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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华山传奇故事:奇僧以命养怪鼠

 赶场子的程逛客 2023-10-01 发布于江苏

程尊平

前言:这是我在多年前所编撰的一个“抗日神剧”,但故事中的怪鼠至少在宝华山的隆昌寺中存在过几百年。我认为这可能是印度古僧来山参访时带过来的。据说它们如同和尚们的宠物,一招就来,不但不偷吃寺中厨房里的粮食,不啃咬经书和衣物,还会把大殿屋顶上专门长在瓦缝里的、小宝塔似的“瓦松”给叼走除掉。难怪乾隆皇帝在第四次登临宝华山时所作的一首诗里,就明明白白地写有“庭有禽听呗,厨多鼠守粮”这十个字,以示对寺中这种怪鼠的赞扬。抗战时,这些怪鼠被集中豢养在山中的黄花洞里,每天由一个聋哑的僧人挑着一担残羹剩饭去喂养它们,可见数量之多。一次日军上山,此聋哑僧因反应迟顿而被枪杀。我在为宝华山撰写史料时,特地写到此怪鼠,但主编认为这属“怪力乱神”,不肯选用。不久我去镇江焦山寺采访寺中的住持、中国佛教协会的副会长茗山长老,他早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就在宝华山为僧人授过戒,后来又兼任了宝华山的方丈。他在与我谈话时忽然提到:“宝华山的老鼠很有名的,不要忘了……”)

古寺众僧第一次以迎接皇帝的隆重仪式,出迎一个天聋地哑的叫花子

天下名山僧占多。

彩画儿似的大江之南,有一座翡翠色的高山。此山因梁时高僧宝志曾在此修炼,故后人唤之宝华山。经过历代高僧百折不挠的努力,自大清初期,这里渐成了我国佛门律宗派的第一名山。此山俗人虽难知其详,鲜来叩头许愿,但在海内外的僧侣间却如雷灌耳。原来,山中的隆昌寺与天下的诸寺院有别,系专为僧人受戒所设。入寺求戒者,乃是一问三不知的小沙弥,荣获戒牒出寺者,则成了佛法精通的大和尚。用今人的话来说,它便是佛门弟子的“北京大学”了。

话说三十年代中期的一日黄昏,有个衣裳褴褛的年轻人,在一条小黑狗的伴随下,踉踉跄跄地攀到隆昌寺的山门外,双膝跪下,双手合什,任人盘问,只是摇头不语。

宝华山的方丈心灯得报后,甚觉奇怪。他出得山门,问道:“施主是何方人氏?来我隆昌寺有何贵干?”

那年轻人用手指指口,又指指耳朵,连连摇头,接着,又手指寺中,比划着想进去削发为僧。心灯这才知道他乃是个天聋地哑之人。

唉,隆昌寺并非慈善堂、养济院,你这又聋又哑的叫花子带了条小狗儿跑来作甚?就算是个来求戒的沙弥,也得持有当地寺庙的帖子和求戒的香金,在本寺固定的戒期内,方才能来啊。心灯摇了摇手,不再和他多言,只是摸出了一块光洋,嘱看门僧转送给他,就径自入寺去了。守门僧欺那聋哑子不知情,昧下了光洋,还连骂了几声“滚”,接着就“咕咚”一声,将山门关上了。

第二天清晨,心灯方丈照例上了藏经楼来研读经书。读了一会后,凭窗远眺时,却见那聋哑子正遥遥地冲着他,跪在寺门外西侧的藏经楼下。心灯念了声“阿弥陀佛”,忙将窗门关上了。倒不是这位大和尚没有菩萨心,如今山下兵荒马乱,人心不古,情况复杂,善心实在不能乱发。就拿前不久来说吧,忽然闯进寺来一个自称是失恋的俗人,哭闹着硬是要出家。不过没出十来天,就在山腰和一个打柴妇搂成了一团,后来还偷了乾隆皇帝御赐给寺里的一尊小铜佛,逃之夭夭……

一连3天,心灯透过窗缝,都发现那聋哑子遥遥地跪在寺外,就连那只小狗儿,也循规蹈矩,伏在主人身边,一动也不动。咦,这就怪了,也不见他吃,也不见他喝,这几十个时辰,他是如何熬过来的?心灯倒生了好奇之心,索性在暗中观察起来,还悄悄地嘱管大灶的饭头僧置了几个馒头在聋哑子的附近。

那伏在主人身边的小狗儿,很快就闻到了馒头的扑鼻香味,欣喜若狂地跑了过来,迫不及待地叼起一只馒头。从它那瘪瘪的肚皮和虚弱的神态便可看出,它已有多日没进食了。可是它并没有吞吃馒头,而是把它叼到主人的身边,还用头拱了拱他,示意他先吃。

好一只奇狗!心灯禁不住暗赞道。

那聋哑子对着馒头,并没肯吃,只是摸了摸小狗儿的头,又对着它缓缓地摇了摇手。不过他实在饿狠了,竟就近拔了把青草,放进嘴里咀嚼起来。于是,那小狗儿竟又懂事地把馒头叼回原处,接着,也学着主人,啃起青草来。

忽然,那聋哑子身子一歪,显然是饿昏了。心灯再也看不下去了,正要下楼救人,只见那小狗儿哀哀地吠了两声,又匆匆地跑到附近的天池边,噙了口山泉水来,对着聋哑子的嘴唇,把水灌了下去……

心灯早已是除却了七情六欲的高僧,平素很少再动感情,今日不知为甚,眼泪却刷地一下,全涌了出来。他怔了片刻,忽然下了楼来,亲自撞起寺内的巨钟,并高声吩咐诸寺僧道:“大开山门,列队出迎!”

看门僧大惑不解,问道:“大和尚,你不是说过,本寺的正门只能是最鼎级的大佬来了才能开嘛,难道蒋介石来了?”

心灯摇了摇头,只是用手遥指山门外那聋哑子。

“啊?”看门僧做梦也没想到,心灯竟会对那花子也似的聋哑子如此前倨后恭,“大和尚,你没、没吃错药吧?”

心灯心悦诚服地说:“你要是也能把一条小狗调教得那么有道行,别说是让我出迎了,就是让我一步三拜,我也心甘情愿!”

隆昌寺的正门轰然大开,众僧列队而出,个个双手合什,高声诵经。这是该寺自开天辟地以来,第一次以迎迓皇帝的仪式,出迎一位卑微的聋哑子……

老方丈关上房门,竟冲前来辞行的悟缘扑通一跪

聋哑子乃河北沧州人氏。父母都是佛门的虔诚信徒,也是当地有名的“菩萨夫妻”。不论是谁,有了什么困难,只要开个口,这对夫妻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资助几文。有谁知老天偏不长眼,竟让他们生了个又聋又哑的儿子。好在那聋哑子耳虽不能听,口虽不能言,但在父母日积月累的教诲下,心中却明白如镜,这才让那对菩萨夫妻有所慰藉。前不久,聋哑子家又莫名其妙地失了一把火,把祖遗的家产烧得尽光。老夫妻俩如同雪人淋了暴雨,再也支撑不住了。临终前,他们一再打着手势叮嘱儿子:你一定是前世作了大孽,此生才遭如此报应。儿啊,你一定要到江南的宝华山去,求那里的方丈让你削发为僧,以修来世……

那聋哑子本是个大大的孝子,在埋葬掉父母之后,当真千里迢迢地讨着饭前往宝华山而来。

在途中,他无意发现几个顽童要淹死一条被人遗弃的小黑狗取乐,连忙跳进河里,捞上小黑狗,死死地护住它,任由那些嗔怒的顽童们踢打擂掐自己,直至昏死在地,也没肯松手,终于救下了它,并与它结伴南行。在聋哑子的影响下,那小狗儿居然很有灵性,以致连宝华山的方丈心灯,都被它深深地打动了……

心灯率众僧迎来聋哑子后,亲自为他剃度,赐他法号“悟缘”,还破天荒夜以继日地以墨笔单独为悟缘解释有关经文。众寺僧好生奇怪,私下里七猜八疑。看门僧竟臆断出悟缘是心灯20多年前的私生子,还说,要不心灯就绝不会做出这等不可思议之事。不过,性子暴烈的饭头僧听了他的猜测后,气得用锅勺子狠狠地敲了他一记脑勺。

心灯是德高望重的高僧,饭头僧容不得看门僧佛头泼粪。

九九八十一天过去了。这一日清晨,悟缘忽领着小黑狗来向心灯辞行。心灯大异,忙打着手势问道:你为什么忽然要走?莫非咱隆昌寺中有人容不得你?

悟缘摇了摇头,以手势代言道:方丈待悟缘恩重如山,大恩难言谢,悟缘只有以性命相报!只是方丈一直不信任悟缘,迟迟不肯委以重任,悟缘只好前来辞行。

好一个聪慧的悟缘!心灯大喜。他见方丈室外四下无人,忙拴上房门,出人意料地冲悟缘一跪。

悟缘受了如此大礼,居然丝毫不惊,只是也冲心灯一跪,比划道:请方丈授命,悟缘万死不敢辞!

原来心灯多年来一直藏有一块心病,这也是宝华山历代方丈的一块最大的心病。

话说从头。早在一千多年前,西域古僧就送给宝华山几只世间罕见的小动物——金丝鼠。据说此鼠大有来历,曾是释迦牟尼佛身为迦维罗国太子时的宠物。有趣的是,这种鼠儿除了皮毛如金外,性情极其温顺,只要饲鼠人轻声一唤,它们就如同袖珍的小狗,爬到你的手掌上,与你百般逗乐。你若与它们玩腻了,只消轻声一喝,它们就又全躲了起来,再不露面。昔乾隆皇帝六下江南,曾六次亲临宝华山,明是与隆昌寺的方丈谈论佛法,暗地里却是来与金丝鼠玩耍的。此事自有他为金丝鼠的亲笔题诗为证。他曾三六一十八次向宝华山的方丈讨要金丝鼠,想把它们带进皇宫里去,但都被方丈正言拒绝了。

方丈说:“圣上若要贫僧的贱头,尽管来取。但金丝鼠乃本寺代代相传的活宝,贫僧万万不敢从命!”乾隆无奈,又多次派大内高手来偷,谁知那金丝鼠无饲鼠人的呼唤,全藏得无影无踪,高手们连偷了九九八十一次,就连一根鼠毛也没能偷得到……

此时,心灯轻声一唤,隆昌寺内4只金丝鼠便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在悟缘的身上吊秋千、翻筋斗,有只更调皮、更大胆的公鼠儿,还用自己的尾巴去刺小黑狗的鼻孔眼儿玩,喜得小黑狗欢蹦乱跳,开心之极。

悟缘若有所悟,以手势问心灯:方丈莫非是想让悟缘饲此活宝?

心灯郑重地点了点头。

悟缘毅然将左手的小指用一根细线紧紧地缠上,然后放在油灯上。不一会,一股肉焦皮臭的味儿就弥漫出来。心灯想要阻止,悟缘却不让,一直坚持到手指烧焦了骨头……

燃指发愿,是佛门子弟表白心迹时一种最庄重、也最极端的方式。

那一直静静地坐在一旁的小黑狗,仿佛也盟誓似的,向着空中,伸出了它的左爪,轻轻地叫唤了两声。

心灯又一次泪流满面。他对着悟缘合掌念道:“阿弥陀佛,金丝鼠有救了!”

饭头僧偶从方丈室外路过,忽见悟缘正在教唆小黑狗偷盗古版经书

时隔不久的一日下晚,饭头僧偶从方丈室外路过,忽见悟缘正朝方丈室内探头探脑,又鬼鬼祟祟地对着里面狗指指戳戳。饭头僧十分生疑,忙隐在一边,欲看个究竟。

忽然,小黑狗悄无声息地从方丈室里钻了出来,嘴里还叼着一本古版的经书。

好一个悟缘,心灯大师如此地厚爱你,器重你,你却心怀鬼胎,让只小狗儿来窃本寺珍贵的经书!饭头僧怒气冲天,发作起来,揪住悟缘就打。那小黑狗忙放下经书,扑上来要救主人,但不知怎的,却又自个儿夹住个尾巴,低声哀嚎起来。

方丈心灯闻讯赶来,听说此事,气得浑身直抖,也不管悟缘听懂听不懂,当众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悟缘啊悟缘,我本以为你真有德行,想不到你竟是这么个卑鄙的小人!隆昌寺历来以传授戒律为傲,岂能容得你这么个鸡鸣狗盗之辈……看门僧,速速将他逐出山门!”

那悟缘面红耳赤,欲以手势分辨什么,却被看门僧三下五除二地剥下僧衣,推出山门之外,又在他的头上、身上、腿上,用扫帚乱打。他每打一下,小黑狗都要在旁边哀嚎一声,让人听了心酸。

饭头僧性子烈 ,但心地也软,他见看门僧出手太重,连忙喝住:“罢了罢了,你如果再把这小子的身子打伤残了,让他上哪儿要饭吃?”说罢,取出自己在俗家时穿的一件布衣,丢给悟缘:“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还不快滚!”

隆昌寺中,居然没有一个僧人能想得出,悟缘让小黑狗偷盗经书,其实只是他与心灯大师合演的一出苦肉计。要不这样,心灯就无法让悟缘将金丝鼠秘密地转移到寺外去喂养。

若干年来,心灯一直都在为金丝鼠将来的命运而忧心忡忡。树大招风,从古至今的窃贼们都有一句口头禅:“要想腰缠万贯,宝华山上偷一趟。”如今日寇又正想霸占我神州大地,万一阴谋得了逞,隆昌寺就更难保全这几只仅存的稀世活宝了!未雨必须绸缪,只有选一极其可靠之人,将金丝鼠携到寺外去喂养,才是万全之策。心灯经过反复考察,觉得悟缘才是最佳的人选……

悟缘忍着浑身的巨痛,携着小黑狗儿跌跌撞撞地离开了隆昌寺。可他并没有下山,而是在天黑时,钻进了山腰里一个隐密的古洞。此洞名叫黄花洞,洞口仅能容一人侧身出入,洞内却能容得下三五十人。当初高僧宝志就曾在此修行过,后来它就成了隆昌寺历代方丈的秘密避难之所。

3日后的一个深夜,小黑狗儿忽然悄无声息地从黄花洞中钻出,来到隆昌寺外,轻轻地吠了两声。接着,从寺内的一幢小楼上,吊下只竹篾编成的小笼。小黑狗嗅了嗅竹笼,噙了就直往黄花洞奔去……

老方丈对着众僧责罢自己,忽然一头向寺外的石壁上撞去

春来秋往,转眼一个寒暑过去了。

一个深秋的清晨,寒风萧瑟,数十名鬼子忽然驱车从南京直奔宝华山而来,端着长枪,将隆昌寺围得水泄不通。

方丈心灯得报,从容迈出山门,合掌对一个牵着条大狼狗日军的头目言道:“东洋先生,我隆昌寺乃佛门清静之地,与你那远在东瀛的日本帝国素不相干,更无夙怨,不知你为何大动干戈,率重兵来围我手无寸铁之寺?”

日军头目还了一个军礼,用一口流利的中国话温文尔雅地说:“在下名叫龟阪,大师别看我身着戎装,但我自小就信佛敬佛。大师及隆昌寺的高名,龟阪早在从军前就有耳闻。前不久,我在南京抓到一个窃贼,那人为求活命,特地献出一尊铜佛,并说这是乾隆皇帝当年御赐给贵寺的珍宝。为了表示日中亲善,我今日率重兵前来,只是为了护送此铜佛完璧归赵!”

心灯伸出双手说:“阿弥陀佛。龟阪先生,那就请把铜佛还给隆昌寺吧。好心是会有好报的。”

“不过,”龟阪话锋忽然一转,“恕龟阪在归还铜佛之前,得提个条件——我们帝国的天皇陛下久闻贵寺养有金丝鼠,颇为好奇,不知大师能否让我拍几张照片回去,让天皇也一饱眼福?”

心灯哈哈笑道:“龟阪先生,江湖传言,不足为信。请代为转告你的裕仁天皇,就说连心灯我也从未见过什么金丝鼠。”

龟阪一施眼神,只见那看门僧忽然站了出来,手指着心灯大师高声叫道:“好一个心灯,你常说出家人不能打诳语,今日怎么当着众僧之面,对着大日本帝国尊敬的龟阪将军扯起谎来了?!曾经有一天,我就亲眼从方丈室的门缝里,见过你在喂养它们!”

糟糕,隆昌寺内出了叛徒!原来这看门僧不知从何时起,竟被汉奸亲戚收买了。那汉奸亲戚说,只要看门僧能帮助龟阪搞到金丝鼠,别说是想当隆昌寺的方丈了,就是想当南京保安司令部的司令,也易如反掌!

饭头僧怒不可遏,冲出人群,冲着看门僧吐了一脸唾沫:“心灯大师说隆昌寺没有金丝鼠,就一定没有金丝鼠!你个狗娘养的,为什么诬陷他打诳语?”

看门僧回骂道:“你这个白痴,整天只懂得炒青菜、烧萝卜!隆昌寺要是真的没有金丝鼠,你让心灯在佛祖面前发个毒誓!”

心灯大师冷冷地扫了看门僧一眼,转过身来,对饭头僧说:“事到如今,我实不相瞒,你和寺内的许多僧侣,的确对我暗养金丝鼠之事一无所知。金丝鼠乃本寺世代相传的活宝,我为了防止有歹人巧夺豪取,就连蒋介石夫妻也没敢让看。我常对你们说'出家人不能打诳语’,自己却触犯了佛门戒律,多次说谎,惭愧 ,惭愧!”

说罢,他冲龟阪淡然一笑,“龟阪先生,金丝鼠现藏何处,只有天知地知心灯知,与本寺的任何人无关,望你不要滥杀无辜。心灯既已犯了说谎的罪孽,只有以死而自惩。你请回罢。”

说罢,忽一头撞向寺外的一块石壁。龟阪慌忙想拉,但已来不及。

“砰”的一声闷响,鲜血四溅。

龟阪轻轻地吹了声口哨,那条小毛驴也似的大狼狗一下子蹿起来,咬住一个僧人的喉咙。接着,龟阪阴阴地问:“想必你能知道金丝鼠究竟藏在哪里了吧。”

大狼狗松开了血盆大口,一股腥臭之气直冲那僧人的鼻孔。那僧人不但毫无一点惧怕,还哈哈大笑说:“隆昌寺还有金丝鼠!隆昌寺还有金丝鼠!我放心了!我放心了!阿弥陀佛!”

“嘎滋”一声,那僧人的喉咙顿时被大狼狗咬断了……

大狼狗一连咬断了十来个僧人的脖子,可是龟阪仍然没能问出金丝鼠的下落。于是他也似急红了眼的大狼狗,一把抓住看门僧的上衣:“你好好地给我想一想,近3年来,心灯这个老秃驴干没干过什么反常的事情?”

看门僧吓得尿都湿了裤裆:“这……这……”过了半晌,他忽然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有一天……”

龟阪猛地把看门僧的臭嘴一捂:“蠢猪!”

与此同时,饭头僧如同猛虎一样地扑了上来,从怀中抽出一把菜刀,对着看门僧的脸上就砍。隆昌律寺中,有如此的僧人当众持刀杀人灭口,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要知道,在这个佛寺内,一直流传着“自从春草生,便不下阶行”这样的一句偈语,他们可是连蚂蚁也不敢踩死的啊!

说时迟,那时快,大狼狗箭一般地扑向饭头僧。就这一扑,饭头僧的那把菜刀落下去时就偏了,只削下了看门僧的一只左耳。 龟阪怪叫一声,掏出手枪,对着饭头僧“砰砰砰”,就是一梭子……

鬼子头目拍了一下脚掌,金丝鼠们全呼拉拉地跑了出来

对于龟阪血洗隆昌寺的事,又聋又哑的悟缘竟一点儿也不知情。也难怪,这些时日来,他和那条已长大的黑狗儿为了能在黄花洞秘密地饲养金丝鼠,已完全与世隔绝了。为了严守机密,就连心灯方丈也从不敢贸然前来看他。

这一日,悟缘又习惯地坐在黄花洞内的石板上,借着洞外射入的微弱的光线,用手轻轻地拍了一下脚面。说来也怪,不知从哪个旮旯里,立时窜出8只金丝鼠,它们一个个全像扯欢发颠的哈叭狗儿……不,比哈叭狗儿更灵气百倍、更秀气千倍!

在悟缘的精心喂养下,金丝鼠儿的队伍已壮大了1倍,这使得他欣喜万分。尽管为了这,他已完全失去了常人的生活。几年来,他不敢在任何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行踪,因此也就无法剃头、无法理胡须,甚至无法生火煮饭。他只能采摘山果、拾取蘑菇,尽量不吃人间烟火之食。有好些次,他因没有听力,被行路人偶尔发现了,行路人都当他是疯颠的野汉,无一敢和他照面。

此时,悟缘又用手拍了一下脚背。奇事儿发生了:那8只金丝鼠居然你叼着我的尾巴,我叼着你的尾巴,一只只地排起了长队,在原地打起转转来。

悟缘一会儿用手拍一下手背,一会儿用手拍一下小腿。他听不到这些拍击的声音,如果旁边有人,所听到的声音也全是一个音频。但在被训练过的金丝鼠们听来,犹如战士听到了教官所发出的不同的口令。于是,它们不断地按着这种“口令”变化着队形,一会儿组合成长方形,一会儿组合成正方形。

忽然,悟缘拍了一下脑门。让金丝鼠们进行单个特技表演的时间到了。队伍停了下来,大家互相叼着的尾巴也全放了下来。领头的一只金丝鼠率先出阵,用两条腿走起路来;接着,另一只金丝鼠倒立着走出队列;再接着,又有只金丝鼠只用三条腿一瘸一瘸地走路;然后,第四只金丝鼠来了个大跳跃……

此刻,是悟缘最最得意,也最最开怀的时候。在隆昌寺豢养金丝鼠的历史上,从来没有一个僧人能有他这么尽心尽职,也从来没有一个僧人能像他那样,与金丝鼠整天融在一起。每只金丝鼠在他的调教下,智能都得到了极大的发挥,组成了一个高级的“杂耍班子”。

猛然间,悟缘一怔:咦,我的大黑上哪儿去了?它可是从来不离我半步的呀。

悟缘站起身来,拍了下肚皮。这可是“解散”的口令,金丝鼠们“吱”的一声,又全无影无踪了。

悟缘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忙出了洞来,欲找自己心爱的大黑狗。谁知他刚刚出了洞口,就被几个早已守候在外的鬼子兵给揪住了。而黄花洞里,也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幽灵一样地站了起来。他,正是鬼子头目龟阪!

那一日,看门僧捂着失去了左耳的伤处,哼哼叽叽地对龟阪说出了心灯方丈一两年前所干过的若干件反常之事后,老奸巨滑的龟阪经过反复分析,终于理出了一个头绪:

心灯这么一个高僧,能率众迎一个聋哑子入寺,并亲自为他剃度,亲自为他单独讲经说法,可见此聋哑人确非一般的凡夫俗子,定是有着非凡的德行。一个有德行的人遇恩不报,反而偷盗恩人的经书,而心灯偏又不问青皂白,当众将他逐出隆昌寺,莫非……哦,心灯这个老秃驴,一定是与悟缘合演了一出苦肉计,把金丝鼠转移到寺外去秘密地喂养了!那个地方,也一定就在宝华山中!

龟阪低声问看门僧:“宝华山中,有没有什么隐蔽的山洞?”

看门僧想了想:“听说有个洞叫黄花洞,外小内大,不过除了历代方丈,很少有人知道它的准确位置。”

于是,龟阪立即派兵封锁住隆昌寺,不再许任何人出寺,接着又从山北的龙潭镇和山南的汤山镇调来重兵,守住宝华山的几条山道,不许任何人出入。他又亲率了几个精干的鬼子兵,化装成山下的打柴人,按照看门僧提供的黄花洞的大致方位,在那里篦头发似的,篦了起来。参加“篦头发”的,还有他最宠爱的那条东洋大狼狗。

事情偏偏就坏在那条公大狼狗的身上。

说来也巧,悟缘的大黑是条母狗,最近恰值发情期。养过母狗的人都知道,发了情的母狗是会不知不觉地发出一种独特的气味,以吸引异性的。这种气味,人闻不到,但公狗却情有独钟。“狗子放花十里香”,公狗们无不会逐此“花”香而至。

大狼狗东闻闻,西嗅嗅,很快就极度地兴奋起来,就像一个光棍汉猛然闻到了少女的体香,此刻,它太需要异性了!

大狼狗很快就把龟阪等鬼子引到了他人极难找到的黄花洞口。它迫不及待,就像欲火如织的嫖客想钻进一个女子的罗帐。龟阪慌忙死死地将它拉扯住。

龟阪悄悄地以手势对部下分了个工。于是鬼子们都奉命散开了。

再说大黑狗这几天由于到了特殊时期,显得有些烦躁不安。它再有灵性,毕竟也是条畜牲,不是个出家人。生理上的本能使它此时此刻迫切需要有异性的追求。忽然,大黑狗耸了耸鼻子。它也闻到了它渴盼已久的异性的气味!它一反常态,来不及向主人悟缘辞一下行,就窜出洞外。

哇!洞外正站着一条高高大大的“美男狗”!大黑狗又惊又喜又羞,低低地叫了两声,含着无限的春情,跑了。

狗类有狗类的“恋爱”方式。大狼狗懂得该怎么样求爱,也箭一般地追逐过去。这一回,龟阪并没有拉它。自己的这条大狼狗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找到了黄花洞,轻而易举地引出了大黑狗,这正是梦寐以求的。只要大黑狗一被引出,悟缘这个聋哑子,就好对付得多了。

龟阪神不知、鬼不觉地爬进了黄花洞。在暗中,他把悟缘唤出金丝鼠表演“节目”的每招每式都记下了。龟阪也极其庆幸:悟缘啊悟缘,幸亏我事先偷学了你唤鼠、驯鼠的方法,要不然,就是有天大的本领溜进了黄花洞,也没法把这些活宝给唤出来,更别说能亲眼看到金丝鼠们的精彩表演了!

龟阪见悟缘一去不回,知道他已被自己的部下抓了起来,就学着悟缘,坐在石板上,轻轻地拍了一下手掌。

没有任何反映。

龟阪明白了:好一个聪明的悟缘,他知道如果有人想偷金丝鼠, 必然会在洞中拍手。因为他是个聋哑人,根本不会发声,别人一定猜想他会鼓掌召集这些活宝,于是他别出心裁,来了个拍击脚掌!

龟阪又脱下鞋袜,轻轻地拍击了一下自己的脚掌。

果不其然,金丝鼠们全呼拉拉地跑了出来。

龟阪大喜,忙掏出了鼠类们最爱吃的油炸花生仁,撒在自己带来的一只小铁笼子里。金丝鼠儿们从来没有闻到过这么香的食物,悟缘也从来没有钱买这么贵重的东西喂它们。它们根本不知是计,一个个地全钻进了小铁笼中……

临终前的悟缘向龟阪打了个手势:隆昌寺必将是最后的胜者

大黑狗羞羞涩涩地在前面跑,东洋大狼狗在后面亢奋地追。此时的大黑狗已经完全陷入了情网。这么多年来,尽管它一次又一次地发情,但都因深山之中无伴侣可配,从而一次次地误了佳期。眼下忽然冒出了这么条“伟男”,它怎能不心花怒放!

可是,大黑狗毕竟是条极有灵性的狗。它跑来跑去,总是围绕着黄花洞不远。直到情浓意已深时,它仍然没敢完全忘记自己的职责。

忽然,大黑狗不再跑了。它车转身、瞪大眼、竖起耳,然后又耸起了全身背脊上的黑毛!它看见有几个陌生人绑架了自己的主人!

“母狗不调头,公狗不敢猴”。大狼狗见此情景,只当大黑狗已经完全同意与自己交配,喜不自禁,连忙想猴上去入港。

大黑狗终于完全明白自己中了“美男计”,它咆哮一声,怒不可遏地、恶狠狠地咬了一下大狼狗的鼻子,还没等它反映过来,就直向绑架主人的鬼子猛扑过去。

一个鬼子被咬得满脸是血。另一个鬼子惊惶失措,吓得放下悟缘,连手都举起来了。

大黑狗护着悟缘,意思是让他赶紧逃掉。悟缘却急得脸都失了色,可怜他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只好连连摇头,还用手直指黄花洞。

好一条大黑狗,它很快就明白了主人的意思,于是呼地一下,直窜进洞去。

龟阪这老鬼子,正得意非凡地要关闭鼠笼门,忽然,一条黑影扑了过来。它一下子就咬住了龟阪的左手腕,“嘎叭”,连骨头都咬碎了!

大黑狗来不及和龟阪纠缠,放下他,狂吠了一声。说来也真神奇,金丝鼠们立即明白了自己处境的危险,“哗”,全都钻出笼子,跑进了古洞深处,就连一根尾巴也看不见了。

龟阪眼见自己精心策划的、眼看就要大功告成的计划一下子全泡了汤,自己还蚀了只左手,气急败坏,连忙用右手掏出腰上插的手枪,冲着大黑狗就是一梭子。

可是,就在这关键之时,龟阪最宠爱的东洋大狼狗却冲了上来,护住了大黑狗。尽管它被大黑狗把鼻子都咬破了,可是它也有灵性,它知道大黑狗为什么要这么做。此时此刻,它不想让这只自己一见钟情的“情人”惨死在主人的枪下。它是只唯主人之命是从的恶狗,奉主人之命咬死的中国人不计其数,但恶狗也有狗性,也有狗的原则。在这一点上,它不能不背叛自己一直忠心耿耿的主人龟阪。

大狼狗倒下了。大黑狗怔了一怔,又呼地一下,逃了出去。山高林密,它顿时窜得无影无踪。

龟阪捧着伤残的左手腕,让部下捧上一箱子钞票和一张美女的照片,示意悟缘:你只要把金丝鼠唤出来,交给我,它们就全归了你。要不然,你就得——他做了个用手在脖子上一横的动作。

悟缘轻蔑地摇了摇头,朝地上吐了口痰,还用脚板狠狠地踏了踏。这是聋哑人表示极度不屑的动作。

龟阪喝令鬼子兵将黄花洞口用柴草封死,然后又点上了一把火。他既然已经得不到金丝鼠,就得代表日本帝国将它们完全从地球上消灭掉。

浓烟滚滚。

龟阪狞笑地打着手势问悟缘:你奉心灯之命精心饲养的金丝鼠,马上就要上西方极乐世界找心灯哭诉去了。你对此有何感想?

悟缘并没理他。悟缘转过身去,对着大山深处,缓缓地打着手势。龟阪尽管不能完全明白这手势的内容,但可以明白,这是悟缘在向就藏在深山某处瞧着这一切的大黑狗交代后事:你千万不要冲出来救我,你还要保护金丝鼠,你还要代我养好它们。它们比我更重要……

龟阪明白了,黄花洞一定还有其它的出口。精明过人的悟缘一定早已留了后手。金丝鼠肯定不会被闷死在黄花洞里,它们还将在大黑狗的抚养下,生存在这深山老林之中……

枪声响了,悟缘缓缓地倒了下去。临咽气前,他意味深长地冲着自己的心口,向龟阪竖起了大拇指。

龟阪知道,悟缘是在告诉他,最后的胜者,永远属于自己所代表的隆昌寺。

众僧正大开正门欢迎解放军,一条老黑狗忽然窜了出来

山雁飞去又飞回,就在它们飞去又飞来的时间里,中国的形势也发生了翻天复地的变化。

1949年4月下旬的一天,国民党留在江南的一支残部洗劫了隆昌寺,还抢去了寺院里的大部分粮食。解放了龙潭镇的人民子弟兵闻讯后,火速赶上山,包围并歼灭了这支残匪。可是,被残匪们抢去的粮食已经荡然无存了。解放军战士见全寺僧侣食难裹腹,下山后,立即向部队首长进行了汇报。首长一听此情,当即省出若干军粮,又花钱买了好几麻袋,让战士们给扛上山去。

镜空方丈闻讯,双眼噙泪,高声念佛,亲自迎至山腰,陪同着战士们上了宝华山。到了隆昌寺的山门外,他恳请战士们暂且留步,自已匆匆地入了寺内。

战士们不解其意,只当这是寺规。正在猜测,忽听得寺内金钟轰鸣,不一会儿,寺中的正门轰然洞开,数十名僧侣列队而出,高念佛经,出迎解放军战士。

镜空方丈对不知所措的战士们解释道:“本寺的正门过去只对皇帝开启,如今没有了皇帝,只对有大恩大德之人开,你们人民的救星,也是本寺的恩人,请进吧。”

正在此时,忽然有条老黑狗窜了过来,挡住了镜空的道。众僧人和解放军战士都很纳闷,不知这是怎么事。只有一个独手独腿、拄了根拐杖的僧人高叫起来:“啊,你们看,这是悟缘的那条黑狗!它回来了!它回来了!”

这高叫的僧人正是当年的饭头僧。那一日,他虽遭枪杀大难,却侥幸未死,只落得一身残疾。饭头僧一把搂过瘦得已不成型的老黑狗,泪水不由滚滚而落:“我饭头僧对不起你和悟缘啊,那天,我不该打了悟缘,还把他和你赶出寺外……我要知道悟缘和你是奉了心灯大师之命,去黄花洞秘密喂养金丝鼠,说什么也要给你们送些衣食啊……你瞧你,到处是伤,你怎么早不回来的啊?金丝鼠虽说没能保住,可这哪能怪你啊,你应该回来啊,隆昌寺也是你的家啊!”

众僧听了,人人落泪,哭成一团。

那老黑狗懂事地舔了舔饭头僧眼角的泪花。

镜空方丈说:“大家别再伤心了,今天可是欢迎咱仁义之师的喜日子啊,接待贵客要紧!老黑狗今天也是我们的贵客,我们一并接待!”

众僧拥着解放军战士们入寺去了。饭头僧想领着大黑狗也进寺,大黑狗却悄悄地扯了扯他的衣角。

饭头僧一下子明白了什么,正要高叫,大黑狗又狠狠地扯了他一下……

隆昌寺内的贵客厅内,镜空一边请战士们喝茶,一边给大家讲金丝鼠、心灯、悟缘和他的那条黑狗的故事。听得战士们一个个眼睛湿湿的,大家都想再看一看悟缘的那条黑狗。

可是,大黑狗和饭头僧都不见了。

送罢解放军们下山后,镜空回到了方丈室。他正在纳闷饭头僧和黑狗的去向,饭头僧忽然一拐一瘸地领着老黑狗进了来。

镜空方丈正要开口询问,饭头僧冲他轻声一嘘,然后对老黑狗打了个手势。老黑狗会意了,轻声一吠。你说神也不神?方丈室外,4只金色的老鼠竟鱼贯而入,呼拉一下,全攀在了镜空方丈的桌子上。

镜空方丈慌忙拴上房门,卟通一跪:“菩萨保佑、老天有眼!隆昌寺的历代祖师啊,宝华山的活宝没绝种,没绝种啊!”

原来,黄花洞洞中有洞,其中一个洞还另有一个只能容一只狗出入的小口。当龟阪放火烧黄花洞,想把金丝鼠全闷死在里面时,大黑狗在山中的隐蔽处得到了悟缘的手势指令。狗是忠臣,而大黑狗更是忠臣中的忠臣,它没再窜出来救自己的主人,而是从小洞中钻了进去,从浓烟中一口叼出了两只已闷得半死的金丝鼠……

大黑狗不能言语,世界上已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猜测出它是在宝华山的哪一个地方喂养金丝鼠的了,也不知它是如何设法让金丝鼠躲过野猫、狐狸之类天敌伤害的了。总之,它是在最危难的时刻,不负悟缘的重托,为隆昌寺喂养并繁衍了活宝之种!

如今的隆昌寺,在经历了“文革”之劫后,正在步入它的鼎盛时期。那寺后曾被红卫兵小将们砸烂了的历代祖师灵塔,也已恢复了旧貌。其中有一块石碑,上面铭有如下文字——

宝华山护宝高僧悟缘及大黑之灵塔

在佛门,把一条狗当作是位高僧,还葬入祖师的塔林,这恐是第一次。

如果有读者要追问,宝华山中的金丝鼠,逃过了“文革”之劫否?作者可明确地答复:这个当然。不过,您如果还要追问它们现被养在何处,这,作者就无可奉告了。此乃隆昌寺自古至今的机密大事,凡夫俗子们,怎能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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