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为什么偏偏喜欢你

      1

　　

　　林国栋约我去莲花山顶的那一天，肖三立也约我去五洲宾馆。

　　

　　此时，肖三立已注册了一家公司，名头很大，“XX国际信息交流中心”，私家侦探服务已不是主要业务，如今天桥上、电线杆上到处都是不干胶“私家侦探”广告，肖三立觉得掉价，不再亲自出马做私家侦探，他主要策划高规格会议，比如“中国改革开放20年成果交流会”、“中国经济特区往何处去研讨会”等等，然后，找一个挂名的主办单位，找几个有头有脸的专家站台，然后，广撒英雄帖，给政府机构和国有企业发邀请函，接到国字头会议邀请函的单位，往往心潮澎湃，根本不去计较可以报销的会议费用，就兴冲冲来到了深圳。会议说些什么，也没有人在意，与会人员更在意的是，会议期间，可以亲身体会深圳的花花世界，还能去沙头角中英街买黄金珠宝。

　　

　　肖三立现在每个星期都要召集一两场会议，我准备去莲花山的时候，他给我打电话，说他发起的“中国改革开放的根本研讨会”今天在五洲宾馆开幕，重量级经济学家XXX要发表重要演讲，希望我能去捧场，我已经答应了林国栋去莲花山，就没有答应肖三立：“不好意思三哥，今天我有事，去不了。”我说得含糊，没有告诉他我是林国栋之约，去莲花山展示我的魅力。

　　

　　上莲花山之时，我就一路纠结，如果林国栋今天向我表白，我是否应该答应？

　　

　　寻常车辆，不可以进入莲花山公园；寻常百姓，不可以在莲花山顶玩求爱花招。

　　

　　林国栋一个电话，就去掉了“不可以”的“不”，带人开着人货车把9999朵玫瑰拉上山顶广场，布置成了一个心型。

　　

　　围观者越聚越多，都想看看女主角长什么样儿，会不会被玫瑰花感动。

　　

　　尽管我已有心理准备，当我来到山顶广场，看到9999朵玫瑰张扬的魅力，我还是有点蒙，正犹豫要不要转身逃走，林国栋已经看到我，走过来牵起我的手，走到了玫瑰心中间。

　　

　　在众人的掌声中，林国栋说出了“兔子我爱你”。

　　

　　如上一章所述，我正不知道说什么好，人群中跃出四个警察，按住了林国栋。

　　

　　围观群众还以为，警察抓林国栋，是因为他在庄重的山顶广场大吹大擂求爱，一时嘘声四起，怨警察没让他们把好戏看完。

　　

　　我质问警察，为什么抓人？

　　

　　警察二话不说，把我也抓了，推进了警车。

　　

　　我知道事情麻烦了，想给肖三立打电话，报个信，也让他下午去幼儿园接天天。警察没收了我的手机。

　　

　　我大声抗议：“我到底犯了什么罪？你们真的是警察吗？为什么不出示证件？”

　　

　　没人理我。

　　

　　林国栋说：“兔子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2

　　

　　林国栋被抓，是因为他哥林国豪。

　　

　　1972年，林国豪抱着一个篮球，游过深圳湾，投奔资本主义香港的怀抱，并没能过上幸福生活。他在工厂做了几年，才发现香港并不是传说中的天堂。一个月挣几百港币，在内陆是很威风的事儿，当时的县级干部也就挣几十块钱而已，在香港却算不得什么，在小排档吃喝一两回，找一两回站街女，也就没有了。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李嘉诚出人头地，许多逃港者娶不起老婆，看不起病，在贫民窟里潦倒一生。林国豪不甘心，看电影里的黑道人物个个有钱有女人，就混起了黑社会。

　　

　　林国豪的大哥是张子强，江湖人称“大富豪”，干的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其犯罪金额之巨曾录入吉尼斯世界纪录大全：1991年，抢劫启德机场装甲运钞车，劫得1亿6千万港币；1996年，绑架香港第一富豪李嘉诚的儿子李泽钜，勒索港币10亿3千800万元；1997年，绑架香港第二富豪郭炳湘，勒索港币6亿元。

　　

　　香港有钱有势的人，对张子强恨之入骨，却又奈何不得。张子强抢劫启德机场运钞车之后，被香港警方抓获，终因证据不足，不得不把他释放，还赔了他一笔惊吓费。以香港的法律，就算坐实了张子强的罪行，也不过判几年刑，保释出来，依然可以纵横四海。

　　

　　林国豪跟着张子强行走黑道多年后，成了有面子有底气的人，但他很清楚，混黑道终非长久之计，就暗中扶持弟弟林国栋，帮助他把正当生意做大做强。只是，黑道人物行事，免不了习惯性使用黑道手段，林国栋在事业日渐壮大的同时，不知不觉，沾染了哥哥的黑道气息，行了不三不四之事，成了不尴不尬之人。

　　

　　林国豪本来想，在香港回归之前，就金盆洗手，移民国外，英国也行，美国也行，逍遥下半生。但张子强太不懂事，他4岁就跟随父母从广西跑到香港来了，没有领教过大陆这边的行事风格，只以为，香港回归了，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依然笑傲江湖，还想绑架澳门赌王何鸿燊，只因赌王早有防备，未能得手。绑架赌王失败之后，林国豪感觉一张网正向他们撒下来，悄悄吩咐弟弟林国栋，安排一家老少去澳大利亚“度假”。

　　

　　在那个袋鼠比人多的国度，林国栋闲得发慌，国内却有一大摊的事儿等着他，就和妻子离了婚，把大部分财产转移至妻子孩子名下，又回来了。

　　

　　澳洲人不懂普通话，也不懂潮州话，可怜林姨，没了可以拉家常的人，也不能沿街卖菜，有心种了青菜喂袋鼠，袋鼠也不理她，最后，不声不响死在澳洲。这是后话。

　　

　　林国栋离婚后回国来，也是因为放不下我。

　　

　　林国栋约我上莲花山的那天上午，有人通知他，警方准备收网了，赶紧走人。林国栋知道，这一走，可能再也回不来了，再也见不到我了，就想如约去见我，把该说的话说了再走。不料，他对我说出埋在心里的那句话，还没等到我的回答，就被警察抓住了。

　　

　　以上情况，是后来我断断续续听说的，当时，我还不太清楚林国栋到底是个什么人，犯了什么罪，我只想干干净净和他撇清关系，回去做我的生意，带我的孩子。

　　

　　警方已盯着林国栋很久了，也顺便暗中调查了我，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和林国栋是什么关系，他们只是例行公事讯问我一番，做了笔录，就放我走了。

　　

　　我只怕惹祸上身，没有要求见林国栋一面，掉头就走。现在想来，即使当时我要求见林国栋，警方也未必答应，毕竟他是未经审判的在押嫌犯，不可以随便见人。但我没要求和警方不答应，是两回事，我不能因此原谅自己的无情无义。

　　

　　不管林国栋犯了什么罪，既然他是因为我而被警方抓获的，我至少应该对他说一声“谢谢你爱我”。

　　

　　张子强团伙相继在内陆落网。1998年12月，“世纪贼王”张子强和4个得力骨干在广州被处决，几十个团伙成员被判刑，林国栋获刑8年。

　　

　　3

　　

　　林国栋的财产，大部分给了前妻，他名下的财产，被债主瓜分一空，连家里藏着的茅台酒，都被保安拿走抵工资了，最后只剩下梅林关外未落成的别墅小区，成了烂尾楼。

　　

　　陈良友成了最尴尬的人。从老家买来的大树，还没付钱，树主人只问他要钱；他招聘来的绿化班老乡，欠了一个月工资，人是他找来的，也只问他要钱。

　　

　　陈良友没钱，老家那几间东倒西歪的老屋，也卖不了几个钱。陈良友没办法，就买了4颗苹果，去韶关监狱探监，想问问林国栋，怎么办？

　　

　　亿万富豪林国栋，风光之时，朋友遍天下，天天有人请他喝酒，喝醉了有人争着背他，坐牢之后，好朋好友不见踪影，竟然只有陈良友来看他。林国栋接过陈良友的4颗苹果，泪如雨下，哽咽着说：“陈哥，从此以后，您就是我的亲哥哥！”

　　

　　陈良友一时无限心酸，再不好意思说自己被人逼债的窘境，只是心不在焉地安慰：“林总，谁都有作难的时候，咬一咬牙，也就挺过去了，您是仗义之人，老天不会薄待您，一定会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

　　

　　林国栋越发感动，也激动，许诺：“哥，再过十年八年，我那烂尾楼，必成黄金楼盘，您帮我好好守着，每月工资1万块，我出来后一总付给您。另外，我欠您的花木钱和民工工资，现在我给不起，我给您一套别墅吧。”只怕陈良友不相信，林国栋还把以上许诺写下来，咬破手指，按了个血手印，交给陈良友。

　　

　　陈良友不相信林国栋真能每月付他1万块钱工资，也不相信那没建成的别墅能值什么钱，更不相信按血手印的白条有什么鸟用，但他假装相信，不断地说：“谢谢林总，谢谢林总。”还把自己只抽了两根的红梅烟给林国栋留下了。

　　

　　空手从韶关回来，陈良友有了自己的算盘：看守烂尾楼，林国栋付不付工资，先放在一边；这烂尾别墅远离市区，无人来往，我若把它改成养猪场，每天去城里酒楼拉些不要钱的泔水回来当饲料，岂不是无本生意？

　　

　　花子看陈良友只带回来一张白条一个梦，流了半天泪，背着陈浩轩到我家来了。

　　

　　陈良友还从韶关带回来一个信息，林国栋本来是可以逃脱的，只为了向我表白，才被警察抓了。

　　

　　我心中一愣，林国栋纵有百般不是，对我还是真心真意的，想起面对警察，我只想撇清和他的关系，临走都没想去和他告个别，心中掠过几丝惭愧，就去了一趟韶关。

　　

　　林国栋一看来探监的人是我，呵呵一笑：“兔子，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偏偏喜欢你了。”

（《无地自容》之2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