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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第四十一回“宋江智取无为军 张顺活捉黄文炳”——话说晁盖号令众人在白龙庙聚义，抵挡官府追兵，李逵提着板斧率先出庙门，众好汉齐声呐喊，挺军器出来迎敌。刘唐、朱贵先把宋江、戴宗护送上船。江边看时，见城里约五七千军马扑来。李逵赤条条飞奔砍将过去，花荣怕李逵伤着，取弓箭射翻了官军头领，那伙马军吃了一惊，拨转马而逃。众好汉一起冲将去，杀得官军尸横遍野，血染江红。直杀到江州城门。 众好汉拖转李逵，回到白龙庙前下船。晁盖整点人马上船，三只大船载了许多人马头领投穆太公庄上。饮酒间，穆太公问你等如何打从那条路上来？李逵道：“我只拣人多处杀将去，他们自要跟我来，我又不曾叫他！”众人听了，都大笑。
宋江起身道：“小人宋江，若无众好汉相救，和戴院长皆死于非命。今日之恩，深于沧海，如何报答得众位？只恨黄文炳那厮搜根剔齿，几番挑唆害我。这冤仇如何不报？怎地只请众位好汉，再做个天大人情，去打了无为军，杀得黄文炳那厮，也与宋江消了这口无穷之恨。那时回去如何？”晁盖道：“我们偷营劫寨，只可使一遍，如何再行得？似此奸贼已有提备，不若且回山寨，聚大队人马，一发和学究、公孙二先生，并林冲、秦明，都来报仇，也未为晚。”宋江道：“若是回去了，再不能够得来。一者山遥路远，二乃江州必然申开明文，各处谨慎，不要痴想。只是趁这个机会，便好下手，不要等他做了准备。”花荣道：“哥哥见得是。只是无人去探得黄文炳住处，不好下手。”薛永自告奋勇而去。 薛永去了两日，带回曾向他学使枪棒的裁缝通臂猿侯健。薛永说探知蔡九知府计点官军百姓，杀死五百余人，带伤中箭者不计其数。现今差人申奏朝廷了。在黄文炳家做过裁缝的侯健亦对宋江所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黄文炳有个嫡亲哥哥叫黄文烨，平生只行善事，都叫他黄佛子。这黄文炳虽是在闲通判，心里只要害人，无为军都叫他黄蜂刺。他弟兄两个分开住，只在一条巷，中间只隔着一个菜园，靠北门便是他家，家中男子妇人通有四五十人。宋江道：“天教我报仇，特地送这个人来！虽是如此，全靠众兄弟报仇雪恨。”又道：“只恨黄文炳那贼一个，却与无为军百姓无干。他兄既然仁德，亦不可害他，休教天下人骂我等不仁。”众头领齐声道：“专听哥哥指教。”
宋江烦请穆太公准备八九十个叉袋，百十束芦柴，五只大船，两只小船。让张横、三阮、童威等识水性的护船，薛永和白胜先去无为军城中埋伏。来日三更为期，且听门外放带铃鹁鸽，便教白胜上城策应。石勇、杜迁扮作乞丐在城门附近埋伏。晁盖、宋江、花荣在童威船上；燕顺、王矮虎、郑天寿在张横船上；戴宗刘唐、黄信在阮小二船上；吕方、郭盛、李立在阮小五船上；穆弘、穆春、李逵再阮小七船上。只留朱贵、宋万在庄上看江州城里消息。先使童猛棹一只快船探路。 不用说，众好汉将黄文炳家烧杀洗劫一空，见一个杀一个，把黄文炳一门四五十人口尽皆杀了，不留一人，独不见黄文炳。有邻舍来救火的，石勇、杜迁大喝：“你那百姓休得向前。我等梁山泊好汉，来杀黄文炳一门良贱，与宋江、戴宗报仇，不干你百姓事。”众邻舍还有不信的，立住脚看，被黑旋风李逵砍退了。也有几个守门军汉来救火，也被花荣射退了。 宋江一行好汉上船打道回府，只恨拿不着黄文炳。却说江州城里望见无为军火起，黄文炳正与知府议事，听得无为军城失火，慌忙禀知府道：“敝乡失火，急欲回家看觑。”知府差一官船相送。 黄文炳在船上看见火势猛烈，听艄公说只是北门着火，心里越慌。看看摇到江心，只见一只小船从江面上摇过去。不多时，又是一只小船摇将过来，却直撞向官船。一大汉从小船上跳将起来，黄文炳情知不妙，纵身便跳，却被水底一人拦腰保住，揪扯上船，原来跳将上船的是混江龙李俊，水底活捉黄文炳的是浪里白条张顺。二人把黄文炳捉上小船，带到穆太公庄上。
宋江把黄文炳剥了湿衣服绑在柳树上，请众头领团团坐定。宋江叫取酒来与众人把盏，上自晁盖，下至白胜，共三十位好汉，都把遍了。宋江大骂黄文炳：“你这厮！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如何三番五次教唆蔡九知府害我。你既读圣贤之书，如何要做这等毒害的事？你哥黄文烨，与你这厮一母所生，他怎恁般修善……”黄文炳道：“小人已知过失，只求早死。”晁盖喝道：“你那贼驴，怕你不死！你这厮早知近日，悔不当初！”宋江便问道：“那个兄弟替我下手？”只见黑旋风李逵跳起身来道：“我与哥哥动手割这厮。我看他肥胖，倒好烤吃。”晁盖道：“说得是，教取尖刀来，就讨盆炭火来，细细地割这厮烧来下酒，与我贤弟消这怨气！”李逵拿起尖刀，看着黄文炳笑道：“你这厮在蔡九知府后堂，且会说黄道黑，无中生有撺掇他。今日你要快死，老爷却要你慢死。”便把尖刀先从腿上割起，拣好的就当面炭火上烤来下酒。割一块，烤一块，无片时，割了黄文炳，李逵才把道割开胸膛，取出心肝，把来与众头领做醒酒汤。众多好汉看割了黄文炳，都来草堂上与宋江贺喜。 小说本回前部分，主要讲了黄文炳之死。人生暮年，读到此处，甚是心惊胆寒，惊悚至极。劫后余生的宋江不知悔改，不知惜福，务要灭黄文炳满门泄愤，这不仅是宋江睚眦必报的性格使然，更是他对晁盖赤裸裸的挑衅。 此番得遇梁山众好汉、李逵和揭阳三霸救助，死里逃生，晁盖带领众好汉白龙庙聚义，轻易就击退了五七千追捕官军，把他们打散得溃不成军，败退进城关上城门。 宋江知道是时候上梁山了，也只有梁山这条路了。之前晁盖和梁山欠他一个人情，现在晁盖和梁山也算还了他这份人情。此番九死一生，没有让宋江懂得收敛，更让他看到了权力游戏生杀予夺的甜头，无论是官府处斩他的皇权，还是晁盖劫法场的野权。上一次大闹青州之后，他不肯上梁山落草，就是不甘心做晁盖的小弟，也对重返体制内尚抱有幻想。现在经此一案，他再无凭个人长袖善舞的本事重返体制的可能了，摆在他面前的，只有梁山一条路了。看到眼前众多好汉，多数是与自己相交的，真正属于晁盖的铁粉并不多。所以宋江就借题发挥，以杀黄文炳泄恨为借口，马上就要和救命恩兄晁盖扳扳手腕。特别是李逵那句耍宝的话引发众人大笑给足了宋江的勇气。李逵从此正式和宋江结成真爱无敌的CP。
于是宋江恬不知耻地提出攻打无为军城子杀黄文炳报仇的无理要求。晁盖当即表示回拒，然而宋江是任性的主，对晁盖的回拒之言进行了辩驳，眼看两个老大争执不下，花荣马上跳出来力挺宋江，受过宋江恩惠的薛永也跟着站出来自告奋勇去刺探江州城里的情况和黄文炳家的情况。此时此刻，晁盖还能再说什么？他总不能翻脸说要跟我回梁山的就回，要和宋三郎去打无为军的去打罢。关键时刻，花荣和薛永相继跳出来站队解围的情节太过逼真，这样的场面在职场中屡见不鲜。 宋江见自己占了上风，更加得寸进尺，待到薛永带着侯健回来，宋江迸出了那句：“天教我报仇，特地送这个人来。虽是如此，全靠众兄弟报仇雪恨！”直接越过晁盖，指挥号令，安排起如何攻打无为军来。并又当又立地叮嘱不要伤了无辜百姓和黄文炳那个行善积德的哥哥，以免落得不仁义的名声。如果宋江真的只想取黄文炳的性命，何须如此兴师动众，只需留下几个人打探黄文炳的行踪，直接做掉他就行了。就算黄文炳死有余辜，用宋江骂黄文炳的逻辑，黄文炳的四五十口家人仆从又与宋江有何冤仇？如此肆无忌惮、声势浩大地去烧杀洗劫黄文炳一家，宋江泄私愤只是由头，他只是想以此立威扬名，让众好汉和整个江湖知道他的手段，他才是老大。 被作者冠以无数贬义词标签的黄文炳之所以被张顺活捉，竟然是因为他的责任感太强了，他的道德底线太高了。当宋江一伙火烧黄文炳家时，精明伶俐，心细如发的他正在与蔡九知府议事，一听到无为军城发生火灾，他就告辞要回去看看，而当时他并不知道是自家着火。作为作者笔下臭名昭著的在闲通判绰号黄蜂刺的他居然如此挂念“敝乡”安危。当船夫告诉他是他家的方向失火时，他更加着急。直到船行到江心，李俊跳上官船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倒霉了。 黄文炳要不是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人，当无为军城失火时，他完全可以隔岸观火，一边继续与知府议事，一边托人去打探火情。然而他却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立即过江回去看看。 再说，黄文炳真的是坏人吗？作为一个饱读诗书求取功名的学子，他好不容易卷进官场，又被卷出来了。为了一家四五十人口过上更好的生活，他努力钻营，不惜放下身段去巴结讨好身世显赫的官二代蔡九知府，从宋江一案前后，可以看出，黄文炳的精明能干甩蔡京的儿子不知多少条街。他固然是想利用宋江的反诗升官发财，或许不够光明磊落，但客观上来说，也并未冤枉宋江和戴宗。他对蔡九知府的谏言也并非谗言，并非凭空捏造。他对如何处置宋江和戴宗的建议也很恰当。只可惜他遇到了“孺子不可教也”的蔡九公子。
如果要说黄文炳有错，那么他是有两错：一错就是错在他没有出生在罗马，没有投胎成蔡京的儿子。说到底，监斩官是蔡京的儿子，而宋江一伙却只能欺软怕硬，把所有的气都撒在黄文炳身上；二错就是他没充分意识到对手宋江的邪恶程度。正常情况下，劫法场成功后，宋江一伙就该按照晁盖的意思及时撤退回梁山，断不会丧尽天良去打无为军灭他满门。 水浒里所说的好汉多不是真好汉，所说的好人（比如承办林冲、武松、宋江案子的那些啥好孔目、好节级等）也多不是真好人，关心无为军城子安危的坏人黄蜂刺黄文炳未必就是坏人，他那被传闻积善行德的哥哥黄佛子黄文烨未必就是真好人。许家印还是被家乡人民立了“流芳百世”功德牌坊的好人呢。
当黄文炳被剥光绑在柳树上，被宋江特意安排让一群好汉围观时，面对宋江冠冕堂皇的训斥，黄文炳展现了一条真汉子成王败寇、视死如归的血性，唯求速死。这是对宋江最后的蔑视。晁盖也附和着骂他“悔不当初”，不知是和宋江同仇敌忾真骂，还是指桑骂槐骂宋江惹是生非；面对李逵的亢奋，晁盖也附和道：“细细地割这厮烧来下酒，与我贤弟消这怨气！”不知晁盖是无奈的附和，还是对宋江的揶揄嘲讽。宋江敬酒最后敬白胜，新入伙的侯健也因被宋江认定为自己人而排在了晁盖小弟白胜的前面。
总之，黄文炳成了中国文学史上最惊悚的一道老山东烧烤。当看着天真的魔鬼李逵一刀一刀地选割黄文炳的肉来烤吃时，书里只字未提黄文炳的反应，无声的留白更让人惊心动魄。大概是黄文炳自始至终也没有求饶吧。而一群好汉最终都喝了用黄文炳的心肝做成的醒酒汤，以示他们沆瀣一气的江湖义气。他们觉得汤的味道不错，都来向宋江贺喜。类似这样献媚邀宠的场景在职场中太过熟悉。 如果水浒真的有好汉，笔者认为黄文炳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试问在生死攸关面前，梁山好汉们哪个没有吓尿认怂？哪个还顾及家人妻小？哪个没有跪舔强权认贼作父？从林冲到秦明，再到宋江、戴宗、扈三娘、呼延灼、卢俊义之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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