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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水浒 | 雷横是朱仝的毁灭,朱仝是宋江的执念

 金色年华554 2023-09-30 发布于江西

读前人作品,最忌讳抛开历史,以现代视角揣测作者意图。比如读《水浒》,最烦各种厚黑学、阴谋论,还有什么梁山聚义没有政治纲领,又或者什么赞美暴力蔑视群众,作者是非不分。

但是读书另一方面,又需要把故事与现实结合去品味,因为优秀作品的魅力是可以跨域时代的。比如之前聊的杨雄、石秀、史进,还有今天聊的朱仝、雷横两个人物,如今看也是非常具有现实意义的,我们完全可以根据带入自己的生活体验去感受人物的内心故事。

朱仝、雷横在书中是同时介绍的,朱仝是郓城县马军都头,雷横是步军都头,一般小说这种同时出场且身份相近的,大多面目相似。像《说唐》里,樊虎、连明,金甲、童环,尉迟南、尉迟北,都是成对出场。但是朱仝、雷横却被作者赋予完全不同、个性鲜明的形象。

首先是朱仝:

这马兵都头姓朱名仝,身长八尺四五,有一部虎须髯,长一尺五寸,面如重枣,目若朗星,似关云长模样,满县人都称他做美髯公。原是本处富户,只因他仗义疏财,结识江湖上好汉,学得一身好武艺。

至于雷横:

那步兵都头姓雷名横,身长七尺五寸,紫棠色面皮,有一部扇圈胡须。为他膂力过人,能跳二三丈阔涧,满县人都称他做插翅虎。原是本县打铁匠人出身,后来开张碓坊,杀牛放赌。虽然仗义,只有些心匾窄。也学得一身好武艺。

朱仝家本富户,所以仗义疏财。后面情节也可以看出,他和晁盖、宋江私交甚好。

而他的搭档“插翅虎”雷横,“开张碓房,杀牛放赌”,这就属于通吃黑白两道的人物了,要知道宋代杀牛可是犯法的。又说他虽然仗义,只是有些心地匾窄。书后面又说雷横是个孝子,这样人物鲜活多了。

因那朱仝、雷横两个,非是等闲人也,以此众人保他两个做了都头,专管擒拿贼盗。”二人当差是乡民保举的,可见本地富户、豪强和官府在乡土县城,自来有着天然的同盟关系,这点即使如今也是这样。而事实上,朱仝、雷横,以及晁盖、宋江,也确实是在当地有一个无形的同盟关系。

先登场的是雷横。知县吩咐二人缉盗,算是搞了个突袭行动,而雷横看到刘唐醉卧灵官庙,直接就绑了准备去交差。抓刘唐毫无法理可言,但事实是雷横也确实没看错,刘唐也不是什么良民。绑了刘唐又直接跑到晁盖家蹭吃蹭喝,典型的官吏扰民作风。晁盖救下刘唐,送银子雷横也是照拿不误。

这里顺道提一下赤发鬼,

且说刘唐在房里寻思道:“我着甚来由苦恼这遭,多亏晁盖完成,解脱了这件事。只叵奈雷横那厮,平白骗了晁保正十两银子,又吊我一夜。想那厮去未远,我不如拿了条棒赶上去,齐打翻了那厮们,却夺回那银子,送还晁盖,他必然敬我。此计大妙。”刘唐便出房门,去枪架上拿了一条朴刀,便出庄门,大踏步投南赶来。

头脑简单的江湖豪客,丝毫未想到可能会给晁盖引来何等麻烦。江湖,有时就是沾染不得。雷横和刘唐,一个是涉黑官吏,一个是江湖盲流,这顿打斗真的也是遇上了。

到此,雷横的形象已经非常完整生动了,黑白通吃、办差大胆、贪财好利,而作者并没有批判雷横的缺点,因为这就是大多数所谓“好汉”的真实画像,江湖好汉不是圣人,都会有着银子苦恼。史进有钱时就是史大郎,没钱也要去做剪径的强盗;鲁智深是仗义,赵员外给盘缠照样收,到了桃花山,该动手抢还是抢。这是生活。

接着讲朱仝。朱仝的故事大概就可以概括为“三放”,放晁盖、放宋江、放雷横。

这里既突出朱仝的仗义,也写出了他的精细。首先是放晁盖,先把雷横支开,然后自己想办法放水。临了自己还赶上晁盖,详细诉说经过,坐实了人情。那边厢雷横则郁闷了,因为他也想放晁盖,可惜人情全被朱仝占了。

朱仝与雷横一同当差,朱仝却并不信任雷横。结合二人行事风格,朱仝是谨慎的,多一个人参与就有多一分走漏消息的风险。

放走宋江,同样如此。他和雷横搜宋太公家寻宋江不到。朱仝却想起宋江和他曾说过他家有个地窖,遇难时可躲起来。朱仝又把雷横支开,按着宋江描述找到宋江。试想,如果没有这一下,朱仝这人情岂非没有白卖了。

朱仝的小心思其实挺丰富的,卖人情一定是卖彻了,还得让当事人知道。后来梁山两位大佬都受过朱仝恩惠,所以看后来梁山排座次,朱仝排名还在鲁智深、武松之上,而雷横则差了十几位,排到史进、穆弘之后了。

再说雷横再次出场,

正饮宴间,只见朱贵酒店里使人上山来报道:“林子前大路上一伙客人经过,小喽罗出去拦截,数内一个称是郓城县都头雷横。朱头领邀请住了,见在店里饮分例酒食,先使小校报知。”

雷横主动报出名姓,也有些主动拜会的意思。而这行为的潜台词是不管晁盖还是宋江,我雷横为你们也是出过力的,这份人情我还是要让你们知道。结果也确实是“众头领各以金帛相赠,宋江、晁盖自不必说。雷横得了一大包金银下山。

可以看出雷横也是老江湖,做事从来不能吃亏。可就是雷横这种黑白两路的老油子也有吃瘪的时候。

雷横回到郓城县,一日被拉着听小曲,而且“入到里面,便去青龙头上第一位坐了。”雷都头直接坐贵宾席,可是赏钱时却发现没带钱。估计着雷都头出门带没带钱也没怎么在意过。

唱曲的白秀英和父亲白玉乔也不认得雷横,一唱一搭的嘲讽雷横。这段描写很是精彩,好比如今相声似的。“雷横那里忍耐得住,从坐椅上直跳下戏台来,揪住白玉乔,一拳一脚,便打得唇绽齿落。

白秀英与新上任的知县有勾搭,于是知县便拿下雷横。有同僚帮雷横打点也没用,白秀英一个娼妓就把郓城县黑白通吃的雷都头给拿下,也确实够讽刺的。

雷横母亲当街护子,斥骂白玉英,白玉英动手打了雷母。雷横是大孝之人,“一时怒从心发,扯起枷来,望着白秀英脑盖上打将下来。那一枷梢打个正着,劈开了脑盖,扑地倒了。

雷横解送济州,朱仝路上放走雷横。这次朱仝的仗义相比之前两次更难得,因为之前还可以遮掩,这回注定是要吃官司。

但美髯公毕竟不一样,到了沧州,先是知府看朱仝仪表非俗,便留在府上听用;“只说朱仝自在府中,每日只在厅前伺候呼唤。那沧州府里押番、虞候、门子、承局、节级、牢子,都送了些人情,又见朱仝和气,因此上都欢喜他。”这些套路宋江之前也是。然后知府的小衙内又喜欢朱仝抱,朱仝顺带又买些细糖果子给小衙内,自此朱仝日子过得相当滋润。这里还有个细节,就是知府问朱仝缘何私放雷横,是否看中其孝心讲义气放走的,朱仝是一力否认:

知府唤朱仝上厅问道:“你缘何放了雷横,自遭配在这里?”朱仝禀道:“小人怎敢故放了雷横,只是一时间不小心,被他走了。”知府道:“你如何得此重罪?”朱仝道:“被原告人执定要小人如此招做故放,以此问得重了。”知府道:“雷横为何打死了那娼妓?”朱仝却把雷横上项的事备细说了一遍。知府道:“你敢见他孝道,为义气上放了他?”朱仝道:“小人怎敢欺公罔上。”

小心敬慎,温良恭顺,有本领,有仪表,有人缘,朱仝可谓相当出色的一个人物。

后面的故事就不展开细说,雷横、吴用去沧州拉朱仝入伙,朱仝不愿落草,李逵斧劈小衙内,是为水浒至暗至黑时刻。

这里不谈水浒之恶,因为书中开头便说了一百零八魔星转世,搅乱天下。这本是一个混乱的世道,善恶之论本非主旨。

这里只讲为什么梁山,或者说宋江非要拉朱仝入伙,而且是在雷横上山之后。

按说,作者安排朱仝入伙完全可以用另一种更合理的理由。比如发生意外,丢失小衙内,或者说发现朱仝与梁山有染,不得已才落草。但这么写,与之前杨志的经历雷同了。但作者又何必安排如此一个残忍的手法逼朱仝落草呢?

因为某种程度上,拉朱仝入伙是宋江一种近乎变态的执念。

首先朱仝于宋江是有恩的,对于一个平日广撒恩义的宋江,在江湖上欠一个人情是至少是不舒服的。尤其是此时,宋江刚打下祝家庄,坐稳了梁山二把手、实际上真实的的领导人。

更重要一点,宋江潜意识里对朱仝的嫉妒。当年二人都私放晁盖,晁盖报恩让刘唐送来金子酬谢。当时宋江无比清醒,切不能将自己与梁山的关系泄露出去,于是关照刘唐:

宋江慌忙拦住道:“贤弟,你听我说:你们七个弟兄,初到山寨,正要金银使用。宋江家中颇有些过活,且放在你山寨里,等宋江缺少盘缠时,却教兄弟宋清来取。今日非是宋江见外,于内受了一条。朱仝那人也有些家私,不用与他,我自与他说知人情便了。雷横这人,又不知我报与保正。况兼这人贪赌,倘或将些出去赌时,他便惹出事来,不当稳便,金子切不可与他。”

可以说宋江当时顺带也保护了朱、雷二人。结果却是宋江私通梁山的事还是被阎婆惜发现,不得已杀了婆惜从此流落江湖,朱仝却未受牵连。

雷横初至梁山时,晁盖问起朱仝情况,雷横的回答是,“朱仝见今参做本县当牢节级,新任知县好生欣喜。”无论是宋江,还是雷横、朱仝,内心深处都是不愿意成为草寇,当听到朱仝的现状,相信宋江的内心是不平衡的,于是立即邀请雷横入伙。

雷横是个现实人物,逃跑后立即带着母亲上了梁山。当雷横诉说是朱仝放了他去自己顶官司,宋江内心一定是再次收到了冲击。朱仝一而再、再而三的对梁山人物出手帮助,自己却宁愿吃罪也不愿入伙,这对于宋江这种怀才不遇、被命运捉弄、面刺金字最后无奈落草的失意者,朱仝的超脱是其不能忍受的。

雷横是思想简单的,他单纯的认为请朱仝上梁山一同大碗喝酒、大秤分金是对他的报答,可最协助成全了宋江的执念。

最后雷横战死于征方腊中。而作者对朱仝显然是偏爱的,朱仝的结局是全书最为圆满:只有朱仝在保定府管军有功,后随刘光世破了大金,直做太平军节度使。特意用了“只有”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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