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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看过繁华才能归于平淡，千山万水走过，平淡，才有了“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的境界。人的每一刻，无不是在这两种力量中切换拉扯，在特定的际遇和阶段，达成某种平衡。可如何出走，又怎样回归？这当然没有确定的答案，但找个精彩的人生样本，看看出走能走到多远，回归又能如何安宁，总是精神上必要的。而在中国文化群星璀璨的河流里，有两个异常夺目的人，恰好给这两股力量，提供了诗意的注解。要想出走得肆意壮阔，请骑马追到唐朝，寻一寻那个“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李太白。要想回归得快意自适，请穿过宋朝曲折的街巷，找一找那个“我心安处是吾乡”的苏东坡。李白有“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望之”，苏轼就有“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李白有“羽化如可作, 相携上清都”，苏轼就有“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贺知章在长安读《蜀道难》，唤李白“谪仙人”，黄庭坚有：题诗未有惊人句, 会唤谪仙苏二来。才华只是一方面。读他们两人的诗词，你会体验到一种相似的空间感。这个空间非常广阔，没有任何遮挡，人可以在高山之上，流水之中，跟浮云相望，与明月谈心。有才华者多，渊博者多，但你很难找到像他们这样没有束缚的精神空间。所以，当他们心有所动、有感而发的时候，任何修辞就都显得有点局促、多余了。写什么都能有大气魄。苏轼在多景楼喝酒，听歌女弹琵琶，提笔就是：醉脸春融。斜照江天一抹红。本是纤丽宛转的题材，到他这里，却是美好的脸融在春天，大片的夕阳照在杯里，那么开阔。李白就更是，“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地白风色里，雪花大如手”，“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在他的诗里，身体是可以直接交付给天地的，时间是以百年为单位的，连雪花，都是超现实的。 图 | 谁最中国这样的两个人，自然是可以互相懂得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庐山瀑布，后世同题无数，苏轼却只爱李白的：帝遣银河一派垂, 古来唯有谪仙词。可谪仙人，也仍旧是人，需要面对一个比诗歌复杂得多的现实世界。当无拘无束的灵魂遇到处处是束缚的生活，故事，才真的开始了。他们都有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代。理想在胸中巍巍如山，高远，却毫不怀疑它会实现。而少年时代的结束，往往源于理想的幻灭。如《苏东坡新传》作者李一冰所写的：用热情来拥抱人生，却尽是错落的噩梦。于李白，是赐金放还、因为入叛军流放夜郎，于苏轼，是乌台诗案、贯穿一生的贬谪和漂泊。 图 |秦淮桑·比如李白的“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松柏本孤直, 难为桃李颜” 。比如苏轼的“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卑田院乞儿。眼前见天下，无一个不好人”。但其实，他们也是人，面对时间的流逝、理想的不得、大的挫败和幻灭，同样需要走过一个痛苦艰难的精神旅程。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贬谪黄州，在《赤壁赋》之前，多的是“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的心境。李白在诗里写忧愁，也常是浩荡豪迈的，一贯细腻的、站在大地上的杜甫，却满是心疼地写他这位看似洒脱的朋友：“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洒脱背后，其实是更深的落寞。苏轼开始向内观，以自身的笃定面对人生的起伏。有机会为官，就踏踏实实做些事，造福一方百姓。没有机会的时候，就造房子、种田、做菜、写字、画画、交朋友，在生活中安顿自身。 图 | 谁最中国而李白却一直没有放弃向外求。安史之乱中因为错投叛军险些招致杀身之祸，被流放夜郎，六十一岁又再次请缨，想为国家效力。一个获得了“问汝平生功业, 黄州惠州儋州”的坦然，一个到人生最后时刻都怀着“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的遗憾，却奇迹般地，将那股少年的热血真挚保留了一生。一生致力于古典诗词研究的叶嘉莹说李白是“仙而人者”，苏轼是“人而仙者”：李白生来就是不受约束的天才，落到人间，到处都是约束，所以他的诗，总是带着腾跃的挣扎。而苏轼本来就是一个人，却带有几分“仙气”，因此可以凭借那点“仙气”解脱人间的痛苦。面对这两个太过耀眼的人物，我们看到的，往往是他们的光环，却少有机会认识，他们作为人的方方面面。而阅读他们作品的过程，其实就是剥开“仙人”的云雾和光环，回归到一个具体的人的过程。你会发现，豪情万丈的李白，也有不洒脱的那一面。比如想起自己远在东鲁的孩子：娇女字平阳，折花倚桃边。折花不见我，泪下如流泉。（女儿桃树边折花，身边却没有我，她该哭得多伤心哪！）想到这就“念此失次第，肝肠日忧煎”，哪里还洒脱得起来。 图 | 谁最中国都知道苏轼说“此心安处是吾乡”的豁达，但我们可能不知道，他多次在词里表达，人老了，却回不去家的惆怅：这是更真实的他们，有各自的局限和无奈，有很多不潇洒的时刻，却始终没放弃，内心的那点天真。他们的伟大，其实正在于此：经历了作为人所要经历的起落和沉浮，承受着它们带来的痛苦和失落，却用一身之力，把它们转化成了轻舟已过万重山、一蓑烟雨任平生的开阔。图 | 谁最中国他们为世界留下了至今仍在滋养我们的诗词，也把自己活成了最好的作品。 跟李白游历，跟苏轼生活。这是一种追寻和陪伴，更是一种直抵生命本质的追问：在他们作品的温度里，你看到了答案：是人，是你自己，是平凡中的诗意，困顿中仍在跳动的心。这么多时间过去，当年兴衰荣辱早已不再，两个鲜活的人，却在文化的血脉中，永远年轻。《苏东坡新传》，李一冰，四川人民出版社，20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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