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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海军史话(6,下)

 阿里巴巴yht 2023-09-30 发布于河南

接上篇

安息日

当德国人开始探询停战条件之后,如何处理德国舰队就成了协约国军政领袖最关心的问题之一。早在10月21日,在舍尔还在盘算着他的荣誉之战的时候,英国大舰队司令贝蒂上将便率先提出,应当立刻让德国人交出全部主力舰和潜艇,以此作为停战的前提。不过劳合·乔治首相认为这个条件太过苛刻,德国人恐怕不会接受,而在接下来这个问题很快成为英美法三国争执的焦点。

法国提出的意见是,德国应该先交出150艘潜艇,至于水面舰艇则全部集中到波罗的海,等待对德和会开始后再讨论其命运,美国在这个问题上的看法和法国相同,并且要求英国明确保证海上航行自由,美法两国的算盘倒是不难理解的:他们都担心英国借机吞并德国舰队,从而使其海上霸权变得无法撼动。在协约国军事委员会的一次会议上,法军统帅福煦甚至公然威协要求德国交出舰队的英国代表:“如果德国人在接受了我提出的大量苛刻条件之后依然拒不接受你提出的额外屈辱条件的话,你又能怎么办?你敢因此就冒险以成千上万人的无谓牺牲来重新采取敌对行动吗?”

经过一番争论之后,三国的代表最后总算争论出了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方案:在潜艇问题三国都没有意见,都赞成德国必须交出所有可用的潜艇、以后也不会再归还,至于海上航行自由,美国人同意不将其写入停战条款;作为交换,英国人也不再强求德国立即交出所有水面舰艇。英国海军对此提出的替代方案是:要求德国人交出其最新,最好的一批战舰,并且开列了一份详细的名单:10艘战列舰、6艘战列巡洋舰(英国在制定这一条款时犯了一个错误,他们误将还没完成的马肯森号也算了进去)、8艘轻巡洋舰(包括2艘布雷巡洋舰)和50艘最先进的驱逐舰。

最初英法希望这些军舰的船员全部投降,船只则交给他们保管,而美国则只希望德国象征性的拿出10艘战列舰到中立国港口保管即可。三国各自的头头:劳合.乔治、克莱蒙梭和威尔逊总统的代表豪森上校就此问题又争论了几天,达成的最终方案是:这些军舰将被解除武装,先行扣留在中立国或者协约国指定的某个港口内,作为停战的抵押品。如果德国恢复军事行动、或者协约国认为德方有破坏停火的行为,则这些抵押品就要被没收。于是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当协约国在商量如何处理德国舰队问题的时候,德国海军大部分的舰队已经因为一连串水兵起义陷入瘫痪,唯一剩下还能行动的只有雷击舰队安德烈亚斯·米歇尔森麾下的部队,他勉强组织了一个小舰队,以便防止英军试图利用德国舰队混乱发起攻击,这支舰队由东拼西凑的六十艘舰艇组成。 11月9日,在收到有关英军在德意志湾活动的情报后,轻巡洋舰柯尼斯堡号和几艘驱逐舰奉命出击进行了搜索。但实际上纯属误报,该舰队随后返回博尔库姆,在那里他们得知了德皇退位的消息——这是德国海军在一战里执行的最后一次作战行动。

停战协定是一个仓促而绝望的过程的结果。 以马蒂亚斯·埃兹贝格尔为首的德国代表团乘坐五辆汽车越过前线,在护送下历经十个小时穿过法国北部满目疮痍的战区,于1918年11月8日上午抵达。随后,他们乘坐费迪南德·福煦的私人飞机前往秘密目的地——一辆停在贡比涅森林的铁路支线上的列车车厢,然后看到的是一连串苛刻无比的停战协议条款,其中海上方面上的条款一起被列为第五条款(海洋条款),具体则有以下这些条件:

第二十条,立即停止海上对抗,所有德国船只的方位和动作要提供给协约国,所有领水必须允许协约国及其盟友的军舰及商用船只自由航行。

第二十一条,所有协约国及其盟友的海军和商船在德国手中的俘虏要无条件的交还。

第二十二条,要将目前存在的所有潜艇(包括潜艇母舰、布雷潜艇),以及所有弹药、设备交给协约国和美国,交到协约国和美国指定的港口。不能航行的要解除武装和人员,交由协约国和美国监管。可以航行的要尽早通过无线电指令离开德国港口到指定移交的港口。这条规定在协定签字14天内开始执行。

第二十三条,被协约国和美国指定的德国水面战舰要立即解除武装,前往中立国港口或协约国与美国指定的港口,并接受协约国或美国的监管,舰只上只留下必要的维护人员。指定的战舰包括:6艘战列巡洋舰、10艘战列舰、8艘轻巡洋舰、50艘最先进的驱逐舰。所有其他战舰(包括河道舰只)集中到协约国和美国指定的德国军港,解除武装并受到协约国和美国监管。所有辅助舰只的武器要放到岸上,所有上述指定的舰只要在协定签字后7日内离开德国港口,将通过无线电指定目的地。

第二十四条,协约国和美国有权清除德国水域以外由德国设置的所有水雷和障碍物,德国要给出它们的方位。

第二十五条,协约国及其盟友的军舰和商船有自由出入波罗的海的权力。为了保证其权力,协约国和美国要占领所有在从卡特加特海峡进入波罗的海通路上德国设置的要塞、炮位和防御设施,清除所有的水雷和障碍物,德国要给出它们的方位。

第二十六条,目前已有的协约国及其盟友的封锁维持不变,任何在海上发现的德国商船都会被依法扣留。协约国和美国将考虑在停战期间给予德国必要的补给。

第二十七条,所有德国海军飞机要集中到协约国和美国指定的德国基地中,不允许再起飞。

第二十八条,在德军撤出比利时的海防和港口时,所有港口运输设施,所有商船、拖船、照明设施、海上飞行设施、材料和设备、武器以及所有储存物资必须留在原地。

第二十九条,在德军撤出黑海港口时,所有被德国俘获的俄罗斯军舰等物资,一律要交给协约国和美国,所有被俘获的中立国船只要释放,所有军事用品、港口物资以及第二十八条列出的物资要交还。

第三十条,所有被德国俘获的协约国及其盟友的商船,要无条件地送还到协约国和美国指定的港口。

第三十一条,在撤退、投降和恢复战前状态的过程中,不允许对船只和物资有任何破坏。

第三十二条,德国政府要通知所有的中立国政府,尤其是挪威、瑞典、丹麦和荷兰政府,立即取消一切对他们船只和协约国及其盟友贸易往来、出口造船材料的限制,不管这种限制是来自德国政府或私人企业,还是作为一种特许的交换。

第三十三条,在停战协定签字后,不允许任何德国商船改换中立国旗帜。

德国人对此只能纠正一些不可能的要求(例如,要求交出潜艇数量超过其舰队拥有的总数量),延长撤军时间表,并对协约国的严酷条件提出正式抗议。1918年11月10日星期日,德国代表们又看到了来自巴黎的报纸,里面用头版登着德皇已经退位的消息,新上位的总理艾伯特和兴登堡元帅则要求代表们在协议上签字。于是,11月11日,绝望的德国代表们照办了,德国海军没有一位将军愿意出席谈判,因此代表海军出席和最终签字的,是一个叫恩斯特·范塞洛的海军上尉。(作为对比,英国的谈判代表和最终签字的负责人是第一海务大臣罗斯林·威姆斯海军上将,另外副第一海务大臣乔治·霍普海军少将和第一海务大臣海军助理杰克·马里奥特上尉也出席了谈判)

双方的谈判现场,代表德国海军出席的恩斯特·范塞洛海军上尉在画面的最右侧,在他前面戴头盔的是陆军代表德特洛夫·冯·温特费尔特少将。

范塞洛上尉前脚刚走,协约国就又开始为到底应该把德国舰队放到哪里看管的问题争执不下,:美国代表表示,他们不希望把德国舰队押往英国,希望让一个中立国出面来保管舰队,直到做出最终决定为止,并且致电了挪威和西班牙两国,希望他们能帮忙接收解除武装的德国军舰。但这两个国家考虑到本国海军实力有限,恐怕根本就看不住德国舰队,到时候如果德国人自毁军舰或者更直接一点强行开航逃跑,这个责任他们都承担不起,而且两国也不愿得罪英国人,于是只好拒绝了美国的要求。法国人则希望把德国舰队收监到地中海上的港口,但74艘德国军舰在驶往地中海途中要经过比利时、荷兰、法国、英国四个国家的海岸,还要穿越英吉利海峡,如果德国水兵在途中自沉军舰或制造冲突,那损失将极为重大。

最终还是英国第一海务大臣罗斯林·威姆斯海军上将的提议得到了一致的支持:他提出,德国舰队需要首先解除武装,并将舰员减少到仅够操纵的程度,然后将其拘禁在苏格兰的斯卡帕湾,并由协约国派舰队进行监视,监视部队以英国大舰队为主体,辅以美、法等国军舰(实际上只有英美军舰,法国人不知何故最终被踢了出去)。11月12日,协约国三国将这一最终决定告知了德国方面,通知其限于18日之前完成出航准备,否则协约国海军将出兵占领赫尔戈兰岛,并同时要求其派一名代表来商讨具体事宜。希佩尔把这项任务交给了原第四战列舰分舰队代理司令官,曾经指挥过攻占芬兰的胡戈.莫伊雷尔海军少将(Hugo Meurer),13日下午,莫伊雷尔带着三名参谋和一名副官,乘坐柯尼斯堡号轻巡洋舰从威廉港出发,于15日晚上抵达了指定的谈判地点:福斯湾。

胡戈.莫伊雷尔海军少将
柯尼斯堡号轻巡洋舰,这艘柯尼斯堡号是舰名继承的第二代舰

晚上19点,莫伊雷尔在他那4名幕僚的伴随下,乘坐交通艇登上了贝蒂的旗舰:伊丽莎白女王号战列舰,随后被带到了军官餐厅,并在哪里见到了贝蒂本人。水兵委员会原本也派了三个人打算一起参加谈判,但是被英军拒绝登舰——贝蒂表示他只承认德国政府官方的代表。双方之间的首次会谈进行了大约两个小时,贝蒂向莫伊雷尔提出了协约国方面的条件。莫伊雷尔对此没有办法,只能尽量设法拖延时间,他先是以水兵可能不服从为理由希望宽限时间,随后又表示自己只是代表公海舰队而非整个德国海军前来,因此这个问题要和柏林那边商量才能最后下决定,但是所有这些要求都被贝蒂一一驳回。

双方之间的谈判因此一直进行到了第二天,直到17日凌晨,实在没有办法再周旋的莫伊雷尔终于屈服了,答应了英国方面提出的所有请求,并在协议上面正式签了字。临走之前,贝蒂让这几名德国军官吃了一顿最后的告别饭,桌子上一整条羊腿被德国人吃得只剩骨头,莫伊雷尔手下的一名军官在临走前甚至还打算偷拿一块切达干酪,但是被执勤的皇家海军陆战队员喝止。那一天凌晨3点30分,莫伊雷尔乘坐柯尼斯堡号轻巡洋舰开始返回威廉港。

英国方面的绘画:莫伊雷尔一行人抵达伊丽莎白女王号
贝蒂和莫伊雷尔互相敬礼
谈判现场

根据双方之间的协议,德国开始陆续交出其所有的潜艇,11月20日,第一批20艘潜艇抵达哈里奇,向蒂里特少将指挥下的哈里奇分舰队投降。随后两个星期里,共有176艘潜艇在此降下了德国海军旗,唯一被获准保留的潜艇是最老的U1号,因为该艇完全没有军事价值,而且当时出了故障,所以协约国破例允许德国将其作为博物馆舰继续保留,其余丧失动力或者停战协定签署时仍在建造的潜艇则在协约国监督下于德国本土拆毁。

至于公海舰队方面,希佩尔本人拒绝蒙受这一奇耻大辱,坚决不肯带舰队去投降,于是他最终决定委托49岁的路德维希·冯.鲁伊特少将(Ludwig von Rcuter)代理舰队司令一职。11月18日,鲁伊特和当时已经掌控了威廉港的水兵委员会进行了谈判,随后在腓特烈大帝号战列舰上升起了他的将旗,并下令各舰开始做出航准备。根据贝蒂提出的要求,指定的军舰都卸下了所有的弹药和发射药,并且拆除了所有的火控装置、瞄准装置以及炮栓,并同时携带了四周的生活物资。虽然工作进行的很仓促也很混乱,但还是在19日早上完成了出航准备。

11月19日早上,这支由71艘舰组成的投降舰队开始从威廉港起锚出航,走在最前头的是自从开战以来就冲在最前线的第一侦察集群的5艘战列巡洋舰,接下来依次是9艘战列舰、7艘轻巡洋舰和分成五组的50艘驱逐舰,有三艘舰因为不同的原因暂时缺席:国王号战列舰和德累斯顿号轻巡洋舰的轮机出了问题,没法开航,因此只能留在威廉港修理,马肯森号战列巡洋舰则因为前述的原因去不了。当这支庞大的舰队慢慢的离开亚德湾进入北海的时候,在岸边目睹了整个过程的希佩尔上将对此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我的心都要碎了,但却无能为力!”

汉斯·赫尔曼·路德维希·冯·鲁伊特少将,之前曾担任德弗林格尔号战列巡洋舰舰长、第2侦察集群和第4侦察集群司令官等职。鲁伊特因为长期在希佩尔手下做事而深受其的信任,这也是希佩尔决定把这个难堪的任务委托给他的主要原因之一。
集中在哈里奇的德国投降潜艇
德国舰队在做最后的出航准备,水兵正从舰上卸下弹药以及发射药
德国舰队离开亚德湾进入北海

德国舰队出海后经过赫尔戈兰湾的水雷区时候发生了一个意外:V30号驱逐舰由于偏离航路误入雷区,结果触雷沉没,导致两人死亡。剩下的70艘舰则一路驶入公海,以11节的航速慢慢向福斯湾驶去。11月21日星期四上午8点,根据贝蒂之前拟定的双Z计划,英国大舰队也从福斯湾浩浩荡荡的出发,前去“迎接”德舰,整整13个分舰队,总共33艘战列舰(包括5艘美国战列舰)、9艘战列巡洋舰、27艘巡洋舰以及数个驱逐舰队,270多艘大小战舰排成了两个巨大的纵队,天空中还时不时有飞机或者飞艇飞过。

将近9点的时候,德国舰队出现在了望哨的视线中。按照贝蒂的要求,首先是5艘排成单列纵队的战列巡洋舰走在最前面,依次是塞德利茨、德弗林格尔、兴登堡、冯·德·坦恩和毛奇号,领队的塞德利茨号上挂着侦察集群司令官塔格特少将的司令旗。紧接着战列巡洋舰的出现的是战列舰,由鲁伊特本人的旗舰腓特烈大帝号领队,之后依次是阿尔伯特国王、皇后、路易特波德摄政王、皇帝、巴伐利亚、大选帝侯号、威廉皇储以及边境总督号,同样排成单列纵队。再紧接着是7艘轻巡洋舰和5个分队的49艘驱逐舰,所有这些军舰都以10节航速缓缓前进,各舰之间相距3链,战列舰、轻巡洋舰和驱逐舰的队列间各相距3英里,排成了一个近19公里长的海上长龙。

9点整,英国轻巡洋舰加的夫号拖着一个用于气象预报的观测气球从北侧舰列中离队,进入塞德利茨号前方3链的位置,引导德舰从大舰队的两排舰列中穿过;同时,英国驱逐舰分队插入德军主力舰和小型舰艇之间,把两个部分隔开。德舰则同时以无线电向英方报告了此行的来意。英国大舰队旗舰伊丽莎白女王号则发出无线电信号“WL”,分别位于南北舰列的两个战列巡洋舰分队即转向出列,完成了整个布阵,随后英国舰队进行了一次全体180度转向,把德国舰队夹在中间,押送着德国舰队往福斯湾驶去。

加的夫号轻巡洋舰,后面是德军的战列巡洋舰群
从空中拍摄的德国战列舰队列
当时场景的绘画

这是世界历史上最壮观的海上集结之一,世界第一大和第二大海军(第三大也来凑了个热闹)的全部精华力量在此刻汇聚到了一起,场面如同一场盛大的海上阅舰式。根据贝蒂的命令,将德舰夹在中间的两列英舰虽然没有将炮口和鱼雷发射管对准德舰,但是火控装置和测距仪等仍然全部对准目标,炮弹和鱼雷也都准备上膛完毕,瞄准手则将射击目标定在3200到4570米外的德舰之上。不过除了有任务需要呆在岗位上的人以外,每艘协约国军舰甲板上还是都挤满了来看多年老对手洋相的水兵,而与此相对的是德舰甲板就冷清的多了。当时在场的美国战列舰纽约号上的一位中尉后来生动地回忆了当时的情形:

“英国轻巡洋舰'加的夫’号拖着一个系留气球,引导着由庞大的战列巡洋舰'塞德利茨’号为首的纵列,从我们的两排舰列中间一一通过。跟着驶来的是战列巡洋舰'德弗林格尔’号,然后是'冯·德·坦恩’号、'兴登堡’号和'毛奇’号,那情形仿佛是在接受检阅。它们的巨炮从舰艏一直排到舰尾,已经不再作响,年久失修的舷侧闪烁着微弱的阳光。这是我们梦寐以求的情景,是供帝王观赏的情景!那些修长的、粗野的,曾经被我们描绘为通体喷吐火焰、狂暴无比的怪兽的巨舰,如今却像和平的商船一般在风平浪静的海面航行……望见时深感其强大,交战时深感其可畏,来降时深感其可悲。”

在场的贝蒂上将后来则回忆说:“我们完全没有料到,当最后一次看到这支强大的海军时,竟会是这般模样:他们就像一群绵羊被大舰队看管着。这是一种既可怜又可鄙的情形。事实上,我应该说这是一种可憎的情形….”美国分舰队司令官本森中将则对此评价道:“很好很严肃,这是一个很伟大的胜利,但是毫无荣誉感”。而德国人当时对此的感受,用皇帝号上的一名水兵的话说:“这就像一个无辜的人面对侩子手”。

驶往福斯湾途中几艘舰的特写照片:腓特烈大帝号战列舰
大选帝侯号战列舰
驶往福斯湾途中的战列巡洋舰队
塞德利茨号战列巡洋舰
毛奇号战列巡洋舰
兴登堡号战列巡洋舰

这支庞大的舰队随后一路向福斯湾进发。其中,北侧舰列首先穿过梅伊岛以北的航道入港,紧接着,在加的夫号引领下的德国舰队也完成转向,同时轻巡洋舰分队插入德舰序列之间。最后,南侧舰列向左舷方向转能,接着将航向调整为西,紧随德舰之后入港。到下午15时57分,所有军舰已经依次在停泊场下锚。随着一声哨响,贝蒂的伊丽莎白女王号首先降下了舰旗,随后以旗语和无线电向德国人传达了一道著名的命令:“德国旗帜应在本日日落时降下,未经许可不得重新升起。”(The German flag will be hauled down at sunsettoday and will not be hoisted againwithout permission)。德舰随即一艘艘降下了国旗和海军旗,此时残阳在海湾的西侧落入了地平线,使得这一幕场景看上去格外凄凉。美国战列舰德克萨斯号上的一名水兵约翰·保罗·埃利奥特(John PaulElliot)对此评价:

“11月21日是一个阴天。如果这一天阳光普照,德国军舰的状况看上去大概会好一点。但太阳并没有出现,这就是一个阴沉忧伤的日子——一个安息日,一个埋葬德国海军的安息日。”

德国舰队抵达福斯湾,准备经过其标志性的铁桥

囚犯舰队

德国舰队在福斯湾下锚后,按照双方事前约定,英方首先陆续对各舰进行了有关解除武装状况的检查,英国海军派来的代表米歇尔.霍奇斯将军则和鲁伊特进行了会面,告知了他有关德舰在羁押期间的一些要求,包括禁用所有的无线电发报装置、夜间进行灯火管制、以及禁止私自放下小艇等,并告诉鲁伊特最终的羁押地点:斯卡帕湾。这项工作结束后,从11月25日到27日,德国舰队分成几个批次陆续开始向斯卡帕湾移动,首先是驱逐舰先走,然后是战列巡洋舰和战列舰,最后是轻巡洋舰。按照英方的要求,德舰被安排在斯卡帕湾的西北侧停泊,所有驱逐舰在冈特海峡附近下锚,战列舰和轻巡洋舰停泊在卡瓦岛的北面和西面,战列巡洋舰则停泊在最西侧的霍伊岛附近。

在主力舰队抵达后,之前因为故障无法出航的国王号、德累斯顿号以及顶替沉没的V30的驱逐舰V129号在12月6日抵达斯卡帕湾。由于马肯森号无法前来,协约国因此要求德国再交出一艘战列舰作为代替,因此无畏舰巴登号在次年的1月9日抵达斯卡帕湾,这才凑足了74艘舰。对这些德舰的监视和警戒任务最初由威廉·帕克南中将指挥的皇家海军战列巡洋舰个舰队担当,后来降格为战列巡洋舰分队,指挥官先后为亨利·奥利弗少将和罗杰·凯斯少将。1919年5月1日,监视部队又改为莱韦森中将指挥的大西洋舰队第2战列舰分队,5月18日后又改为弗里曼特尔爵士的大西洋舰队第1战列舰分队。

一艘德国驱逐舰在英国驱逐舰的押送下抵达斯卡帕湾
德国轻巡洋舰抵达斯卡帕湾,从前往后依次是埃姆登号、法兰克福号和牛虻号
在斯卡帕湾中的德国舰队
各舰的停泊位置

对于德国人来说,这几天里他们遭遇的所有事情简直是奇耻大辱,按照停战协议里的条款以及鲁伊特等高级军官的理解,公海舰队的这些战舰不是失败者、也不是战俘,她们只是德国政府府为了尽早达成和约而拿出来交给其暂时保管的抵押品而已。但是现如今,英国人不仅用进入福斯湾之前的仪式狠狠羞辱了德国人一顿,然后又将其拘禁在了斯卡帕湾这个曾经大舰队的主要锚地(英方之前并未告知德国人最后的羁押地点是哪里,直到22日鲁伊特才知道是斯卡帕湾)。尽管出发之前就知道英国人不会给他们好脸色看,但是几天下来的遭遇还是让鲁伊特深感耻辱,他也隐隐的开始感觉事情可能不会像之前想的那么简单,因此不由得想到了出航前参谋长特罗塔上将给他的的告诫:“不可使舰队不战而遭劫夺!”

德国舰队就这样开始了在斯卡帕湾“坐牢”的日子,出于防止德国人逃跑等方面的考虑,英国人不允许德舰上的水兵上岸,他们只能呆在船上——其实就算上岸也没什么好玩的。从军舰上望去,斯卡帕湾这个荒凉的地方眼里所见的只有一大堆奇形怪状的石头山,偶尔能看到一两个码头、道路或者小村庄点缀在其间,实在没什么好看的。更糟糕的是德国军舰上的生活设施和居住条件还普遍比较简陋,由于当时主要考虑以在北海一带作战为主,德国军舰在这方面上下的功夫远不如同时期的英国军舰,而如今在这种需要长期生活在军舰上的情况下这就成了大问题。

因此不出意料的,只过了一个月不到,德国舰队的状况就已经差的无以复加。英国海军历史学家阿瑟·马德 (Arthur Marder) 后来将拘留期间德国舰艇上的状况描述为“舰体污秽不堪,水兵邋邋逼遢、萎靡不振,士气跌到谷底”。 他指出了加剧这种情况的四个原因:缺乏纪律、食物质量差、缺乏娱乐和邮政服务缓慢,这些问题的累积结果造成了“一些船上难以形容的混乱状态”。1918年11月29日,大舰队副司令麦登中将(Charles Madden, 1st Baronet)给他的连襟和前上司杰利科写了一封信,在里面描述了德国舰队糟糕的情况:“下达给德国舰长的命令毫无约束力,水兵和低级军官们组成了一个委员会,英方的命令只有经过委员会的讨论和副署才能生效,然后在需要的时候执行,秩序观念已经荡然无存。”麦登曾经造访一艘羁押中的德国战列舰,据他观察,舰上的军官在造访期间一直一言不发,“羞得哑口无言”。

德国舰队在抵达斯卡帕湾时,其舰队总人数有多达近2万人,这个人数实在太多了,被认为是不必要的。因此在12月3日开始,德国本土方面先后派来了6艘邮轮,开始把多余的水兵送回国内,第一批遣返了4000人,12月6日又遣返了6000人,12月12日再度遣返5000人,被遣返的主要是军官们眼里的麻烦人物们,鲁伊特还特意要求各舰舰长注意留下可靠的水兵。到12月中旬,德国舰队全部官兵数量已经减少到4815人,并以每月100余人的速度递减。每艘战列巡洋舰获准留下200人,战列舰175人,轻巡洋舰80人,驱逐舰20人,4565名军官中只留下了250人。到1919年初,各舰留守人员进一步减少为战列巡洋舰每艘75人,战列舰60人,轻巡洋舰30人,驱逐舰则只留最低限度的必须人员,最终人员合计为1700人左右。

羁押期间停靠在港口里的德舰
在斯卡帕湾的巴伐利亚号战列舰
威廉皇储号战列舰
停泊在一起的驱逐舰

对于留下的人来说,他们的日子仍然不好过。英军坚持这些舰员的后勤问题必须由德国人自己负责,德国海军指定了几艘专门的补给船来负责这个任务,这些船每个月从德国本土出发两次,到了地方后再由英国拖网渔船把物资分发给各舰。 送来的食物主要是面包、肉类、蔬菜和土豆,但是普遍质量一般,而且单调的饮食还弄得不少人得了肠胃疾病。德国水兵也会自己抓鱼和打海鸥,以补充膳食和作为娱乐。由于船上娱乐活动缺乏,海军还给水兵还送来了大量的烟酒,他们每月可获得300支香烟或75支雪茄,还有大量酒类,于是酗酒和抽烟成了舰队里的常态。同时送来的还有其他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牙膏、牙刷、打火机、衣服、鞋子、香皂、灭鼠药、水兵自己要求订购的私人物品....反正就是一切在海上长期生活需要用得着的。

但是毕竟这种配给每个月只有两次,物资还是经常不够用,于是各舰乃至每艘舰的水兵之间就便开始日常交换物资,有些水兵还私下里和英军做交易。由于协议明令禁止两边往来,因此这种交易一般在深夜进行,英国人会在晚上偷偷划船到德舰旁边,然后交易完就马上回去以免受罚。德军在这种交易里拿出来的东西一般是勋章、制服或者烟酒之类的,而英军拿来交易的则是刚发行的报纸杂志或者其他生活物资。

由于英国人拒绝德舰水兵上岸,甚至不允许各舰之间的官兵互相往来,只允许其使用信号灯或者通信兵互相联系,再加上实在没有什么工作可做,因此德国人只能自己在船上自娱自乐了,看书、写信、画画、下棋、唱歌,一切能消磨时间的娱乐活动都可以。德国人寄出的邮件经常被审查,水兵家属从德国寄来的邮件或者包裹也是一样,因此水兵们很少能收到来自外界的消息,因为既没有报纸杂志,也没有邮件可以看,电台也收不到信号。这支被拘留的舰队中有德国医生,但没有牙医,因为英国人拒绝提供牙科护理。

在这种极度无聊的情况之下,各舰之上的状态每况愈下,特别是在几艘大型战舰上,水兵委员会和军官之间的冲突也变得越来越严重。鲁伊特则依旧在腓特烈大帝号上指挥这支囚犯舰队,英军给他配备了一艘挂着英国旗的汽艇,允许他在各舰之间自由行动,并有权在紧急情况下发布书面命令。但是长期单调饮食还是导致他的健康状况不佳,而且旗舰上的情况也是一团糟,按照他本人的话说,”如同精神病院“。到了1919年3月25日,当一群水兵多次踩踏他的舱顶,不让他睡觉后,不堪其扰的鲁伊特最终把旗舰改为轻巡洋舰埃姆登号,后者此时的纪律还算可以。

一艘驱逐舰上的官兵在钓鱼
在斯卡帕湾期间一艘战列舰上的留影
停泊在一起的两艘驱逐舰

日历又翻过了一年,当鲁伊特还在艰难的试图维持舰队纪律的时候,协约国的代表们此时却正在万里之外的巴黎就如何处理德国舰队的问题争的不可开交。法国和意大利首先发难,要求各自至少获得德国舰队的四分之一,而英国对此坚决不同意,因为他们知道任何重新分配都会损害他们与其他海军的数量比例优势,因此要求把这些德舰全部销毁,财大气粗、并且已经在准备新建一大批新舰的美国则表示无所谓,听凭其他三家继续争论不休。

除此以外还有一些比较模糊的构想,英国首相劳合.乔治就提出了一个有趣的主意,他认为应该将德国舰队当作战后赔偿处理,但不应该成为世界上任何国家海军的一部分,也不应该被分配给任何国家,而是应该当作一支“维持国际和平的力量使用”,如果不行干脆直接全拖到大西洋中部自沉完事,但都没有人能够接受这些方案。美国总统威尔逊给国会的一封信里就这样哀叹道:“让我感到棘手的事情是,根本没有人知道到底该拿这支舰队怎么办”

第11节

尽管没能就最终到底如何分配舰队的问题达成一致,但是协约国还是在5月6日正式知会德国方面,告知了其对德合约的初步草案内容。其中在海军方面上,德国海军将只被允许保留6艘前无畏舰、6艘轻巡洋舰、12艘驱逐舰和12艘鱼雷艇,不得拥有潜艇和飞机,所有正在新建的舰艇全部停工拆毁,之前作为抵押品拘禁在斯卡帕湾的舰队则成为协约国财产。条约本身限于6月21日前答复,否则双方将重启敌对行动。由于德国舰队和国内的通信几乎中断,只能依靠每周送上舰的《泰晤士报》等报纸和杂志来了解情况,而这些书刊被送上舰时候往往已经是事发后的好几天,因此德国舰队直到5月11日才得知这一消息。

这一消息对于德国舰队的官兵来说如同是一颗重磅炸弹,虽然有些水兵庆幸于他们的“坐牢”生活终于要看到头了,但更多的官兵对此是既愤怒又失望:本来大多数人还多少期待着能把这里的船开回去几艘的。为了向英国人表达不满,在5月31日日德兰海战那一天,德国舰队中的部分船只升起了海军旗作为抗议,并且还在停泊地打出信号弹来作为庆祝,不过英国人没有对此加以理会。鲁伊特收到这一消息后的第一反应则是立刻设法和柏林方面联系,询问政府的意见,而得到的消息则让他更不安了:新总理菲利普·谢德曼领导的政府对是否签署条约这一问题无法在内部达成一致,而其本人亦不愿接受条约,这意味着有谈判破裂的风险。而在当时的情况下,如果谈判破裂双方重启战争,那么在斯卡帕湾的德国舰队将在毫无还手之力的情况下被协约国夺取——这是鲁伊特最害怕发生的情况。

根据停战协定第三十一条,德国人在条约达成之前不得自行摧毁他们的船只。 不过德国人自沉舰队这一可能性从一开始就被考虑过,因此贝蒂和马登海军上将在此之前都制定了在必要时强行夺取德国船只的计划,以防有人试图自沉; 凯斯海军上将则建议无论如何都要扣押这些船只,并将船员拘留在尼格岛岸上,但他们的建议没有被采纳,因为英国担心强行扣押德国舰队会引发其他国家的敌意,而且“有失体面”。不过他们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因为实际上在1919年1月乃至更早之前,鲁伊特就向他的参谋长讨论过凿沉舰队的可能性。

如今,在眼下谈判可能破裂的情况下,凿沉舰队再次被作为一个可能的选择被拿出来进行讨论了,特别是在6月3日,鲁伊特从柏林那边得知政府打算拒绝和平协议,并且传言英国人正在准备强行夺取舰队后,他最后做出了凿沉整个舰队的决定,并且在当天就秘密的召集参谋部人员开会以研究具体计划。 1919年6月18日,两艘运输船再次前来斯卡帕湾进行遣返舰员的行动,导致舰队的人员进一步减少,这意味着鲁伊特现在只剩下他精心挑选的最可靠人员来进行准备工作。 当天,他发出了关于自沉的详细命令,其中第11段写道:

“只有在敌人未经我国政府同意而试图夺取这些船只的情况下,我才打算凿沉这些船只。如果我国政府在和平中同意关于交出船只的条款,那么我们的船只将被移交,这将是那些将我们置于这种境地的人的永久耻辱。”

鲁伊特的这条命令于6月18日发送给了所有被扣押的船只。英国人实际上也确实准备了夺舰计划,6月13日,麦登中将以个人名义向海军部呈递了一份备忘录,要求批准第1战列舰分队的水兵在17日当天强行登上德舰,检查德国人是否在做自沉准备。不过海军部对这一建议不置可否,在他们看来,“德国人对和平条件的态度尚不明朗”,在这时采取“预防性控制”可能激化矛盾。6月16日,负责监视德舰的第1战列舰分队司令弗里曼特尔中将也向麦登呈递了一份计划,要求在21日晚上12时实施夺舰行动。这个计划的巧妙之处在于其充分利用了法理上的依据,从法理上说,如果德国政府在21日同意签约,那么斯卡帕湾里的舰队自然就合法成为协约国财产,英军夺舰自然就只是合法的执行条约条款而已。而如果德国人拒绝签约,协约国认定双方已经恢复敌对状态,那英军也同样是合法的夺取了敌国的资产,反正不管怎么样都不会理亏。

这个计划自然是在19日得到了通过,不过海军部随后又通知他:和约签署日期已经推迟到了23日晚上19时(实际上28日才正式签字),麦登因为一时疏忽,没有把这条重要消息告诉弗里曼特尔,后者是从当天的《泰唔士报》上得知这一新闻的。一段时间以来,他一直接到马登的命令,对手下的战列舰分舰队进行反鱼雷攻击训练,这需要良好的天气才能回收训练鱼雷。6月20日晚上的天气有利,因此弗里曼特尔命令第一战列分舰队于第二天(6月21日)09:00出海进行训练。至于扣押德国船只的行动被推迟到6月23日他的舰队返回斯卡帕湾之后进行,当时签署条约的最后期限已过。 弗里曼特尔后来声称,在他离开斯卡帕之前,他曾非正式地通知鲁伊特,停战协定仍然有效。

然而,英国人一直以来限制对斯卡帕湾的德国舰队获取消息的渠道进行严格管控的做法在此刻最终酿成了恶果。鲁伊特对于眼下谈判进展的了解出现了严重的滞后性,他完全不知道签字日期已经推迟,对此的最后了解还停留在20日晚上读到的6月16日发行的《时代周刊》里面的报道,而里面说协约国要求德国在21日接受和平协议,否则重启敌对行动——他不知道的事情是,菲利普·谢德曼的政府因为拒绝签署和平协议已经倒台,而新总理古斯塔夫·鲍尔已经发出电报,同意接受条约,并决定在6月23日正式签字。而6月21日看到英国舰队出海后,鲁伊特特别担心当天无法达成和平协议,更担心英国舰队在回来后就会开始夺舰,因此做出了最终决定:凿沉舰队。

1919年6月21日是晴朗的一天,鲁伊特一大早就起了床,并且穿戴了他的全套军礼服,挂上了所有的勋章和奖章。早上10点,弗雷曼特尔中将则按照计划指挥舰队出海进行训练,鲁伊特看着第一战列舰分舰队的5艘R级战列舰在两艘轻巡洋舰以及9艘驱逐舰的伴随下离开了港口,此时在港里剩下的英军舰艇只剩下了两艘驱逐舰以及几艘武装渔船。上午10点,在英国舰队离开后一小时,埃姆登号首先挂起了国际信号旗“D”和“G”——这个的意思是,要各舰留意接下来的进一步命令,大约11点20分,该舰再度以旗语发布命令:“全体指挥官及鱼雷艇部队首脑知悉。(执行) 本日下达命令之第11节,拘留舰队指挥官。”

各舰随即以探照灯和手旗信号反复传递了这条命令,随后自沉行动立刻开始:通海阀和防洪阀被打开,内部水管被砸碎,污水池上的排水阀被打开。 为了加快海水流入,所有舰艇的舷窗全部被打开,水密门和冷凝器盖也保持打开状态,一些船只甚至在防水舱壁上都钻了孔,同时全部挂起了海军旗,当作最后的诀别。在最初半小时里,在港的英舰还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直到到了正午12时左右,前舰队旗舰腓特烈大帝号战列舰已经开始严重右倾,并在12时16分完全倾覆沉没,紧接着,阿尔伯特国王号战列舰在12时54分沉没,毛奇号、皇帝号、路易特波德摄政王和威廉皇储号等几艘大舰也陆续在13时过后沉没,这时她们才发现大事不妙。

描述自沉事件的一张绘画
事发后,英国水兵试图登上一艘德国驱逐舰,阻止其自沉

在港内的两艘英国驱逐舰和几艘武装渔船根本无力阻止这么多德舰自沉,因此只能向弗里曼特尔紧急呼救,但后者直到12时20分才知道德国舰队自沉,于是急忙在12时35分下令中止训练,紧急向斯卡帕湾回航。然而当英军前导舰在14时30分重新驶入斯卡帕湾时,港内已经是一片狼藉,大部分的主力舰和巡洋舰都已经沉入海底,只剩下战列舰边境总督号和巴登号、战列巡洋舰兴登堡号和轻巡洋舰卡尔斯鲁厄号还漂在水上,50艘驱逐舰中也有一大半已经沉没。弗里曼特尔马上用无线电命令附近所有舰艇及人员尽一切可能登上德舰,阻止进水,或将德舰拖向浅滩使之搁浅,一部分英国水兵在这个过程里还向德军水兵开了枪,导致边境总督号舰长舒曼少校以下9人被打死,16人负伤,他们也成了德国海军在一战里最后的一批牺牲者。

到17时整,战列巡洋舰兴登堡号以坐沉的方式沉在了一堆沙洲上,成了最后一艘沉没的德舰,到此为止,5艘战列巡洋舰、10艘战列舰、5艘轻巡洋舰和32艘驱逐舰成了斯卡帕湾海床上的一堆废铁,德国花了20年建设的世界第二大海军在六个小时的时间里不复存在了。只有战列舰巴登号,轻巡洋舰纽伦堡、埃姆登和法兰克福号,外加18艘驱逐舰由于沉没位置较浅或者被英军拖到了浅滩上而避免了沉没的结局。

倾覆的塞得利茨号战列巡洋舰
即将沉没的德弗林格尔号战列巡洋舰
坐沉的兴登堡号战列巡洋舰
沉没中的巴伐利亚号战列舰
被拖到浅滩上而幸免沉没的战列舰巴登号和轻巡洋舰法兰克福号
同样被拖到浅滩上而幸免沉没的G102号驱逐舰
沉没的驱逐舰群

当天下午,剩下的1,774名德军官兵被第一战列舰分舰队的战列舰接起并运送到因弗戈登。 弗里曼特尔发出了一项命令,宣布德国人因违反停战协定而被视为战俘,他们将被送往尼格岛的战俘营。 鲁伊特和他的几名军官则被带到旗舰复仇号战列舰的尾甲板上,弗里曼特尔通过翻译对他们进行了一番长篇的谴责,称他们的行为是不光彩的(以下为全文):

“冯.鲁伊特上将:你和你的军官们亵渎了一切国家水手的共有荣誉和庄严传统,在向你们表达我对这种行为的观感之前,对你们的监禁不会解除。”

“当前英德两国仍处于完全停战状态。但阁下在被拘禁的舰船上挂起了德国旗,接着又将它们自沉和毁坏,无疑是在未经知会的情况下重新开启敌对行动。阁下刚才对我方翻译称,你们认为停战状态已经中止。但你们并不能为这一假说提供任何借口。如果停战状态真的中止,又或者贵国政府代表对和平条约采取了签字或不签字的举动,我都会及时通知你们。事实上,我收到本国政府的官方通告,就立即准备好了向你们通报情况的文件,这份文件已经写好,并有我的亲笔签名。不仅如此,你们能想象停战状态宣告中止,我的舰队却主动出港吗?你们的这种行为给德国在本次大战中违背信仰与荣誉的恶行又添上了新的一笔。这场战争始于德国对比利时的入侵,这是违背陆军军人荣誉的行为;它以一桩违背海军军人荣誉的恶行而告终,实在是恰如其分”

“你们的行为证明:如果说老德意志人的言辞已经不值得人信赖,那么新德意志人也是如此。我不知道贵国政府在你们的行为中发挥了什么作用。我只想把英国海军军人的真实想法告诉你们,事实上,除去贵国,当今世上的一切水手都会抱有类似的想法。现在,我把你们移交给英国军事当局,作为明目张胆破坏停战的战俘处置。”

而鲁伊特和他的手下则“面无表情”地听着,对此他唯一惊讶的事情是:原来签字日期已经被推迟了,至于自沉事件本身,他只是简单的回答说“如果一位英国海军军官处在我的位置上,我相信他也会做一样的事情”。不过虽然发表了这么一番长篇大论,弗里曼特尔海军上将随后还是私下表示,“我忍不住对鲁伊特表示同情,当他在违背自己意愿的情况下处于非常不愉快和令人反感的境地时,他仍然保留了自己的尊严。”虽然没能阻止德国舰队沉没这件事稍稍让英国丢了点面子,但是伦敦的海军部和政府得知消息后反倒松了口气,第一海务大臣威姆斯海军上将就曾经私下表示:“我认为德国舰队的沉没是一件真正的幸事。 它一劳永逸地解决了这些船只重新分配的棘手问题。”

而对此最失望的则是本来希望拿到舰队的法国和意大利,用法国公众的话说:“仿佛是一个死刑犯在死刑之前偷偷吃了氰化物自杀”,至于德国自己的反应,人们普遍认可鲁伊特捍卫了海军最后的荣誉和尊严,例如舍尔上将就说道:“我为德国舰队在斯卡帕湾的沉没欢呼,投降的污点已从德国舰队的名誉上洗清。军舰的沉没业已证明舰队的精神未死。这最后一次行动是德国海军最优秀传统的真实写照。”

事件结束后,英军将事件中阵亡的9名德国海军官兵埋葬在了霍伊岛上的海军公墓。

尾声

作为惩罚,德国被迫交出剩下的8艘无畏舰、8艘轻巡洋舰、42艘驱逐舰和50艘鱼雷艇,以及总计约30万吨的浮船坞,4.2万吨的挖泥船、拖船和起重船,另外还有其商船队的相当一部分,包括最新最好的一批邮轮,另外还交出或者销毁了所有的潜艇、飞机和飞艇。英美法日意等战胜国随后瓜分了这些资产,不过除了缺乏军舰的法国和意大利留用了其中的一些驱逐舰和巡洋舰外,这一批价值不大的旧德舰大多都在20年代左右被拆毁了。至此,提尔皮茨海军上将倾三十年之力建设的庞大海军只剩下了一点残汤剩水。

1921年,赔偿给美国的旧无畏舰东弗里斯兰号在威廉.米切尔的航空轰炸试验中被用作靶舰击沉
赔偿给法国的轻巡洋舰柯尼斯堡号,该舰在法国海军中改名为梅斯号,是少数在战后被继续留用的旧德舰
一战结束后向英军投降的U155号潜艇经过伦敦塔桥

斯卡帕湾幸存的几艘德舰里,最大的战列舰巴登号被英军拖到因弗戈登,皇家海军技术人员随后对巴登号进行了仔细检查和研究,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该舰的作战能力大致与己方的复仇级相当。随后该舰在1921年的两次射击测试中被作为靶舰使用,最终在1921年8月16日被凿沉。三艘轻巡洋舰中,纽伦堡号也被英军作为靶舰击沉,埃姆登号和法兰克福号分别赔偿给了法国和美国,随后分别被拆毁和作为靶舰击沉,至于受损较轻的驱逐舰则在随后几年就地拆解或作为靶舰击沉。

巴登号被作为靶舰击沉的绘画

大多数沉船最初都留在斯卡帕湾的海底部,由于一战后废金属严重过剩,打捞它们的成本被认为不值得潜在的回报——在战争结束后,有大量陈旧的军舰被拆解。直到当地人抱怨沉船对航行造成危害后,皇家海军才在1923年成立了一家打捞公司,打捞出了四艘沉没的驱逐舰,但这点数量实在是杯水车薪。大约在这个时候,企业家欧内斯特·考克斯介入其中。 他以250英镑(相当于2019年的12,000英镑)的超低价格从海军部购买了26艘驱逐舰,以及战列巡洋舰塞德利茨号和兴登堡号的打捞权。

随后,考克斯开始使用他购买并改装的旧德国干船坞打捞旧驱逐舰。 在接下来的一年半时间里,他成功打捞了26艘驱逐舰中的24艘,此后他开始尝试打捞更大的船只。 他开发了一种新的打捞技术,潜水员需要先修补水下船体上的孔洞,并向其中泵入空气以排出水,让她们升到水面,然后可以被拖到干船坞上。利用这种技术,考克斯在1929年和1930年先后捞起了战列巡洋舰兴登堡号和塞得利茨号。然而,他的方法成本高昂,打捞兴登堡号的最终成本约为 30,000英镑(相当于2019年的1,400,000英镑)。而1926年的煤矿工人罢工几乎导致了打捞活动的停止,但考克斯却在水下的塞德利茨号里挖出了煤炭,用它来为他的机器提供动力,直到罢工结束。 

打捞塞德利茨号也被证明是困难的,因为在第一次尝试打捞她时,这艘船再次沉没,大部分打捞设备都被毁坏了。 考克斯随后又再次尝试,并命令当她下次浮起时,用新闻摄像机记录下该舰重新浮出水面的那一刻。 然而当考克斯在瑞士度假时,塞德利茨意外地重新浮起,该计划似乎适得其反了。于是考克斯便要求工人向舰体重新注水,让其重新沉入水下,然后返回苏格兰并且通知各大报纸派来记者,在塞德利茨第三次重新浮起时拍下了现场照片,结果给他本人带来了巨大的好处。 考克斯的公司最终筹集了26艘驱逐舰、两艘战列巡洋舰和五艘战列舰。 直到1931年,由于经营不善导致财政紧张,考克斯将剩余的公司股份卖给了阿洛阿造船公司(后来的金属工业集团),并以“购买海军的人”的身份退休。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导致运营停止之前,阿洛阿造船公司又先后捞起了五艘巡洋舰、战列巡洋舰和战列舰。 至于那些打捞上来的船只的废料则被出售,有趣的是纳粹德国曾经还购买了其中一部分废料,随后被用于为新的德国海军建造船只和潜艇。

欧内斯特·考克斯,他的公司主持了战后早期对公海舰队的打捞工作
被重新打捞出水的毛奇号战列巡洋舰
重新浮起后的战列巡洋舰兴登堡号
捞起后在浮船坞中的战列巡洋舰德弗林格尔号
打捞出水的一艘驱逐舰

至于剩余的沉船,包括战列舰国王、威廉皇储和边境总督号,布雷巡洋舰绿头蝇号,轻巡洋舰科隆、卡尔斯鲁厄和德累斯顿号。位于其位于更深的水域,深度达47米(154英尺),打捞难度很大,因此从那以后就没有人去尝试打捞她们。尽管这批最后的德舰已经多次改变所有权,并且仍在进行小规模的打捞以回收小块钢材。特别是舰上的低本底钢可以用于制造辐射敏感设备,例如盖革计数器,因为这些德舰是在广岛原子弹爆炸前建造的,不受任何放射性同位素污染。 2001年,根据《1979年古代古迹和考古区法案》,剩余的七艘德舰被宣布为受保护沉船,潜水员可以参观它们,但需要获得许可才能这样做。

2019年,其中的三艘战列舰在eBay 上由即将退休的潜水承包商汤米·克拉克以每艘25,500英镑的价格卖给了一家中东公司。 卡尔斯鲁厄号轻巡洋舰则以8,500英镑的价格卖给了英国的一位私人竞标者。另外在2019年6月21日星期五为事件举行了两次纪念仪式,纪念德国公海舰队自沉100周年,冯·鲁伊特的孙子和三个曾孙在期间作为特邀嘉宾出席。

潜水员探访其中一艘德舰的残骸
斯卡帕湾当地的一个小纪念馆里展示的一些德舰上的遗物,包括一面德国海军旗
布雷巡洋舰牛虻号上的一门150主炮,其在该舰被捞起后被英军拆下作为岸炮使用,并一直幸存至今

在斯卡帕湾自沉事件中的德国官兵大多在1919年被释放回国,鲁伊特因为要被留下来问话,因此在1920年1月才被释放并返国,随后退役。他后来成了魏玛共和国的一名议员,并出版了个人回忆录《斯卡帕湾:德国舰队的坟墓》。1939年8月29日,纳粹德国授予其荣誉海军上将的军衔,他最终在1943年12月18日因心脏病死于波茨坦。

其他几位高级将领中,舍尔于1919年撰写了关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回忆录,并于次年被翻译成英文。1920年10月,一名入侵者闯入舍尔的家,谋杀了他的妻子埃米莉和他的女仆,并打伤了他的女儿埃尔斯,该男子随后在地窖中自杀。 妻子遇害后的舍尔陷入了长期自闭和孤独。他后来写了本自传,题为《从帆船到潜艇》,于1925年11月6日出版。1928年,舍尔接受了来自英国的邀请,打算前去会见老对手杰利科上将。 然而,65岁的舍尔在旅行之前就在马克特雷德维茨去世了。 他被安葬在魏玛市政公墓,墓碑上写着:hier ruht admiral Reinhard Scheer [此处安息着莱因哈德·舍尔海军上将] — 刻有他的生平日期、金属贴花的旗帜和单词 skagerrak(日德兰海战的德文名称),后来德国海军用他的名字命名了一艘装甲舰。

和舍尔一样,希佩尔也于1918年12月13日从海军退役,其最后的告别语是:““我为此感到心碎;我作为舰队指挥官的时光最终以耻辱而告终。....我已经没什么可做的了”,随后过着平静的生活。 他获得了全额战争抚恤金。在1918年至1919年德国革命的混乱时期,希佩尔不得不通过使用化名和频繁搬家来躲避激进的革命者,并在这期间给新任海军司令阿道夫·冯·特罗塔写了一封信,表示赞同在斯卡帕湾自沉德国舰队的举动。 革命结束后,希佩尔搬到了汉堡附近阿尔托纳的一所房子居住。

与他的上司莱因哈德·舍尔不同,希佩尔从未写过关于一战或他参加帝国海军时期的回忆录。 虽然在20年代曾短暂涉足保守派的政治运动,但很快就对此失去了兴趣。 弗兰茨·冯·希佩尔最终于1932年5月25日去世; 根据他的遗愿,他被火化并安葬在他的家乡魏尔海姆。 听到希佩尔去世的消息,他的老对手大卫·贝蒂说:“我非常遗憾。我们想对一位英勇的军官和一位伟大的水手的去世表示哀悼。”1938年,纳粹德国海军将新建成的重巡洋舰中的一号舰命名为希佩尔海军上将号,作为对其的纪念。

1928年,舍尔的葬礼

一手缔造了近代德国海军的提尔皮茨海军元帅在辞职之后就再也没有过问海军方面的事情,相反他把主要精力放在了政治上。1917年,提尔皮茨成为泛德意志民族主义祖国党的联合创始人和主席。右翼激进分子沃尔夫冈·卡普是他的副手,并与海因里希·克拉斯和康拉德·弗赖赫尔·冯·万根海姆一起建立了政治机构。这个党反对进行和平谈判的主意,并且声称要整合所有右翼政党和协会,这是“议会外动员”的概念在德国的首次实践。 1918年夏天,该党在鼎盛时期拥有超过125万名党员,并且强调“对统治的凯撒主义思维”,埃里希·鲁登道夫和保罗·冯·兴登堡被宣传为“人民皇帝”,其目标是建立“公民投票的军事国家”,其合法性基于战争和战争目标,作为帝国议会民主化的替代方案。 在内部,其还有人呼吁在兴登堡和鲁登道夫的领导下发动右翼政变,如果有必要的话甚至可以推翻德皇,不过其计划最终没有付诸实施。

从1924年起,提尔皮茨又成为德国国家人民党(DNVP)的国会议员,并于1928年从该党退休并结束了政治工作。 同年,他搬进了费尔达芬为他建造的别墅,最终于1930年3月6日在慕尼黑附近的埃本豪森去世,享年80岁。尽管后半生再也没过问海军方面的事情,但当战后有人问起其关于一战前和战时海上策略的种种问题的时候,特别是问起最终为何失败的问题时候,据说老元帅对此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

“德国人,不懂得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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