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我的高考故事

（拍摄于2003年）

我此前曾答应过2019届的孩子们，等他们高考的时候，写写我的高考故事。有人说，不经历高考的人生不完美；有人说，经历了高考的人生太残酷。当然这已经是多年前的说法了，现在高考对个人而言似乎没有了过去那般无比重要的意义了。

我不太愿意回味高考，因为它如尖刀般刺得我伤痕累累；我又特别感激高考，它是一座桥梁让我从河的彼岸渡到了河的此岸。如果没有高考，像我这样在山旮旯里长大的，注定只能像父辈们那样一生都要在老家的山坡上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熬过了。

我的高考充满了曲折，遇到了可能遇到的所有意外。

高考前五天，学校就放假了。住在附近的学生都回了家，我们这些路远的依然留在学校。父亲上内蒙打工了，不在家，他先打电话给我说要回来陪考，被我拒绝了。他又打电话托人给母亲带话，让母亲到县城陪考。我是不愿意的，也告诉母亲不要来县城。然而，让我没有想到的是，高考前一天，母亲来县城了。母亲的到来并没有让我感到心安，反而让我很烦乱。因为她根本没有住处，整个县城所有旅馆都被来自乡镇的考生住满了，就连很多农家也住了人。我带着母亲，整整找了几个小时也没有找到住处，后来托付给了一个低年级的老乡，她说自己有办法。后来我才得知，她们在县城走了大半夜，最终露宿街头了。因为这事，我的心情很不好。

高考前一天，我的心跳就跟平时有点不一样，整个人格外兴奋。白天去城关中学开了考前会议，宣读了《考生守则》，在学校签署了《诚实守信承诺书》，填写了《考生登记表》。班主任看到我们，没有了平日的威严，笑呵呵的，让人稍稍有点心安。一整天基本上都是在心神不宁中度过的。走在大街上，听到喜鹊叫，心中暗喜，这是好兆头；忽然迎上了一辆拉粪车，臭气熏天，心中直呼倒霉，真是晦气，好运气就这么给冲没了；前面一辆公交车，车牌号码尾数是636，心中又喜悦起来，或许这就是今年的高考分数了；一辆出租车驶过，一看尾数，却只是468，心里顿时又难过起来；眼前所见到的一切都会影响到你的情绪。

到晚上，情况就更加糟糕了。我原计划早点休息的，养精蓄锐，第二天大干一场，刚过九点我就躺在了床上。然而，大脑特别清醒，没有任何睡意，房间很热，我在床上辗转反侧，实在睡不着，我爬起来，翻了翻《读者》杂志。十点半了，差不多到平时睡觉时间了，我赶紧提醒自己，要赶紧睡了，要不然或许会休息不好。躺下之后，大脑比之前更加清醒了，问了问舍友，没有一个睡着的，然后就闲聊了几句，相互鼓鼓劲。我闭上眼睛，平躺在床上，高中的往事历历在目，又回想起初中的生涯，再到小学，后来只好默默地背诵知识点，忽然发现平时很熟的内容忽然想不起来了，爬起来借着月光看一下答案，又躺下来，如此几次，还是不背了吧，但还是丝毫没有睡意。我看了一眼手表，已接近十二点。有点尿意，我出去上了趟厕所。又在楼下徘徊了一小会儿。回到宿舍后，对面床上的同学打起了轻微的鼾声，好在我的上床也还没有睡着。我重新躺回床上，有了一点点困意，我心中大喜，终于要睡着了，可这一喜，又坏了事，我重新变得清醒了。这时，我的上床也打起了呼噜，显然已经睡熟了。我就更焦虑了，心里不断地想着完蛋了，完蛋了。我看了一下表，2点51分！我又起床，下楼，上了一趟厕所，回宿舍后，一看时间，3点20分，我心想我就破罐子破摔了，一夜不睡又能咋地，想完这些，竟意外地睡着了。

7点不到我起了床，同学们全部起来了。简单吃了几口早饭，看了看模拟试卷找找感觉，然后检查考试用具，发现钢笔的笔尖有点秃了，写的字没有笔锋，然后到校门的小卖铺里买了一只新的笔尖，想着到考场上再换，这么庄重的考试一定要用新笔尖！

约摸8点，我和虎祺明、白生明，出去喊了李建新一同前往考场，考生很多，大多都由家长护送。我们看到了许多同学，大家互相说着祝福的话语。接着便进入了考场，我的考场在一楼，踏进考场那一刻，我的内心竟格外平静。然而刚坐定位置，我就大吃一惊，因为我的右前方是田文涛，他是混社会的，在校园赫赫有名。我马上紧张了起来，我知道他是抄定我的了。我写了一张纸条“张占宏，结束考试后你等我一下。”张占宏是之前的班长，我趁着监考老师检查证件和照片的时候，让监考老师传一下纸条。然而监考老师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将纸条放入了自己的裤兜，我心里更紧张了。

试卷发到手，我拿出钢笔，又拿出新买的笔尖，用牙咬住钢笔笔尖，用力往出一拔，笔尖出来了。随着笔尖的拔出，一滴墨水“吧嗒”一声掉落在了试卷上，我赶紧拿出纸巾吸掉试卷上的墨水，我那时手忙脚乱，狼狈不堪。我心里担心的不得了，因为监考老师刚刚说过，不许在试卷上做任何记号，做了记号的就按照作弊处理，会扣掉20分。我赶忙举手，问监考老师能不能换一张试卷，监考老师走过来，看了一眼，说，没什么关系，然后走了。我回味着他的话，“没什么关系”到底是“没关系”还是“有一点关系”呢，他为什么不直接说“没关系”，那还是“有关系了”。我心情越来越坏，想着，今年高考算是完了！试卷题目倒是挺容易的，我写了几个字，发现新笔尖非常不好使，出水很不流畅，写的字一点儿也不美观。我又将原来那只秃旧的笔尖换了回去，双手染上了好几坨墨迹。后面做题还比较顺利。

铃声响起，考试结束。我一出考场，果然被田文涛给盯上了，我想假装不认识，努力地摆脱，然而我刚一出校门，他和他的几个兄弟就将我给堵住了。那个时候，我没法不答应他，但我拒绝了给他扔纸团的提议，只同意了我摆开试卷让他自己看的方案。

中午找饭吃又是一件格外困难的事，各饭馆都是人满为患，排着很长的队，挤得水泄不通。等了许久，终于排到了，我吃了一碗牛肉面。吃毕，已经一点多了。我回到宿舍，想稍微休息一会儿，然而努力了许久也没能睡着。很快，又要上考场了。

下午要考的是我的弱科英语。我拖着涨涨的脑袋进了考场，检查证件，发放试卷。先是听力，教室喇叭里播放着一首英文歌曲，我无暇欣赏，埋头按照老师教的方法快速地浏览着题目，迷迷糊糊地听完了，也迷迷糊糊地做完了。考试临结束时，坐在前面的女生拿起答题卡翻了个面儿，我扫视到了两列答案，发现和我写的几乎不一样。我猜测着一个女生怎么着英语也比我好啊，然后匆忙修改。考完后，我从朋友口中得知我前座的女生是孟坝中学的一个很差的学生，唉，这都是命啊！

因为白天的意外事件，我晚上一夜无眠。

第二天上午是数学，一切都还正常。只是田同学抄完我的选择和填空之后，还频频地回头看我的答题，我很心烦。我很担心监考老师发现作弊，一并处罚，那就彻底完蛋了。

得了昨天的教训，今天中午母亲早有准备。她上午就问我想吃什么，我说，想吃鸡汤刀削面。母亲早早地为我买好了面，还加了一份鸡肉，我满满吃了一大碗，连汤也喝得干干净净了，心里温暖而满足。母亲说自己已经吃过了，她只是看着我吃。吃完饭，才12点20，母亲也要回家了，要坐五六个小时的班车才能回到乡上，还要再步行20里路。我目送着母亲向车站的方向走去，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我在街边坐了下来 ，我的胸膛剧烈地抖动着，我的眼泪抑制不住地往下流，我强憋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我恨自己的不争气，我恨自己对不住自己的父母，我恨自己的不够努力。我就那样埋头坐着，街边树上的麻雀齐声噪叫着，蝉声也在不停地聒噪着，我的脖子被太阳晒得生疼。

回到宿舍，我也不想睡了，心想下午是我的强项文科综合，考完再美美地睡。大家也都没有睡，我还给几个同学讲了一下文综题，考场上的答题技巧。

拿到了文科综合试卷，果然如我所料，普普通通，稀松平常。或许是中午情绪变化过去剧烈，或许是考场里风扇的风力过大，或许是近两天的睡眠不足，总之，我刚做完35道选择题的时候，头脑感觉有点发晕，肚子稍微有点不舒服。我在桌上稍稍地趴了一下，偷偷地放了一个屁，肚子稍微好一点了。我又接着做后面的简答题，简答题比我想象的还要简单，很多题只需三两句就可以答完了。做到一半的时候，肚子比刚才更难受了，胃里的食物一阵一阵地直往嗓门眼上涌，我强忍着，喝了一口水。又好一点点了，继续往后面做题。田同学将选择题一个不剩地抄完了，他还趁监考老师不注意低声“哎哎”地示意我给他抄大题，我特别恼火。

还剩四十多分钟的时候，我答完了所有内容。只有几个选择题还不是很确定，但此时，我胃里的翻涌动静更大了。有几次食物都要上涌到我的嘴巴里，被我给强压下去了。这时，我已实在无法忍耐，脖子一抬，一大口深黄色的浑浊的夹杂着刀削面条和鸡肉的混合体喷涌出去，旁边同学赶忙将桌子往旁边移了移，两位监考老师走了过来，我又接连吐了好几口，胃里已经空空如也，空气中弥漫着腐朽了的鸡汤的味道，附近几个同学用纸巾掩上了鼻子。监考老师又回到讲台，拿了厚厚一沓草稿纸，一张一张地盖在了地上，总共用纸16张。

我吐完之后，浑身舒爽，重新坐回座位上。但我完全无法平静下来，如坐针毡，芒刺在背，我感觉我对不起同一考场的同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流泪，或许是惭愧的泪吧。我担心我影响同考场考生的心情，离考试结束还有三十分钟的时候，我就起身交卷了。附近同学用同情的目光目送我离开了考场。

考试结束后，很多同学都在大喊大叫，仿佛在庆祝一段青春的结束，我的内心却是淡淡的失落和无限的惆怅，没有丝毫的兴奋。我原想着去网吧，但也没了心情。我和几个好友一起边谝边走，一直到天色很黑。

这当然是一次失败的高考经历。后来的故事还很长，我就简略说吧。我的文科综合成绩还是全校第一名，总分也过了重本线，但由于英语分数实在太低，只有51分，最终只录取了一所二本院校。我选择了重新来过。

（潜夫山四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