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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策译注 卷一 ----- 卷五

 新用户4541Ay47 2023-10-07 发布于上海

卷一 东周策

本篇导读

昔日秦国的祖先非子只不过是周天子的养马官,如今秦国却兴师问鼎,志在天下。东周臣子颜率所言的“秦之无道”,实即“周之无能”。故秦国敢借道伐韩,而东周却又陷于借则得罪韩国,不借又得罪秦国的两难境地。另一方面,楚王因为周室提供粮食予敌军秦国与韩国而大为震怒,赵国甚至夺取了东周的祭地。此际,东周与西周均已沦为“小国”,周天子早已名存实亡。在《温人之周》一则中,温地人引《诗经》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谓是对苟延残喘的周室的一大讽刺。东、西周之战中,东、西周为获得支持而献宝于楚与韩。西周甚至断水以绝东周种稻,同室操戈,可笑亦可悲。故此,战国七雄之轻视周室而动辄兴兵问鼎,实属自然演化。

秦兴师临周而求九鼎

秦兴师临周而求九鼎[1],周君患之,以告颜率[2]。颜率曰:『大王勿忧,臣请东借救于齐。』颜率至齐,谓齐王曰:『夫秦之为无道也,欲兴兵临周而求九鼎,周之君臣,内自画计[3],与秦,不若归之大国[4]。夫存危国[5],美名也;得九鼎,厚实也[6],愿大王图之。』齐王大悦,发师五万人,使陈臣思将以救周[7],而秦兵罢。

1 九鼎:相传是夏、商、周三代的传国之宝,是政权的象征。

2 颜率:东周臣子。

3 画计:商量。

4 大国:指齐国。

5 危国:指周王室。此时周王室受秦兵威胁,濒临生死存亡之秋。

6 实:实际利益。

7 陈臣思:齐威王的名将田忌(生卒年不详)。古代田、陈同音。

译文

秦国发兵逼近东周边境,想索取周王室的九鼎。周君非常担忧,就将此事告诉颜率,颜率说:“大王不必忧心,臣愿东到齐国,借兵救援。”颜率到了齐国,对齐王说:“秦国不讲道义,想发兵夺取周王室的九鼎。周王室的君臣商量后觉得,与其给予秦,还不如给予贵国。保存生死存亡的国家,是美名;获得九鼎,是实利,希望大王三思。”齐王听罢非常高兴,发兵五万,命大将陈臣思率兵救周,秦国只好撤兵。

齐将求九鼎,周君又患之。颜率曰:『大王勿忧,臣请东解之。』颜率至齐,谓齐王曰:『周赖大国之义,得君臣父子相保也,愿献九鼎,不识大国何途之从而致之齐?』齐王曰:『寡人将寄径于梁[1]。』颜率曰:『不可。夫梁之君臣欲得九鼎,谋之晖台之下、沙海之上[2],其日久矣。鼎入梁,必不出。』齐王曰:『寡人将寄径于楚[3]。』对曰:『不可。楚之君臣欲得九鼎,谋之于叶庭之中[4],其日久矣。若入楚,鼎必不出。』王曰:『寡人终何途之从而致之齐?』颜率曰:『弊邑固窃为大王患之。夫鼎者,非效酰壶酱甀耳[5],可怀挟提挈以至齐者;非效鸟集乌飞,兔兴马逝[6],漓然止于齐者[7]。昔周之伐殷,得九鼎,凡一鼎而九万人挽之[8],九九八十一万人,士卒师徒,器械被具[9],所以备者称此。今大王纵有其人,何途之从而出?臣窃为大王私忧之。』齐王曰:『子之数来者,犹无与耳。』颜率曰:『不敢欺大国,疾定所从出,弊邑迁鼎以待命。』齐王乃止。

1 梁:魏惠王迁都大梁(今河南开封市),故魏又称梁。

2 晖台:台名。沙海:在今河南开封西北。

3 寄径于楚:由周至齐,并不经过楚国,这是建议而已。

4 叶庭:在今湖北华容。

5 酰(xī):醋。甀(zhuì):瓮。

6 兔兴马逝:比喻轻快的样子。

7 漓(lí)然:水渗流的样子。

8 挽之:牵引。

9 被具:士卒运鼎时所需的工具。

译文

齐国向东周索取九鼎,周君又担心了。颜率说:“大王不必忧心,臣愿到东方解决此事。”颜率到了齐国,对齐王说:“周王室依靠大国的仗义相助,全国上下得以保全,愿献上九鼎,不知大国从什么途径将九鼎运到齐国?”齐王说:“寡人打算向梁国借道。”颜率说:“不可以。梁国的君臣一心想得到九鼎,在晖台脚下,沙海边上,策划已久了。九鼎一进入梁国,肯定无法运出来。”齐王说:“寡人就另向楚国借道。”颜率回答说:“不行。楚国君臣为了得到九鼎,在叶庭中,密谋已久。九鼎一旦进入楚国,不可能运出来了。”齐王说:“寡人要从什么途径才能把它运到齐国呢?”颜率说:“敝国私下替大王担忧。九鼎可不像醋瓶酱罐,可以怀揣手提就到达齐国的,也不像鸟聚鸦飞、兔跑马奔般,瞬息就可到达齐国的。从前周人攻殷,得到了九鼎,一只鼎用九万人牵引,共用了九九八十一万人,而辅助的兵卒和器具,数量与此略等。如今即使大王有这些人,又从哪里经过呢?臣私下为你担忧啊!”齐王说:“你屡次前来,无非不愿把九鼎给予齐国罢了。”颜率说:“不敢欺骗大国,请尽快决定运送路线,敝国将把鼎迁出,以待运走。”齐王只好作罢。

卷二 西周策

本篇导读

除却东周,西周亦同样在强秦的胁逼之下,惶惶不可终日。本卷便记载了西周与诸国在战国时的形势变化。西周为了免除齐、韩、魏的粮食要求,于是派谋士韩庆到齐国游说孟尝君田文停战,由于孟尝君带领联军攻打秦国只是为了报私仇,而并非有长远大计,故此当有利可图时便自然退兵了。秦国为了报复孟尝君以及列国,秦将白起于是在伊阙一役中大败韩、魏联军,更斩首二十四万人。西周放虎归山,难逃其患。秦相樗里疾率战车百辆进入西周,受到隆重的欢迎,楚怀王因此而大怒,周君于是忙于向楚国解释。此外,在“雍里之役”中,韩国又向西周伸手要粮。西周左右为难之余,又要割地奉养秦国的宣太后。秦国甚至召周君入秦,周君因惧怕而不敢前往。在这样的局势下,即使苏秦想方设法为西周保存九鼎,免为楚国所夺,其实亦仅在于存其象征意义而已。西周虽有周最这样较为突出的后代,但却使其毕生奔走于列国之间,不予以重用,令人扼腕。周室名存实亡,其国君之无能,更可见于伊阙战败之后,周君忙于向魏王洽求温囿作为游乐之地。周室君主如此昏庸,怎能不亡?

周君之秦

周君之秦,谓周最曰[1]:『不如誉秦王之孝也[2],因以应为太后养地[3]。秦王、太后必喜,是公有秦也。交善,周君必以为公功;交恶,劝周君入秦者,必有罪矣。』

1 周最(生卒年不详):周的公子,时随周君入秦。

2 秦王:秦昭王。

3 应:周邑,在今河南济源西北。太后:秦昭王母宣太后。

译文

西周君要到秦国去。有人对周最说:“你不如赞扬秦王对太后的孝心,并且把应邑送给太后作为供养之地。秦王和太后一定会很高兴,这是你对秦国友好的表示。如果周、秦两国关系友好,周君必定以为是你的功劳;如果两国关系不好,劝周君入秦的人,必定会有罪了。”

卷三 秦策一

本篇导读

此卷首篇即说商鞅变法的成效,可见其重要性。商鞅以法家而行霸道,驱农归战,又设立“军功爵”,令秦师如狼似虎,所向披靡;可是对于他的死,却“秦人不怜”,可见秦人怨怼之深。商鞅的法家思想及其所推行的“霸道”,秦始皇将其发挥至极致,他虽统一天下,成就了三十六代君主共六百年以来所追求的梦想,却也留下了“暴秦”的恶名。

另一方面,又记载了战国时的策士,如苏秦、张仪及司马错。苏秦游说各国时遭遇坎坷,后来飞黄腾达,是庶民阶层在列国复杂的政治态势下崛起的典型。其同门张仪亦在早年经历辛酸,受尽白眼,后来他向秦王分析秦与六国的优胜劣败,表现出雄韬伟略,辩才无碍。在游说、穿梭于各国之间,秦将司马错虽不如张仪,但在夺取蜀地或争霸中原的争论上,司马错之见却显然比张仪更现实,且更懂得趋吉避凶。这些观点不一而又各具奇才的人物,均为秦王所重用,这正是秦国雄视天下的关键所在。

卫鞅亡魏入秦

卫鞅亡魏入秦[1],孝公以为相[2],封之于商[3],号曰商君。商君治秦,法令至行,公平无私,罚不讳强大,赏不私亲近。法及太子,黥劓其傅[4]。期年之后[5],道不拾遗,民不妄取,兵革大强,诸侯畏惧。然刻深寡恩,特以强服之耳。

1 卫鞅:商鞅(前三九〇至前三三八),本为卫国的公子,故称卫鞅。

2 孝公以为相:孝公,即秦孝公(前三八一至前三三八;前三六一至前三三八在位),名渠梁。他任商鞅为左庶长,实行变法。商鞅后因功升为大良造,执掌国政,此“为相”指为大良造而言。秦正式设相在武王时,孝公时尚未设相。

3 商:故城在今陕西商县东。

4 黥劓(qínɡ yì)其傅:黥、劓,即刻面、割鼻,为古代酷刑。此处指商鞅因太子犯法,故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师公孙贾。

5 期(jī)年:一年。

译文

卫鞅从魏国逃亡到秦国,秦孝公任命他为丞相,把商地分封给他,号称“商君”。商君治理秦国,法令贯彻,公正而没有偏私,行罚不避让权贵,行赏不偏亲私。法令严密得连太子也不放过,对太子师傅处以刻面、割鼻的刑罚。法令实施一年之后,人民不会捡拾掉在地上的东西,不取非法的东西,兵强马壮,诸侯恐惧。然而,商君刻薄寡恩,只不过是以强力钳制人而已。

孝公行之八年[1],疾且不起,欲传商君,辞不受。孝公已死,惠王代后,莅政有顷,商君告归。

1 八年:“八”上应有“十”字。秦孝公六年,任卫鞅为左庶长,下令变法至二十四年逝世,正好十八年。

译文

秦孝公任用商鞅推行法令十八年,重病将死,想把君位传给商君,他推辞不肯接受。秦孝公死后,秦惠王继承君位,执政不久,商君要求回到自己的封地。

人说惠王曰:『大臣太重者国危,左右太亲者身危。今秦妇人婴儿皆言商君之法,莫言大王之法,是商君反为主,大王更为臣也。且夫商君固大王仇雠也,愿大王图之。』商君归还,惠王车裂之[1],而秦人不怜。

1 车裂:以车子肢解身体的酷刑。

译文

有人对惠王说:“大臣权势过重会危害国家,身边的人过分亲昵则危害自己。现在秦国的上下皆说商君的法令,没有人说是大王的法令,这样商君反而成了主人,大王却成为臣子了。况且商君本是大王的仇人,希望大王想办法对付。”商君从封地回到首都,惠王对他处以车裂的酷刑,而秦国民众却不可怜他。

赏析与点评

过度的压抑,必导致崩溃;容许自由,便是疏导。

苏秦始将连横

苏秦始将连横[1],说秦惠王曰[2]:『大王之国,西有巴、蜀、汉中之利[3],北有胡貉、代马之用[4],南有巫山、黔中之限[5],东有肴、函之固[6]。田肥美,民殷富,战车万乘,奋击百万[7],沃野千里,蓄积饶多,地势形便,此所谓天府,天下之雄国也。以大王之贤,士民之众,车骑之用,兵法之教,可以并诸侯,吞天下,称帝而治。愿大王少留意,臣请奏其效。』

1 苏秦(?至前三一七年):字季子,战国时东周洛阳人,纵横家的代表人物之一。连横:联合六国共同抗秦。

2 说:游说。战国时期,策士们用合纵、连横及其他策略来打动国君采纳自己的主张。

3 巴、蜀:巴指今重庆一带,蜀指今四川西部。汉中:今陕西南部及湖北西部。

4 胡貉(hé):北方游牧民族,分布在今内蒙古南部。代马:代郡、马邑,在今山西东北部。

5 巫山:在今重庆巫山东。黔中:在今湖南西部常德地区一带及贵州东北部。

6 肴:或作“崤”、“殽”,山名,在今河南洛宁北。函:即函谷关,在今河南灵宝东北。

7 奋击:能奋勇击敌的战士。

译文

苏秦刚出道的时候以连横的主张去游说秦惠王道:“大王的国家,西边有巴、蜀、汉中的物产可供利用,北边有胡、代地区可提供战备,南边有巫山、黔中的险地,东有崤山、函谷关坚固的要塞。土地肥沃,人民众多,战车万辆,精兵百万,良田纵横千里,粮食储备丰富,地理形势便于攻守,真是天然府库,天下的强国!以大王的贤能,军民的众多,战备的充实,战士的训练有素,完全能够兼并诸侯,统一天下,成为治理天下的帝王。希望大王稍加留意,让臣陈述如何取得重大效果。”

秦王曰:『寡人闻之,毛羽不丰满者,不可以高飞;文章不成者[1],不可以诛罚;道德不厚者,不可以使民;政教不顺者,不可以烦大臣。今先生俨然不远千里而庭教之,愿以异日。』

1 文章:此指法度。

译文

秦惠王道:“寡人听说毛羽不丰满的鸟儿不能高飞;法制不健全的国家不能实施刑罚;道德不高尚的人不能役使百姓;政教不上轨道的不能以战争来劳烦大臣。现在先生不远千里而来,亲临指教,希望日后再聆听高见。”

苏秦曰:『臣固疑大王之不能用也。昔者神农伐补遂[1],黄帝伐涿鹿而禽蚩尤[2],尧伐兜[3],舜伐三苗[4],禹伐共工[5],汤伐有夏[6],文王伐崇[7],武王伐纣[8],齐桓任战而伯天下[9]。由此观之,恶有不战者乎[10]?古者使车毂击驰[11],言语相结,天下为一;约从连横,兵革不藏;文士并饬[12],诸侯乱惑;万端俱起,不可胜理;科条既备,民多伪态;书策稠浊,百姓不足;上下相愁,民无所聊;明言章理,兵甲愈起;辩言伟服,战攻不息;繁称文辞,天下不治;舌弊耳聋,不见成功;行义约信,天下不亲。于是,乃废文任武,厚养死士,缀甲厉兵[13],效胜于战场。夫徒处而致利,安坐而广地,虽古五帝、三王、五伯[14],明主贤君,常欲坐而致之,其势不能,故以战续之。宽则两军相攻,迫则杖戟相橦,然后可建大功。是故兵胜于外,义强于内;武立于上,民服于下。今欲并天下,凌万乘,诎敌国[15],制海内,子元元[16],臣诸侯,非兵不可!今之嗣主,忽于至道,皆惛于教,乱于治,迷于言,惑于语,沉于辩,溺于辞。以此论之,王固不能行也。』

1 神农:传说中的上古帝名,比黄帝还早,始兴农业,故号“神农氏”。补遂:古代部落名。

2 黄帝:传说中的上古帝名,姓公孙,号轩辕氏。涿(zhuō)鹿:在今河北涿鹿西南。禽:同“擒”。蚩尤:古九黎族首领,为黄帝所败。

3 尧伐(huān)兜:尧,传说中的上古帝名,姓姬名放勋,国号唐,禅位于舜。兜,尧之司徒,后因作乱而被放逐到崇山。

4 舜:传说中的上古帝名,姓姚名重华,受尧禅让,国号虞,又禅位于禹。三苗:古部落名。

5 禹:传说中的上古帝名,姓姒名文命,因治水有功,受舜禅位,国号夏。共工:古部落名。

6 汤伐有夏:夏桀无道,汤出兵讨伐,桀奔南巢(今安徽巢县西南)而死。汤,名履,又称“成汤”,为商族首领。

7 文王伐崇:崇侯虎助纣为虐,文王兴兵讨伐他。文王,名昌,周族首领,纣时为西方诸侯之长。崇,古国名。附属于商的小国,在今河南嵩县北。

8 武王伐纣:武王名发,周文王子。商纣昏乱,武王把他灭掉,建立西周王朝。

9 齐桓:齐桓公(?至前六四三),名小白,齐僖公(?至前六九八)之子。任:用。伯:通“霸”。

10 恶:怎会。

11 车毂(ɡǔ)击驰:使者的车子川流不息。毂,车轴的中心,可以插轴处。

12 饬(shì):同“饰”。

13 缀甲:把皮革片或铁叶连缀成战士的服装。厉:通“砺”,磨。

14 五帝:说法不一,通常指黄帝、颛顼、帝喾、帝尧、帝舜。三王:夏、商、周三代的开国君王,指夏禹、商汤、周文王及周武王的合称。五伯:战国时的说法,通常指齐桓公、晋文公(前六七一至前六二八)、楚庄王(?至前五九一)、吴王阖闾(?至前四九六)、越王勾践(前五二〇至前四六五)。至于汉代则认为五伯是指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秦穆公(?至前六二一)和宋襄公(?至前六三七),而不是吴王及越王。

15 诎(qū):屈服,折服。

16 元元:百姓。

译文

苏秦说:“臣本就料到大王不会听取臣的意见。从前神农氏讨伐补遂,黄帝在涿鹿之战中擒获蚩尤,唐尧放逐兜,虞舜讨伐三苗,大禹制服共工,商汤征服夏桀,周文王消灭崇侯,周武王攻克商纣,齐桓公通过战争而称霸天下。由此看来,哪有不用武力而能成就大事的呢?从前各国使臣的车马堵塞了道路,奔走不休;诸侯们订约结盟,表示联为一体;或约纵,或连横,总是不能收藏兵甲;文士粉饰文辞,令诸侯感到纷乱迷惑;各种矛盾不断产生,简直难以理清;法令条文多如牛毛,众人的欺诈更不少见;公文发布混乱,百姓贫困不足;君臣上下互相埋怨,民不聊生;虽然道理讲得很明白,但战事却愈来愈多;说客穿着耀眼服装,战争总是不能停息;发下的公文繁多,天下却治不好;谋士的舌头都磨破了,君主的耳朵也听聋了,国事仍不见成功;尽管讲究仁义守盟约,各国总是不和睦。这样,就要弃文用武,用厚禄供养战死之士,缀甲磨刀,在战场上见个高低。假如无所事事就能得到好处,端坐不动就能扩充地盘,即使是古代的五帝、三王、五霸那样贤明的君主,也很希望坐着轻松地办到;但事实上是不可能的,最后只有依靠战争解决问题。敌我双方无论是在战场上摆开阵势,还是用兵器互相拼杀,要战胜对方才能建功立业。所以说,对外要靠战争取胜,对内要施行仁义以加强统治;国君在上面有了威信,下面的百姓自然就服从了。现在要吞并天下,凌驾诸侯,战胜敌国,抚育万民,迫使诸侯称臣,非用武力不可!当今的国君都忽视了这个最重要的道理,不懂得怎样教化百姓,缺乏治理国家的办法,被一些纷扰的言论所迷惑,整天沉浸在巧言诡辩当中。如此看来,难怪大王不能采纳臣的意见了。”

说秦王书十上而说不行。黑貂之裘弊[1],黄金百斤尽,资用乏绝,去秦而归。羸縢履[2],负书担橐[3],形容枯槁,面目犁黑[4],状有归色[5]。归至家,妻不下纴[6],嫂不为炊,父母不与言。苏秦喟然叹曰:『妻不以我为夫,嫂不以我为叔,父母不以我为子,是皆秦之罪也。』乃夜发书,陈箧数十,得太公《阴符》之谋[7],伏而诵之,简练以为揣摩。读书欲睡,引锥自刺其股,血流至足。曰:『安有说人主不能出其金玉锦绣,取卿相之尊者乎?』期年,揣摩成,曰:『此真可以说当世之君矣。』

1 黑貂:哺乳类动物,身体细长,皮毛珍贵,可做成大衣。

2 羸(léi):缠绕。縢(ténɡ):绑腿布。(juē):又作“”,草鞋。

3 橐(tuó):口袋。

4 犁黑:同“黧黑”。

5 归:通“愧”。

6 纴(rèn):织布。

7 太公:姜太公,周初的开国功臣姜尚(约前一一五六至前一〇一七),封于齐,是齐国始祖。《阴符》:相传是姜太公所撰的有关兵法权谋的书。

译文

苏秦先后十次上书游说秦王,均不被采纳。他所穿的黑貂皮衣破旧了,百斤的金属货币也用光了,生活无依,只好离秦回家。他腿上缠着绑腿,脚穿草鞋,背着书箱,挑着行李,神情憔悴,面色黄黑,脸上显出羞愧的神色。回到家里,正在织布的妻子不下来迎接他,嫂子不肯替他做饭,父母也不和他讲话。苏秦长叹道:“妻子不把我当作丈夫,嫂子不把我当作小叔,父母不把我当作儿子,这都是苏秦的过错啊。”当天晚上取出藏书,打开了几十个书箱,找到姜太公所著的《阴符》,埋头苦读,选择精要处反复钻研。当读书困倦欲睡时,他就用锥子自刺自己的大腿,鲜血流到了脚跟。他自言自语地说:“哪里会有人游说列国君主而不能让他们拿出金玉锦绣并获得卿相高位的呢?”经过一年,苏秦终于揣摩有成,便说:“这次真能用来说服当世的君主了。”

于是乃摩燕乌集阙[1],见说赵王于华屋之下,扺掌而谈[2]。赵王大悦,封为武安君,受相印,革车百乘,锦绣千纯,白璧百双[3],黄金万溢[4],以随其后,约从散横,以抑强秦。

1 燕乌集阙:古关塞名,今地不详。

2 扺(zhǐ):击,拍。

3 璧:圆形的玉器,中间有小圆孔。

4 溢:同“镒”,重量单位,二十两为一镒(一说二十四两)。

译文

于是苏秦取道燕乌集阙,在华丽的宫殿里游说赵王,相谈甚欢。赵王大喜,封他为武安君,赐予相印,兵车百辆,锦缎千匹,白璧百双,黄金万镒,跟随苏秦之后,策划合纵联盟,瓦解连横阵线,以对付强大的秦国。

故苏秦相于赵而关不通。当此之时,天下之大,万民之众,王侯之威,谋臣之权,皆欲决苏秦之策。不费斗粮,未烦一兵,未战一士,未绝一弦,未折一矢,诸侯相亲,贤于兄弟。夫贤人在而天下服,一人用而天下从。故曰:式于政,不式于勇;式于廊庙之内[1],不式于四境之外。当秦之隆,黄金万溢为用,转毂连骑,炫熿于道[2],山东之国[3],从风而服,使赵大重。

1 廊庙:朝廷。

2 炫熿:光耀。

3 山东之国:指崤山以东的六国。

译文

由于苏秦做了赵国的相国,堵住了秦国向东扩展的道路。此际,广大的天下,众多的百姓,威严的王侯,掌权的大臣,都要听苏秦的指挥。苏秦没有花费一斗粮食,没有动用一件兵器,没有出动一名战士,没有折断一根弓弦,没有损失一个箭头,就使六国的君主和睦相处,比兄弟还亲厚。有贤人在位就能令天下归顺,任用了一个人才就能使合纵得到成功。所以说:能用政治解决的问题,就不要动用武力;能在国内处理好的事,就不必拿到国外去解决。当苏秦事业隆盛时,带上万镒黄金的费用去游说诸侯,一路上车水马龙,声势显赫,崤山以东的六国像风吹草伏一样,拜倒在他的脚下,亦使赵国的地位大为提高。

且夫苏秦特穷巷掘门、桑户桊枢之士耳[1],伏轼撙衔[2],横历天下,廷说诸侯之王,杜左右之口[3],天下莫之能伉[4]。将说楚王,路过洛阳。父母闻之,清宫除道,张乐设饮,郊迎三十里。妻侧目而视,倾耳而听;嫂虵行匍伏[5],四拜自跪而谢。苏秦曰:『嫂何前倨而后卑也?』嫂曰:『以季子之位尊而多金。』苏秦曰:『嗟乎!贫穷则父母不子,富贵则亲戚畏惧。人生世上,势位富贵,盖可忽乎哉[6]?』

1 掘门:在墙上挖洞做门。桊(quān)枢:用弯木做门轴。指贫穷人住的简陋房屋。

2 轼:车前的横木。撙(zǔn)衔:用手拉住马缰绳。

3 杜:堵塞。

4 伉:同“抗”。

5 虵(shé):同“蛇”。匍(pú)伏:爬行。

6 盖:通“盍”。

译文

苏秦本来是一个住在陋巷寒门的穷书生,可是如今他扬鞭跃马,驱车周游列国,在诸侯的朝廷上高谈阔论,令各国大臣无话可说,天下无人能抗衡。有一次苏秦将要去游说楚王,中途经过他的家乡洛阳。他的父母听到消息,连忙清扫屋子,修整道路,摆下酒席,全家人跑到郊外三十里的地方恭迎。妻子见了他不敢抬头,只是斜着眼偷看他的脸色,倾听他说话;嫂子伏在地上,像蛇那样爬到苏秦面前,连续拜了四拜,跪在那里向苏秦赔礼道歉。苏秦说:“嫂子为什么从前那样目中无人,现在又这样卑躬屈膝呢?”他嫂子说:“因为小叔您现在的地位尊贵而钱财多啊。”苏秦不由得长叹一声道:“唉!一个人在穷困落魄时,连父母都不肯认他做儿子;一旦富贵了,亲属们都敬畏他。人生在世,权势与财富,怎么可以忽视呢?”

赏析与点评

人情冷暖,自古皆然;唯有自强不息,才能获得尊重。

张仪说秦王

张仪说秦王曰[1]:『臣闻之,弗知而言为不智,知而不言为不忠。为人臣不忠当死,言不审亦当死。虽然,臣愿悉言所闻,大王裁其罪。』

1 张仪(?至前三○九):秦臣,本魏国人,是纵横家的代表人物之一。秦王:指秦昭王(前三二五至前二五一)。

译文

张仪游说秦王道:“臣听说,不知道事情的原委就随意开口是不明智的,知道对国家有利的事却不说是不忠心的。当臣子的不忠,应当被处死;说话不慎重的,也应当被处死。虽则如此,臣还是愿把我所知道的全都说出来,希望大王裁决定罪。”

『臣闻天下阴燕阳魏[1],连荆固齐[2],收余韩成从[3],将西南以与秦为难。臣窃笑之。世有三亡,而天下得之,其此之谓乎!臣闻之曰:「以乱攻治者亡,以邪攻正者亡,以逆攻顺者亡。」今天下之府库不盈[4],囷仓空虚[5],悉其士民,张军数千百万,白刃在前,斧质在后[6],而皆去走,不能死,罪其百姓不能死也,其上不能杀也。言赏则不与,言罚则不行,赏罚不行,故民不死也。』

1 阴燕阳魏:此文以赵为主,谓北连燕,南连魏。阴,北面;阳,南面。

2 荆:即楚。固:联结。

3 余韩:当时韩弱,丧失了很多土地,存在的只是它的残余部分。

4 府库:藏货财的地方。

5 囷(qūn)仓:粮仓。圆形的称“囷”,方形的叫“仓”。

6 斧质:杀人的工具。

译文

“臣听说,赵国北可以连燕,南可以连魏,联合楚国,拉拢齐国,收拢残破的韩国,结成合纵联盟,共同向西对抗秦国。臣私下感到好笑。世上有三种会导致亡国的情况,东方诸侯样样具备,就是指此而言吧!臣听说:'以内政混乱的国家去攻打内政清明的国家,必亡;以邪道治国的国家去攻打用正道治国的国家,必亡;以倒行逆施的国家去攻打顺应时势的国家,必亡。’现在,东方诸侯储存财物的仓库不充实,粮仓也空虚,动员全国的军民,号称有上百万的大军,向前面对敌人的兵刃,后退有严刑的威逼,可是军士们仍然向后退却,不去冲锋陷阵,这并不是他们的百姓不能拼死作战,而是因为诸侯们执法不严。君王说要赏,却不兑现;说要罚,又不执行,赏罚不能严格执行,因此百姓不愿为国家亡命作战。”

『今秦出号令而行赏罚,有攻无攻相事也。出其父母怀衽之中[1],生未尝见寇也,闻战顿足徒裼[2],犯白刃,蹈煨炭[3],断死于前者比是也。夫断死与断生也不同。而民为之者是贵奋也。一可以胜十,十可以胜百,百可以胜千,千可以胜万,万可以胜天下矣。』

1 出其父母怀衽(rèn)之中:指由婴儿抚育到成人。衽,衣襟。

2 顿足:用足击地。徒:空手。裼(xī):脱去外衣,露出身体。

3 煨(wēi)炭:盆中火。

译文

“现在秦国发号施令,赏罚严明,有功无功的人分得很清楚。人们自出生以来,从未见过敌人,但一听说要作战,他们都奋勇地跺足、赤膊,迎着敌人的兵刃,赴汤蹈火,这些战死沙场上的人比比皆是。要知道拼死和求生是两码子的事,而百姓都愿意决一死战,这是因为君王提倡奋勇杀敌的缘故。一人拼死可以胜过十人,十人拼死可以胜过百人,百人拼死可以胜过千人,千人拼死可以胜过万人,万人拼死就可以攻取天下了。”

『今秦地形,断长续短,方数千里,名师数百万,秦之号令赏罚,地形利害,天下莫如也。以此与天下,天下不足兼而有也。是知秦战未尝不胜,攻未尝不取,所当未尝不破也。开地数千里,此甚大功也。然而甲兵顿,士民病,蓄积索,田畴荒,囷仓虚,四邻诸侯不服,伯王之名不成,此无异故,谋臣皆不尽其忠也。』

译文

“现在秦国的土地,截长补短,方圆数千里,精兵数百万,秦国号令严明,赏罚有信,地势优越,各国均有所不及。以这些条件来对付诸侯,诸侯是不难被秦国兼并的。可见秦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所向无敌。开拓疆域数千里,这可是伟大的功业啊!可是现在秦国的兵力困顿,军民疲惫,蓄积耗尽,田地荒芜,粮仓空虚,四方诸侯不服,霸王的事业不能成就,没有其他原因,乃谋臣不肯尽忠的缘故。”

『臣敢言往昔。昔者齐南破荆[1],中破宋[2],西服秦[3],北破燕[4],中使韩、魏之君[5],地广而兵强,战胜攻取,诏令天下,济清河浊,足以为限,长城巨坊,足以为塞。齐,五战之国也。一战不胜而无齐[6]。故由此观之,夫战者万乘之存亡也。』

1 南破荆:公元前三〇一年,齐闵王初立,使匡章领兵攻楚,击败楚将唐昧。

2 中破宋:指公元前二八六年,齐灭宋之事。

3 西服秦:公元前二九八年,齐与韩、魏共击秦。

4 北破燕:公元前二九六年,齐、燕权之战,齐破燕三军,擒燕二将。

5 中使韩、魏之君:指驱使韩、魏共同伐楚、伐秦之事。

6 一战不胜而无齐:公元前二八四年,燕昭王派乐毅率领燕、秦和三晋五国联军攻齐,攻破齐都临淄,后来齐闵王也被杀。

译文

“请允许臣说说从前的事。从前,齐国南败楚国,中败宋国,西击秦国,北破燕国,中使韩、魏两国之君听命,地广兵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诸侯无不听命,既有济水、黄河可为阻隔,又有长城和大堤可为险塞。齐国,是五战五胜的强国,可是一战失利而亡国。由此可见,用兵作战,可以决定万乘大国的存亡。”

『且臣闻之曰:「削柱掘根,无与祸邻,祸乃不存。」秦与荆人战,大破荆,袭郢[1],取洞庭、五都、江南[2]。荆王亡奔走,东伏于陈[3]。当是之时,随荆以兵,则荆可举。举荆,则其民足贪也,地足利也。东以强齐、燕,中陵三晋。然则是一举而伯王之名可成也,四邻诸侯可朝也。而谋臣不为,引军而退,与荆人和。今荆人收亡国,聚散民,立社主[4],置宗庙,令帅天下西面以与秦为难,此固已无伯王之道一矣。』

1 袭郢(yǐnɡ):秦昭王二十八年(前二七八),秦将白起(?至前二五七)攻楚拔郢。郢,楚都,在今湖北江陵北的纪南城。

2 洞庭:在今湖南岳阳西南。五都:即五诸,楚地,湘、沅、资、沣四水同注洞庭,北会长江,故称“五诸”。江南:楚南境之地,主要指黔中(今贵州)地区。

3 陈:在今河南淮阳。

4 立社主:迁都后,重建社稷宗庙。

译文

“臣曾听说:'挖树要除根,不与祸为邻,祸患才不存。’秦国与楚国作战,大败楚军,拿下楚都郢,攻占洞庭、五都、江南等地,迫使楚王逃走,往东退到陈城自守。此时,如果穷追不舍,就可以一举灭楚。灭楚之后,楚民可为秦国所用,楚地可为秦国所有。向东可以对抗齐、燕,从中则可以进攻三晋,如此就可以一举成就霸王之名,使四方诸侯来朝。可是谋臣却不这样做,反而引兵退却,与楚国讲和,让楚国收拾残局,招集逃散的民众,重建社稷宗庙的祭祀,率领诸侯向西与秦对抗,这就第一次失去了称霸称王的机会。”

『天下有比志而军华下[1],大王以诏破之[2],兵至梁郭[3],围梁数旬,则梁可拔。拔梁,则魏可举。举魏,则荆、赵之志绝。荆、赵之志绝,则赵危。赵危而荆孤。东以强齐、燕,中陵三晋,然则是一举而伯王之名可成也,四邻诸侯可朝也。而谋臣不为,引军而退,与魏氏和,令魏氏收亡国,聚散民,立社主,置宗庙,此固已无伯王之道二矣。』

1 华下:华阳城下。华阳,在今河南新郑北。

2 大王以诏破之:秦昭王三十四年(前二七三),秦将白起攻魏,拔华阳。

3 梁郭:梁城。梁,指魏都大梁,在今河南开封。郭,外城。

译文

“诸侯同心同德,在华阳城下驻军,大王下令击破他们,兵锋直指魏都大梁,围困大梁数十天,就可以把它攻下。攻下大梁,就可以灭魏;灭魏,则楚、赵联盟可破;楚、赵联盟瓦解则赵危急;赵危急,楚就孤立了。这样,东可以对抗齐、燕,中可以威胁三晋,那么一举可以成就霸王之名,使四方诸侯来朝。可是谋臣却不这样做,反而引兵撤退,与魏国讲和,让魏国收拾残局,召集逃散的民众,重新树立社稷宗庙的祭祀,这就第二次失去了称霸称王的机会。”

『前者穰侯之治秦也[1],用一国之兵,而欲以成两国之功[2]。是故兵终身暴灵于外,士民潞病于内,伯王之名不成,此固已无伯王之道三矣。』

1 穰侯(生卒年不详):姓魏名冉,秦昭王母宣太后的异父弟。封邑在穰,故称“穰侯”。穰本韩邑,后入秦,在今河南邓县北。

2 两国:指秦国和穰侯的封邑。

译文

“从前穰侯在秦国掌权的时候,用一国的兵力,却想建立两国的功业,所以秦兵终身在外风餐露宿,国内的民众疲惫不堪,霸王的名声却不能建立,这就第三次失去了称霸称王的机会。”

『赵氏,中央之国也,杂民之所居也。其民轻而难用,号令不治,赏罚不信,地形不便,上非能尽其民力。彼固亡国之形也,而不忧其民氓[1]。悉其士民,军于长平之下,以争韩之上党[2],大王以诈破之,拔武安[3]。当是时,赵氏上下不相亲也,贵贱不相信,然则是邯郸不守[4],拔邯郸,完河间[5],引军而去,西攻修武[6],踰羊肠,降代、上党[7]。代三十六县,上党十七县,不用一领甲,不苦一民,皆秦之有也。代、上党不战而已为秦矣,东阳河外不战而已反为齐矣[8],中山呼池以北不战而已为燕矣[9]。』

1 民氓:特指从外地迁来的人。

2 “悉其士民”三句:赵孝成王四年(前二六二),秦攻韩,上党和韩本土联络的道路被切断,上党守将冯亭向赵国请降,赵国派平原君赵胜受降,并发兵到长平,抗击秦兵。长平,赵邑,在今山西高平西。上党,韩郡,在今山西东南部。

3 武安:赵邑,在今河北武安。

4 邯郸:赵都,在今河北邯郸。

5 完:乃“莞”字的残损。莞,包举。河间:漳水、黄河之间,赵的东境。

6 修武:赵邑,在今河南获嘉。

7 代:赵郡,在今山西东北部及河北、内蒙古部分地区。

8 东阳:太行山以东地。河外:赵东境清河以东,在今山东清河、武城一带。

9 中山:春秋末年,白狄鲜虞族所建。战国初建都于顾(今河北定县),后迁灵寿,一度为魏所灭,最终被赵吞并。呼池:即滹沱河,发源于山西繁峙经河北境,流至天津入海。

译文

“赵国地处燕、齐、韩、魏的中央,人们五方杂处,百姓轻浮,难以驾驭,法令不整,赏罚无信,地形不利,国君又不能充分使用民力。本来赵国已处于亡国的形势,它却不去安抚百姓,竟动员全国军民驻扎在长平城下,去争夺韩国的上党。大王下令击破它,接着攻下武安。在这个时候,赵国的君臣互不相亲,官吏和民众互不信任,这样,赵都邯郸就无法坚守,攻下邯郸,收取河间,引军转向,西攻修武,越过羊肠险塞,降服代郡和上党。代郡三十六县和上党十七县,都不战而归属秦国;东阳、河外则不战而归属齐国;中山、滹沱以北则不战而成为燕国的领土了。”

『然则是举赵则韩必亡,韩亡则荆魏不能独立。荆、魏不能独立,则是一举而坏韩,蠹魏,挟荆,以东弱齐、燕,决白马之口[1],以流魏氏。一举而三晋亡,从者败。大王拱手以须[2],天下徧随而伏,伯王之名可成也。而谋臣不为,引军而退,与赵氏为和。以大王之明,秦兵之强,伯王之业,地尊不可得,乃取欺于亡国,是谋臣之拙也。』

1 白马之口:黄河津渡名。在今河南滑县东。

2 须:通“胥”,意指等待。

译文

“那么,如果攻下赵则韩必亡,韩亡则楚、魏不能独立;楚、魏不能独立,就一举破坏了韩;损伤了魏,挟制了楚,向东可以削弱齐、燕,再决开白马津的水口,用水冲灌魏国,一举就可灭掉三晋,六国合纵就瓦解了。大王只要拱手等待,诸侯都会相随臣服,霸王之名就可以树立起来。然而谋臣并不这样做,反而引兵退却,与赵讲和。凭大王的英明,秦军的强大,称霸称王的事业竟不能成功,反被行将灭亡的赵所欺,这全是谋臣的无能所造成的。”

『且夫赵当亡不亡,秦当伯不伯,天下固量秦之谋臣一矣。乃复悉卒乃攻邯郸,不能拔也,弃甲兵怒,战栗而却,天下固量秦力二矣。军乃引退,并于李下[1],大王并军而致与战,非能厚胜之也,又交罢却[2],天下固量秦力三矣。内者量吾谋臣,外者极吾兵力。由是观之,臣以天下之从,岂其难矣。内者吾甲兵顿,士民病,蓄积索,田畴荒,囷仓虚;外者天下比志甚固。愿大王有以虑之也。』

1 李下:李城之下。李城,赵邑,在今河南温县东。

2 罢:同“疲”,疲惫。

译文

“再说,赵该灭亡而没有灭亡,秦该称霸而未能称霸,诸侯本已看透了秦的谋臣,此其一。秦又动员所有兵力进攻邯郸,未能攻下,兵士们丢盔弃甲,抛掉武器,吓得直打哆嗦,狼狈后退,让诸侯看透了秦的兵力,此其二。秦的军队退却下来,集结在李城之下,大王合军奋力作战,未能取得重大战果,而又疲惫退却,诸侯当然看透了秦国的实力,此其三。他们在内看透了我们的谋臣,在外摸透了我们的兵力。这样看来,臣认为诸侯的合纵是不难组织起来的。现在秦国国内军队困乏,军民疲病,积蓄消耗,田地荒芜,粮仓空虚;国外则诸侯联合的意志十分坚定。希望大王有所考虑啊!”

『且臣闻之,战战栗栗,日慎一日。苟慎其道,天下可有也。何以知其然也?昔者纣为天子,帅天下将甲百万,左饮于淇谷[1],右饮于洹水[2],淇水竭而洹水不流,以与周武为难。武王将素甲三千领[3],战一日[4],破纣之国,禽其身,据其地,而有其民,天下莫不伤。』

1 淇谷:即淇水,水出今山西陵川东境,经河南林县、淇县,南流入卫河。

2 洹(huán)水:水出今河南林县西的林虑山,流经安阳、临漳,至内黄入卫河。

3 素甲:白甲。武王在服丧期间,战士都穿素服。

4 一日:甲子日。

译文

“再者,臣曾听说:战战兢兢,一天比一天谨慎。假如能谨慎地遵循这个道理,就可拥有天下了。怎么知道是这样呢?从前纣王做天子,带领百万大军,左边在淇水饮马,右边在洹水喝水,淇水被喝干,洹水也断流,以这样的兵力与周武王对抗。武王率领三千名身穿素甲的战士,在甲子日的一战,大败纣王,活捉纣王,占领他的土地,拥有他的民众,天下没有谁为纣王感到悲伤的。”

『智伯帅三国之众[1],以攻赵襄主于晋阳[2],决水灌之,三年,城且拔矣。襄主错龟[3],数策占兆[4],以视利害,何国可降,而使张孟谈[5]。于是潜行而出,反智伯之约,得两国之众,以攻智伯之国,禽其身,以成襄子之功。今秦地断长续短,方数千里,名师数百万,秦国号令赏罚,地形利害,天下莫如也。以此与天下,天下可兼而有也。』

1 智伯(?至前四五三):晋卿智伯瑶。三国:智、韩、魏。

2 赵襄主(?至前四二五):即赵襄子。晋阳:赵邑,在今山西太原。

3 错龟:即凿龟,在龟甲上钻孔,用火烧灼。

4 数策:数蓍草的数目,排列成卦,进行占卜。占兆:看龟甲被灼后裂开的纹路,以预言吉凶。兆,裂纹的形状。

5 张孟谈(生卒年不详):赵襄子的谋臣。

译文

“智伯率领智、韩、魏三家的大军,在晋阳城攻打赵襄子,决开晋水灌决晋阳,战事持续三年,晋阳即将陷落。赵襄子凿龟甲、数蓍草、看兆纹,观察吉凶祸福,看哪一国可以争取。于是派张孟谈秘密出城,使韩、魏背叛了与智伯所订的盟约,又率领韩、魏的军队,攻打智伯,把他生擒,成就了赵襄子的功业。现在秦国的土地,截长补短,方圆几千里,精兵数百万,秦国发号施令,赏罚严明,地势优越,诸侯都比不上,以这些条件,可以兼并诸侯。”

『臣昧死望见大王,言所以举破天下之从,举赵亡韩,臣荆、魏,亲齐、燕,以成伯王之名,朝四邻诸侯之道。大王试听其说,一举而天下之从不破,赵不举,韩不亡,荆、魏不臣,齐、燕不亲,伯王之名不成,四邻诸侯不朝,大王斩臣以徇于国,以主为谋不忠者。』

译文

“我冒死晋见大王,陈述如何一举击破合纵联盟,灭赵亡韩,让楚、魏臣服,使齐、燕亲附,完成霸王大业,使四方诸侯来朝的办法。大王试试听从臣的建议,一举而诸侯的合纵联盟不破,赵国不拔,韩国不亡,楚、魏不臣服,齐、燕不亲附,霸王的功名不能成就,四方诸侯不来朝见,大王可以斩了臣在全国游行示众,以儆戒那些为大王谋划而不尽忠的人。”

赏析与点评

秦与六国之优胜劣败,尽见于此,其分析可谓鞭辟入里,且极具动人之情。

司马错与张仪争论于秦惠王前

司马错与张仪争论于秦惠王前[1]。司马错欲伐蜀,张仪曰:『不如伐韩。』王曰:『请闻其说。』

1 司马错(生卒年不详):秦将,公元前三六一年,奉命领兵伐蜀。秦惠王(前三五四至前三一一):名驷,公元前三三七至公元前三三一年在位。

译文

司马错和张仪在秦惠王面前争论。司马错主张攻蜀,张仪则说:“不如攻韩。”秦惠王说:“愿闻其详。”

对曰:『亲魏善楚,下兵三川[1],塞辕、缑氏之口[2],当屯留之道[3],魏绝南阳[4],楚临南郑[5],秦攻新城、宜阳[6],以临二周之郊[7],诛周主之罪,侵楚、魏之地[8]。周自知不救,九鼎宝器必出。据九鼎,案图籍[9],挟天子以令天下,天下莫敢不听,此王业也。今夫蜀,西辟之国而戎狄之长也,弊兵劳众不足以成名,得其地不足以为利。臣闻「争名者于朝,争利者于市」,今三川、周室,天下之市朝也,而王不争焉,顾争于戎狄,去王业远矣。』

1 三川:韩郡名,因有黄河、洛水和伊水而得名,辖境包括黄河以南,河南灵宝以东,中牟以西及北汝河上游地区。

2 (huàn)辕、缑(ɡōu)氏:均山名。辕山在河南巩县的西南,上有险关。缑氏在今河南偃师南面。

3 屯留:韩地,在今山西屯留东南方。

4 南阳:地区名,在韩、魏之间,今河南济源、孟县、沁阳一带。

5 南郑:韩都,在今河南新郑西面。

6 新城、宜阳:均韩地。新城,在今河南伊川西南。宜阳,在今河南宜阳西北的韩城镇。

7 二周:战国时,周分裂为东周、西周二小国。东周都巩(今河南巩义西南),西周都河南洛邑(今河南洛阳西)。

8 楚、魏:当作“三川”。

9 案:考察。图籍:指地图和户籍等档案文书。

译文

张仪回答说:“先拉拢魏、楚两国,再出兵攻打韩的三川地区,堵住辕、缑氏的关口,塞住屯留的要道,让魏国切断韩国出兵南阳的路,让楚军进攻韩国的都城新郑,秦军再攻打新城和宜阳,兵锋直逼东、西二周的郊外,声讨二周国君的罪过,占领三川之地。东西周知道无法援救,必定献上九鼎等宝物。我们拥有九鼎,并掌控地图与户籍等档案,就可以挟持周天子以令诸侯,天下谁敢不从,这便可成就王业。现在的蜀国只不过是西部偏僻的小国和戎狄的首领,损兵费力而得不到霸王的名声,得到它的地盘也没有多大的好处。臣听说'争名要到朝廷上去,争利要到市场上去’,如今的三川、周室,正是天下的市场和朝廷,大王不去争夺它们,反而去争夺落后的地区,这和建立王业是背道而驰的。”

司马错曰:『不然。臣闻之,欲富国者务广其地,欲强兵者务富其民,欲王者务博其德。三资者备,而王随之矣。今王之地小民贫,故臣愿从事于易。夫蜀,西辟之国也,而戎狄之长也,而有桀、纣之乱[1],以秦攻之,譬如使豺狼逐群羊也。取其地足以广国也,得其财足以富民,缮兵不伤众而彼已服矣。故拔一国而天下不以为暴,利尽西海[2],诸侯不以为贪。是我一举而名实两附,而又有禁暴正乱之名。今攻韩劫天子,劫天子,恶名也,而未必利也,又有不义之名,而攻天下之所不欲,危!臣请谒其故。周,天下之宗室也;齐,韩、周之与国也。周自知失九鼎,韩自知亡三川,则必将二国并力合谋,以因于齐、赵,而求解乎楚、魏。以鼎与楚,以地与魏,王不能禁,此臣所谓「危」,不如伐蜀之完也。』

1 桀、纣之乱:像夏桀、商纣那样的亡国祸乱。当时苴侯在汉中立国。蜀攻苴,苴侯奔巴。蜀又攻巴,苴侯求救于秦。

2 西海:指蜀国。

译文

司马错说:“不是这样的。臣听说要使国家富足,务必扩大领土;若想兵力强大,务必使人民富有;若想建立王业,务必广施恩德。具备这三个条件,王业自然水到渠成。现在大王的地小而民贫,因此臣希望从容易的地方着手。蜀国确实是西方偏僻的小国和落后部族的首领,而现在它刚好有夏桀、商纣那样的内乱,让秦国攻打它,就好像豺狼追逐羊群一样容易。攻取其地盘,足以扩大疆土;得到其资源,可以使百姓富足,这一仗不会伤亡太多人,便可降服它。这样,我们攻下一国,天下的人不会认为我们残暴;获取西方的财富,诸侯不会认为我们贪婪。我们这一举可谓是名利双收,而又得到除暴止乱之名。如去攻打韩国,胁迫天子,便会背上恶名,而且未必能得到好处,又落个不义的名声,攻打天下都不赞成攻打的国家,非常危险。请让臣申述一下理由。周是天下共尊的王室,齐是韩、周的同盟国。周国自知将失去九鼎,韩国自知将丢失三川,它们两国必会齐心合力,通过齐、赵两国的疏通,让楚国和魏国不再以它们为敌。周把九鼎送给楚国,韩把土地送给魏国,大王是没法阻止的,这就是臣说攻打韩、周所存在的危险,不如攻打蜀国般万无一失。”

惠王曰:『善,寡人听子。』卒起兵伐蜀,十月取之,遂定蜀。蜀主更号为侯,而使陈庄相蜀[1]。蜀既属,秦益强富厚,轻诸侯。

1 庄:公元前三一四年,秦惠王封公子通为蜀侯,任陈庄为蜀相。

译文

秦惠王说:“好,寡人听你的。”秦终于起兵攻蜀,用了十个月就攻克了它,控制了蜀国。蜀国君主改王号为侯,秦国派陈庄去做蜀侯的国相。蜀国既已归附,秦国就更加富庶,而且更加轻视东方诸侯了。

卷四 秦策二

本篇导读

本卷记载了楚怀王为了得到张仪提出的六百里商於之地,中途背弃与齐国攻秦的盟约,可谓见利忘义。后来楚怀王知道自己受骗,却不能冷静地听从陈轸之计,终招侮辱而又为齐、秦所败。这就是秦惠王所说的“六国之合纵犹如缚束群鸡而驱之上树”的具体例子,六国根本无法同心协力地攻秦。

此卷录选了秦武王攻取宜阳的一段。秦武王乃“举鼎绝膑”而致死的主角,他看似鲁莽,但从文献中却可见他颇有雄才大略,他对大臣甘茂说:“寡人欲车通三川,以窥周室,而寡人死不朽乎”,他坚持信任甘茂攻打宜阳,可见他确是一位英明有为之君。这就是秦国嬴姓血液中那种生生不息的奋斗之心。故此,秦能从无尺寸之地而拓荒立国,崛起于西陲,称雄于列国之间,最终吞并六国而一统天下。

秦武王谓甘茂

秦武王谓甘茂曰:『寡人欲车通三川,以窥周室,而寡人死不朽乎?』甘茂对曰:『请之魏,约伐韩。』王令向寿辅行[1]。

1 向寿:秦昭王母宣太后的外戚,为秦武王所用,在攻破宜阳之后,即派他驻守。

译文

秦武王对甘茂说:“寡人想把战车通到三川,灭掉周室,这样,寡人死后就可永垂不朽了。”甘茂回答说:“臣请求出使魏国,邀约他们一同攻打韩国。”武王派亲信向寿作为甘茂的副使同行。

甘茂至魏,谓向寿:『子归告王曰:「魏听臣矣,然愿王勿攻也。」事成,尽以为子功。』向寿归以告王,王迎甘茂于息壤[1]。

1 息壤:在陕西咸阳东郊。

译文

甘茂来到魏国,便对向寿说:“你回去告诉大王说:'魏王已同意我的约定,但希望大王暂时不要进攻韩国。’事成之后,一切功劳全归于你。”向寿回到秦国,把这话告诉了武王,武王便在息壤迎接甘茂。

甘茂至,王问其故。对曰:『宜阳,大县也,上党、南阳积之久矣,名为县,其实郡也。今王倍数险,行千里而攻之,难矣。臣闻张仪西并巴、蜀之地,北取西河之外,南取上庸[1],天下不以为多张仪而贤先王。』

1 上庸:楚邑,在今湖北竹山。

译文

甘茂到了息壤,武王问他为什么停止攻韩。甘茂回答说:“宜阳是韩国的大县,上党与南阳两郡的财富都积聚在这里,此地名义上是县,实际上相当于一个郡。现在大王穿越重重险阻,要跋涉千里去进攻韩国,实在太难。臣听说,张仪西并巴、蜀之地,北取西河之外,南占上庸,诸侯并不因此赞扬张仪的能力,却称颂先王的贤明。”

『魏文侯令乐羊将[1],攻中山[2],三年而拔之,乐羊反而语功,文侯示之谤书一箧[3],乐羊再拜稽首曰[4]:「此非臣之功,主君之力也。」今臣羁旅之臣也,樗里疾、公孙衍二人者[5],挟韩而议,王必听之,是王欺魏而臣受公仲倗之怨也[6]。』

1 魏文侯(?至前三九六):公元前四〇三年,与韩、赵俱列为诸侯。羊将(生卒年不详):即乐羊,魏将,乐毅的祖先。

2 攻中山:公元前四〇六年,中山国一度被魏国所灭。

3 箧(qiè):箱子。

4 稽(qǐ)首:古代的跪拜礼,拜后,头至地,并做较长时间的停留,是最隆重的礼节。

5 樗(chū)里疾、公孙衍:二人都是秦的公族,持亲韩的态度。

6 公仲倗:韩相。

译文

“魏文侯派乐羊为将,进攻中山国,三年就灭掉了中山,乐羊返回魏国,称道自己的战功,文侯拿出一箱群臣诽谤乐羊进攻中山的意见书给他看,乐羊拜了两拜并行了稽首礼,说道:'这不是臣的功劳,全是主上的力量。’臣现在只不过是客居在秦国的人,樗里疾与公孙衍他们二人,抱着对韩国的偏心,非议攻韩的不当,大王定会听从,岂不是大王欺骗了魏国,而臣又要受到公仲倗的怨恨了。”

『昔者曾子处费[1],费人有与曾子同名族者而杀人,人告曾子母曰:「曾参杀人。」曾子之母曰:「吾子不杀人。」织自若。有顷焉,人又曰:「曾参杀人。」其母尚织自若也。顷之,一人又告之曰:「曾参杀人。」其母惧,投杼踰墙而走[2]。夫以曾参之贤,与母之信也,而三人疑之,则慈母不能信也。今臣贤不及曾子,而王之信臣又未若曾子之母也,疑臣者不适三人[3],臣恐王为臣之投杼也。』王曰:『寡人不听也,请与子盟。』于是与之盟于息壤。

1 曾子(前五〇五至前五三五):名参,字子舆,春秋时鲁国武城人孔子弟子。费:鲁邑,在今山东费县西南。

2 杼(zhù):织布机的梭子。踰:同“逾”,越过。

3 不适:不止,不仅。适,通“啻”。

译文

“从前,曾子在费地,费地有个与曾子同名同姓的人杀了人。有人告诉曾子的母亲说:'曾参杀了人。’曾子的母亲说:'我的儿子不会杀人。’她照样织布。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来说:'曾参杀了人’,曾子的母亲仍然照样织布。又过了一会儿,一人跑来说:'曾参杀了人。’曾子的母亲就惊恐,扔掉织布机的梭子,翻过垣墙,仓皇地逃跑了。像曾参这样贤德的人,而曾参的母亲又对他那样信任,可是三个人不实的话,就使曾参的慈母也不信任他。现在臣不如曾参贤能,大王对臣又不如曾子的母亲对曾子那样信任,猜疑臣的更不止三人,臣担心大王会像曾参的母亲那样对臣扔掉梭子便逃跑。”武王说:“寡人不会听信别人的议论,让我们订立盟约吧。”于是武王与甘茂在息壤订下了盟约。

果攻宜阳,五月而不能拔也。樗里疾、公孙衍二人在,争之王,王将听之,召甘茂而告之。甘茂对曰:『息壤在彼。』王曰:『有之。』因悉起兵,复使甘茂攻之,遂拔宜阳。

译文

果然甘茂在攻打宜阳时,五个月仍未能攻下。樗里疾、公孙衍二人便在武王面前议论进攻宜阳不恰当,武王打算听从他们的意见,就召见甘茂,把情况告诉他。甘茂说:“息壤的盟誓就摆在那里。”武王说:“是有这回事。”于是调动全部兵力,支持甘茂继续进攻,终于攻下了宜阳。

甘茂攻宜阳

甘茂攻宜阳,三鼓之而卒不上。秦之右将有尉对曰:『公不论兵,必大困。』甘茂曰:『我羁旅而得相秦者,我以宜阳饵王。今攻宜阳而不拔,公孙衍、樗里疾挫我于内,而公中以韩穷我于外[1],是无茂之日已!请明日鼓之而不可下,因以宜阳之郭为墓。』于是出私金以益公赏。明日鼓之,宜阳拔。

1 公中:即韩相公仲倗。中,同“仲”。

译文

甘茂攻打韩国的宜阳,擂罢了三通鼓,战士仍然不肯冲锋上阵。秦国的右将军向寿说:“你如果不论士气如何而进行强攻,定会陷入严重的困境。”甘茂说:“我客居秦国而能当上丞相,是我用攻下宜阳来引得大王高兴。现在宜阳不能攻下,在国内有公孙衍、樗里疾的阻挠,国外有公仲倗用韩国的力量来压迫我,这是我的末日到了!明天我再击鼓进军,如再攻不下,就把宜阳城郊做我的葬身之地吧!”于是拿出自己的钱加在公家的赏金里。第二天击鼓进军,就攻下了宜阳。

赏析与点评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然而,更多的是亲私而忘公,吝于奖掖而严于处罚。

卷五 秦策三

本篇导读

此卷先述穰侯魏冉,再引出应侯范雎。此处节选了范雎入秦后的经历。范雎晋见秦昭王,力陈魏冉的自私自利,令宣太后被废,魏冉、华阳君、泾阳君以及商陵君一并被逐。秦昭王终于名副其实,成为秦国的执政者,他依从范雎所定的“远交近攻”之策略,在统一天下的进程上,取得了迅速而大有成效的拓展。然而,后来范雎获得封邑、名成利就之后,却犯了昔日他所揭发、攻击的穰侯魏冉一样的过错。范雎在丢掉封邑一事上言不由衷,令他失去了秦昭王的信任,后来他更因其所推荐的郑安平降赵与王稽通敌而受到牵连。从二十世纪出土的文献可见,范雎是被杀害的,而非此卷所说的获赦。

范子因王稽入秦

范子因王稽入秦[1],献书昭王曰:『臣闻明主莅正[2],有功不得不赏,有能者不得不官;劳大者其禄厚,功多者其爵尊,能治众者其官大。故不能者不敢当其职焉,能者亦不得蔽隐。使以臣之言为可,则行而益利其道;若将弗行,则久留臣无谓也。』

1 范子因王稽入秦:范子,即范雎(?至前二五五),魏人。因受魏相魏齐(生卒年不详)之辱,几乎受虐致死,后为郑安平(?至前二五五)所救,由秦谒者令王稽(?至前二五五)载他入秦,后更名为张禄,封应侯。

2 莅正:主持国政。

译文

魏人范雎随着王稽来到秦国,给秦昭王呈上了一封信,信上说:“臣听说,英明的国君执政,对有功的人不会不赏,对有能力的人不会不安排职位,多出力的人俸禄多,功劳多的人受封的爵位高,能够管理民众的人,担任的官职就大。因此,没有能力的人就不敢随便任职,真正有能力的人,也不会被埋没。如果你认为臣的话正确,那就照此实行,这样会更加有利于治理国家;如果不想依照臣的话去办,即使把臣久留在秦国,也是起不到什么作用的。”

『语曰:「人主赏所爱,而罚所恶。明主则不然,赏必加于有功,刑必断于有罪。」今臣之胸不足以当椹质[1],要不足以待斧钺[2],岂敢以疑事尝试于王乎?虽以臣为贱而轻辱臣,独不重任臣者后无反复于王前耶?』

1 椹(zhēn)质:斩人的垫板。椹,同“砧”。

2 要:同“腰”。钺(yuè):大斧。

译文

常言道:'昏庸的国君会奖赏他所宠爱的人,惩罚他所讨厌的人;英明的君主并不如此,他必赏赐给有功的人,惩罚有罪的人。’现在臣的胸脯当不起砧板,臣的腰挡不住斧头,又怎敢拿没有把握的主张试探大王呢?大王虽然因臣的卑贱而轻慢臣,但是,推荐臣的人,自会保证臣的忠心,在大王面前,决不会食言,大王怎么可以不尊重!”

『臣闻周有砥厄,宋有结绿,梁有悬黎,楚有和璞[1]。此四宝者,工之所失也,而为天下名器。然则圣王之所弃者,独不足以厚国家乎?臣闻善厚家者,取之于国;善厚国者,取之于诸侯。天下有明主,则诸侯不得擅厚矣。是何故也?为其割荣也[2]。良医知病人之死生,圣主明于成败之事,利则行之,害则舍之,疑则少尝之,虽尧、舜、禹、汤复生,弗能改已!』

1 “臣闻周有砥厄”四句:砥厄、结绿、悬黎及和璞都是美玉名。

2 割荣:分割天下的荣权,为己所有。

译文

“臣听说,周有砥厄,宋有结绿,魏有悬黎,楚有和璞,这四件宝玉,起初工匠都不能识别,可是终于成为天下有名的宝物。那么,圣王所放弃的人,难道就不会使国家富厚起来吗?臣听说,善于使封地富厚的,就要向国家索取;善于使国家富厚的,就要向诸侯的封地征收财赋。天下有了英明的君主,那么封地的诸侯就不可能独享富厚之利了。这是什么缘故呢?因为避免了重臣分薄国家的权力啊!良医可以预见病人的生死,圣主可以预见事情的成败,认为有利的就该实行,认为有害的就应该放弃,认为可疑的就不妨稍加尝试,即是尧、舜、禹、汤复活,亦是不可改变的道理!”

『语之至者,臣不敢载之于书;其浅者又不足听也。意者,臣愚而不阖于王心耶[1]!已其言臣者,将贱而不足听耶!非若是也,则臣之志,愿少赐游观之间,望见足下而入之。』书上,秦王说之,因谢王稽说,使人持车召之。

1 阖:合。

译文

“话说得深了,臣不敢写在信上;话说得平淡,又不值得大王听取。可能是臣愚蠢浅薄,说的话不合大王的心意;要不,就是因为推荐臣者的地位低下而所说的话不值得听信。如果不是因为这些原因,那么臣的愿望是,希望大王能抽出一点游览的空余时间,让臣面见陛下。”秦昭王看了信,很高兴,就向王稽道歉,并派专人驾车,召见范雎。

范雎至秦

范雎至秦,王庭迎[1],谓范雎曰:『寡人宜以身受令久矣,今者义渠之事急[2],寡人日自请太后。今义渠之事已,寡人乃得以身受命。躬窃闵然不敏,敬执宾主之礼。』范雎辞让。

1 王:指秦昭王(前三二五至前二五一),名稷,公元前三〇六年至公元前二五一年在位。

2 义渠:羌族所建立的小国。

译文

范雎来到秦国,秦王在宫殿前的庭院里迎接他。秦王对他说:“寡人早就该亲自聆听你的教诲了,现在恰巧碰上要处理义渠的急事,寡人每天都得向太后请示。现在义渠的事已经办完了,寡人才有机会亲自接受你的教导。寡人深感自己怠慢,没有及时接见,请让寡人现在恭行宾主之礼吧!”范雎表示谦让。

是日见范雎,见者无不变色易容者。秦王屏左右,宫中虚无人。秦王跪而请曰[1]:『先生何以幸教寡人?』范雎曰:『唯唯。』有间,秦王复请。范雎曰:『唯唯。』若是者三。秦王跽曰[2]:『先生不幸教寡人乎?』范雎谢曰:『非敢然也。臣闻始时吕尚之遇文王也[3],身为渔父而钓于渭阳之滨耳[4]。若是者,交疏也。已一说而立为太师,载与俱归者,其言深也。故文王果收功于吕尚,卒擅天下而身立为帝王。即使文王疏吕望而弗与深言,是周无天子之德,而文、武无与成其王也。今臣,羁旅之臣也,交疏于王,而所愿陈者,皆匡君之事,处人骨肉之间[5],愿以陈臣之陋忠,而未知王心也,所以王三问而不对者是也。』

1 跪:古人席地而坐,坐时臀部压在脚跟上。跪是谈话时为了表示敬意,就抬起臀部,挺直大腿。

2 跽:双膝着地,上身挺直,表示敬意加深。

3 吕尚:本姓姜,名尚,其先封于吕,故称吕尚。

4 渭阳:渭水之北,水北为阳。渭水发源于甘肃渭源鸟鼠山,流经陕西华阴入黄河。

5 骨肉之间:范雎表示将以太后、穰侯等骨肉间的事向昭王进言。

译文

这天在场见此情景的人,脸上无不表现出感动的神情。秦王让身旁的人退下,宫中已没有旁人。秦王挺直腰腿,诚恳地向范雎请教说:“先生将怎样指教寡人呢?”范雎应声道:“哦,哦。”过了一会儿,秦王又问,范雎仍然只是“哦,哦”地应了两声。像这样连续三次。秦王跪在地上挺直身子说:“难道先生不肯指教寡人吗?”范雎道歉说:“并不是这样。臣听说从前吕尚遇见周文王时,他只是一个渔父,在渭水北岸钓鱼。在那个时候,他们的交情还是很疏远的。不久,文王听了他一席话,就任命他做太师,载他同车回去,因为文王被吕尚的话深深地打动了。后来文王果然因为重用了吕尚而成就大业,统一天下,自己成为帝王。要是文王疏远吕尚而不愿和他深谈,那他就没有天子的品德,而文王、武王也没有人助他们成就王业了。现在臣只不过是一个旅居秦国的人,与大王的交情还很浅,臣心里想陈述的,都是纠正大王政务不当的大事,说的是别人骨肉之间的事情,臣愿表达微薄的忠心,但不知大王的心意如何,这就是大王连问三次臣都不敢回答的缘故。”

『臣非有所畏而不敢言也,知今日言之于前,而明日伏诛于后,然臣弗敢畏也。大王信行臣之言,死不足以为臣患,亡不足以为臣忧,漆身而为厉,被发而为狂,不足以为臣耻。五帝之圣焉而死,三王之仁焉而死,五伯之贤焉而死,乌获之力焉而死[1],奔、育之勇焉而死[2]。死者,人之所必不免也。处必然之势,可以少有补于秦,此臣之所大愿也。臣何患乎?』

1 乌获:秦武王时的力士。

2 奔、育:孟奔、夏育,均是战国时的勇士。奔,一作“贲”。

译文

“臣并不是因为有所畏惧而不敢直言,臣知道今天说了意见,明天就可能被杀,但臣并不敢因此而感到害怕。大王能采纳臣的意见,死不算是臣的祸患,逃亡臣也不担心,身上涂漆生癞疮,披头散发癫狂也不算是臣的耻辱。以五帝的圣明仍难免一死,以三王的仁义也要死,以五霸的贤能也要死,乌获力大无穷也要死,孟奔、夏育勇猛过人也要死。死是任何人都不能避免的。面对必然要来的死亡,只要对秦国有微小的补益,这就是臣的最大心愿了,臣还有什么顾虑呢?”

伍子胥橐载而出昭关[1],夜行而昼伏,至于菱水[2],无以饵其口,坐行蒲服[3],乞食于吴市,卒兴吴国,阖庐为霸[4]。使臣得进谋如伍子胥,加之以幽囚,终身不复见,是臣说之行也,臣何忧乎?』

1 伍子胥(?至前四八二):名员,楚国人,父兄被楚平王(?至前五一六)所杀,伍子胥由楚奔吴。橐:口袋,子胥藏身其中,车载出关。昭关:楚关名,在今安徽含山北二十里小岘山上。

2 菱水:即溧水,源出今安徽芜湖,东流注入太湖。

3 坐:膝行。蒲服:即匍匐,爬行。

4 阖庐:亦作“阖闾”(?至前四九六;前五一四至前四九六在位),春秋时吴国国君,名光。

译文

“伍子胥藏在布袋里逃出昭关,晚上走路而白天隐藏,到了菱水,没有食物充饥,在地上爬行,在吴国的市集上讨饭,后来终于使吴国兴盛,令吴王阖闾成为霸主。如果臣能像伍子胥一样献上计策,即使受到囚禁,终身不得与大王相见,如臣的计划已被采纳,臣还有何遗憾呢?”

『箕子、接舆[1],漆身而为厉,被发而为狂,无益于殷、楚。使臣得同行于箕子、接舆,可以补所贤之主,是臣之大荣也,臣又何耻乎?臣之所恐者,独恐臣死之后,天下见臣尽忠而身蹶也,是以杜口裹足,莫肯即秦耳。』

1 箕子:殷封王的叔父,谏纣王不听,就披发佯狂。接舆:春秋时楚国隐士,佯狂避世。

译文

“箕子、接舆,涂漆生癞疮,披发装疯狂,对殷、楚毫无益处。假使臣的行为和他们一样,可以对臣崇拜的君主带来好处,将是臣莫大的荣幸,臣又怎会感到耻辱呢?臣所担心的只是在臣死之后,天下的人见臣因尽忠而身遭不幸,从此闭口止步,不敢到秦国来效力啊。”

『足下上畏太后之严,下惑奸臣之态;居深宫之中,不离保傅之手[1];终身暗惑[2],无与照奸;大者宗庙灭覆,小者身以孤危。此臣之所恐耳!若夫穷辱之事,死亡之患,臣弗敢畏也。臣死而秦治,贤于生也。』

1 保傅:古代照顾、教育太子、贵族子弟的官员,统称为保傅。

2 暗惑:昏昧迷乱。

译文

“大王对上害怕太后的威严,对下又受到奸臣的谄媚态度所惑;住在深宫里面,离不开保姆的照顾,终身昏头昏脑,没有人帮大王看清奸人的行为。这样大则导致国家覆灭,小则令自身孤立而危险,这才是臣所恐惧的。至于那穷困羞辱的事、死亡的忧患,臣并不感害怕。如果臣死能令秦国的政治清明,那将比臣活着更有价值。”

秦王跽曰:『先生是何言也!夫秦国僻远,寡人愚不肖,先生乃幸至此,此天以寡人慁先生[1],而存先王之庙也。寡人得受命于先生,此天所以幸先王而不弃其孤也[2]!先生奈何而言若此?事无大小,上及太后,下至大臣,愿先生悉以教寡人,无疑寡人也。』范雎再拜,秦王亦再拜。

1 慁(hùn):打扰,烦扰。

2 幸:眷顾。

译文

秦王挺直身子说道:“先生怎么这样说呢?秦国地处偏远的地方,寡人亦愚笨无能,先生光临到此,这是上天让寡人打扰先生,而使先王的宗庙祭祀得以保存。寡人能够有机会聆听先生的教诲,这是老天眷顾寡人的先王而不抛弃他们的后人啊!先生为什么会这样说呢?不论事情的大小,上到太后,下到大臣,先生都可以发表意见,不要对寡人有什么不放心。”范雎拜了两拜,秦王也拜了两拜。

范雎曰:『大王之国,北有甘泉、谷口[1],南带泾、渭[2],右陇、蜀[3],左关、阪[4];战车千乘,奋击百万。以秦卒之勇,车骑之多,以当诸侯,譬若驰韩卢而逐蹇兔也[5],霸王之业可致。今反闭关而不敢窥兵于山东者,是穰侯为国谋不忠[6],而大王之计有所失也。』

1 泉:在今陕西淳化西北的山。谷口:当泾水出山的口子,在今陕西礼泉东北。

2 泾、渭:二水名,在今陕西中部。

3 陇:陇山,在今陕西陇县西北。

4 关、阪:函谷关与陇阪。

5 韩卢:韩国出产的著名猛犬。蹇(jiǎn)兔:跛脚之兔。

6 穰(ránɡ)侯:即魏冉(生卒年不详),战国时楚国人,秦昭王母宣太后异父弟。昭王年少,宣太后掌权,魏冉被任命为相,封于穰(今河南邓县),号穰侯。

译文

范雎说:“大王的国家北边有要塞甘泉、谷口,南边有泾、渭两水环绕,西边有险峻的陇、蜀山地,东边有险要的函谷关与陇阪;又拥有战车千辆,精兵百万。凭着秦兵的勇敢,车马的众多,以这样的实力去对付诸侯,就像是以良犬去追逐跛足的兔子一样,霸王之业真是手到擒来。现在反而闭起关门,不敢向东方诸国用兵,这都怪穰侯没有忠心地为国家出谋划策,而大王的决策也有失误啊!”

王曰:『愿闻所失计。』

雎曰:『大王越韩、魏而攻强齐,非计也。少出师则不足以伤齐,多之则害于秦。臣意王之计,欲少出师而悉韩、魏之兵,则不义矣。今见与国之可亲,越人之国而攻,可乎?疏于计矣!昔者,齐人伐楚[1],战胜,破军杀将,再辟千里,肤寸之地无得者,岂齐不欲地哉,形弗能有也。诸侯见齐之罢露[2],君臣之不亲,举兵而伐之,主辱军破,为天下笑。所以然者,以其伐楚而肥韩、魏也。此所谓藉贼兵而赍盗食者也[3]。王不如远交而近攻,得寸则王之寸,得尺亦王之尺也。今舍此而远攻,不亦缪乎!』

1 齐人伐楚:公元前二八六年,齐灭宋,接着攻占了楚的淮北地区。

2 罢露:人力物力受到消耗。罢,疲劳,疲惫。

3 赍(jī):把东西送人。

译文

昭王说:“寡人很想知道错在哪里?”

范雎说:“大王越过韩、魏去攻打强大的齐国,这并非好办法。派出的军队少了,就不能打败齐国;派出的军队多了,又会对秦国有所损害。臣估计大王想少派军队,而让韩、魏两国投入全部军力,但这是不恰当的。如今片面认为韩、魏可靠,想越过它们去攻齐,可行吗?这是谋划不周啊!从前,齐国去攻打楚国,取得胜利,打败楚军,杀掉楚国将领,再次拓土千里,但最后齐国却连分寸土地都得不到,不是齐国不想要土地,而是形势不允许啊!诸侯看到齐国军队疲劳,君臣又不团结,于是兴兵攻打齐国,令齐王蒙羞,军队瓦解,贻笑天下。事情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攻打楚国实际上壮大了韩、魏的势力。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把武器借给强盗,把粮食送给小偷啊!臣认为大王不如与远方国家结盟而攻打邻近的国家,这样,得寸土就是大王的寸土,得尺地就是大王的尺地,现在不采用这个策略而去攻打远方的国家,不是犯了严重的错误吗?”

『且昔者,中山之地,方五百里,赵独擅之,功成、名立、利附,则天下莫能害。今韩、魏,中国之处,而天下之枢也。王若欲霸,必亲中国而以为天下枢,以威楚、赵。赵强则楚附,楚强则赵附。楚、赵附则齐必惧,惧必卑辞重币以事秦,齐附而韩、魏可虚也[1]。』

1 虚:同“墟”。

译文

“从前中山国拥有方圆五百里的领土,被赵国独吞,功业成就,名声树立,利益趋附,天下谁也奈何不了它。如今韩、魏地处中原,是天下的枢纽。大王如想成就霸业,必须控制中部地区,用它们作为天下的枢纽,从而威胁楚、赵两国。当赵国强大,楚国则会依附秦国;楚国强大,赵国则会依附秦国。楚、赵都依附秦国了,齐国必然恐惧,定会说好话,送礼来侍奉秦国,只要齐国依附,秦国就可以使韩、魏成为一片废墟。”

王曰:『寡人欲亲魏,魏多变之国也,寡人不能亲。请问亲魏奈何?』范雎曰:『卑辞重币以事之。不可,削地而赂之。不可,举兵而伐之。』于是举兵而攻邢丘[1],邢丘拔而魏请附。

1 邢丘:魏邑,在今河南温县东南。

译文

秦王说:“寡人想和魏国亲近,可是魏是个变化无常的国家,寡人没法亲近它。请问怎么才能拉拢魏国呢?”范雎说:“用美言和厚礼去讨好它,不行;割让土地去贿赂它,也不行;最好的选择是出兵攻打它。”于是秦国出兵攻打邢丘,拿下邢丘后,魏国主动请求依附秦国。

曰:『秦、韩之地形,相错如绣。秦之有韩,若木之有蠹,人之病心腹。天下有变,为秦害者莫大于韩。王不如收韩。』王曰:『寡人欲收韩,不听,为之奈何?』

范雎曰:『举兵而攻荥阳[1],则成皋之路不通;北斩太行之道[2],则上党之兵不下;一举而攻荥阳,则其国断而为三[3]。魏、韩见必亡,焉得不听?韩听而霸事可成也。』王曰:『善。』

1 荥(xínɡ)阳:韩邑,在今河南荥阳东北。

2 太行之道:即羊肠道,在山西晋城南太行山上。

3 其国断而为三:新郑以南一,上党以北二,荥阳以西三。

译文

范雎说:“秦、韩两国的地形相互交错,就好像锦绣的花纹一样。韩国对秦国来说,就如同木头有蛀虫,人的内脏有病一样。天下的形势如果有变动,最能伤害秦国的就是韩国。大王不如收服韩国。”秦王说:“寡人想收服韩国,可是没有办法,该怎么办呢?”

范雎说:“出兵攻打荥阳,从成皋来救援的路就不能通行;北面切断太行山的要道,上党的援军就不能到达;一举攻占荥阳,韩国就被断为三截。魏国、韩国眼看即将灭亡,怎么会不听秦国的支配呢?只要韩国服从,大王的霸业便可成功了。”秦王说:“对。”

天下之士合从相聚于赵

天下之士,合从相聚于赵,而欲攻秦。秦相应侯曰[1]:『王勿忧也,请令废之。秦于天下之士非有怨也,相聚而攻秦者,以己欲富贵耳。王见大王之狗,卧者卧,起者起,行者行,止者止,毋相与斗者;投之一骨,轻起相牙者,何则?有争意也。』于是唐雎载音乐[2],予之五十金[3],居武安[4],高会相于饮,谓:『邯郸人谁来取者?』于是其谋者固未可得予也,其可得与者,与之昆弟矣。

1 秦相应侯:指范雎。

2 唐雎(生卒年不详):魏人,当时在秦为官。

3 十:作“千”。

4 武安:赵邑,在今河北武安。

译文

东方各国主张合纵的谋士聚集在赵国,策划攻打秦国。秦相国应侯范雎对秦王说:“大王不必担忧,让臣现在去破坏他们的行动。秦国和东方那些主张合纵的人并没有什么仇恨,他们所以要合谋攻打秦国,不过是自己贪图富贵罢了。大王看看你身边的狗吧,有的睡,有的起来,有的走路,有的停步,都没有互相争斗。如果向它们扔去一根骨头,它们就很容易互相咬起来,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它们产生了争夺的念头。”于是派唐雎带上乐队,并给予五千金,在武安设宴畅饮,问道:“邯郸的人谁愿意来取这些金子?”这样,那些筹谋合纵的人虽不是每个都拿到赏金,但那些得了赏金的人都把秦国当作亲兄弟一样了。

『公与秦计功者,不问金之所之,金尽者功多矣。今令人复载五十金随公。』唐雎行,行至武安,散不能三千金,天下之士,大相与斗矣。

译文

应侯范雎又告诉唐雎说:“你和那些秦国派出的人计算功劳,不论赏金发给了谁,只要把赏金花光,他的功劳就算最多。现在叫人再带上五千金,随你前往。”唐雎又整装向武安出发,还没有发完三千赏金,那些从前主张合纵的人,就激烈地互相争斗起来了。

赏析与点评

为了金钱而改变初衷者,并非真正有理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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