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林黛玉和史湘云的中秋夜话：一样的月光，有不同的心境

《红楼梦》第七十五、七十六两回，所在节点正是中秋。贾府自然有集体活动，期间，林黛玉和史湘云相约着去凹晶馆联诗，两位女孩对话间，说了一段颇有生活哲理意味的话：

（史湘云）“得陇望蜀，人之常情。可知那些老人家说的不错。说贫穷之家自为富贵之家事事趁心，告诉他说竟不能遂心，他们不肯信的；必得亲历其境，他方知觉了。就如咱们两个，虽父母不在，然却也忝在富贵之乡，只你我竟有许多不遂心的事。”

（林黛玉）“不但你我不能趁心，就连老太太、太太以至宝玉、探丫头等人，无论事大事小，有理无理，其不能各遂其心者，同一理也，何况你我旅居客寄之人了！”

这话实在是有道理的，人与人之间确乎很难真正互相理解，特别是“贫穷之家”和“富贵之家”，阶层的鸿沟注定了理解的艰难。

甚至，这两者之间，有时还会互相羡慕，都觉得彼方过的那才叫日子，其实一头是因未尝其味，一头是滋味既尝后发现也就这么回事。

恰如探春曾经说的，“倒不如小人家人少，虽然寒素些，倒是欢天喜地，大家快乐，我们这样人家，外头看着我们不知千金万金小姐，何等快乐，殊不知我们这里说不出来的烦恼，更厉害”；而对于小家子的人来说，却恐怕是朝思暮想能有一日享受大户人家的幸福生活。

贾雨村就这样的人中的一个。

这一年中秋节，当时还在葫芦庙里借住，靠卖字为生的贾雨村看到那一轮圆月，想到了甄家那个曾对自己两次回头的丫鬟（娇杏），于是口占五律一首：

未卜三生愿，频添一段愁。闷来时敛额，行去几回头。自顾风前影，谁堪月下俦？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楼。

然后又想起了自己满腹才华却不得售，又吟一联：

玉在匮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

一看就明白了，贾雨村所想的，正是一个男人被定义为“成功”的两大要件：爱情和事业；再往大里说，就是美人和江山了。

假设一个具体一点的目标，如果甄士隐这样的家境他尚且有点不满足，那宁荣二府以及里面的老爷太太小姐们，估计就是他的终极梦想了吧。

如果能把自己这一支已是末世的贾氏，带回顶峰，那可有多好？

甄士隐叫他去吃饭，在中秋气氛的烘托下，在酒意的催动下，贾雨村又写了一首诗：

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晴光护玉栏。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往坏里看，你会觉得他太狂妄；往好里看（如甄士隐），你会觉得他有抱负。

青年贾雨村为了这个梦，在困厄之中不懈努力，并在甄士隐的帮助下真的一飞冲天，往日的梦想似乎不再是空想。

然后呢，他还一直有着重振湖州贾氏的梦，为此可以无所不为，直到最后被流放才清醒吧。原来一切皆是空。

再看身在高处的人们。

前面提到林黛玉和史湘云两位小女孩的联诗，对话间透露了虽然贵为大家小姐的不如意，而这也并非无病呻吟，而是真的渗透在了她们的内心深处，别的不说，就看她们联的最后两句诗吧：

（史湘云）寒塘渡鹤影。

（林黛玉）冷月葬花魂。

虽是应景的诗，其实是真实的心。那种孤寂感是真实的，并非“为赋新词强说愁”。

怪不得也出来赏月的妙玉不让她们再联下去了，因为太“悲凉”了，再这么下去，恐怕要一语成谶了。

这两位只是小小的人儿，你可以说她们没事儿闲的，那不妨再来看看贾府的大人们。就请贾府最高权威贾母来做个代表。

贾府的中秋节日过得热闹，贾母心情好，带着大伙到大观园里的凸碧山庄，边赏月边做游戏、讲笑话。

这团圆之夜，贾母一眼看到的就是不圆满：

团团围坐。只坐了半壁，下面还有半壁馀空。贾母笑道：“常日到还不觉人少，今日看来，还是咱们的人也甚少，算不得甚么。想当年过的日子，到今夜男女三四十个，何等热闹。今日就这样，太少了。”

的确，这一年。薛姨妈、宝钗、宝琴一家都自己家去过节了，李纨、王熙凤生病未愈没参加活动。还有其他人能不参加的都不参加了。

其他人也就罢了，凤姐不在，就相当于少了十个人，要知道，她的笑话，可以填充多少寂寞的空白啊！

对贾母这样一个久经繁华的老人来说，自然就感觉到冷清了，寂寞了。贾母玩过了击鼓传花，听过了笑话，还听了宝玉、贾环兄弟的即席吟诗，最后还是落实到听笛上。

月夜听笛那是有名堂的，自古那么多诗词都在写，笛声因其凄清，能让人能起故园之思。而贾母的“故园”，倒未必是那个“金陵”，而是旧时繁华。

就是说，人生百年，繁华历遍，到最后还是一场空。

这一段场景中听的笛声，贾母禁不住流下了眼泪，令人动容。她似乎已经预感到，贾府煊煊赫赫上百年，也快到了冷清收场的时候了。

如再说到中间一代，贾赦、贾珍之流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派，大概感触小些，但贾赦也难免有对母亲的“偏心”之怨，也因为人不正而有“崴脚”之报；贾珍则有来自祖宗的警告。

贾政是有忧患意识的，却也是有心无力，前程茫茫，希望也只在下一代身上；两个儿子，嫡出的宝玉和庶出的贾环，妍媸有别，偏偏“脾味中不好务正”是一样的，按贾政自己的说法，“可见是弟兄了。发言吐气总属邪派，将来都是不由规矩准绳一起下流货”。

也许他还在想，如果自己族中有如贾雨村这样的有为青年该多好！却不知，贾雨村正等着机会来一手落井下石，“彼可取而代之”。

所以说，不同的人，不同的境遇，就着一样的中秋月，却有不一样的心境，而相互的理解，确实是不容易的。对此， 朋友们怎么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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