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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棵老树，粗得几个打鱼仔拉手都环包不住；圆圆的树冠，比出远海撒网的风帆大多了。老树，站在海岸与村头之间，已经有许多年的光景。它具体有多少岁？十八婆说不清。但她听说，爷爷年轻的时候，它就是一副壮年的模样，迎风沐雨地在村口成长着。 三年前，一位城里的房地产老板，来乡下游玩，对它一见钟情，出资买去，做了新开发住宅小区大门口的风景树。决定卖掉老树之前，村委会召开村民大会，进行投票表决。正当村办企业上马新项目，八方筹措资金的关口，是投反对票，还是投赞同票？十八婆犹豫好一阵子。卖吧，仿佛挖走了她情感上的一块肉；不卖吧，村里确实遇到了资金困难。最终，她还是投了赞同票。有一句话不是说嘛，凡事都要向前看。这个理儿，十八婆懂得。 加长大卡车来运树的那天，十八婆顶着蒙蒙海雾，摇一条小船，出海了。说她是为了躲开与老树相别的场景，也不完全。她还有一层心思呐。她要去会会在台风雨里，别她而去的老哥。那年，他52岁，长她3岁。她从不叫他为老公，只叫他哥。从相亲那天起，就开始叫他小哥。儿女们大了，她才改口叫他老哥。老哥走了近十年，但她每每想起、念起、说起他，依然不肯改口，仍叫他老哥。老树要搬迁进城了，她觉得应该来告诉老哥一声，然后把自己心头的五味杂陈，向他唠叨一通。 记得，大概是一年前开始的吧，村里的一些乡亲们，到北海赶集办事什么的，都要抽空找廖大姐，让她带着去那家新开发的小区，看看从村子乔迁到城里的那棵老树。十八婆也想。她想，只让她看几眼是不够的，她希望走进小区，在老树的浓荫下，静静地坐上一会儿。 廖大姐是本村人，和十八婆前后院隔巷为邻几十年，前几年被儿子接到北海，过起接送孙子上放学的晚年生活。一天傍晚散步，路过那家新开发小区门口，一眼就认出了那棵老树。第二天，廖大姐去了那个小区，专程看望它。入门要刷门卡，她被拦住。在大门外徘徊近一个小时，幸巧遇到了小区物业经理，说起来，转弯抹角还是远房的亲戚，便开绿灯，破例为她进入小区看老树，办了门卡。接下来，不时去老树下坐坐，成了廖大姐平凡日子里的重要内容，渐渐地，她还担起村里人来北海看望老树的牵头人。 十八婆多么想去看看那棵老树呀！她觉得，自己是最应该、最想要去看它的那个人。但几次拿起手机，几次放下。她豁不出一张老脸，给廖大姐打这个电话。在村里，廖大姐是她多年的好姐妹。当姑娘时，有衣服换着穿，贴心话整夜唠；做媳妇后，更是亲得多个脑袋差个姓。鱼龟虾蟹、生娃带仔、夫妻关系，聊呀聊，只要到一起，私房话总是说不尽。那些年，每当傍晚闲下来的时候，她俩就会心照不宣地走到老树下，说说笑笑大半夜，然后才肯回家睡觉。廖大姐管老树叫作她们的知心树。十八婆说，廖大姐、老树和自己是三个闺蜜呐。是自己愚蠢的私心，得罪了廖大姐，使好姐妹心里落下一个大疙瘩。十八婆一直自责不已，想起就会心疼。 那年，村里的一处虾塘要承包给个人，告示贴出一周后，廖大姐的女婿决定承包，在即将签订承包合同的前一天，十八婆家出事了。当晚，十八婆的弟媳带着孩子哭哭啼啼地来了家。弟弟在广东打工，家里整年不见钱影。弟媳鼻涕一把眼泪两串地哭诉，要么离婚，要么他立马回村，能干点什么就干什么，如果什么也干不了，全家人一起饿死算了。十八婆连夜给弟弟打电话，命令他回村。弟弟答应回村可以，但他要承包村里的虾塘。弟弟知道廖大姐的女婿已经要承包村虾塘，但他就想搅事情，出难题，以此作为回村的条件。急火攻心，烦事扰神。被逼到墙角的十八婆，顾不到那么多了，当晚就领着弟媳去找了村长。 一夜工夫，承包村虾塘的人变成了十八婆的弟弟。廖大姐被打了个不声不响的闷棍，感叹人心隔肚皮呀！打这儿，别说她们俩去老树下开怀畅聊了，就是在村街上远远地遇见，都各自走上岔道。 可十八婆做梦也想不到，前天廖大姐会打电话，请她来市里，老姐俩要结伴去看看那棵老树。“十八呀，十八，一把年纪了，我们都别记恨了，日子哪有翻不过去的页码哦！你真的不想那棵老树吗？人老了，就会念旧呀，能忘吗？老树下我们俩开心的日子！不为这，为你早走的老哥，你也该来看看它不是？” 廖大姐的一席话，打翻了十八婆心头的五味瓶。她愧自己心胸窄了，早就应该和廖大姐道个过，认个错，怎么就忘了廖大姐、老树和自己是三个知心的闺蜜了呢？那棵老树，还是十八婆和老哥情感的码头哩。老哥走后，不管日子有了喜乐，还是忧愁，十八婆都会到老树下，静静地待一会，与它一起望望大海…… 大巴进站了，透过车窗，十八婆一眼就看到了站台上的廖大姐。对面而立，嘴上却只言片语也没有，只是紧紧地、长时间地牵起手。 我们先去看老树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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