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云朵阿姨是我见过生活最不如意，同时也是最乐观的人。可能她自己不知道，至少在后辈的我看来她是真正的英雄。 不可否认，在我的记忆里，云朵阿姨的眼泪特别多，每次家族团聚，她都会自己把自己说哭，这种场面见多了，大家也开始慢慢变得不那么在意，有时还会被搞得心烦意乱，怪她哭诉太多太频繁。主要是大家对命运这东西无可奈何，既不能帮她打回去，也不能帮她分担点什么，所有的苦难，最终也只能靠她自渡。她稍停片刻，默默吞下苦水，几轮玩笑之后，又会再次被戳中泪点，哭诉起来… 我想，她之所以哭诉，一是她的生活确实太苦，二是这也许是她接受命运的捶打，暂时卸下痛苦的方式。哭诉不代表她怯懦，更不会影响她用乐观的心态，积极又认真地过好每个实实在在的日子。像登山挑夫那样，挑着重担登山，偶尔需要停下来跟路人唠唠嗑，擦擦汗水，啃点干粮…他当然知道停下来唠嗑休息后，山还是那么高，担子还是那么重，可只有偶尔的停歇才能恢复体力 继续 走下去。只是，山越高，担子越重，停下来的次数自然越多，体力不支的时候停下来自然也越频繁。 大概八九年前，那会她还没有开始居家做腹膜透析，隔段时间就要去医院做血液透析，一般人都是一次透完，但她不行，她身子虚弱，耐受差，只能分次进行。我看着她在疾病面前蜷缩成一个小孩模样，有时甚至会小便失禁…她也哭，哭完之后又笑着劝导我，这个病找到她，苦是苦了点，不过也庆幸现在医疗发展好，庆幸国家给的医疗保障足，要不然指定死过多少回合了。在她看来，疾病找到她，怨不得别人，反而感恩有医治就已是最大的幸运了。有时又跟我说，在科室里谁谁谁比她年轻，比她病重，顺势同情起别人，好像跟别人比一比惨，她经历的惨就不值一提了。 云朵阿姨才在人间短暂的六十五载，却经历了那么多，每次光想想那些贯穿她一生的苦楚，都忍不住落泪。她一生的，徒手创造了一个家，繁衍了后代，又帮着操办了儿子的婚姻，帮着解决孙辈的教育困难，用她孱弱的身躯对抗病魔近十年，经历了父母、姐姐的离世，遭受大儿子突然又反复的疾病，到最后接受儿子要长期生活在医院的结果…就连弥留之际也未能与心心念念的儿子见上一面，拿着一张照片看半天，跟我说看到照片上儿子被照顾得好也算放心点了… 然而纵使这个世间对她如此刻薄，让她一生经历坎坷，病痛缠身，但她依然对世间有万般不舍，她强烈的求生欲念一直坚挺到最后一刻。从来没让“生活这么苦，一死了之算了”之类的话溜出她的口，每次她都跟我说，舍不得人，放不下的事，始终觉得自己的使命还没完成绝不能轻易死，她就这样忍耐着跟生活的疾苦耗着，偶尔病痛轻了，打击过去了，就找点自己的事娱乐自己，会一边忍耐一边好好生活。 每次都是一边经历苦难一边寻找应对之策，一边劝慰自己一边苦口婆心劝导身边的亲人要珍惜当下的生活。就像罗曼罗兰说的“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就是认清了生活的真相后还依然热爱生活。”每当这个时候，我都觉得她是真正的英雄。 暑假期间，云朵阿姨很兴奋地跟我说起她做了一夜的梦，当时卧病在床，食不下咽的她还很认真告诉我，她接下来要好好养身体，做起了饮食安排和康复活动计划，企图能恢复往日正常的自由生活，然后去潮州看看她的梦中之镜，我也认真地答应她，等她可以走动了，就陪她去看看。这毕竟是她第一次提出要离开家去其他城市走走看看啊…现如今，只能我代她去了，也许现在的她，终于挣脱了躯体的枷锁，她的灵魂可以随意去往别处，也可以去到她牵挂的儿子身边，短暂而满足地见上一面，看看爱子的生活日常，也顺便帮爱子扫清生活的障碍… 国庆期间回家，去看了她几次，她还能吃下不少米糊，还会叫我接来一盆温水，然后坚持自己擦洗口腔、脸和够得到的躯体，还能自己更换腹透液。我总以为她还能像暑假那样，又坚持两三个月…以至于最后一次夜晚看到她正在睡觉，也没想太多，殊不知当时已经是最后的光景了。我有点点难过，无理自责起来，怎么就不能提前预判，…还自顾自认为云朵阿姨会继续坚挺下去。 虽然这次回来，她的生活已经基本不能自理了，好在她到最后一刻意识都是清醒的，她清楚地知道正在发生着的事。但也只是知道，并不能改变什么，连说话都费力了。我也知道这样的生命质量很差，坚持得越久痛苦越大，可当听到她走了的消息，我还是顿时如鲠在喉，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然后赶紧把脸上扬，希望借此留住眼眶里打转的泪珠。 2023年10月08日下午18:25，云朵阿姨强撑着等到孙女，孙子放学回来，见完最后一面，就去天上了。 也好，天上不再有“高山和重担”，不再有人间疾苦。 如果有来世，请你一定要选一个平凡点的幸福人生啊。 愿你安息🙏🙏🙏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