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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把学问转化为智慧，能够解决实际问题，那才算是把学问贯通了，才是真学问
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夫。”子路曰：“子行三军则谁与？”子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论语》述而篇之十一 孔子对颜渊说：“有人用我就大干一场，没人用就隐藏起来，只有我和你能做到这样吧。” 子路说：“老师您要是率领三军出征打仗的话，同谁一块儿去呢？”孔子说：“空手打老虎，过河不坐船，这种死了都不后悔的人，我是不会和他同去的。一定要面临战事能够保持警惕、恐惧和审慎，善于谋略以求成功的人才行。” 这一章内容有点复杂，涉及的事情和概念较多，文字也有点不顺口，容易使人读不下去。但如果把它看作一部微电影，那就有看头了，理解也轻松了，我们不妨来观赏。 这天，孔子和颜渊、子路师徒三人在一起。不知什么缘由，孔老师突然大发感慨了，当着两个弟子的面，把自己吹嘘了一通。你发感慨不要紧，问题是还把颜渊给拉上，做自己的陪衬，不但自己高大上，把得意弟子颜渊也捧得老高。 他对颜渊说：“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夫。”意思是说，要是有人欣赏，提拔重用我，那就撸起袖子来大干一场，宏图大展，充分发挥自己的抱负，推行周公的圣人之治；要是没人看好，道不能行，被搁在一边呢，那就把自己收藏好了，找个地方隐蔽起来韬光养晦，安心修炼自己。只有我和你颜回能做到这样吧。 “用之则行”，“用”是任用，即见用于时。“之”是代词，指孔夫子自己。“行”，实行，做，指实行其道。“舍之则藏”，“舍”，舍弃、不用。“藏”，收藏、保存，指藏道于身。“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意思是用我就出来做事，不得任用就退隐，它十分贴切地反映出了孔子的处世哲学。这里面蕴含着孔子在官场中曲折的人生经验，显露出他在宦海进退之间深刻的内在矛盾，同时也表达了孔子通权达变的思想方法和精神气度。 这句话，很合广大知识分子的胃口，后来就演变成为一个有名的八字成语，或者简称为用行舍藏、用舍行藏，也都是成语。它生动地表达了古代知识分子对于出仕与退隐、入世与出世这种进退之间的政治选择与人生态度。
孔子这话说得没毛病，关键是后面又加上一句，“唯我与尔有是夫”。“唯”，只、仅仅。“我”，孔老师；“尔”，你，颜渊，即颜回同学，老师如果称呼弟子，要直呼其名。“有”，表示发生、出现，指前面所说的情况。“是”这、这样。“夫”，语气词，相当“吧”。意思是颜回同学啊，只有我和你能做到这样吧。 孔老师的意思，颜渊已是一个得道之人，而这种得道，就体现在如果能用，一定可行；如果不用，就潜伏，安心修行。在孔老师眼里，颜渊就是这样一个可行可藏的人。这种本领，只有孔子跟颜渊师生俩才有。 颜渊听了没有出声，他平时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这次老师赞叹他，里面的含义他心知肚明，但仍然不作声，不表态，既不谦虚推辞一下，也不顺着老师的竹杆子往上爬，只是依然默而识之，记在心里。 可是在一旁的大师兄子路听了，心里顿时就感觉不好了，满肚子的醋罐子开始倒腾起来，虽然他对颜渊的好学也是很佩服的。可你孔老师说颜师弟“舍之则藏”那不成问题，他住在穷街陋巷，靠冷水拌剩饭度日，耐得住寂寞，忍得下贫寒。但你说他“用之则行”，我看未必行，像个书呆子没啥用。 孔门弟子中，颜渊尚文，子路尚武，现在一文一武两个弟子，立在你孔老师身边，你总得一碗水端平吧？捧过了颜师弟，总该赞赞子路了吧？可是孔老师却没有下文了。于是，子路憋不住了，就开口问老师：“子行三军则谁与？”老师您如果拜为大将军，率领三军出征的话，要同谁一块儿去呢？ “行”，出行，即率领军队出征。“三军”，春秋时期大国对军队的总称。每12500人为一军，大国可以拥有三军，分为上、中、下三军或左、中、右三军，中军为统帅。“与”是介词，介绍动作行为所涉及的对象，相当于“跟”、“同”。“谁与”即“与谁”，意思是同谁一起去。
子路心想，给你老夫子出个难题，我文的比不过颜渊，武的总该算是强项了吧？谅您孔老师身边也没几个能打仗的人，再说您的人身安全，还不要靠我鞍前马后给您罩着。 子路沾沾自喜地等着，就等孔老师点个赞。谁知孔子却挖苦他说：“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空手打老虎，过河不坐船，这种死了都不知道后悔的人，我是不与他同去的。 “暴”是“搏”的同音假借字，“暴虎”即空手和老虎搏斗，景阳冈上武松打虎就是暴虎。不过也有诂训学专家对“暴”字另作解读，认为是“虣”（bào）的假借字。这是个象形字，意思为用戈搏虎。照这样解释，暴虎是徒步搏虎，但并不是两手空空，手里还是有武器的。 说起古人打老虎，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勇敢，不是面对面作战，而是躲在叫做“田车”的打猎专车里，用弓箭射，称作车猎，再有就是挖坑下套设陷井，这样人身比较安全。现在非洲大草原上打猎好像也是用车猎，人躲在专用的越野车里。由此可见，对老虎这样凶猛的野兽，若徒手跟它搏斗，那是非常勇敢的行为，但像武松、李逵这样传说中的英雄毕竟是个别的，大多数情况下就是一个死。
接下来的那个“冯（píng）”字，也是同音假借，本字为“淜”，“淜”即无舟渡河。古时繁体字的“凭（憑）”与“冯”字也是通借的。“河”的原意是专指黄河，但也用来泛称江河，指比较大的河流。“冯河”就是不借助任何工具，涉水渡河。如果水性好一点，徒步涉水渡河，活下来的几率还是比较高的，但如果是大部队渡河，那肯定得用船（古人造桥不易），否则这么多人下河，无疑就是去送死了。 “冯河”两字最初见于《易·泰卦·爻辞》，“暴虎”也见于《诗经·郑风·大叔于田》，它们都是很早就存在的民间俗语。这两个词放在一起出现，最早见于《诗经·小雅·小旻》里的诗句：“不敢暴虎，不敢冯河。”翻译成现代诗就是：不敢空手斗老虎，也不敢徒步涉过急流大河。比喻为人处世要小心谨慎。 可见，暴虎、冯河这两者都是有勇无谋的冒险行为，这么冒冒失失地玩命，到最后却“死而无悔”，死到临头还一点反思悔悟都没有。孔子说，这样的人，“吾不与也”，我是不跟他一块儿去的。同这种冒失鬼一起上战场，死了也是白死。听了这话，估计子路只能干瞪眼了。孔老师当然是打个比喻，并不是真的把子路看作是暴虎、冯河式的人物，但鲁莽确实是子路的致命伤。 那么和什么样的人一同上战场才合适呢？孔子说：“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一同上战场的人，必须要面临战事能够保持警惕、恐惧和审慎，并且善于谋略以求成功的人。“必”，一定、必须。“临事而惧”，以谨慎和戒惧的态度对待面临的事。“临”，遭遇，碰到；“惧”，恐惧，指警惕而审慎的心态。“好谋而成”，遇事勤于思考，善于在仔细谋划之后再作决定。“好”，善，善于；“谋”，谋划、思考；“成”，定，决定，指具有果断决策的能力，使事情成功。
子路自以为打仗只要勇敢就行，但孔子的观点恰恰相反。带领三军打仗，直接关系到战争的成败，关系到国家和人民的安危，那怎么能草率从事？临战时要非常害怕，要恐惧、担心、忧虑；要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不敢马虎大意，唯恐万一有什么疏忽闪失。 当然这并不是说像个怕死鬼，不敢对敌，而是不敢轻敌。要惧而好谋，善于精心谋划，最好是唱唱空城计，布布迷魂阵，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个观点在当代伟人嘴里，就表述为战略上要藐视敌人，战术上要重视敌人。 想想历史上哪一位足智多谋的人物，比较符合孔子的选人标准，适合陪着孔老师出征去战斗呢？恐怕只有晚孔子六百多年出世的，那位不分寒暑手摇羽毛扇的诸葛亮了。孔子的意思，子路在战斗中猛打猛冲是一把好手，但上战场光有勇不行，更重要的是靠智谋。若论有智有谋，用设圈套玩阴的来战胜敌人，子路恐怕还不行，差好多，还得慢慢调教才行。 听完孔老师这番话，看来子路只好去立壁角，对着墙角“举一反三”了。颜渊呢，估计又在心里默而识之了。这部微电影呢，差不多也该END了。怎么样，好看不？精彩不？ 如果再回味一下，“用之则行，舍之则藏”也好，“临事而惧，好谋而成”也罢，实际上孔老师说的这些道理在人生中也是处处可以通用的。一个人不论是干大事、做小事，谋全局、做配角，或者操卖白粉的心，挣卖白菜的钱，其实道理都是一样。 孔子之道，说到底就是做人之道。你学问再多，如果不懂应用就不是真学问。只有把学问转化为智慧，能够解决实际问题，那才算是把学问贯通了，才是真学问。一旦贯通了，那就是一通百通，不但能把人做好，也能把事做好，搞什么都行。 比较遗憾的是，尽管孔老师一再点拨子路，但最后还是一根筋的暴脾气害了他的命。他最后的死因，是卫国发生内乱，他赶去救助，明知是寡不敌众，但还硬闯进去，被人乱刀剁成了肉泥。孔子听说子路死时的惨状，失声痛哭，之后再也不吃肉酱了。 这一章成语真的好多： 用之则行，舍之则藏（用行舍藏 用舍行藏） 暴虎冯河 死而无悔 临事而惧 好谋而成
作者简介：乐道也，本名程勉中，文化学者，江南大学人文学院研究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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