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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随笔五·年已三十

 河神不分金银 2023-10-04 发布于天津

在八月的一天,我如每天早晨一样匆匆打开车门,准备协同我的拖油塔一起完成早高峰之旅,突然一片树叶落在车窗上发出“啪”的一声。这一刻,时间是缓慢的,我的思想超越了声音与视觉:刚好今天是立秋。而我的回忆也在那个时候涌现,是我爷和我的对话。我爷问我,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我看了看日历说,今天是谷雨。我爷又问,那你给我解释解释谷雨是怎么回事?我没回答,没回答也是一种遗憾。

节气作为传承下来的经验,对于农耕文明是至为重要的,只不过在远离土地之后,什么时候下雨,什么时候变冷,也没那么重要了。多赚些钱,休息几天,如此而已。我久不归乡,对于曾经的记忆更是难以拾起,于是我以近乎执念的意志,想要回到那片黑土地。仿佛那里就是我的额尔古纳河右岸,那里有着神明,有着流传至今的故事。

我从火车转到跑线车已经是凌晨三点,凌晨三点的雾气有些厚重,于是老练的司机拍拍我并语重心长的说,你别睡啊,帮我看着点。于是我就在老司机频繁的変档声中,看着挡风玻璃一点一点穿过浓雾,直至浓雾消散。疲惫的我看到了路边久违的凌晨景色:天灰蒙蒙的,远处的山和近处的树都是墨绿色,没有一点生机。一幢幢房子还没有升起热乎的气息,沉沉的雾气笼罩着沉睡的寂静,总有人得为生活奔波。有个男人早早的醒来,装着一车货物驶向城镇,然后在天亮雾气散尽之时,回到家里迎接新的一天。而那个模样未曾改变的老人,他以铿锵之势将整夜的痰一口吐在地上,干了两小时农活的他从院子里慢慢走来,然后用热毛巾擦擦脸,一壶热酒一口菜,也是新的一天。

老婆爱吃苞米,而世界上最好吃的苞米都在东北。虽然没有吃到夏末的苞米,但能在一到家就吃到新鲜的苞米也有仪式感。东北的作物一年一熟,一粒种子从春天到秋天要度过多少个节气、多少个日夜才能回报于播种人?在这一年一年的轮回中,又把播种人的面庞上增添了多少皱纹?有个中年人说,吃苞米一定要吃最早的苞米,那才叫嫩,那才叫鲜,那才叫香。另一个中年男人说,把地里刚摘下来的黄瓜用擦板擦成细丝儿,然后就放点味素和咸盐,那才叫鲜。

东北这个时候的天气每年都差不多,山风连绵不绝,有太阳光挺热,太阳被云彩挡住就挺凉。老婆荡着秋千,而我躺在两棵树间的吊床上。看着湛蓝的天空中,白云一朵接一朵的飘过。我说,这就是高天流云,我小时候花了特别多的钱买了一根纯竹子做的毛笔,上面刻着“高天流云”四个字。那根毛笔我一直没法驾驭,后来就不知被放在哪里了。而书法,我也久不练习,但我总说在我迟暮之年会好好钻研。

我姥的生日是中秋节,亲属们一般会一起去吃个饭,今年也刚好有机会再次来到姥姥家。沿着山脚下蜿蜒而狭窄的道路,每一次会车都是惊心动魄。而山的另一面,透过草木的间隙可以看得见平静的水面,水面上倒映着蓝色的天空。一群野鸭子游过,数量有些多,也不是傍晚,所以称不上“落霞与孤鹜齐飞”,但“秋水共长天一色”也不过如此罢了。我带着老婆走到江边,我说,我曾在这里想通了一个关键问题,所以发表了一篇论文,使我硕士顺利毕业。我带着老婆走到进门处的葡萄架,我说,我曾在这里阅读《追忆似水年华》,读到特别有感觉的地方,并写了一篇被点赞特别多的书评。

于山野间,以有限眼界窥晓尘世烟火之无穷,是为渺小;于而立之年,以短暂年华丈量百岁、千年之历史,是为不自量力。然时间之过往,重复、变革、徘徊、蜿蜒而上,往事越千年又岂能由一人书写?科技之变革,岂可超越自然之法则?物理学之至高理想,岂非理解并预测自然?噫,我非领导变革之人,然深耕外延之领域,吾当为中国半导体之事业而奋斗,及迟暮之时亦能归真返璞,进退自如,不忘根本与初心。

假期短暂,几天的时间不过转眼之间,但我觉得时间已经很慢了,就像那位老人对我说过的那句话:人得懂得感恩。我感恩时光没有在我的而立之年,给那些立足于黑土地的人们增加皱纹的深度。那些白天吹过空旷世界的山风,还有那夜晚沉寂的深度,也都远离喧嚣尘世,化为安静。

有人说,安静是一个讲历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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