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连起 I 拒马河为什么刷深６米？

拒马河镇江营大桥河道刷深，桥墩基础暴露

中间水泥桩是本次洪水冲毁的镇江营铁索桥的桥柱桩

打在河底巨石中的桥桩

洪水破坏的大桥护坡

洪水拉毁的铅丝笼护岸

（以上图片摄影均为冉连起）

这些天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23·7”特大暴雨洪水会让拒马河的河床刷深五六米？最初听到这个信息感到不可思议，怀疑信息会不会是误传，到了现场才确信所言凿凿。从镇江营冲出来的巨石阵判断，更是从镇江营大桥刷出的桥基判断，河床最大刷深6米是事实。镇江营大桥河道断面宽约300米，整个断面都有刷深，只是岸边稍浅而已。但就是浅处，也有两三米深。

拒马河属海河流域大清河水系，发源于河北省涞水县。干流长254公里，流域面积10000平方公里。拒马河在北京市境内长61公里，流域面积433平方公里。说来只算是北京市的跨境河流，仅流经西南的房山区，拒马河在房山区十渡镇铁锁崖出山，并在此分成南北两支。北拒马河出北京境进入河北省涿州，汇入白沟河。南拒马河出北京境经易县，在高碑店与白沟河汇为大清河。属北京市房山区大石窝镇的镇江营村，就处于南拒马河出北京境入河北省易县的省市边境处。

镇江营段河道刷深所以引起广泛的社会关注，是因为河道刷深刷出了世为罕见的巨石阵。那些深藏于古河床上千奇百怪的石头，让人们惊叹大自然的魅力，同时也感受到它的伟力。镇江营段拒马河河道刷深仅仅是一个典型案例，由于洪水才去不久，目前不可能掌握全部刷深河道的信息。但从南北拒马河、十渡、野三坡等区域得到的受灾信息分析，一半以上河段发生河道刷深是可能的。

是什么原因把这么大体量的河底砂石搬移走的呢？当然是洪水的力量。但问题来了：“7·21”的洪水为什么没把这些砂石搬移走呢？可能是“7·21”洪水只有2580立方米每秒，没有那么大的能量，而这次“23·7”是7200个流量，能量突破了河床稳定的临界点。可问题又来了：六十年前的“63·8”拒马河洪水是9920流量，怎么也没冲出巨石阵，没把河床刷深6米？我们还可再往前推，1801年那场18500流量的大洪水，怎么也没刷出来巨石阵？可以揣测，除了水大外，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河流下切源于水流趋下的动力，找到不同于“63·8”及之前的河流下切的动力源，或许才可找到科学的答案。河流是个动态的系统，尽管河流每天都在变化，但基本上是人们可认知的常态变化，像刷深6米这种剧变是相当罕见的，以致人们惊呼是冲出来了千年前的古河道。今人无法看到千年前古河道的样貌，也只是凭着对千年前发生在拒马河的战争，推断曾有以石拒马的可能，石阵在千年前现过身，或者是尚未埋没。至于巨石裸露的河床是一千年前，还是两千年前的，目前并没有标准答案。也即是说，古河床曾是相对稳定的，活着的人没见过巨石阵，三千年以来的文献没记录过巨石阵，只有1500年前的郦道元在《水经注》里记过巨马河的名字。涿州是郦道元的家乡，《水经注》对拒马河的记载也足够详细，但是只字未提巨石阵。

那么，千年相对稳定的河床为什么今年会剧变呢？一定是河流系统出了前所末有的新情况，按照水力学的原理，一定是流量、流速、坡降等出现了大的变化。这个新情况即是河道乱采砂石。近四十多年间城乡建设迅猛发展，拒马河提供了数以亿吨计的优质砂石资源。四十多年来，拒马河砂石开采基本上是无序状态。十年前，我在张坊下游见到一个砂石场，长约2公里，宽约200米，深约30米，情景令人震撼。我所见的仅仅是一个砂石场，拒马河上下左右大大小小的砂石场几百处是有的。由于开采砂石有巨额利益，招致不少人疯狂盗采，房山、涞水、易县、涿州等地的砂石盗采简直可以用猖獗来形容。尽管新世纪以来加大了禁采的力度，但盗采始终就没停止过，随便在河边走走，在网上搜搜，随处可见曾经盗采留下的伤疤。铲车、运输车、传送带、碎石机、堆料场，把拒马河折腾了个天翻地覆。盗采者依靠玩这种疯狂的石头，有时一晚上就赚上几十万。遭殃的当然是河道，拒马河下游被挖得千沟万壑，原本平顺的河道被挖深二三十米，有些地方砂石坑变成了几十亩、几百亩的水面。有个朋友感叹，拒马河的防洪标准甭指望百年一遇，只要来了洪水就会出灾。

该来的早晚会来，“23·7”洪水凶猛地来了，近乎疯狂的溯源冲刷把原本稳定的河床拉垮了，伴着洪水的巨大下切动力，河床被刷深，护堤被拉塌，滩地被扫荡，桥梁被拉垮，建在河滩两岸的房屋和旅游设施被席卷一空，镇江营的巨石也被它狂暴的力量冲刷出来，这些就是拒马河刷深6米的因由。

熟谙河流动力学和水文学的专家，可以据此探究一下“23·7”拒马河的运动机理，推算出河床变化情况下河道刷深的风险值，从中找出规律或经验，为防洪减灾寻求解决方案。更为重要的是，拒马河刷深6米给河道管理和政府工作部门以深刻教训。河道是保行洪安全的，保持河道的稳定是安全的前提。盗采砂石是破坏河道稳定、加剧洪水灾害的元凶。保持高压态势，严厉打击盗采行为是政府各相关部门保民生安全、防洪安全、水资源安全和生态安全的不可推卸、不可懈怠的重要职责。

作者简介：

冉连起，中国水利学会水利史与水利遗产专委会委员、北京永定河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北京市水务局政策研究室原主任。多年从事水政策法规、水资源和节水、水历史与水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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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主编：张卫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