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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酒肆时，晚霞罩满街巷，秋风播凉，浑身舒爽。店内天还没黑就亮起了灯光，红晕泛粉，满座店堂人影隐隐绰绰。不断有人进进出出，梦游一样。我们随酒保上二楼，踏上楼梯我却退了下来，没来由的要再次确认内心深处明确感知的畅快。探头出门，再赏一眼长街落霞晩景，车流滚滚，人影憧憧，整个城市却显得很静。我打定主意，用好晚餐，扫辆共享单车去沐着街灯，吹晚风。待北平这几天，我很少打车，不是走就是跑，比较远的路程，比如穿透东西长安街，到潘家园逛古玩市场，到天乐园看戏，我都骑共享单车。适当用些清淡西餐，大口喝两扎扎啤，然后微熏离店，扫码骑车。向晚秋风更清洁，亲肤。且那时车辆渐疏，路宽人稀，畅骑大街，很容易捕捉到轻飘飘行云流水的感觉。轻松骑行，路再远也不是事。这次来北平，本是看闺女陪闺女，结果，几天下来，变成了要闺女陪，要闺女带我到处逛、到处赏。美戏美景美酒美食。藉着闺女对北平的熟，补充我的陌生。以前以为，三里屯是条街，有很多使领馆，到三里屯几家西餐店享用几回美景美食，才知道，三里屯是包含纵横多条街的一个城中城。京都比较好的西餐厅都在这一片。比如昨天中午享用过的申德勒加油站德餐厅，是德国人开的，在沙特大使馆对面。今天坐定的这间意大利安妮餐厅，开业于1999年，很受食客追捧，天天红火，餐餐满座，得提前订座。
安妮餐厅立体可视部位是到顶的多层榉木架，摆满高高矮矮大大小小各种各色洋酒，人满无患，人声细切，刀叉羹匙盘碟碰撞之声轻微悦耳，非常安静。整个餐厅看起来节奏很慢，很从容，这氛围使我甫上楼就有种入梦的迷糊，身体踏实而意识飘忽，情绪如细流入海，入座、铺餐巾、啜饮柠檬水。氤氲着柴禾烟气的谷物熟香使我产生进入了老家灶房的错觉。各色面包、海鲜沙拉、炭烤牛排、菌菇汤，浑素搭配，热香扑面，马上刀叉开动，一样一口。扎啤上来，扎杯剔透，酒体清冽，不吹沫，直接牛饮一口，麦香浓郁，醇苦中有些清甜。各色食物色香味纯粹扎实，吃着、喝着，安稳、安逸，很是满足。牛排五分熟，切开可见嫩红，蘸浓浓酱汁，入口爽滑，鲜嫩多汁，菌菇汤是将菌菇碾碎煮成的吧，舀一勺浓稠而自然流动的汤汁，舍不得大口舀喝，一勺勺佐小块面包或切方的牛排粒细细品尝。在如此静谧的餐厅用餐，怎么地，我也得故意装出斯文和安静，切食、咀嚼，努力不弄出任何声响。不是完成任务式的狼吞虎咽，而是享受异域美味的细嚼慢咽，这个过程很惬意。服务生都是中国青年，感觉男的特瘦，而女的微胖，看上去培补得体，富足雍荣。他们来往穿梭服务，走道轻盈如风。轻言细语间，既有职业的温暖热忱，也有修养性格的温婉贵气，看事应事，有恰到好处的提前量。我才三五小块牛排入口，正暗自用舌尖顶剔牙缝，那个端庄优雅的玉盘脸少妇就主动双手呈上一个精致的牙签盒。
喝完两扎啤酒，桌上仅半盘海鲜沙拉，盘碟均被无声收走。吃喝这多，却并未感到饱撑，无比轻松、放松、尤其惬意。店堂楼上楼下客人进进出出，来来往往，临近的桌子都翻过台。我们埋单下楼，才出门，就被阵阵冷风撞个满怀，似乎要把我们逼回，套着坎肩的身子骨顷刻感觉到了冷峻的寒凉湿气。街上华灯齐放，夜景工程五彩绚丽，闪晃着濛濛粉雾，门前廊外人行道湿叽叽漾着灯光，原来下雨了。女儿决定打的。我伸手廊外，试试雨水，不过粉雨而已，拧劲儿上来。我说，我走走。妻女穿的是单衫，不能冻着，我让她们打的先回，我要淋头沐雨，健走京城。不管这是不是京城的第一场秋雨，于我，却是此生在京城沐到的第一场纯粹的秋雨。在凉浸浸秋风搅和揉搓下，雨似乎并不是从天上落下来的，而是从地里生出来冒出来的，也像是从城市小巷胡同随风席卷而来的，汇集到宽阔敞亮的长街的，成簇，成团，围绕着明亮耀眼的朵朵路灯光旋转飞舞，每一粒雨粉都闪耀着光芒。雨风抚头、扑面，拍在衣衫上，我嗅到了雨风携来的路边高大茂密银杏树酝酿出的清苦甘馨之气。
甩开膀子，迈开大步，我调整好呼吸，影子般在笔直、平坦、宽阔的人行道上疾行。那时，藉着刚刚获得的能量，逞着无比轻松惬意的劲头，我在街上完全感受不到车辆行人的存在。偶有行人、单车与我交汇，他们只是障碍或者影子，避开就行。街路湿不见水，路基映着光亮，显得更为坚实洁净，这才是形象的“落湿”，显得无比坚固、扎实、沉稳。因为风雨扑面，气温寒凉，我须更加快步伐，在播凉加湿地京都空旷大街上寻温、增热、造汗，以置换近来体内淤积太深的沉郁之气。两三公里疾行下来，温有了，热亦开始暖身，汗却被秋风秋雨吓阻在体表内，光头上雨水虫子般一条条爬进前胸后背，凉飕飕的，催着寒噤。我抬起双臂，晃扭身子，搓揉雨水，倒也不感觉多么难受，那点湿凉反倒消解了运动中生发的燥热。感觉大街两侧行道树都静默地睡着了，一团团路灯光在粉雨如蝗簇拥团飞中形成一个个巨大的雨球，像巨大的圆灯笼一样挂在灯杆上，排列整齐地延伸到夜幕中大街的尽头。光亮朦胧隐约，显得红晕暗淡。这样的大街，就算仍然有来来往往的车辆、行人，我却感觉到，就像在卫星定位图中一样，我是孤独的一个点，移动在地球上京都的大街上，那条空旷寂静的大街就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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