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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特·沙马兰:没有年龄的男人

 耐观影 2023-10-06 发布于泰国

奈特·沙马兰是一位印度裔的美国电影编剧、导演、制作人以及演员。2022年担任第72届柏林电影节主竞赛评审团主席。他的第一部故事片《愤怒的祈祷》(1992年)或多或少是基于他自己的一次经历:在美国生活多年后,回到了他的祖国印度。被评论家称赞,被公众拒绝,导演继续拍摄了《广义的觉醒》(1998年),他在他童年的城市费城担任演员、导演、编剧、制片和拍摄。《第六感》是他的第三部电影,1999年开始与演员布鲁斯·威利斯进行了富有成效的合作。这部关于超自然现象的影片是一部成功的影片。

导演访谈

《老去》作为去年最美的电影之一,辉映着《电影手册》长久以来对沙马兰导演的欣赏喜爱 —— 他直接从虚构的想象着手创作和拍摄工作,却始终沿袭着他独具一格的双重否定似的表达和写实的风格。沙马兰导演如同门庭若市的商业电影市场中的一股清流,在美国电影史上植占了独特鲜活的一隅。

《老去》像众多好莱坞电影一样,改编自一部漫画,但它实际上是一部法国-瑞士的图画小说,跟美式漫画大相径庭。这样的差异让观众很容易地从好莱坞电影中辨识出这是通过您的创想产生的作品。

您最初是怎样发现漫画家弗雷德里克·佩特斯(Frederik Peeters)与皮埃尔·奥斯卡·利维(Pierre Oscar Lévy)创作的《沙堡》(Le Château de Sable)呢?

这个项目的诞生很不同寻常 —— 这部漫画作品其实是我女儿在父亲节送给我的礼物。所以我在翻阅这部漫画的过程中没有掺杂任何商业利益和职业相关的考量,只是自然而然地作为一名读者。

其中的角色们逐渐意识到所处之地的诡异、他们奇怪地相聚在这里、他们中逐渐产生暧昧或肉体关系、孩子们迅速长大然后突然怀孕,又光速分娩……这些怪诞扭曲的事情接连发生,给我喜欢通过后续工作呈现出的黑色幽默提供了生成和发展的契机。

不过说实话,相较于美国来说,敏感点不尽相同的文化通常是我灵感的来源,这些文化间微妙的差异,正与我想以自己的方式去接近艺术和电影的意愿相契合。在这样的机缘巧合之下,《老去》让我得以处于改编与创作之间,或者说让我可以在改编的同时进行再创作,因为原漫的图画小说太短了,改编成电影则需要填充创造出大量的细节。

电影《老去》剧照

您以往的作品中,以《水中女妖》(Le Village et La Jeune Fille de l’eau)为代表,有几部都是以某个神秘族群或群居世界为题材展开想象的。

我经常跟我女儿Ishana讨论相关话题,她目前正努力投身于导演事业,所以时刻都在构思自己想要拍摄的故事(Ishana曾跟父亲一起进行《老去》的拍摄工作,还导演过几集《灵异女仆》,编者注)。我发现自己有时能从众所周知的灵异故事中得到启发,比如外星人、漫画里的超级英雄或鬼魂等等;有时也可以什么都不参照独自想象出一个神话故事,《水中女妖》就是这样仅凭想象创作出来的,而《老去》则是借助《沙堡》的故事再创作出来的。对观众而言这些影片意味着非同一般的练习,不是去练习肌肉,而是他们必须在电影持续两个小时之内全身心投入其中,尽力地全面了解影片中关于时间的奥秘。这类揭示了在死亡面前众生平等的故事片,唤醒了观众们内心一部分沉睡的情感。从广为流传的奇闻异事开始创作会给我更多的安全感和另一种形式上的愉悦,因为此时的我跟观众的位置是平等的。

在您的三部曲《不死劫》(Incassable)、《分裂》(Split)和《玻璃先生》(Glass)中,您都从漫画故事开始,创造出了一个属于您自己的超级英雄宇宙。这个三部曲被看作是您对漫威的回应,您当初就是这么设想的吗?

这个主意之初,是由一个问题引申而来的:现实世界里谁更接近超级英雄的宇宙?当我听人说起成骨不全症(ostéogenèse imparfaite, 注:又称脆骨症,先天性遗传疾病)时,我就想肯定存在完全相反的症状 —— 骨骼坚不可摧。这个想法最终引领我创造出了《不死劫》中大卫·杜恩David Dunn(布鲁斯·威利斯Bruce Willis饰)和伊利亚·普莱斯Elijah Price(塞缪尔·杰克逊Samuel L. Jackson饰)这两个角色。

我认为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Le trouble dissociatif de l’identité, 注:旧称多重人格障碍)本身就十分罕见,还有这些人格所具有的不同能力所做的不同事情,最有名的案例比利·米利根(Billy Milligan, 注:24个人格)证明了这一点。这个想法促使我创造出一个有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的角色,他相信自己有一个人格是超级大反派Kevin Wendell Crumb。

拥有医学博士学位的著名作家迈克尔·克莱顿(Michael Crichton)是以这样的方式创作的:故事中列出的科学事实,十条里面有一条是虚构的。所以他的虚构理所应当地令人信服,十真一虚的概率我们太难分辨真实和想象,所以我们得出结论影片是全然虚幻的可能性,如同让恐龙活在岛上一样微乎其微。我也更倾向于这样的方式创作 —— 将奇异的故事植根于现实。

电影《老去》剧照

既然您提到了著名作家克莱顿,那么虚构文学或者科幻小说等等是您创作灵感的重要来源吗?

其实我有相当规模的藏书,因为有幸得到一些人的帮助搜寻书籍,所以现在我家里有近八千部作品,我读了其中的两千本左右。不论进行哪方面的想象,我都能从这个家庭图书馆中找到线索,假设我正在看的书中提到了托尔斯泰,我会知道书架上哪里摆着他的作品和资料以便继续查找;如果我在和朋友喝酒聊天时无意中想到《隐形人》(注:赫伯特·乔治·威尔斯的科幻小说),我会知道自己回家便能重温,那里有一块记录读书感悟的黑板。

我读书还有点迷信,我能预感到在人生的某个时间点应该读哪些书,没有原因,我只知道自己应该这么做。就算难得度假我也会带上五六本书,然而选书却要好几个小时:“这次旅行我该看什么好呢?”我不是一个信仰宗教的人,但我与书关系多少都有些神奇,经常有朋友来做客然后告诉我这个家庭图书馆像是教堂一样。可能是因为我收藏了太多大作家的作品来启发自己吧。

电影《老去》剧照

影响您创作的作家主要有哪些呢?

您知道小说家埃尔莫·伦纳德吗?因为他深受昆汀·塔伦蒂诺(Quentin Tarantino)影响的人物对话风格,被视为美国黑色小说(注:roman noir/ noir fiction, 属于犯罪小说)的关键人物(由塔伦蒂诺执导的《危险关系》(Jackie Brown)改编自著名犯罪小说作家埃尔莫尔·伦纳德(Elmore Leonard)于1992年创作的小说《朗姆混合酒》(Rum Punch),编者注)。他所有的书我都珍藏着,因为他也是我的影迷,所以每本书他都亲笔题了词。有的时候我会反复研读某些段落和对话,他的写作手法与我的思维方式截然不同;而他跟昆汀一样,善于用语言唤醒人物角色的诸多特征。比如塞缪尔·杰克逊(Samuel L. Jackson)在《低俗小说》(Pulp Fiction)中有句台词是:“瞧瞧我们聪明的Brett!”(“Check out the big brain on Brett”),演员表演台词的语气神态,已经将人物的幽默感、出身以及自信演绎得淋漓尽致。

我也尽量在空余时间多读史蒂芬·金(Stephen King)的小说。我们私下并不认识,但是我想他跟我一样,都沉迷于研究故事的结局。我们在读史蒂芬·金时,当即就会从他跳跃的行文码字中感受到这一点。今年四月份我将有一部新片开机拍摄(《拜访小屋》Knock at the Cabin),但其实我早就开始梳理故事的主要脉络了,因为我就是以这种方式工作的 —— 一旦我脑海中出现一个想法,第二天就会在角色下一步行动的构思中醒来,就算遇到 la chute 也不能让我停止创作构想。希望这部电影可以让观众感受到我的用心和执着吧。史蒂芬·金想必勤于写作练习,一早就在书桌旁创作,直到创作出故事接下来的走向,阿加莎·克里斯蒂(Agatha Christie)也是如此勤恳。

他们成为最畅销的作家并不出乎意料,正因他们都遵守了这条“黄金法则”:全身心地沉浸在角色所处的故事世界,只专注于故事将人物引向哪里,其他事情全都抛之脑后。这才是完全不生硬、不矫作的、有灵魂的写作,这才是最最质朴的创作方式。

电影《老去》剧照

您生长于印度,我们可以想象在您的童年时期,不太会自然而然地接触到美国的奇幻故事,而且您当时对这些故事及概念的理解和思考,肯定跟大部分美国孩子都不一样。

您说的不无道理,昨天我跟一位印度音乐人聊天,刚好借助我自身的经历,谈到不同文化对人的影响。我成长于一个信仰印度教的家庭,但我在日常宣讲耶稣诞生的天主教学校上学。然后圣诞节的时候我们可以见到圣诞老人和好多礼物,我就在想这太有道理了!很可惜我姐姐没能见识到不同的文化,主要因为当时父母还没有意识到我们应该过圣诞节。但我小时候却是圣诞节的忠实粉丝,而且对其深信不疑,可以说圣诞节是我的专属回忆吧。从那时起我就喜欢探听奇闻异事,可能是这个缘故,我一直钟情于科幻小说里的超能力还有故事本身引人入胜的魔力。

我有时会将印度教义与基督教义相提并论,它们同样能使我的灵魂受到震撼,虽然也许有些观点不尽相同,但我最终得以在这场平行的交流中旁观,得以重新审视背后的故事,也得以明白讲述一件事情其实具有改变和定义人一生的力量。我很幸运成长在史蒂文·斯皮尔伯格(Steven Spielberg)和乔治·卢卡斯(George Lucas)等导演尽情闪耀的时代。跟上百人一起挤在电影院里欣赏如此精彩超凡的电影,完全不同于我们现在整天拿着手机刷视频,那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感动体验。如果我现在12岁的话,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不去电影院看《E.T.外星人》,而是在手机上看黄片!(笑)

电影《老去》剧照

您拍过的电影中有一些成本超过一亿两千万,而另一些则少于两千万,这些电影指向的是同样的观众群体吗?

这就是我觉得电影艺术不可思议的地方。除电影之外,我们还能创造出什么收益和成本几乎对等的东西呢?不可能的!我跟所有请教我这个问题的年轻导演们重复了八九年:“你知道你电影的理想预算是多少吗?越低越好,这才对。” 

小成本会让我们从更多的角度看待问题,会激发出更多的创造力,我们会在电影制作的每一个步骤都发挥更多潜力。现在我自己独立拍电影和电视剧,我们就逼迫自己尽量压缩成本,因为如此一来,大家都进入到一个高度紧张的状态。这是我下一部电影的脚本分镜(他在电脑镜头前向我们详细展示了厚实的笔记本),我可以用全世界最少的成本和最简单的方式完成这部电影的拍摄,正是这样的工作方式让我们在拍摄过程中灵感持续涌现,也会将我们创作的激情带给观众。

我很确信的是,有更多资金不见得是件好事。正因镜头下的诸多元素交错排列(juxtaposition),图像的力量巨大到,每一层不同距离的景物都会对其前面的一层产生相当的影响。一旦明白这一点,你就会知道拍电影并不是靠镜头的堆积,电影不是这么拍的。

我知道有些人会用华丽的数字特效,拍摄大型宇宙飞船等等故事,但是这些东西都不是我想拍的,我希望观众可以深深地被剧情打动难以忘怀。当然,我是可以在打动观众的同时使用华丽的特效,但这不是我。相比之下我更喜欢拍摄日常生活,从晚餐或者车里的一段对话开始发展故事,比如《第六感》中的小男孩跟妈妈说自己可以看见鬼魂的那一幕,这些镜头都让人十分难忘,但又简单至极。

您拍电影的所得除了继续拍电影以外,还花在了拍摄电视剧上,《灵异女仆》显然是您实现新想法的实验室,新的拍摄手法、剪辑方式等等……

完全如此,现在我们在拍第四季,我最喜欢的就是午餐休息时看dailies(每日新闻),大家一起跟导演看他/她前一天拍摄的剧集,有时其他几集的导演也会在场。每当这时,一系列最基本的问题就浮现出来:这样的一幕中摄像机的位置意味着什么?这个位置的选择是如何衬托或者没有衬托出角色的?我会不停地向他们提出问题。

昨天我想到,女主角行走时中间穿插的脚步细节镜头,不应该在有人可能潜藏在花园的时候表现出她停止了思考,如果她的脚步对应这个情绪,我就不会明白发生的事情。我们刚刚谈到《拜访小屋》(Knock at the Cabin)的大概故事,我们翻来覆去拍摄了整整三个月,尝试了很多东西,可行或不可行都有迹可循。我想你们可以在电影中有所体会,就拿《寄生虫》(Parasite)来说,我相信奉俊昊导演从创作之初就花了很长时间构思镜头和布景,所以在他实际拍摄的时候不会再遇到同样的问题。

电影《老去》剧照

好莱坞的影视剧还没有主要吸引青少年的强烈趋势对吗?

我不知道是不是目标于青少年,但肯定主要面向年轻群体。如今愿意去电影院看电影的都是14-24岁的年轻人,只要他们对某些电影有兴趣,就会毫不犹豫去看,不管有没有新冠。如果他们围绕你的电影产生足够多的讨论,你将会成功掀起其他行业的风潮。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个新时代的巨大变革……

我有一个给别人看第一版影片的习惯,时长还很长没有剪辑完,也还没有加特效和音乐,就是为了观察第一批观众的反应,而总是那些小于25岁的观众能够准确地理解电影的内核,他们看之前就已经明白电影在讲什么;而25岁以上的观众有更多评论意见,他们不理解,会觉得太长了而且拍得不好,他们想要完美无瑕的制作,但年轻观众已经占据了市场。可能我们年轻的时候更灵活开放吧,岁月让我们不再有轻易学习新语言的能力,越年长思维方式就越固定。

所以我听人说年轻观众引导了电影的发展走向的时候一点都不觉得恐慌,因为这个群体跟我很像,我们都被自己没有见识经历过的事物吸引;与之相反,我们能想象更成熟的喜好趣味相较之下更加精美复杂,年长一些的人们更恪守自己的品味,也更加男性化。从心理学的角度讨论这个问题也很有意思。

2010年《最后的风之子》(The Last Airbender)上映时您曾表达本意想拍一部您女儿们可以去电影院看的电影,传承的概念在您的作品中尤为重要。

对,但我所说的传承有两层含义。我们急剧地变得愈发盲目,是时候觉醒了 —— 做一个有机会像孩子一样看待世界的成年人。在我的女儿们更小的时候,我发觉花很多时间陪伴她们会重新校准我的视角和节奏,会让我感觉更加积极健康。斯皮尔伯格在他早期的电影中也表达过这个想法,就是传承发生于我们重回更年轻之时。

费尔南多·甘佐(Fernando Ganzo)与《电影手册》主编马科斯·乌扎尔(Marcos Uzal)视频采访M·奈特·沙马兰于2022年2月2日。

翻译:千禾

排版:Xinwen

审稿:Xavi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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