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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 敏 淅淅沥沥的雨，把一个下午浇得湿漉漉的，将近傍晚时渐次退去。想出去买些日用品，临出门顺手提了一袋垃圾下楼，却见对门邻家门口地上堆放着一沓纸箱，马上猜到是邻居老胡所为。 老胡60出头，曾在一家国有企业做事，官至车间主任，号令过20余名员工。企业兴盛时，老胡也曾是挺着腰杆仰着脖子说话的人物。后来几年形势急转，企业说衰就衰了，随之便是减员裁人。胡主任在单位属中层，业务上独当一面，按说应该没有多大风险。偏偏企业易主后出台新规：50岁以上的统统走人。时年，儿子正值婚龄，胡主任把家中老底儿拿出来给儿子筹办了婚事。时隔一年多，孙子出生，皆大欢喜。老伴却在后半年暴病身亡。又时隔一年多，他在一家工地上做工时突发脑梗，进医院时被抬进去，出院时所幸能坐着轮椅被推出来——好歹捡回来半条命。这十来年，老胡也是命运不济。 我见到老胡时，他经常扶着单元楼道的楼梯上上下下，其状态还不及其他邻居家刚学会爬楼梯的孩童。有时看到他吃力地挪动想扶他一把，他总是客气地婉言谢绝，其意是让自己锻炼锻炼。 当一到五楼的楼梯扶手被老胡磨蹭得锃光发亮时，他的身体渐渐恢复了许多。先是让儿子扶着上上下下，之后，自己慢慢地摇摇晃晃地独立支撑起来，像儿时在爹娘视线里学步的孩童，更像儿子孩童时学步的样子。在我印象里还没过多少时日，老胡已经能在楼下平地上拄着拐杖来回走动。就是那条左腿，那只右胳膊，医生说，这个恐怕以后就是这种状态了。 老胡在小区给人的印象：左腿向里弯曲，右胳膊半抬着，腿一用劲儿时，右胳膊不由自主地往前探，摇晃的程度常常令人担忧，生怕他站立不稳 “扑通”摔倒。腿长在自己身上，老胡心里有数，知道自己定力有多少，他很知足：能恢复成这样儿，已经是老天爷格外施恩啦！ 老胡从摇轮椅到自个儿上下楼，一直与儿子一家吃住在一起，内心时有“吃闲饭”的感觉袭扰，但又无奈于自己的病残身体。偏偏儿子儿媳在他生病养病、锻炼恢复期间悉心照料，楼道里的邻居每次看到老胡儿子儿媳搀扶他上下楼时，总要褒扬几句，无形中给楼里其他年轻夫妻做出了榜样。此等好事传到了居委会，准备把老胡家树为五好家庭。就在居委会把五好家庭候选表递给老胡家准备填报时，老胡的家里节外生枝。他儿媳妇去公公屋里清理杂物打扫卫生，掀开床单布准备拖床铺下面地板时，吃惊地发觉床铺下多了两袋子塑料瓶和一大包废书纸。夜晚，儿子下班回来到父亲屋里问其原因，老胡坦然道：“我这不是在家闲着没事儿做，自己给自己找点儿事。” 儿子说，没事可以到楼下找人聊聊天，或者去附近的公园广场打打牌下下象棋。 人家都是往外清理垃圾，咱家倒好，把垃圾往回捡，只嫌家里不晦气！儿媳的话要比儿子硬邦些。 恰在这当头，老胡的孙子过生日。儿子儿媳只顾着忙于工作，就把这事儿给忽视了。爷爷惦记着孙子，在孙子放学回家后把一个大蛋糕端出来，谎称是爸爸妈妈让爷爷去买的。这样出乎意料的举动，让儿子儿媳内心既感到愧疚又在儿子跟前没丢面子。小两口在感激之余，非要给老胡补贴买蛋糕的钱。 都是一家人，做啥还分这么清。老胡颇有些得意地挺了挺许久没有挺过的胸脯说：“就床下那几袋废品卖了卖，买蛋糕都没花完。” 小两口相互看了看，没再言语。在老胡认为，这就等于默许了他可以继续到楼下捡废品。 老胡不再有所顾忌。他把小区里所有的垃圾桶位置都熟记于心，还把那个负责清运垃圾的清洁工工作规律了解得清清楚楚。每天，他总是提前20分钟左右，先把小区所有垃圾桶里的垃圾分类过滤一遍，将筛检出有回收价值的物品装袋、打包、扎捆。日久，形成规律，老胡似乎又找到了过去在企业上班的感觉。 儿媳妇有些不乐意。他们原本想着父亲心闲事儿少，偶尔出去拾几个瓶瓶罐罐图个乐趣也就算了，没想到他却把捡废品当成了正事，还工作得特别投入。仅有七八平方米的小屋很快就填塞得满当当实在在，连阳台也被侵占了。废品散发的味道和他身上沾染的异味儿难以遮掩。儿媳的情绪很快被激发，整日板着脸对老胡爱理不理；儿子也有些承受不住，直言让老胡停止“作业”。 “爹，咱不缺那几个钱，你闲着没事干去公园去找人聊聊天去学学太极运动运动，需要花钱我们给。”儿子的态度也够真诚。 老胡说，这捡废品也不全是为了兑换几个零花钱，就喜欢做些有用的事。老胡不想罢手停业，也不想把这事儿闹得居家不安。忽然情绪大转，笑着对儿子儿媳说：“楼下面的车库不是闲着吗？咱们收拾一下我去那儿？”小两口无言以对。 车库不大，原来只打算简单收拾一下存放废品，老胡不知道从哪儿捡来一张旧床，叮叮当当一收拾还真看得过去，索性搬了进去。儿子儿媳还是担心邻居会议论——家里容不下了，让老人住车库？老胡进一步说：“孙子快该高考了，得给他提供个安静的学习环境。”有这个由头谁也没啥说。老胡的工作空间大了，工作起来更为上心。许是身有残疾的缘故，经常见他把半个身子探进垃圾桶里，或是艰难地踮着脚尖去够垃圾桶上堆放的废品，雨天雪天不间断，大年初一都不闲。 我家车库与老胡家车库紧挨着，放车时常会碰上老胡，看到他吃力地挪动身体搬运废品时就想上去帮他一把，他还是那么倔强坚定地说：“不用不用，让我自个来，就当是锻炼身体。”偶尔，也会遇见老胡家儿媳提着几个饮料瓶儿或者一沓废纸过来，给老胡的废品里“添砖加瓦”。我也是半开玩笑地给人家打招呼：“这是又来支持老胡的工作呀？”那媳妇也是面带悦色应着：“只要他开心就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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