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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31 期〓 文|王成海 题记：历史哪有那么多真相，即使曾经是一个战壕的生死弟兄，相互之间也会有不为人知的恩怨，我们后人只需挖出基本事实，能够正确对待，予以客观、中肯的评价就足矣。 2007年6月的一天，位于陕西省的一个偏僻山村，突然因为一个村里老人的去世而喧闹起来，来自全国各地和海外的许多华人络绎不绝地前来吊唁老人，就连国民党前主席连战也托人为老人送来“民族之光”四个大字的题词，甚至冯玉祥的后人也从国外赶了过来为老人送上挽联。一时间这个狭小的山村被漫天的花圈和挽联所覆盖，被弥漫着的浓浓悲伤所笼罩。据村里的土著老人们说，他们世世代代也没有见到过一个农村老人的去世会引起这么大的轰动，自有了这个村子也没看到过如此大的为死人送葬的阵势。 那么死者到底是谁？他的死因何会引发这么大的关注呢？ 原来这个老人叫仵德厚，去世这年已经97岁。可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对于村里人而言，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庄户人，没有什么不同于村里其他人的地方，就连老人的孩子们除了发现自己老父亲的一些生活习惯有点和别人不一样外，其他方面也和村里人的看法一致。至于老人年轻时的许多生活，别说村里人，就是老人的至亲也鲜有人知，老人过去的身份直到几年前才被挖出，他居然是抗战时期血战台儿庄的敢死队队长。他的这一身份一经被发现，有媒体以《台儿庄战役唯一健在的战地指挥官》为题予以报道，一下子就轰动了全国，甚至海外的华人界。
仵德厚老人的一生，其实完全可以用他晚年写的一段顺口溜来概括： 十五离家六五还，在外流落五十年。 儿女养育全未管，父逝妻亡未得见。 抗日战争整八年，每战都在第一线！ 以死卫国意志坚，收复台庄保武汉。 半生戎马半生监，两袖清风遣农田。 感谢党的政策好，我得温饱度晚年。 仵德厚，1910年出生于陕西省泾阳县龙泉乡的雒仵村，1926年考入三原陕西第三师范学校，读书期间，适逢冯玉祥在陕西招募学生兵，于是他报考了学兵团，被录取，军校毕业后，被分配到冯玉祥属部任见习少尉、少尉排长、中尉连长、上尉营长，1930年西北军解体之后，随残部并入国民革命军第三十军。他戎马半生，经历过几百场战斗，一直干到30军属下27师师长这一职位。在他大半生的战争经历中，尤其以抗日战争中和日军的多次血战最为惨烈。据他所言，在和日寇的战争中，被炸飞的战友的人头曾经落到过他的怀里，被炸得血肉横飞的人肠子曾经挂到过他的军帽上，被炸断的人大腿几次砸在的他身上。自己大大小小也受过多次伤，但都有惊无险，最终活了下来。 台儿庄战役发生在1938年3月，当时，仵德厚任第30师89旅176团第3营营长，他在接到增援台儿庄的命令后，第一时间率手下官兵来到31师师长池峰城设在运河岸边一个大桥底下的指挥所。池峰城给他下达的命令是：有部分日军已经窜进台儿庄城内，城内我军官兵伤亡严重，已失去联系，你必须进城帮助固守台儿庄。仵德厚接受命令后，当即从营队里挑出40名精壮青年组成敢死队，每人身上挂满手榴弹，肩背大刀，步枪上刺。于傍晚时分歼灭了把守台儿庄城门的日寇，一鼓作气杀入台儿庄城内，后面的全营将士鱼贯而入。经过一夜血战，台儿庄街上的敌人被悉数消灭，只剩下一股残敌龟缩在城西北角的土围子内负隅顽抗，战斗打得异常激烈，为了快速肃清残敌，仵德厚再次率领敢死队员强攻土围子，等把土围子内的日寇全部送上西天，40名敢死队队员，只剩下三人，仵德厚就是其之一。
仵德厚率领他的整个营一直在台儿庄城内连续战斗了五天五夜，誓死坚守，绝不退缩，城外的日军源源不断地猛攻，一直打到第六天，日军由于久攻台儿庄不下，开始撤退。作为台儿庄战役中国军队最高指挥官李宗仁将军敏锐地抓住战机，发起了总攻令。最终让嚣张跋扈的日寇在这场血战中全面败北，使其提出的“三个月灭亡中国”的狂妄计划被彻底粉碎，中国军队取得了抗战以来最辉煌的胜利，极大地鼓舞了中国人民抗战的信心和决心。 台儿庄战役后，由于仵德厚等中国军人功勋卓著。国民党军队派出冯玉祥的西北军大将、仵德厚的老长官、时任第六战区副司令、第二集团军总司令孙连仲将军亲自来到台儿庄城外，为仵德厚授予金质甲种一等嘉禾奖章、华胄荣誉勋章、宝鼎二等勋章等，并升任其为团长，之后他又担任了27师副师长。 抗战胜利之后，国共陷入内战，在1948年7月至1949年4月解放军围攻山西太原间，守卫太原的国民党三十军军长黄樵松看看大势已去，决定向人民解放军靠拢，实施战场起义，结果他的老部下二十七师师长戴炳南和少将副师长仵德厚不同意，并把这一消息秘密报告给阎锡山，致使黄樵松和前来接洽的人民解放军干部遇害。作为奖赏，国民党军队任命戴炳南为30军军长，仵德厚升任27师师长。最后，在太原被解放后，戴炳南和仵德厚都成了解放军的俘虏。因为破坏起义的原因，戴炳南被枪毙，仵德厚被判刑坐牢10年。刑满后，仵德厚被安排到太原一家砖厂当工人，继续接受劳动改造，一年可以回老家一次，一直到1975年才获得特赦，回到老家放羊、种地，当起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农民。在仵德厚坐牢、改造的二十五六年时间里，他家里的孩子、老人全靠妻子一人照顾，父亲去世他不知道，妻子于他被特赦的前两年也去世，他照样不知道。后来当他回乡之后，每每想到这些就悲痛不已，有时孤身一人走到妻子的坟头一番痛哭后，向妻子喃喃自语道：我这一生，对得起国家，对得起民族，唯独对不起你和家庭啊…… 特赦回乡后的仵德厚，已经是65岁的老汉，他又从头学习起干农活儿，农村包产到户后，他和他的两个儿子除了干自己家里的庄稼活，就都在本村的砖瓦窑打工，他本人一直打工打到75岁，实在打不动了，才罢手不干。可就这样家里还是穷得叮当响，为了省钱，仵德厚连两毛钱的理发钱都拿不出来，一年四季就剃个光头。
尽管家里穷，但仵德厚对穿着却十分讲究，只要不下地干活，他都穿得整整齐齐，很多时候，就穿一身灰旧的中山装，每一个扣子都扣得紧紧的，包括最上面一个。而且生活极有规律，每天早上四五点钟的时候，他都准时出现在村口，低头漫步，瞪着眼，不知脑子里在想什么。即使到了九十四岁，行动不便，要坐轮椅了，还是每天早上四五点钟起床，要儿子用轮椅推着他在村头逛，而且要儿子帮他把鞋带系好。有一回，儿子仵秀陪着小心说：“爸，你都在轮椅上了，趿着鞋就行。”仵德厚大怒，吼道：“你爸一辈子啥时候趿过鞋？” 晚年时家里有了电视，但仵德厚不爱看，尤其不爱看抗日神剧，一看就往地上吐痰，狠狠地骂：“胡拍瞎拍！”但是，1990年的某一天，电视里播放关于台儿庄战役的纪录片，仵德厚看了，且看得很入神，当他觉察到孩子们看他的异样目光时，自言自语道：“那是我打下的。”孩子们以为他老的说胡话了，都笑了。
2005年，抗战胜利60周年，电视播放电影《血战台儿庄》。仵德厚也看了，且看得老泪纵横，唏嘘不已。影片结束，他对儿孙们说：“现场，比这还要惨烈。”儿孙们从他看电视的神态和说话的口气，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这之后不久，仵德厚曾经辉煌的历史身份被媒体挖掘出来。 仿佛一夜之间，仵德厚成了大名人。 是的，仵德厚没有骗他的儿孙们，台儿庄战役的确是他和他成千上万的战友一起打下的。 晚年出名后的仵德厚，被大家尊称为将军，听到这样的称呼，他连连摆手说：“实在不敢称将军，我实在担不起那么一个高尚的名称，只是抗日战争一个幸存的老兵。这就够我光荣的啦。” 是的，作为一个垂垂老者，功名于他而言早已经风淡云轻，也许他想到更多的是和他一同出生入死的几千兄弟，他们很多人死的连个名姓都没留下，他作为幸存下来且活了近一百岁的一个老兵，足矣！
老人已走，痕迹还在。 我们只希望，那段苦难而惨烈，被3500万华夏儿女血染的抗日历史不会被忘记，不会被重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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