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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溪流过碧山头，空水澄鲜一色秋。”时光无言，时序更替，时间的手，拽着我们，一下子跌进了秋天，不知不觉，已是秋凉。 国庆节期间，我回乡下与父母小聚，赫然看到我家门前的小院篱笆上，爬满了碧绿碧绿的南瓜藤蔓，长得那样葳蕤茂盛，而在浓密的藤叶间，竟若隐若现地藏着数不清的南瓜。秋天正是南瓜成熟的季节。成熟的南瓜通体都是诱人的金黄色，肚子鼓胀胀的，像怀胎十月的新妇，羞赧地躲藏着。父亲笑呵呵地说：“这是春天的时候，我随手撒在小院地上的南瓜籽，没想到到了秋天，竟长成了这么大一片，像小森林一样，还结了这么多南瓜。”正说着，父亲“咔嚓”一声摘了一只约摸三四公斤多重的南瓜，用手拍了拍，说：“今晚我们就吃这只大南瓜。” 我与母亲一起做晚餐。母亲洗米煮饭，我把南瓜洗干净，切块，一阵热火朝天的捣鼓之后，我们做了香葱炒南瓜、南瓜焖排骨、砂锅炖南瓜，然后围坐在一起，享受着美味的南瓜宴。南瓜粉糯香甜，真是人间好滋味。特别是那道砂锅炖南瓜，南瓜被炖得软烂，汤汁浓稠，舀一勺浇在白米饭上，米饭的香与南瓜的香甜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让人欲罢不能。这样的饭，我能一口气吃两碗。 第二天起床，母亲煮了南瓜小米粥，做了南瓜馒头，这是秋天周末里特别的“南瓜早餐”。一只金黄的南瓜馒头，就着同样金黄的南瓜小米粥，一阵香甜温暖的滋味直抵肠胃，让人顿觉身体像是被唤醒了一般，身心舒畅。一只秋天的南瓜，让人吃出了温暖与幸福的味道。 母亲说，秋冬吃南瓜正当时，要多吃南瓜。因为南瓜含有丰富的胡萝卜素、维生素C、氨基酸、果胶和多糖等，有降糖降压、排毒养颜、健脾和胃等功效，是药膳一体的食材。同时，南瓜也是农村常见的食物，是让人忆苦思甜的食物。一只南瓜，更充满了我童年的记忆。 我小的时候，生活在粤西一个小山村。那时候人们的生活还徘徊在饥饿与温饱之间，生活贫苦简单，村里人们大多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一年四季以种水稻、红薯、花生和南瓜维持生计。那时候，人们没有多少钱买鱼买肉，家家户户都会种一垄南瓜，到了秋天，南瓜成熟的时候，每家每户都会到南瓜地里摘回很多南瓜。那时候人们种的南瓜，都是那种颜色金黄、形状扁圆、状如磨盘、大如篮球的南瓜，因此家乡人们叫其“大磨盘南瓜”。人们用箩筐挑、用木板车拉，笑容满面地把大南瓜搬回家，那是乡村秋天里南瓜丰收的图画。那画面一直刻在我的脑海里，从童年到现在，依然那样清晰、难忘。人们把大磨盘南瓜放在堂屋里，靠墙叠放着，垒成一面“南瓜墙”。这样的南瓜，能储存很久，想吃了就抱一只来，切开，取一块就能吃一顿，一只大南瓜能吃好几顿。小时候我家很少有大鱼大肉，但因为有丰收的南瓜，母亲手巧，用南瓜变着花样做出各种各样的美食，如：南瓜焖饭、蒜炒南瓜、南瓜黄豆汤、南瓜鸡蛋饼等，使我家的餐桌上多了一道美食与一抹亮色。那一道道用南瓜做成的美食，告诉我，纵使生活简朴艰苦，依然有香甜明亮。 小时候，南瓜的品种单一，放眼皆是那种扁圆笨重的大磨盘南瓜，味道也是单一的香甜。随着现代种植技术的发展，现在南瓜品种繁多，形状各异，味道也丰富多彩。如：有颜色橙红、状如木瓜、口感细腻甘甜的蜜本南瓜；有颜色橘红、形状类似长棒槌、肉质细腻味甜的黄狼南瓜；有颜色棕红色、形状扁圆类似小型磨盘、入口软糯甘甜的小磨盘南瓜；有颜色橙红、长筒形像牛腿、嫩吃口感青脆的牛腿南瓜；有颜色墨绿、形状扁圆、味道甘甜中带着栗子香味的贝贝南瓜；有颜色绿中透黄、瓜形两头尖中间大、甘甜中带有香芋味的香芋南瓜……不胜枚举。每一种南瓜，带给人们的都是一种别样的视觉与味觉享受。 南瓜的吃法也不断创新，给人越来越挑剔的味蕾带来更多愉悦的感官享受。在酒楼食肆中，我常常会吃到一道“南瓜香芋椰汁煲”，是将南瓜和香芋煸炒一会后，倒入椰浆，细火慢炖而成，南瓜和香芋被炖至软熟，入口即化，南瓜、香芋与椰浆三种香味完美地糅合在一起，吃一口，能从嘴里香到耳根，滋味难忘。有一道“南瓜鸡蛋羹”也颇为新奇好吃。做法是用绿皮的贝贝南瓜，切开顶部，挖去瓜瓤，倒入蛋液，大火蒸二十分钟即成。南瓜的软糯与蒸蛋的嫩滑结合在一起，味道鲜美，真的是一口就爱上了。还有“芝士焗南瓜”“咸蛋黄炒南瓜”，也是时尚而美味的创新菜式，吃起来，让人欲罢不能，念念不忘。 在这个天气微凉的秋天，坐在爬满南瓜宽叶藤蔓的小院中读诗书，读到有关南瓜的诗词，觉得应时应景且无比亲切，感觉像是于茫茫人海中蓦然遇见的旧识，透着熟悉与回忆的气息。“南瓜大于瓮，豆花纷上屋，平生爱闲适，长此愿已足，借人书一瓻，誊写未暇读。”这是乾嘉年间文人严元照的诗。清末民初黄小帆有《清园诗话》：“南瓜未种雨霏霏，小麦含烟碧四围。陇上流连翘首望，膏田水足谷芽肥。”“种瓜五月已生迟，六月南方不雨时。也喜垂垂见瓜熟，秋风又向小园吹。”这是画家齐白石一幅南瓜写意画上的题款。读着南瓜诗，感觉熟悉的乡土气息扑面而来。 在画里看到南瓜，能被骤然拨动心里那根共情的弦，心里会涌起一种回归自然的悸动。齐白石是我国近代著名画家，他的画，天然之趣，独出胸臆，他善以日常所见的平凡之物入画，以赤子之心讴歌自然中的生命，尽显画情墨趣。其中，他画南瓜尤为一绝。我最喜欢他的一幅《南瓜图》，画中粗藤细蔓，相互缠绕，看似杂乱无章，实则巧妙安排，笔画水墨淋漓，苍老劲健，以赭石色画出南瓜的形态，再以墨色勾勒出南瓜的轮廓，瓜叶则大笔写成，墨色深浅层次分明，形成强烈对比。整幅画，意境淳厚朴实，洋溢着生机勃勃的自然气息，天趣横生。齐白石给这幅《南瓜图》题道：“此瓜南方谓为南瓜，其味甘芳，丰年可以作下饭菜，饥年可以作粮米，春来勿忘下种，大家慎之。”言语切切，情意绵绵。农民出身的齐白石，在湘潭老家时一定是种过南瓜的，他深知南瓜对农家有此好处，感恩南瓜是瓜中菩萨，助人们度过饥年，故一生好画之。据说他居住在北京之后，几乎每年都会画几纸南瓜，直到他去世。 从乡下回城里时，父亲往我的车箱里放了好几只大南瓜。这是农民父亲简单而淳朴的爱。此后的日子，我在结束一天忙碌而劳累的工作之后，常常会煮一碗酒酿南瓜丸子、或是南瓜紫薯糖水、或是南瓜香芋糖水，犒劳犒劳自己。在微凉的秋夜，静静地喝着南瓜糖水，顿觉身心温暖滋润。 德国作家于尔克·舒比格的经典作品《当世界年纪还小的时候》，在该书结尾的最后一句话是：“洋葱、萝卜和蕃茄不相信世界上有南瓜这种东西，它们认为那只是空想，南瓜默默不说话，它只是继续成长。”他极其传神地描绘了南瓜的品质：默默地成长。我想，我也要像南瓜一样，沉静而坚韧，默默地成长。 在这个秋季，与一只南瓜邂逅，碰撞出别样的火花，彼此深情。吃着一道道南瓜美食，不得不感叹一句：秋冬至味是南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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