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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策译注 卷二十六 ----- 卷三十

 新用户4541Ay47 2023-10-07 发布于上海

卷二十六 韩策一

本篇导读

《三晋已破智氏》记述了三家分晋之际,韩王的臣子段规早已为君主选定战略要地,日后韩国果从成皋灭郑,可谓目光如炬。

另一方面,申不害身为韩相,却勾结赵相大成午以巩固自己的地位,可见其用心不良。申不害是法家的代表人物,主张论功行赏,但却为堂兄谋求官职,当请求被昭王所拒时,又趁机奉承昭王(《申子请仕从兄官》)。申不害不是良相,以上事件,可见一斑。

三晋已破智氏

三晋已破智氏,将分其地。段规谓韩王曰[1]:『分地必取成皋[2]。』韩王曰:『成皋,石溜之地也[3],寡人无所用之。』段规曰:『不然。臣闻一里之厚,而动千里之权者,地利也。万人之众而破三军者,不意也。王用臣言,则韩必取郑矣[4]。』王曰:『善。』果取成皋。至韩之取郑也,果从成皋始。

1 段规(生卒年不详):韩康子的谋臣。韩王:此指韩康子虎。

2 成皋:亦名虎牢,在今河南荥阳汜水镇。

3 石溜之地:谓其地多石,水将溜走,水土不能保持。

4 韩必取郑:韩哀侯二年(前三七一)灭郑。

译文

韩、赵、魏三家已经击破智伯,准备瓜分其土地。段规对韩康子说:‌“分地时一定要取得成皋。”韩康子说:‌“成皋是贫瘠的地方,寡人要来何用?”段规说:‌“不是这样。臣听说,凭借一里大的地盘却可以撼动千里大的政权,是因为地利的缘故;一万人可以打败三军,是因为趁敌不备的缘故。大王如果能采纳臣的意见,韩国一定可以消灭郑国。”韩康子说:‌“好。”果然要了成皋。后来韩国灭掉郑国时,果然是从成皋开始。

申子请仕其从兄官

申子请仕其从兄官,昭侯不许也,申子有怨色。昭侯曰:『非所学于子者也。听子之谒而废子之道乎?又亡其行子之术而废子之谒乎?子尝教寡人,循功劳,视次第。今有所求,此我将奚听乎?』申子乃辟舍请罪曰:『君真其人也!』

译文

韩相国申不害请求韩昭侯赐官给他的堂兄,韩昭侯不同意,申不害表现出不高兴的神情。韩昭侯说:‌“这不是从你那儿学到的吗?寡人该答应你的要求废弃你执法的主张呢,还是实行你的主张而不答应你的要求呢?你曾教寡人,根据功劳的大小授赏,根据能力的强弱任官。现在你有所求,这将使寡人无所适从了。”申不害离席请罪,说:‌“大王真是理想的好国君!”

卷二十七 韩策二

本篇导读

韩与秦联盟攻打楚国已犯了大错,再向秦国求援兵,以解雍氏之围,即将本国孤立于六国之外,更是大错特错,而这一切都是韩相公仲之谋。韩公叔以为得到齐国田婴的支持便可轻视秦国,原因是他认为齐国比较接近燕国且是东方大国,足以与秦抵抗。然而,在战国时期,偏向任何一国都是大忌,忽略虎狼之秦,更是对大局缺乏把握,故说客向韩公叔指出其轻秦乃‌“塞漏舟而轻阳侯之波也”,可谓一语中的。

韩公叔与太子几瑟及公仲争权,中庶子郑强劝几瑟除掉公叔,几瑟为免国家内乱而拒绝,可谓深明大义。在韩与齐、魏联合伐楚时,公叔因得到齐相孟尝君的支持,引齐军入燕,令几瑟被逼逃亡楚国。由此可见,韩国的丞相公仲与公叔,既不忠,也不贤。

《韩傀相韩》中,‌“聂政刺韩”的所谓侠义精神,流传千古,实际上却是一出闹剧。严遂先指责韩傀之过失,再拔剑相向,这根本于理不合。他们本无深仇大恨,然而严遂逃亡后竟找聂政刺杀韩傀。严遂给予聂政重金虽遭力拒,但他仍然坚持要聂政为他报仇,这与逼人犯法有何分别?后来,聂政为报答严遂之情谊便贸然为他挺身而出,然而他并没有弄清是非黑白,他所谓的行刺,更祸及无辜,包括韩烈侯等数十人。他血腥的屠杀与其屠夫的身份不无关系。他的刺杀行动残忍暴虐,无异于当今的恐怖袭击,整个事件乃不仁不义,实应予以强烈的谴责。至于聂政的姐姐认尸时歌颂其弟之行径为‌“气矜之隆”,可谓愚不可及。聂政之英名垂流千古,可谓荒谬至极。

由此卷可见,韩国君臣上下,可谓昏庸愚昧,无以复加。

楚围雍氏五月

楚围雍氏五月[1]。韩令使者求救于秦,冠盖相望也,秦师不下殽[2]。韩又令尚靳使秦[3],谓秦王曰[4]:『韩之于秦也,居为隐蔽,出为雁行。今韩已病矣,秦师不下殽。臣闻之,唇揭者其齿寒,愿大王之熟计之。』

1 雍氏:韩邑,在今河南禹州东北。

2 殽(yáo):即崤,在今河南洛宁北。

3 尚靳(生卒年不详):韩臣。

4 秦王:秦昭王。

译文

楚国包围雍氏,已经五个月了,韩国派出使者去秦国求救,使者的车辆络绎不绝,秦军却没有东出崤塞援韩。韩国又派尚靳出使秦国,对秦王说:‌“韩国对秦国来说,平时是秦国的屏障,战时出兵就充当先锋。现在韩国处境危急,秦军还不出崤塞援助。我听说,唇亡齿寒,愿大王深思熟虑。”

宣太后曰:『使者来者众矣,独尚子之言是。』召尚子入。宣太后谓尚子曰:『妾事先王也,先王以其髀加妾之身,妾困不支也;尽置其身妾之上,而妾弗重也,何也?以其少有利焉。今佐韩,兵不众,粮不多,则不足以救韩。夫救韩之危,日费千金,独不可使妾少有利焉。』

译文

宣太后说:‌“韩国来了很多使者,唯独尚先生的话说得对。”于是召见尚靳。宣太后对尚靳说:‌“我服侍先王,先王把大腿压在我身上,我感到疲乏不能支撑;但先王把身子全压在我身上,我就不觉得重,为什么呢?因为至少对我有好处。现在援救韩国,如果兵力不足、粮食不多,就不足以救韩国。解救韩国被困之危,每天要耗费千金,难道就不能稍微给我一点好处吗?”

尚靳归书报韩王,韩王遣张翠[1]。张翠称病,日行一县。张翠至,甘茂曰:『韩急矣,先生病而来。』张翠曰:『韩未急也,且急矣。』甘茂曰:『秦重国知王也[2],韩之急缓莫不知。今先生言不急,可乎?』张翠曰:『韩急,则折而入于楚矣,臣安敢来?』甘茂曰:『先生毋复言也。』

1 张翠:韩臣。

2 知:同‌“智”。

译文

尚靳回信报告韩王,韩王便派张翠前往秦国。张翠称有病,每天只走一个县。他到了秦国,甘茂说:‌“韩国的形势紧急吗?先生竟抱病而来。”张翠说:‌“韩国还不紧急,将要紧急了。”甘茂说:‌“秦国国大君贤,对韩国安危了如指掌。现在先生说不紧急,真的吗?”张翠说:‌“韩国如果紧急的话,就会转而投靠楚国,我还敢来吗?”甘茂说:‌“先生不要再说了。”

甘茂入言秦王曰:『公仲柄得秦师,故敢捍楚。今雍氏围而秦师不下殽,是无韩也。公仲且抑首而不朝,公叔且以国南合于楚。楚、韩为一,魏氏不敢不听,是楚以三国谋秦也。如此则伐秦之形成矣。不识坐而待伐,孰与伐人之利?』秦王曰:『善。』果下师于殽以救韩。

译文

甘茂入朝报告秦王说:‌“公仲在韩国掌权,得到秦国的军事援助,所以敢于对抗楚国。现在雍氏被楚国围困,而秦军不出崤塞去支持,这样就会失掉韩国。况且公仲低头忧闷而不上朝,公叔势必会向南与楚国联合。若楚、韩合而为一,魏国不敢不听从,这样楚国就可用楚、韩、魏三国的力量来图谋秦国。这样,攻打秦国的局面就形成了。不知是坐等被人进攻有利,还是进攻别人有利?”秦王说:‌“好。”于是派兵出崤塞去援救韩国。

韩傀相韩

韩傀相韩[1],严遂重于君[2],二人相害也。严遂政议直指,举韩傀之过。韩傀以之叱之于朝。严遂拔剑趋之,以救解。于是严遂惧诛,亡去游,求人可以报韩傀者。

1 韩傀(?至前三九七):即侠累,任韩相,韩烈侯的叔父。

2 严遂(生卒年不详):字仲子,韩烈侯的大臣。

译文

韩傀在韩国做丞相,严遂也受到韩君所器重,他们两人却互相攻击。严遂公开地直接指斥韩傀的过错。韩傀于是在朝廷上大骂严遂,严遂拔出剑来奔向韩傀,由于旁人的劝阻,才化解了这场纠纷。事后,严遂担心遭到杀害,就逃离了韩国,并周游列国,寻找可以替自己报复韩傀的人。

至齐,齐人或言:『轵深井里聂政[1],勇敢士也,避仇隐于屠者之间。』严遂阴交于聂政,以意厚之。聂政问曰:『子欲安用我乎?』严遂曰:『吾得为役之日浅,事今薄,奚敢有请?』于是严遂乃具酒觞聂政母前。仲子奉黄金百镒[2],前为聂政母寿。聂政惊,愈怪其厚,固谢严仲子。仲子固进,而聂政谢曰:『臣有老母,家贫,客游以为狗屠,可旦夕得甘脆以养亲。亲供养备,义不敢当仲子之赐。』

1 轵(zhǐ):韩邑,在今河南济源南。深井里:轵的里名。聂政(生卒年不详):刺客。

2 镒:古代重量单位,二十两,或说二十四两。

译文

严遂到了齐国,听到齐国有人说:‌“轵县深井里的聂政是个勇士。他为躲避仇人而隐匿市井成为屠夫。”严遂就私下结交了聂政,有意厚待他。聂政问:‌“你想怎么用我呢?”严遂说:‌“我为你效劳的日子还很短,服侍也不够,哪里敢请你为我办事呢?”于是严遂就置办了酒宴,向聂政的母亲敬酒。严遂又捧出了百镒黄金,为聂政的母亲祝寿。聂政很惊讶,更加不理解严遂厚待自己的用意,就坚持谢绝了严遂的厚礼。严遂坚持进献,聂政又推辞说:‌“我有老母亲在世,家里又穷,流落他乡以杀狗为生,每天可以挣钱买些可口的食物奉养母亲。现在我能够让母亲不缺吃用,按理是不敢接受你的厚赐的。”

严仲子辟人[1],因为聂政语曰:『臣有仇,而行游诸侯众矣,然至齐,闻足下义甚高。故直进百金者,特以为夫人粗粝之费[2],以交足下之驩,岂敢有求邪?』聂政曰:『臣所以降志辱身,居市井者,徒幸而养老母。老母在,政身未敢以许人也。』严仲子固让,聂政竟不肯受。然仲子卒备宾主之礼而去。

1 辟:躲避。

2 粗粝(cū lì):糙米,粗粮。‌“粗粝”乃相对于聂政‌“甘脆”之言的谦辞。

译文

严遂避开旁人,趁机对聂政说:‌“我有仇人,为此我已走遍很多国家,但到了齐国,听说你是个极重义气的人。我之所以奉上百金,作为老夫人买粗粮的费用,只是讨你的欢心,哪里敢有所要求呢?”聂政说:‌“我之所以降低心志,辱没身份,屈居于市井之中,仅仅是希望能够养活老母亲。老母亲在世,我不能够以生命应允别人。”严遂极力推让,聂政始终不肯接受百金。然而严遂还是尽了宾主之礼以后,再辞别而去。

久之,聂政母死,既葬,除服。聂政曰:『嗟乎!政乃市井之人,鼓刀以屠,而严仲子乃诸侯之卿相也,不远千里,枉车骑而交臣,臣之所以待之至浅鲜矣,未有大功可以称者,而严仲子举百金为亲寿,我虽不受,然是深知政也。夫贤者以感忿睚眦之意[1],而亲信穷僻之人,而政独安可嘿然而止乎?且前日要政,政徒以老母。老母今以天年终,政将为知己者用。』

1 睚眦(yá zì):发怒时瞪眼睛,借指仇恨。

译文

过了很久,聂政的母亲去世,安葬完毕,脱去了丧服。聂政说:‌“唉!我不过是个粗人,整天挥刀杀狗,而严遂却是诸侯的卿相大臣,不远千里,纾尊降贵与我为友,可我对待他的确太冷淡了,又没有什么功劳可以补偿他待我的情意。他曾捧出百镒黄金,为我的母亲祝寿,虽然我没有接受,但他却深深理解我。这位有身份的人因为仇恨而来亲近我这个贫困僻远的人,我哪能袖手旁观呢?再说他以前有求于我,我只因有老母亲而未能应允。现在老母亲已得享天年,我将要为知己效犬马之劳了。”

遂西至濮阳[1],见严仲子曰:『前所以不许仲子者,徒以亲在。今亲不幸,仲子所欲报仇者为谁?』严仲子具告曰:『臣之仇,韩相傀。傀又韩君之季父也,宗族盛,兵卫设,臣使人刺之,终莫能就。今足下幸而不弃,请教车骑壮士以为羽翼。』政曰:『韩与卫,中间相去不远,今杀人之相,相又国君之亲,此其势不可以多人。多人不能无生得失,生得失则语泄,语泄则韩举国而与仲子为雠也,岂不殆哉!』遂谢车骑人徒,辞,独行仗剑至韩。

1 濮阳:卫邑,在今河南濮阳西南。

译文

聂政西行到了濮阳,见到严遂说:‌“以前之所以没有应允你,只是因为我的老母亲在世。现在老母亲已不幸去世了,你想要报复的人是谁?”严遂就把全部情况告诉了他,说:‌“我的仇人就是韩国的相国韩傀。韩傀又是国君的叔父,他的家族很有势力,住处又有士兵守卫着,我曾派人去刺杀过他,但一直没有成功。现在有幸得到你的帮忙,我要多准备车马和勇士来作为你的支持。”聂政说:‌“韩、卫两国,相距不远,此行是去刺杀人家的相国,相国又是国君的亲属,这种情况不宜人多。人多了就不可能不出差错,出了差错就会泄露秘密,一泄密就会导致韩国上下与你结仇,岂不是很危险吗!”于是,他谢绝了车马随从,辞别了严遂,独自一个人带剑前往韩国。

韩适有东孟之会[1],韩王及相皆在焉,持兵戟而卫者甚众。聂政直入,上阶刺韩傀。韩傀走而抱列侯[2],聂政刺之,兼中列侯,左右大乱。聂政大呼,所杀者数十人。因自皮面抉眼,自屠出肠,遂以死。

1 东孟之会:指韩国与其他国家在东孟的一次会盟活动。东孟,韩邑,即酸枣,在今河南延津西南。

2 列侯:姚本作‌“哀侯”,下同。

译文

正巧韩国在东孟举行会盟,韩君与韩相都在场,拿上武器的卫士有很多。聂政径直闯了进去,冲上台阶就去刺杀韩傀。韩傀惊惶地奔逃到韩烈侯的身边,抱住烈侯,聂政上去刺死了他,还连带刺中了韩烈侯。左右的人一片混乱,聂政大声呼喊着,接连杀死了几十个人。接着他用刀子刺毁自己的面容,挖出眼珠,自己剖腹,流出了肠子,就死去了。

韩取聂政尸于市,县购之千金[1]。久之莫知谁子。政姊闻之,曰:『弟至贤。不可爱妾之躯,灭吾弟之名。非弟意也。』乃之韩,视之曰:『勇哉!气矜之隆。是其轶贲、育而高成荆矣[2]。今死而无名,父母既殁矣,兄弟无有,此为我故也。夫爱身不扬弟之名,吾不忍也。』乃抱尸而哭之曰:『此吾弟,轵深井里聂政也。』亦自杀于尸下。

1 县购:悬赏征求知道的人。县,悬赏。

2 贲、育:即孟贲、夏育,古代勇士。成荆:也是古代勇士。

译文

韩国人把聂政暴尸于市场上,悬赏千金来招募能够辨认的人,过了许久,还是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谁。聂政的姐姐听说了这件事说:‌“我的弟弟是真勇士。我不能为了爱惜自己而埋没了弟弟的名声。虽然这不是弟弟的本意,我还是要前去认尸。”于是她到了韩国,看着弟弟的遗体说:‌“英勇啊!气势是何等的豪迈啊!真是超过了孟贲、夏育,比成荆还伟大。现在你死了而不肯留下英名,我们的父母皆已去世,又没有兄弟,我知道你这样做是为了我,如果为了保全自己而不去显扬弟弟的英名,我不忍心这样做。”于是她抱着聂政的尸首,哭着告诉人们说:‌“这是我弟弟,轵县深井里的聂政啊。”说完,也在聂政的尸体旁边自杀。

晋、楚、齐、卫闻之曰:『非独政之能,乃其姊者,亦列女也。』聂政之所以名施于后世者,其姊不避菹醢之诛以扬其名也[1]。

1 菹醢:古代把人剁成肉酱的酷刑。

译文

晋、楚、齐、卫等国人知道此事以后,都说:‌“不仅是聂政勇敢,他姐姐也是个烈女。”聂政之所以能名垂千古,都是因为他姐姐不怕被剁成肉酱而替他扬名。

赏析与点评

愚昧乃暴力之根源。

卷二十八 韩策三

本篇导读

《韩阳役于三川而欲归》记述了韩公子在三川与秦作战,竟想离开战场。说客足强便向韩桓惠王撒谎,说三川已被韩阳所夺,而且士兵想立韩阳为君。于是韩王便将韩阳及其他公子一并召回。作为公子,韩阳等人竟无心恋战,无效忠国家之志,又允许足强胡说八道。足强的谎言足以乱国,导致血流成河,但韩阳却没有制止,韩王亦没有细查或追究,可谓昏庸至极。

韩阳役于三川而欲归

韩阳役于三川而欲归[1],足强为之说韩王曰[2]:『三川服矣,王亦知之乎?役且共贵公子。』王于是召诸公子役于三川者而归之。

1 韩阳(生卒年不详):韩公子。

2 足强(生卒年不详):韩臣。韩王:韩桓惠王(?至前二三九)。

译文

韩阳在三川带兵,却想回国,足强为韩阳游说韩王说:‌“三川已经归服了,大王知道吗?所有在那里服役的人甚至准备拥戴公子韩阳为君。”韩王于是召回在三川服役的公子,要他们回国。

卷二十九 燕策一

本篇导读

燕国之乱,始于燕王哙之禅位于子之的闹剧,国亡身死,愚不可及。(《燕王哙既立》)于是乎,方有燕昭王之复仇大计,亦从而令苏秦有了一展雄才伟略之机会。

《苏秦北见燕昭王曰》记述了燕昭王复国后,‌“居处不安,食饮不甘”,他甚至与妻子亲自编制甲衣,志在报齐国亡燕之仇。苏秦为了闻达于世,于是奔波于列国之间,终于找到了突破困境的契机,他为燕昭王分析天下大势,指出燕国必须联盟方能提升战斗力。他又认为齐国虽兵强马壮、国富民强,但因连年征战,必然‌“蓄积散、民憔瘁、兵罢弊”。于是他教燕昭王以王子为齐国人质,并用厚金收买齐国重臣,令齐国上下疏于防范,再等待时机复仇。至于他自己则潜入齐国从事内部破坏。苏秦之策略,深邃而具体,极之高明。

在《燕昭王收破燕后即位》中,燕昭王又听从郭隗的建议,招贤纳士,令乐毅、邹衍、剧辛纷纷来投,再加上苏秦,可谓人才济济。燕昭王励精图治,历数十年而国富民强。此外,燕昭王在苏秦的策划下,适时而动,任乐毅为上将,联合秦、韩、赵、魏共伐齐国,终于一偿夙愿,报仇雪恨。

然而,苏秦却被齐闵王发现他是潜伏于齐国的间谍,终被齐闵王烹煮致死。由此可见,苏秦并不止是一个策士,他真正做到了‌“士为知己者死”。

燕王哙既立

燕王哙既立,苏秦死于齐[1]。苏秦之在燕也,与其相子之为婚,而苏代与子之交。及苏秦死,而齐宣王复用苏代[2]。燕哙三年,与楚、三晋攻秦,不胜而还。子之相燕,贵重主断。苏代为齐使于燕,燕王问之曰:『齐宣王何如?』对曰:『必不霸。』燕王曰:『何也?』对曰:『不信其臣。』苏代欲以激燕王以厚任子之也。于是燕王大信子之。子之因遣苏代百金,听其所使。

1 “燕王哙既立”两句:苏秦死于公元前二八四年,燕军破齐,他为燕的反间计败露。此处所说,不合史实。

2 “及苏秦死”两句:苏秦死于齐闵王末年,此处或附会。

译文

燕王哙即位之后,苏秦死于齐国。当苏秦在燕时,与丞相子之结为儿女亲家,苏代与子之也有交情。苏秦死后,齐宣王重新任用苏代。燕王哙三年,与楚、三晋联合攻秦,失败而回。子之成为燕国丞相,地位崇隆且专横独断。苏代为齐国出使燕国,燕王问他说:‌“齐宣王是怎样的君主?”回答说:‌“一定不能称霸。”燕王问:‌“为什么?”回答说:‌“他不相信自己的大臣。”苏代想用这样的话激发燕王更加重用子之。燕王果然更加信任子之。子之于是赠百金予苏代,任其使用。

鹿毛寿谓燕王曰[1]:『不如以国让子之。人谓尧贤者,以其让天下于许由,由必不受,有让天下之名,实不失天下。今王以国让相子之。子之必不敢受,是王与尧同行也。』燕王因举国属子之,子之大重。

1 鹿毛寿:燕臣。许由:尧时的隐士。

译文

鹿毛寿对燕王说:‌“不如把君位让予子之。人们之所以说尧是贤君,是因为他把天下让予许由,许由必不接受,尧既有让天下之美名,实际却并没有失去天下。如今大王把君位让予丞相子之,他必然不敢接受,那么大王的德行就与尧一样高尚了。”燕王于是把整个国家交予子之,子之便权倾朝野了。

或曰:『禹授益而以启为吏[1],及老,而以启为不足任天下,传之益也。启与支党攻益而夺之天下,是禹名传天下于益,其实令启自取之。今王言属国子之,而吏无非太子人者,是名属子之,而太子用事。』王因收印自三百石吏而效之子之。子之南面行王事,而哙老不听政,顾为臣,国事皆决子之。

1 益:伯益,禹的臣子。启:禹的儿子。

译文

又有人对燕王说:‌“禹把大权交予伯益,而让启做伯益的官吏,及至禹年老时,认为启不能担当治理天下的重任,就传位予伯益,启就与其党羽攻打伯益,并夺取了他的天下,这是禹名义上把天下传予伯益,实际上是让启自行取得君位。如今大王说是把国家托付子之,但所用的官吏都是太子的亲信,这样名义上是交予子之,实际上却是太子在管事。”燕王于是把俸禄在三百石以上的官吏的印信都交予子之。子之南面称王,处理国事。而燕王哙因年老而不再过问政事,反而成为臣子,国家大事均由子之决定。

子之三年,燕国大乱,百姓恫怨,将军市被、太子平谋[1],将攻子之。储子谓齐宣王[2]:『因而仆之[3],破燕必矣。』王因令人谓太子平曰:『寡人闻太子之义,将废私而立公,饬君臣之义,正父子之位,寡人之小学,不足先后。虽然,则唯太子所以令之。』太子因子党聚众,将军市被围公宫,攻子之,不克;将军市被及百姓乃反攻太子平。将军市被死已殉,国构难数月,死者数万众,燕人恫怨,百姓离意。

1 市被:燕将。

2 储子:齐相。

3 仆:通‌“扑”。

译文

‌子之执政三年,燕国局势大乱,百姓惶恐。将军市被与太子平商量,准备攻打子之。储子对齐宣王说:‌“乘机出击,必能破燕。”宣王于是派人向太子平说:‌“寡人听说太子在商议大事,将废私权而确立公道,整顿君臣关系,端正父子继承秩序。寡人的国家很小,未能在你身边效劳。虽则如此,还是愿意听从太子的差遣。”太子于是聚集党羽,将军市被包围王宫,攻打子之,却未能取胜。将军市被和百姓又回头转攻太子平,将军市被战死,内乱持续数月,死亡人数高达数万,燕人都埋怨这场内乱,百姓人心离散。

孟轲谓齐宣王曰[1]:『今伐燕,此文、武之时,不可失也。』王因令章子将五都之兵[2],以因北地之众以伐燕[3]。士卒不战,城门不闭,燕王哙死。齐大胜燕,子之亡。二年,燕人立公子平,是为燕昭王[4]。

1 孟轲(前三七二至前二八九):即孟子,邹人,乃儒家学派大师,时在齐国。

2 章子:匡章,齐将。五都之兵:齐国精兵。都,大邑。临淄、平陆皆在五都之内。

3 北地:齐国北边,靠近燕国之地。

4 “燕人立公子平”两句:公子平死于燕国内乱,燕昭王名职,因此这里说立公子平为燕昭王,恐误。

译文

孟轲对齐宣王说:‌“如今攻打燕国,就像当年周文王、武王兴兵伐纣一样,机不可失。”宣王于是派章子率领五都的部队,结合齐国北部的边防军攻打燕国。燕国的士兵不愿作战,连城门也不关闭,燕王哙被杀。齐国大胜燕国,子之也死于此役。两年后,燕国人拥立公子职,是为燕昭王。

苏秦北见燕昭王

苏秦北见燕昭王曰:『臣东周之鄙人也,窃闻王义甚高甚顺,鄙人不敏,窃释锄耨而干大王。至于邯郸,所闻于邯郸者,又高于所闻东周。臣窃负其志,乃至燕廷,观王之群臣下吏,大王天下之明主也。』

译文

苏秦北上去拜见燕昭王说:‌“臣是东周郊野小民,听说大王的德义很崇高,能顺应民心,臣不才,就暗地里放下农具来求见大王。到了邯郸,所听说的,又比在东周听到的评价更高。臣怀着理想,来到燕的朝廷,看到了大王的众多臣下,确信大王真是天下英明的君主。”

王曰:『子之所谓天下之明主者,何如者也?』对曰:『臣闻之,明主者务闻其过,不欲闻其善。臣请谒王之过。夫齐、赵者,王之仇雠也;楚、魏者,王之援国也。今王奉仇雠以伐援国,非所以利燕也。王自虑此则计过。无以谏者,非忠臣也。』

译文

燕王说:‌“你所说的英明君主,是怎么样的人呢?”苏秦回答说:‌“臣听说,英明的君主一定会听别人指责他的错失,不愿听别人说他的好话,因此臣愿告诉大王有什么过失。齐国、赵国是大王的仇敌,楚、魏是援助大王的国家。如今大王侍奉仇敌攻打友邦,不会对燕国有利。大王请自己考虑一下,就会知道这是错误的决策。臣下没有人劝谏,就不是忠臣。”

王曰:『寡人之于齐、赵也,非所敢欲伐也。』曰:『夫无谋人之心而令人疑之,殆;有谋人之心而令人知之,拙;谋未发而闻于外则危。今臣闻王居处不安,食饮不甘,思念报齐,身自削甲札[1],曰有大数矣,妻自组甲[2],曰有大数矣,有之乎?』

1 甲:战袍。札:甲上的叶片。

2 (bēnɡ):编甲的绳子。

译文

燕王说:‌“寡人对齐国、赵国,并不敢去攻打它。”苏秦说:‌“没有算计别人的想法却让人心存疑虑,很危险;有算计别人的心而被人知道,很笨拙;计谋尚未实施就让外边知道,很危险。如今臣听说大王寝不安席,食不甘味,一心想报复齐国,亲自裁制铠甲上的甲片,说着上天会有报应;又让妻子编组甲片的绳子,说着上天会有报应,有这回事吗?”

王曰:『子闻之,寡人不敢隐也。我有深怨积怒于齐,而欲报之二年矣。齐者,我雠国也,故寡人之所于伐也。直患国弊,力不足矣。子能以燕敌齐,则寡人奉国而委之于子矣。』

译文

燕王说:‌“既然你都知道了,寡人也不敢隐瞒了。寡人对齐国有深仇大恨,想要报复,已有两年之久了。齐国是寡人的仇国,所以想讨伐它。只是忧虑国家疲敝,力量不够。你要是能使燕国攻下齐国,寡人愿把国家大政委托给你。”

对曰:『凡天下之战国七,而燕处弱焉;独战则不能,有所附则无不重。南附楚则楚重,西附秦则秦重,中附韩、魏则韩、魏重。且茍所附之国重,此必使王重矣。今夫齐王长主也[1],而自用也。南攻楚五年,蓄积散;西困秦三年,民憔瘁,士罢弊;北与燕战,覆三军,获二将[2];而又以其余兵南面而举五千乘之劲宋[3],而包十二诸侯。此其君之欲得也,其民力竭也,安犹取哉?且臣闻之,数战则民劳,久师则兵弊。』

1 齐王:齐闵王,亦作齐湣王(约前三二三至前二八四)。

2 北与燕战:此指公元前二九六年,齐、燕权(今河北正定北)之战。

3 举五千乘之劲宋:指公元前二八六年,齐灭宋一事。

译文

苏秦回答说:‌“天下混战的国家有七个,而燕国处于弱势。单独作战则力量不够,依附哪国则该国就显得重要。向南依附楚国则楚国重要,向西依附秦国则秦国地位提高,中间依附韩、魏则韩、魏受到重视。假如所依附的国家被看重,这定会使大王举足轻重了。如今齐王算是诸侯的强主,但却刚愎自用。向南连续攻楚五年,积蓄消耗众多;向西连续三年围困秦国,百姓憔悴,战士疲惫;在北边与燕国交战,击溃燕军,擒获两员燕将;又率兵向南重创拥有五千辆战车的宋国,攻下泗水流域的一些小国。这是齐国梦寐以求的成果,不过其民力也因此而耗尽了,还能有什么作为呢!而且臣听说,多次战斗则民力不堪,长期用兵则战士疲惫。”

王曰:『吾闻齐有清济、浊河可以为固[1];有长城、巨防足以为塞[2]。诚有之乎?』对曰:『天时不与,虽有清济、浊河,何足以为固?民力穷弊,虽有长城、巨防,何足以为塞?且异日也,济西不役[3],所以备赵也;河北不师[4],所以备燕也。今济西、河北尽以役矣,封内弊矣。夫骄主必不好计,而亡国之臣贪于财。王诚能毋爱宠子、母弟以为质,宝珠玉帛以事其左右,彼且德燕而轻亡宋,则齐可亡已。』

1 清济、浊河:济水清,黄河浊,二水皆在齐的西北境。

2 长城:齐长城西起平阴(今山东平阴东北),缘汶水经泰山千余里,东至琅邪台入海。巨防:大堤。

3 济西:济水以西,在今山东聊城、高唐一带。不役:免于征调,养兵备敌。

4 河北:在今河北沧县、景县一带。

译文

燕王问:‌“寡人听说齐国有济水、黄河可以作为屏障,有长城、大堤可以作为要塞,真是这样吗?”苏秦回答说:‌“得不到天时的支持,纵有济水、黄河,又怎能作为屏障?民力疲惫,即使有长城、大堤,怎么能作为要塞?况且从前不征调济水以西的民众服役,是为了防备赵国;不动用黄河以北的部队,是为了防备燕国。如今已动用济西、河北的兵力,是为了控制内乱。骄傲之君必不善于计谋,而亡国之臣都很贪婪。大王若能把宠爱的儿子或弟弟送去做人质,再拿奇珍异宝去拉拢齐王身边的人,他将会感激燕国,并以为灭亡宋国是很容易的,那时候就可伺机灭掉齐国了。”

王曰:『吾终以子受命于天矣?』曰:『内寇不与,外敌不可距。王自治其外,臣自报其内,此乃亡之之势也。』

译文

燕王说:‌“寡人终于知道你是受命于天的。”苏秦说:‌“内乱不生,外边不妄动。大王在外面策划对付齐国,臣在其内部制造混乱,这样便构成灭亡齐国的形势了。”

赏析与点评

人在理想的征途上,必须经得起风吹雨打。

燕昭王收破燕后即位

燕昭王收破燕后即位,卑身厚币,以招贤者,欲将以报雠。故往见郭隗先生曰[1]:『齐因孤国之乱,而袭破燕。孤极知燕小力少,不足以报。然得贤士与共国,以雪先王之耻[2],孤之愿也。敢问以国报雠者奈何?』

1 郭隗:燕国贤人。

2 先王之耻:指的是公元前三一六年,燕王哙把王位让给相国子之,引起内乱,齐宣王乘机攻破燕国,杀死燕王哙。

译文

燕昭王收拾残破不堪的燕国后登位,他纾尊降贵,以重金招贤纳士,希望借此为国报仇。他特地去见郭隗先生,说:‌“齐国乘着我国的内乱而入侵。寡人深知燕国国小力弱,无力报仇。若能得到贤士共同治理国家,为先王报仇雪恨,这可是寡人的心愿。敢问先生,怎样才能为国复仇呢?”

郭隗先生对曰:『帝者与师处,王者与友处,霸者与臣处,亡国与役处。诎指而事之,北面而受学,则百己者至。先趋而后息,先问而后嘿[1],则什己者至。人趋己趋,则若己者至。冯几据杖[2],眄视指使[3],则厮役之人至。若恣睢奋击[4],呴籍叱咄[5],则徒隶之人至矣。此古服道致士之法也。王诚博选国中之贤者,而朝其门下,天下闻王朝其贤臣,天下之士必趋于燕矣。』

1 嘿:同‌“默”。

2 冯:同‌“凭”。

3 眄(miǎn)视:斜视。

4 恣睢:放肆骄横。

5 呴(xū)籍:凌辱。叱咄:大声吼叫。

译文

郭隗先生回答说:‌“成就帝业的国君将贤人视若师长;成就王业的国君将贤人视若朋友;成就霸业的国君将贤人视若普通臣下;亡国的君主则将贤人视若仆役。国君如能屈己奉人,像弟子一样向贤人求教,才能超过自己百倍的人就会到来。如果做事抢先而晚些才休息,先去讨教,然后默想,才能高出自己十倍的人就会到来。如别人去求教,自己也跟着求教,才能与自己相当的人就会到来。如果靠着几案拄着手杖,颐指气使,那么随从仆役的人就会到来。如若骄横跋扈,无礼叫嚣,那就只有奴隶般的人到来了。这是自古以来侍奉贤者、招纳人才的方法。大王如真能广泛选拔国内的贤人,登门求教,天下的贤人听到礼贤下士的消息,定会蜂拥到燕国来。”

昭王曰:『寡人将谁朝而可?』郭隗先生曰:『臣闻古之君人,有以千金求千里马者,三年不能得。涓人言于君曰[1]:「请求之。」君遣之。三月得千里马,马已死,买其首五百金,反以报君。君大怒曰:「所求者生马,安事死马而捐五百金?」涓人对曰:「死马且买之五百金,况生马乎?天下必以王为能市马,马今至矣。」于是不能期年,千里之马至者三。今王诚欲致士,先从隗始,隗且见事,况贤于隗者乎?岂远千里哉!』

1 涓人:国君身边的侍从。

译文

燕昭王说:‌“寡人该去拜见谁才好呢?”郭隗先生说:‌“臣听说古代有一位国君,想用千金购买千里马,三年都没有买到。侍臣对他说:‌'请让臣去买吧。’国君就派他去了。三个月后得到了千里马,可是马已经死了,他就用五百金买下死马的头,回去向国君复命。国君非常生气地说:‌'我寻求的是活马,怎么去买死马而白费五百金呢?’侍臣答道:‌'死马尚且花了五百金,何况活马呢?天下都知道大王能买骏马,千里马就必随之而至了。’于是不到一年,送上门的千里马就有三匹。如今大王想招致贤士,请先从臣郭隗开始。微臣尚且受到重视,何况胜过微臣的人呢?他们难道会嫌燕国远在千里之外而不肯前来吗?”

于是昭王为隗筑宫而师之。乐毅自魏往[1],邹衍自齐往[2],剧辛自赵往[3],士争凑燕。燕王吊死问生,与百姓同其甘苦。二十八年,燕国殷富,士卒乐佚轻战。于是遂以乐毅为上将军[4],与秦、楚、三晋合谋以伐齐。齐兵败,闵王出走于外。燕兵独追北入至临淄,尽取齐宝,烧其宫室宗庙。齐城之不下者,唯独莒、即墨。

1 乐毅(生卒年不详):原为中山国灵寿(今河北平山东北)人,赵灭中山,成为赵人;后入燕,成为燕国名将,率燕军连下齐国七十城。后来为燕惠王所疑而入赵,封望诸君。

2 邹衍(约前三○五至前二四○):齐国学者。

3 剧辛(?至前二四二):赵国贤人。

4 上将军:位在诸将之上,相当于统帅。

译文

于是燕昭王为郭隗修建房舍,并以他为师。乐毅从魏国前来,邹衍从齐国前来,剧辛从赵国前来,贤士云集燕国。燕昭王吊唁死去的人,慰问活着的人,与百姓同甘共苦。经过二十八年,燕国富庶,士兵安乐舒适,敢于战斗。于是燕昭王任用乐毅为上将军,与秦、楚、三晋共同策划攻打齐国。齐军大败,齐闵王逃亡国外。燕军单独追击败逃的齐军至临淄,搬走齐国的所有珍宝,烧毁齐国的宫室宗庙。攻不下的齐国城邑,只有莒与即墨。

卷三十 燕策二

本篇导读

苏秦潜伏于齐国当燕国的间谍,终于发现宋国君主‌“射天笞地”,并铸造了诸侯之像,置于厕所以侮辱诸侯的疯狂行径,于是苏秦诱使齐闵王征伐宋国。齐虽灭了宋,却引致燕国联合诸侯攻打,终致亡国(《客谓燕王》)。

公元前二八五年,燕昭王在组织诸侯伐齐前夕,召见了一位在燕任职的齐国人,让他出面阻止,从而为攻齐失败和齐国恢复邦交预留后路,可谓深谋远虑(《燕昭王且与天下伐齐》)。

在《昌国君乐毅》中,乐毅为燕昭王破齐,攻克七十城。在只剩下莒与即墨两城就可以完全占有齐国之际,燕昭王却遽然逝世。新继位的惠王听信谗言,中了齐国田单的反间计,以骑劫代替乐毅。乐毅逃往赵国,被封为望诸君;而骑劫却为田单所败,尽失城池。燕惠王怕乐毅为赵国攻打燕国,故去信谴责。乐毅于是作书回答,书中先感激先主燕昭王的厚爱与委以重任,再而叙述破齐的经过,并将所获得的齐国宝物寄存处,陈述清楚,以示清白。然后,乐毅又列举伍子胥枉死的例子,说明自己是避免重演伍子胥的悲剧。最后他说:‌“古之君子,交绝不出恶声;忠臣之去也,不洁其名”,说明自己已尽人臣之义(《昌国君乐毅》)。这是作为臣子最得体而又最自重的表现,提出忠臣为何要为昏君而死的疑问。燕惠王中了反间计而弃良将乐毅,终令燕国衰败,自招灭亡。然而,古往今来,能有乐毅般觉悟的人并不多,岳飞与袁崇焕便是此中悲剧的典范。

燕昭王且与天下伐齐

燕昭王且与天下伐齐,而有齐人仕于燕者,昭王召而谓之曰:『寡人且与天下伐齐,旦暮出令矣。子必争之[1],争之而不听,子因去而之齐。寡人有时复合,且以因子而事齐。』当此之时也,燕、齐不两立,然而常独欲有复收之之志若此也。

1 争:通‌“诤”,规劝。

译文

燕昭王准备联合诸侯伐齐,这时有一个齐人在燕国做官,于是昭王就召见这个齐人说:‌“寡人将要联合天下诸侯攻打齐国,很快就会下令出兵。那时你一定出面劝阻,假如你劝阻之后寡人不听,你就回到齐国去。假如寡人以后要与齐讲和时,寡人愿通过你来跟齐国谈判。”当时,燕、齐属于势不两立的状态,然而燕昭王却一直有和齐国重建邦交的想法。

昌国君乐毅

昌国君乐毅为燕昭王合五国之兵而攻齐,下七十余城,尽郡县之以属燕,三城未下而燕昭王死。惠王即位,用齐人反间,疑乐毅,而使骑劫代之将。乐毅奔赵,赵封以为望诸君。齐田单欺诈骑劫,卒败燕军,复收七十城以复齐。燕王悔,惧赵用乐毅承燕之弊以伐燕。

译文

昌国君乐毅为燕昭王率领五国联军攻打齐国,攻下了七十多座城邑,并把这些地方全部编入燕国的郡县,还有三座城邑没有攻下,燕昭王却逝世了。惠王即位,中了齐国人的反间计,燕惠王怀疑乐毅,便以骑劫取代乐毅为将。乐毅逃往赵国,赵王封他为望诸君。齐国的田单用计谋欺骗骑劫,终于攻破燕军,将齐国失去的七十座城邑完全收复。燕王很后悔,又害怕赵国会用乐毅趁燕国疲惫来攻打燕国。

燕王乃使人让乐毅,且谢之曰:『先王举国而委将军,将军为燕破齐,报先王之雠,天下莫不振动,寡人岂敢一日而忘将军之功哉!会先王弃群臣,寡人新即位,左右误寡人。寡人之使骑劫代将军者,为将军久暴露于外,故召将军且休计事。将军过听,以与寡人有郄[1],遂捐燕而归赵。将军自为计则可矣[2],而亦何以报先王之所以遇将军之意乎?』

1 郄:同‌“隙”,嫌隙。

2 自为计:为个人打算。

译文

燕王于是派人责备乐毅,又婉转地说:‌“先王将国家完全交给将军,将军替燕国攻破了齐国,替先王报了仇,令天下震动。寡人从不敢忘记将军的功劳!正遇上先王去世,寡人刚即位,身边的人误导寡人。寡人之所以派骑劫代替你,是因为将军长期辛苦在外,所以让你休息。将军误听别人的话,与寡人有了嫌隙,离燕去赵。你为自己打算是可以理解的,但这怎么能够报答先王对将军的情义呢?”

望诸君乃使人献书报燕王曰:『臣不佞,不能奉承先王之教[1],以顺左右之心,恐抵斧质之罪,以伤先王之明,而又害于足下之义[2],故遁逃奔赵。自负不肖之罪,故不敢为辞说。今王使使者数之罪,臣恐侍御者之不察先王之所以畜幸臣之理,而又不白于臣之所以事先王之心,故敢以书对。』

1 先王之教:当作“王命”。

2 害于足下之义:害义,无罪而杀人,落个不义之名。

译文

望诸君于是派人献上书信,回复燕王说:‌“臣不才,不能奉行大王的教诲,顺从左右亲信的心意,恐怕遭受死罪,伤害到先王的知人之明,而又会给你带来陷害功臣的不义名声,所以逃奔到赵国。自认为身负不肖的罪名,所以不敢用言语辩解。现在大王派使者数落臣的罪过,臣担心你身边的人不了解先王信任臣的原因,又不明白臣对先王躹躬尽瘁的心意,所以冒昧用书信来回答。”

『臣闻贤圣之君,不以禄私其亲,功多者授之;不以官随其爱,能当者处之。故察能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论行而结交者,立名之士也。臣以所学者观之,先王之举错有高世之心[1],故假节于魏王[2],而以身得察于燕。先王过举,擢之乎宾客之中,而立之乎群臣之上,不谋于父兄,而使臣为亚卿[3]。臣自以为奉令承教,可以幸无罪矣,故受命而不辞。』

1 错:通“措”。

2 节:使者所持的凭证。

3 亚卿:古代之三卿分为上卿、亚卿及下卿。

译文

‌“臣听说贤明的君主,不随意把俸禄封赏给自己的亲信,只有功劳大的才封赏给他;不把官职交给喜欢的人,能者当之。所以能明察臣下的才能而授以适当的官职,这是成功的君主;讲究朋友的品行才和他结交的,这才是建立功名的人。臣根据自己学到的知识来观察,先王选贤任能有超出世间一般人的胸怀,所以他向魏国借来通行的符节,让臣下来到燕国接受考察。先王过分抬举臣下,把臣下从宾客当中提拔出来,位列在群臣之上,不与宗族大臣商量,就任命臣做亚卿。臣自认为接受先王的命令和教诲,可以有幸不获罪,所以接受任命而没有推辞。”

『先王之命曰:「我有积怨深怒于齐,不量轻弱,而欲以齐为事。」臣对曰:「夫齐,霸国之余教,而骤胜之遗事也,闲于兵甲[1],习于战攻。王若欲攻之,则必举天下而图之;举天下而图之,莫径于结赵矣。且又淮北宋地,楚、魏之所同愿也。赵若许,约楚、魏、宋尽力,四国攻之,齐可大破也。」先王曰:「善。」臣乃口受令,具符节,南使臣于赵。顾反命,起兵随而攻齐。以天之道,先王之灵,河北之地,随先王举而有之于济上。济上之军奉令击齐,大胜之。轻卒锐兵,长驱至国。齐王逃遁走莒[2],仅以身免。珠玉财宝,车甲珍器,尽收入燕。大吕陈于元英[3],故鼎反于历室[4],齐器设于宁台[5]。蓟丘之植[6],植于汶皇。自五伯以来,功未有及先王者也。先王以为惬其志,以臣为不顿命,故裂地而封之,使之得比乎小国诸侯。臣不佞,自以为奉令承教,可以幸无罪矣,故受命而弗辞。』

1 闲:通“娴”,熟习。

2 齐王:齐闵王。莒:今山东莒县。

3 大吕:齐钟名。元英:燕宫。

4 历室:燕宫。

5 宁台:燕台。

6 蓟丘:燕都蓟城的地标,在今北京白云观西。

译文

‌“先王告诉臣:‌'我对齐国有深仇大恨,不自量国力微弱,想一雪齐国入侵的前耻。’臣回答:‌'齐国有霸国的传统,又有多次战胜的余威,娴熟兵器,久经沙场。大王若要攻打它,就必须联合各国一起行动。联合各国首先就要拉拢赵国。淮北是宋国的地方,楚、魏两国都想得到。赵国如果同意和燕国结盟,楚、魏也愿尽力,四国联合,就可以大破齐国。’先王说:‌'好。’臣就接受口头的命令,准备好使臣所用的符节,向南出使赵国。在臣回国复命后,随即发兵攻齐。由于上天的保佑和先王的英明,河北的地方都被先王占领,并且占领了济上。驻扎在济上的部队奉命追击齐军,大获全胜。精锐的士兵长驱直入,直达齐都。齐王逃到莒城,仅仅只身免祸。珠玉财宝,兵器和贵重的器物,全都收归燕国。齐国的大吕钟陈放在燕国的元英宫,燕国从前失去的鼎也放回燕国的历室宫,齐国的器物陈放在燕国的宁台上。蓟丘种植的植物,现在移植在齐国的汶水。自五霸以来,没有谁的功劳能与先王相比。先王感到很满意,认为臣没有辜负使命,所以割地封邑,让臣能和小国诸侯相提并论。臣不才,自认为按照先王的指令办事,可以避免罪过,所以接受命令,没有推辞。”

『臣闻贤明之君,功立而不废,故著于《春秋》;蚤知之士[1],名成而不毁,故称于后世。若先王之报怨雪耻,夷万乘之强国,收八百岁之蓄积,及至弃群臣之日,余令诏后嗣之遗义,执政任事之臣,所以能循法令,顺庶孽者[2],施及萌隶[3],皆可以教于后世。』

1 蚤知之士:有先见之明的人。蚤,同“早”。

2 庶孽:国君之妾所生的儿子为庶子。依宗法制度,庶子不能继承君位。

3 施:施恩。萌隶:普通老百姓。萌,即‌“民”。隶,犹群辈的意思。

译文

‌“臣听说贤明的君主,建立功劳后不会中途而废,所以留名于《春秋》之中;有先见之明的人,成名后善于保持,所以为后世所称道。像先王那样能报仇雪耻,夷平万乘的大国,取走齐国八百年的积蓄,在他去世后,他仍留下遗诏,向后代申明遗嘱,执政的大臣依循法令,理顺嫡庶关系,施恩给百姓,先王的所作所为皆可用来教育后世。”

『臣闻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终。昔者五子胥说听乎阖闾,故吴王远迹至于郢。夫差弗是也,赐之鸱夷而浮之江[1]。故吴王夫差不悟先论之可以立功,故沉子胥而不悔;子胥不蚤见主之不同量[2],故入江而不改。夫免身全功以明先王之迹者,臣之上计也;离毁辱之非[3],堕先王之名者,臣之所大恐也。临不测之罪,以幸为利者,义之所不敢出也。』

1 鸱(chī)夷:皮囊。

2 量:气量、才识。

3 离毁辱之非:离,通“罹”,遭受。毁辱,诋毁、侮辱。非:通‌“诽”,诽谤。

译文

‌“臣听说善于做事的人不一定善于完成,有良好的开端不一定有完善的结束。从前伍子胥的意见被吴王阖闾采纳,所以吴王远征打到楚的郢都。夫差不听子胥的意见,杀死他后用皮革裹尸而沉在江中。吴王夫差并不知道是因为采纳子胥先前的意见方才可以立功,所以把子胥沉入江底而不后悔。子胥没有及早发现两个君主有不同的度量,所以被沉江也不改变初衷。免掉杀身之祸而保全已有的功劳,阐扬先王的伟业,这是臣下的上策;遭受侮辱的诽谤,损害先王的名声,这是臣下最为惶恐的。面对莫测的罪名,把侥幸当作好处,从道义上讲,臣绝不敢做。”

『臣闻古之君子,交绝不出恶声,忠臣之去也,不洁其名。臣虽不佞,数奉教于君子矣。恐侍御者之亲左右之说,而不察疏远之行也,故敢以书报,唯君之留意焉。』

译文

‌“臣听说古时的君子,在绝交的时候不会恶言诽谤,忠臣在离国的时候,不会只为了洗清罪名。臣虽不才,也曾多次受过君子的教诲。臣担心大王听信身边人的议论,而不了解臣远在赵国的行止,所以敢于用书信来回答,希望大王能够明察。”

客谓燕王

客谓燕王曰:『齐南破楚,西屈秦,用韩、魏之兵,燕、赵之众,犹鞭策也。使齐北面伐燕,即虽五燕不能当。王何不阴出使,散游士,顿齐兵,弊其众,使世世无患。』燕王曰:『假寡人五年,寡人得其志矣。』苏子曰[1]:『请假王十年。』燕王说,奉苏子车五十乘,南使于齐。

1 苏子:苏秦。

译文

苏秦对燕王说:‌“齐国在南面打败了楚国,西边屈服秦国,使用韩、魏、燕、赵的兵力,仿若驭马一样容易。如果齐国北攻燕国,就算是五个燕国也不能抵挡。大王为什么不暗中派遣使者,差遣为齐国效劳的人,令齐国的兵力疲惫,消耗齐国的国力,这就会使燕国世代无忧。”燕王说:‌“给寡人五年时间,就能达此目标。”苏秦说:‌“臣愿给大王十年时间。”燕王听了很高兴,派苏秦带上五十辆车,向南出使齐国。

谓齐王曰[1]:『齐南破楚,西屈秦,用韩、魏之兵,燕、赵之众,犹鞭策也。臣闻当世之举王,必诛暴正乱,举无道,攻不义。今宋王射天笞地[2],铸诸侯之象,使侍屏匽[3],展其臂,弹其鼻,此天下之无道不义,而王不伐,王名终不成。且夫宋,中国膏腴之地,邻民之所处也,与其得百里于燕,不如得十里于宋。伐之,名则义,实则利,王何为弗为?』

1 齐王:齐闵王。

2 宋王:名偃,前三二八至前二八六年在位。

3 屏匽:厕所。

译文

苏秦对齐王说:‌“齐国南败楚国,西败秦国,用韩、魏、燕、赵的军队就如同驭马一样。臣听说当代的王者,一定会伐暴救民,战胜无道的昏君,攻打不义之师。现在宋王举箭射天,用鞭笞地,铸诸侯之像放在厕所里,拉开它们的手臂,又弹它们的鼻子,这就是典型的无道昏君,如果大王不加讨伐,名声终究难以树立。况且宋国,是中原最肥沃的地方,齐国边境的人很多都杂居在那里,与其在燕国得到百里的土地,不如在宋国得到十里的土地。讨伐宋国将会名利双收,大王为什么不出兵呢?”

齐王曰:『善。』遂兴兵伐宋,三覆宋,宋遂举。燕王闻之,绝交于齐,率天下之兵以伐齐,大战一,小战再,顿齐国,成其名。

译文

齐王说:‌“好。”于是兴兵攻宋。三次攻宋,终于灭掉了宋国。燕王听说后,就与齐国断交,率诸侯之兵攻打齐国,几经血战,重创齐国,燕国因而名闻天下。

故曰:因其强而强之,乃可折也;因其广而广之,乃可缺也。

译文

所以说:因为国家强大而炫耀武力,就可能被打败;因为国土广阔而进一步扩张,就可能导致国破。

赵且伐燕

赵且伐燕,苏代为燕谓惠王曰[1]:『今者臣来,过易水,蚌方出曝,而鹬啄其肉[2],蚌合而拑其喙[3]。鹬曰:「今日不雨,明日不雨,即有死蚌[4]。」蚌亦谓鹬曰:「今日不出,明日不出,即有死鹬。」两者不肯相舍,渔者得而并禽之。今赵且伐燕,燕、赵久相支以弊大众,臣恐强秦之为渔父也,故愿王之熟计之也。』惠王曰:『善。』乃止。

1 苏代:苏秦弟。惠王:赵惠文王。

2 鹬(yù):一种常在水边或田野捕食小鱼或贝类的水鸟。

3 拑:夹住。喙(huì):鸟兽的嘴。

4 即有死蚌:当作‌“蚌将为脯”。

译文

赵国准备攻打燕国,苏代为燕国向赵惠文王进言说:‌“今天臣来的时候,经过易水,看见一个河蚌出来晒太阳,一只鹬鸟啄住它的肉,河蚌紧紧夹住了鹬的嘴。鹬鸟说:‌'今天不下雨,明天不下雨,就必然会有一个死蚌。’河蚌也对鹬鸟说:‌'你今天不能抽嘴出来,明天不抽嘴出来,必定会有一只死鹬。’鹬蚌互不放开,渔翁于是捕捉到它们。现在赵国将攻打燕国,燕、赵长期对抗,使民力疲惫,臣恐怕强大的秦国就会像渔翁一样从中得利。希望大王仔细地考虑这事。”赵惠文王说:‌“对。”于是停止了攻燕的计划。

赏析与点评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退却一步,海阔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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