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 | 故乡月明

时近中秋，又想念起故乡的明月了。

老家的宅前是一片空旷的田野，目力可及之处，一览无余。白露过后，夜色就像那个年代每餐都迫不急待上桌等吃饭的孩子，上得越来越早了。夜色来临，月色便也尾随而至。

月色最早是从村东头的屋顶上悄悄展露真容，穿越了最东头几间矮房的屋顶，又躲进了屋子旁边的一片大树，树影婆娑，月亮便也犹抱琵琶半遮面，好像一百年前的新嫁娘，从花轿上下来，头上还顶着红盖头，你看不清她的真容，只能想象她那被遮掩了的娇羞模样。然而，新嫁娘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她很快就翻过了最壮的树和最高的屋，朗朗地挂在半空了。那首歌怎么唱的？“半个月亮爬上来”？岂止是半个月亮？上弦月如此，满月也一样。

朗朗在半空的明月，温情脉脉地俯视着大地，把泼天的清辉毫不吝啬地洒向一望无际的田野，分享给白露过后的稻子们。

农历八月，田野里的稻子已开始抽穗，渐渐转向浅墨绿色，不复以往的青翠。夜色来临，把浅墨绿染成了深墨绿了，如同是两件纱衣叠加起来穿，颜色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浓郁了。这个时节，白天行走在田野间，稻花细碎的乳白簇拥在穗间，弯下腰去嗅嗅稻花香，或是一件雅事。夜间，必得要靠心嗅了。月亮温柔地悬在半空，似乎在提醒你慢下脚步，无边的夜色，和着无边的稻花香，似有若无。嗅一嗅便有，脚步快了，便也错过。稻花并不会因为你错过便自怨自艾，不让自己长饱满。损失的肯定是你，错过了花香，便也错过了一个季节。

远处打谷场上正在放着露天电影，《咱们村里的年轻人》《渡江侦察记》《闪闪的红星》或者越剧《红楼梦》。中秋时分，月色正浓，放映员连灯都不用打了。小学生们忙着端来长条凳在前面占位，青年人却抄着手站在最后排，他们从不占位，更不会带凳子，借着放电影的时光，站在人群的最后瞄上几眼，就在大家的注意力被电影中潘冬子妈妈婉转的歌声“夜半三更哟，盼天明；寒冬腊月哟，盼春风……”吸引住的时候，年轻人们悄悄地溜出了人群，放飞于夜色中，电影银幕的亮光将远处的中秋月色也衬得暗淡，成了他们最好的保护色，颇有了李煜词中“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的味道。电影散场，他们又不知不觉地汇入人群中，仿佛真看了一整场的电影。

那一刻，懂事的月光，照亮了人们归家的路。

杜甫想念他的弟弟们了，写诗说“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如今，即便没有杜甫的诗，生活在城市中的你和我，大约也会随口吟出那句“月是故乡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