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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家的板栗树 作者：杨高登
外婆今年九十六高龄，身体尚好，只是眼睛看不见任何东西，每次旁人与老人家说话时要凑近耳边大声讲，才勉强听见。 每次去外婆家，总会看到她老人家安静地坐在堂屋轮椅上，安静得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孩。时不时伸手摸摸这，揉揉那，如果同她老人家聊天，你会发现老人家记忆力可好；她会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知道你家孩子多大，小时候你调皮捣蛋的事情也不会落下如数家珍。 外婆爱干净，记忆力好，这当然离不开舅舅姨妈他们细心照顾，姨妈离外婆家三四里路程，只要－有空闲，就会过来照看，帮忙洗澡、洗头发、洗衣服、打扫房屋卫生，无微不至。夏天，外面烈日当空，知了拼命在房前屋后嘶鸣。偶尔也有阵阵微风掠过房间，外婆住的偏房靠山，窗口紧挨着山坎，屋内除放一张老式木床，临窗户边还有个朱红色斑驳大柜子。虽是夏天，但外婆吹不了风扇，白天只能在舅舅的搀扶下蹒跚移步到堂屋门前，坐在门口，一把蒲扇，一把轮椅，一坐就是大半天。脚边的几只鸡鸭唱着歌儿悠闲地穿进踱出，与外婆形成动静对比，相映成趣。见这情形我在想：外婆这些年，眼睛看不见东西，耳朵又不好，是怎么过来的？她老人家白天都在想什么呢？也不焦躁，也不说话，一个人安安静静一坐就是大半日，累了就摸索着回床休息。谁也猜不透老人家想什么？想从前，想过往，想今生，想来世，结果不得而知…… 去年夏天，外婆意外摔倒，手掌划开长长一条伤口，流了好多血。惊动了一大家人，外婆居然没哼一声，包扎打针上药水，舅舅跟姨妈姨父忙前跑后，都在说，这次劫难难逃了。又是夏热天，伤口这么深，年纪那么大，况且外婆又爱干净，还要两个人搀扶着洗澡。恐怕是难撑过去了。大家心底都捏了把汗，想不到老人家一声不吭居然撑过了整个夏日，痊愈了，真是奇迹。就像老屋门前那棵板栗树。 外婆养育了七个儿女，在那个年代，属于正常现象，毛主席不是说过：人多力量大吗。不错，人是多，但田土不够分，吃饭不能叫吃饭，为啥哩？那年代，田土没分到户，一大家人，上十张嘴，对米饭那是可望而不可求。根本不够，一大锅茴丝煮几粒白米，白米就好比盐巴，是配料，红薯才是主料。能填饱肚子已经不错了，有的人家连红薯饭都没得吃，孩子们喜欢动，胃消化快，不到晌午，肚子就前胸贴后背了。 每逢中秋时节，一家人必去处婆家吃中秋饭，要翻过一座大山再下到山脚，才算是到外婆家。爬到山顶时，就可以远远望见山下的外婆家。松枝翠竹遮掩的房屋露出带有窗户的土墙一隅，旁边有个椭圆形的小草坪，草坪边上便是树林，掺杂着些许楠竹。一根楠竹被外公削光枝叶去掉竹节处隆起部位，做成晾衣竿。两头搭在草坪边楠竹上，用绳子绑定。此后数块颜色不一的衣服和裤子总是在阳光下自由飞舞，充满乡村生活浓郁的气息。 爬到山顶依稀望见外婆家的房屋，我就知道快到目的地，下坡时脚步跑得欢快。最主要的还是惦记着外婆家里的板粟、毛栗、豆子、茴皮。外婆早就站在草坪上往我们来的方向张望，见到我们，绽开温和慈祥的笑容变戏法儿似的，从口袋里摸索着掏出好吃的东西来。而在地坪下方山坳处，靠松树之间一年四季堆着稻草垛，圆圆胖胖的身材，上面盖搭上伞状形稻草，远远望去就像一个个雕堡，随时准备阻击敌人。不过现在这种稻草垛根本看不到了，这个时候细舅舅带着憨憨的笑容，也会到这里迎接我们。大手牵着我们，笑呵呵地老教我们猜迷语：“麻屋子，红帐子，里面住着白胖子”，每次都猜，猜对了有糖吃。说到糖无非是大白兔奶糖，薄薄的白纸上印着蓝色线条兔子花纹，包裹住一颗圆形花生仁白色糖果，粘粘的，软软的香甜可口。是那年代零食中的上等产品，成为我们那个时期最深刻的童年印象。 外婆慈祥，不只对我好，对其余孙辈也是疼爱有加。年年中秋节前夕，必定吩咐细舅三舅把门前板栗用一根长长的竹棍，连枝带叶一古脑打下来，用簸箕盛满，倒至地坪荫凉处。用脚上的胶鞋来回用力搓动，待到板栗球刺齐刷刷朝两边倒去。栗子球破裂从中露出褐红色栗子，便用手指朝两边掰开，板栗即从内面滚落出来。再捡到篮子内装好放置阴凉处贮存。至于这项光荣任务，每年都无一例外派至两个小舅舅身上，他俩乐此不彼，但吃的少，几乎是留给我们吃的，用外公的口头禅讲：留给外甥狗们吃。当然，不只这些了，屋旁边还有几棵枣树，遇到年程好，风调雨顺，那枣子树必然挂满拇指大小的果实，有浅红色，有嫩白色，还有淡青色的，像美丽的新疆姑娘，全身上下镶嵌着各种颜色的装饰品，随风翩翩起舞。熟了的枣子白里透红。隔几条田坎都能闻到淡淡的清香，那便是我们的乐园了。枣子树个儿不高，采摘自然方便，不像板栗树，长势高大威猛，青翠色的枝枝蔓蔓与叶片，如一把大青伞，更似古代皇帝外出时用的华盖，把整个灶房屋面稳稳罩住，树下一片荫凉，阳光时不时从叶缝隙遗落几点光斑，更显僻静。 流年的风，缓缓吹过一年四季，风景在春夏秋冬中不停地变幻，外婆家门前那棵板栗树不知从何年起，感觉没有以前高大茂盛了。只剩下几片枯黄的残叶在季风中瑟瑟发抖，零零星星的些许瘦弱板栗球，摇摇欲坠地挂在枝梢上头，仿佛舍不得离开母亲的怀怉。但终将会离去。 外婆家的板栗树哟！承载了我们儿时太多的欢乐时光与永恒的记忆，只是岁月匆匆斗转星移，外婆老了，树也终究是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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