凭阑悄悄,目送秋光……”
  
  这是我最后一次听红翠唱柳词。
  
  


  
  以下之事,是我从许多人口里零零碎碎听来的。
  
  待嫁的日子里,红翠一直待在房里,缝衣服做鞋,吃饭也不出去,由侍女送了来。
  
  红翠的衣服和日常用品,还有随身首饰,她全都送给了相好的姐妹,她只想出了倚香楼的门,就与倚香楼没有任何关系。至二月十七晚上,红翠缝好了衣服做好了鞋,只等明天花轿来接了。
  
  这时,宋登科来到了倚香楼。
  
  宋登科本是个砍柴卖的樵夫,三十多年前,他扛着禾枪跟着曾文正公打长毛贼子,一路打到南京,背回来一麻袋金银财宝,成了阔气之人。宋登科阔气之后,喜欢人叫他员外,买屋买地买老婆,成了胡天胡地的老骚货。
  
  老骚货逛遍了衡州风月巷的三十六家青楼,每到一处,随手撒银子,只点头牌。
  
  倚香楼头牌是赛牡丹,宋登科进得门来,就大呼小叫:“牡丹接驾,老公来了。”
  
  赛牡丹那几天正在病中,听得宋登科叫,咳下楼来。
  
  连咳几天,赛牡丹就像蔫巴巴的小白菜,宋登科一见,“呔”一声:“几天不见,你咋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赛牡丹惭愧不已,说:“不好意思,员外,小女子身体不适,好几天了。”
  
  宋登科自搭裢中掏出一两银子来,丢在桌上,说:“操!有病你来接什么客啊,你不要命我要命呢,去去去。”
  
  赛牡丹捡起银子,含泪上楼。
  
  宋登科转身要走,鸨母舍不得他搭裢里哗啦乱响的银子,说:“员外,倚香楼的姑娘,各有各的风骚,死守着一朵牡丹,不知要错过多少大好风光呢。”
  
  宋登科停住脚步,说:“行,你把姑娘们都叫下来,我看看都是怎么风骚的。”
  
  鸨母就把姑娘全都叫了下来,在红翠的门口,她犹豫了一下,没敲门。
  
  所谓头牌,也就是个名头,不见得就比其他姑娘美艳多少,但宋登科看重的就是头牌的名头,他把倚香楼二十几个姑娘一一看遍,一个都没看上,对鸨母说:“老马子,你不要蒙我,百花百态,各有各的不同,女人的风骚,都是一样的。这就是你的全部货色?”
  
  鸨母被刺激到了,还刺宋登科说:“倒是还有一个红翠,但人家明天就要从良嫁人了,不接客,任怎么的豪客都不接。”
  
  宋登科上当了,抛出十两银子,说:“从南京到北京,我什么样的稀奇都见过了,倒真没见过不接客的婊子。十两银子,我就看一看那不接客的红翠长什么样,手都不摸一摸。”
  
  鸨母暗喜,登登登跑上楼去,说尽好话,求红翠救场,十两银子全归红翠。
  
  红翠没收那十两银子,但她心太软,也想走之前帮鸨母一个忙,听说客人只是想看她一看,就答应了。
  
  红翠中等姿色,让我动心的只是因为她会唱柳词,宋登科这种粗糙之人,不知道柳永何许人,根本不可能看上红翠。可是,他看上了红翠的不接客。
  
  粗糙男人就这样,越得不到的越想得到。
  
  宋登科见过红翠,又从搭裢中摸出十两银子,说:“我再出十两银子,请红翠姑娘陪我喝个酒,如何?”
  
  十两银子陪喝酒,在倚香楼也是闻所未闻之事,鸨母赶紧答应,让人把酒菜送到红翠屋里,反锁了房门,趴在门缝边听动静。
  
  宋登科越喝越来劲,看红翠也越看越顺眼,摸出一百两银子来,说:“红翠姑娘,你若陪我一夜,这一百两银子给你做嫁妆。”
  
  红翠说:“这个万万不可,我已是有婚约之人,理当守妇道,你就是给我一万两银子,我也不能答应。”
  
  宋登科大笑:“稀奇稀奇真稀奇,一个婊子,竟然要守妇道。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守妇道。”
  
  接着,鸨母就听得屋子里噼里叭啦乱响。
  
  乱过一阵,宋登科得手了,不断地说:“你守住给我看啊,你守住给我看啊!”
  
  鸨母就赶紧走了。
  
  宋登科攻陷红翠的妇道,心满意足地睡去。
  
  天亮时分,红翠屋里传出宋登科的惊叫:“救命啊,救命啊!”
  
  众人奔向红翠屋里,只见红翠挂在床头,早已气绝。
  
  大家想不明白,牙床只比红翠高一点点,而且,她随手就能抓住牙床立柱,让自己活下来,她要有怎样决绝的赴死之心,才能在牙床上把自己吊死?
  
  清泉县衙接得倚香楼报案,派忤作来看过了,红翠的确是自缢自亡。
  
  捕快带走了宋登科。
  
  倚香楼惊魂未定,洋鼓洋号夹着大花轿,欢欢喜喜而来。
  
  我身着新郎礼服,骑在高头大马上,左顾右盼,喜气洋洋。——(《光绪二十六年》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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