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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不是刘姥姥,凭啥骗我打秋风?

 萧然书香 2023-10-09 发布于浙江

我又不是刘姥姥,凭啥骗我打秋风?

客户经理反复强调,是银行对VIP客户的感恩回馈,我才忐忑接过的橄榄枝。

由银行李经理保驾护航,风尘仆仆抵达昆明,鲜花接机,入住温德姆至尊酒店。

带队导游姓彭,白族人,在开场白“欢迎杭州的贵宾们”之后,便表明她资深导游的身份,讲她到过的国家、讲云南的风土人情、讲物产的富饶以及百姓的贫困,讲她的家国情怀,她的讲述如世界上所有的导游一样,职业而老道。

第二天大理,第三天腾冲。“我们在腾冲停留时间会久一些”导游讲:“这里除了风景怡人,最主要是宝石性价比的一骑绝尘。”经过几天的铺垫,终于还是讲到了缅甸翡翠黄龙玉,是无数加减乘除之后的那一个等号吧。当然,切入主题的时候,还是缓冲了一下的,大意是腾冲只是个半开放的城市,游客都经过严格筛选;云南把最珍贵的食物,最高级的酒店,最真挚的情怀都摆在了远道而来的贵客面前……语气高亢激昂,让人受宠若惊的同时多少觉得太过稠腻,不知不觉间,把人的精气神打蔫了。



不是想像中的繁华,两百平左右的展厅,十几个柜台,分门别类摆放从几千到几十万不等的佩饰。游客也没有赶赴盛宴的热情,本该精力充沛的清晨走出拖泥带水的步伐,只有一对一服务的店员如团团炽热的火焰,试探、提问、推荐……寸步不离的殷勤令人窒息,兜兜转转,看到同车一位姐姐在接电话,是她的行长弟弟打来的,提醒她守住钱袋子;另一位姐姐坐在高档翡翠镯柜前,一款接着一款试戴,手背食指处已挤出了淤青;李经理携她的同伴,已选中两个坠子,价值近四万;导游的眼神如鹰,扫视全场……

直到下午一点,战绩依旧不佳,导游上车后,车上的空气凝固成脆薄的玻璃,似乎吐一口长气,就是一车的粉碎。然后导游结冰的脸上,裂开一条血淋淋的口子:“拜各位阿哥阿姐所赐,我失业了,接下来的行程,由另一位导游带领,不过,我还是想再请你们尝一尝我们云南的特产,当然,也是在为整个云南推销,每售出一包,我和司机师傅各有两元提成,买我一个面子,请大家多多支持。”

我看到新导游优优时,眼前一亮,像极了电视剧《都挺好》中的苏明玉,干净利落,做过记者,疫情之前走的是欧洲线。她真的不像个导游,至少不像个坑蒙拐骗的导游,她带我们去餐厅时说:“你们吃饭的地方要经过很多玉器店,你们别问我是真是假,我天天要在这儿行走的,让我怎么说,我能说这种玉在你们浙江义乌是论斤卖的吗?”她带我们去滇西抗战纪念馆时说:“我进不去的,你们进去时也用不着请里面导游,导游的讲解也是照着墙上的文字读一遍,你们这车人这么年轻,自己看完全没有任何问题。”返程的车上,她声情并茂讲述那段滇西抗战的历史,我坐着听热泪盈眶,她站着讲几度哽噎……

晚饭在一家非常高大上的中药店的二楼,吃的是药膳,连做馒头和面用的水都是新鲜铁皮石斛现榨的汁。优优说:“楼下坐诊的老中医,药到病除,说是华陀再世也不为过;”优优说:“如果身体无恙,千万别去问诊;”优优举了几个打飞的慕名而来的例子……

果真有雪鬓霜鬟的老者端坐堂中,且不止一位。我跑到看上去很厉害的医生对面,伸出手,老中医的指尖犹如X光的探测仪,经我跳动的脉博慢慢爬过五脏六腑后,他抬眼看我时的表情严肃:“甲状腺结节,肾结石,睡眠差。”真是火眼金睛呀,医院检查时的诊断也有结节,而这些天的睡眠也确实不佳。敬仰之情油然而生。“不要紧张,开两个月的药回去吃,相信会痊愈的。”那语气就像修得了世上每一件破损物件的能工巧匠。老中医说,人不来,拍照也是可以的,于是给妈妈配两个月,婆婆配两个月。因是祖传,配方保密,老中医划完价,一旁的助理递上付款码,十分钟后,三包各一斤左右的药粉抱在怀中,整个过程无一丝疙瘩。

然后,我真就病了,卸去了大半的精气神,需要攒足了劲才能挤出一个微笑,为了表示真心的感谢,我向老中医深深鞠了一躬,他赶紧站起来,安慰我不用紧张,眼神中似乎盛满了悲悯。

又是新的一天。不需要眼睛也不需要耳朵,每一滴雨都合上心跳的节拍。早餐后前往“国家宝藏馆”,亲眼见证“玉出云南”这句古老的预言。但大家都心不在焉,闭目养神或把眼神扫向车窗外。我看出优优的尴尬,她的目光像蝴蝶的翅膀,这人身上停一会儿,抽身离去,又落在另一人身上。谁的心不跟明镜似的呢?上了这趟车,迎合或者回避两难。优优单刀直入:“为了招待各位贵宾,云南几乎把心都掏出来了,你们知道在云南人的眼里,你们是什么吗?”她站着,居高临下把车内扫视一周,“是行走的人民币呀。”她想了想,接着说:“今天带你们去一所学校,到校之前,先看一段录像吧。”镜头中的学校破败不堪,“因家长交不起伙食费,老师只好趁暑假到城市街头卖唱、上综艺节目求得善款给孩子们买肉吃。”她的叙述一惯简洁明了。

以为是要捐款,大家坐姿端正了许多,气氛也难得的活跃了起来,每个人都在心里盘算捐款的金额。性子急的已经在要捐款账号了。我发现优优目光中一闪而过的窘迫,她关掉录像:“这是十年前的,但现在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我们等下去的腾冲第一职业学校的学生,有一部分就是录像中的孩子,那些精美的珠宝玉器,都是他们孜孜不倦的辛勤付出,当然,大师级的藏品也有许多,人以金求玉,玉择有缘人嘛……”话语声里夹杂的雨声叮咚作响,她接着自揭家丑:“以前政府扶贫,把钱发到农民手里,钱直接买了酒和菜;把羊分给大家,等羊大一些了就宰了吃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所以政府制定以买代捐方案,既鼓励百姓劳动的积极性,客人也得到实惠,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嘛……”好不容易才唤起的兴致萎靡下去,慵懒的气息重整旗鼓。

毫无悬念,黄龙玉售卖再一次以惨淡收场,最慷慨的买主依旧是李经理,掷几千大洋请一尊貔貅。请得动貔貅,却启不动大巴的车轮,午后两点,饥肠辘辘的双方还在僵持着,这样的僵持,纵是看不见刀光血影,也是听得见嘶杀声的,各自的呐喊分别是“一毛不拔”“坐地起价”。雨下得昏天黑地,被压抑的心,急切渴望一个出口,一帖解药,一种救赎。

丰盛的午餐、勐焕大金塔的游览、甚至于孔雀山庄的孔雀宴都无法缓解分毫,我只想逃离。

逃离的不仅仅是我,还有李经理,偌大的广场,停了那么多写着“梦幻腾冲”字样的车,前排的玻璃窗前无一例外放着“某行VIP ”“某保险VIP”。李经理跟另一团的银行经理在对话:“我们这车消费三十万,领导说引导不够。”“哎,我是给领导骂惨了,我们这车总共才消费十万。”

只是风吹过来的那么一耳朵,让我猛一个寒颤,连环套呀。十万的消费中,我那昂贵的中药也一起算上了。近几天的画面如电影般回放,行长弟弟的及时雨电话;李经理在各柜台前的一掷千金;中药店里优优的欲擒故纵;老中医目光中的一言难尽。彭导扎心的声音又不失时机响起:“享受了云南最好的资源,然后在这片美丽的土地上留一堆二氧化碳,就这么心安理得拍拍屁股走了吗?”

抽丝剥茧的结果是:银行精挑细选,把自认为膘肥肉厚的客户当作大礼送了出去,而收礼的呢,只当收到了泼天的富贵,那也怪不得在商场时的图穷匕见了。我来找李经理理论,她的回答:“别想那么多,导游的那些话当没听见啊,你们是银行邀请的,承银行的情就好了。”“他妈的,还承情,门角落头拉屎,天不会亮啊。”我终于还是没忍住爆了粗口。

回程,深夜,挨着的座位,各怀心事,每个人都是一座壁垒森严的城堡,陷入万劫不复的沉寂,黑暗没有缝隙。只听的“哐当”一声,是谁的节操碎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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