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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胡叼着根烟，秤着草药，皱着眉头思索着药量。吧嗒一声，长长的烟灰掉进了草药里，老胡视而不见，絮絮叨叨：现在的草药，都不讲究种植产地，采摘时辰，乱来了…… 说完揉了揉耳朵，摆出几张纸，把药平均地倒在上面，一边喃喃自语，这个是黄芪，很好的！嗯，这次拿来的比上次好一些…… 老胡是一个中医，在临海大洋那边开着一个馆子。我因为早些年担心朝鲜开战，火星人侵略等国家大事而亏了身子，于是盗汗不止，经人介绍，寻到老胡这里。 老胡总是睡思昏沉地坐在角落里，桌子上有两包香烟，一包是利群，另一包也是利群——空壳的。而烟缸总是满的，像陈年旧事一样满。老胡的桌子双手附近油光发亮，其余都灰尘半尺。求诊者不多，老胡经常沉默地隔着十米距离看着一台笔记本大小的电视机，那里不间断地放映着各个朝代皇宫后院的鸟事儿，他吸着烟，眼神淡漠。 于是我问老胡，这香烟这样抽，对身子没事儿？…… 老胡咧嘴一笑，捏起一根香烟，云雾中老胡说话了：君不见那些老房子，只要有人住，有烟熏，耐的久呢！一旦失了人烟，没个几年就垮了。 ………… 这阵子又有些不爽利，于是又去找老胡。 进店后跟老胡一说症状，老胡就说这个容易这个容易的，接了香烟，从藤椅上起身就往药柜走，当我还想唠叨几句病情的时候，老胡已经在扒开抽屉抓药了，我腼腆的问老胡： “这个……胡医生，是不是先搭搭脉？……” 老胡低下头，从眼镜片上方探出眼神打量了我一下，忽然如梦方醒： “哦对对对！搭脉。” 然后我就伸过手腕，老胡一指粘住，四十五度角望天，口中念念有词： “你体虚，有热毒，易上火，啊呀还有炎症啊，，，注意在外面不要乱搞，你这体质容易发炎……舌头给我看看~” 我一口老血咽了回去。心里有只原始怪兽在向老胡吼着：哥不是西门庆！ 看着老胡乱蓬蓬的头发和漆黑的指甲缝儿，我只能默默地在问苍天和大地。
老胡用药有名医风范，一剂药仅用三味。我在一本历代名医传记里看过高手用药，多不过五味，将相和，君臣睦即可，余之无用。几十味药混在一起，是医生的不自信而造成的面面俱到。而世上事，太想面面俱到，反而喧宾夺主，全无卵用。 好的狙击手，一定鄙夷那种扇面扫射的机枪手。 馆子里不忙，抓完了药，坐下陪老胡吸烟唠嗑。扯东扯西的也没什么章法，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提问者，至多跟老胡说半夏应在半夏采摘之类。不晓得说到哪里，老胡忽然愤愤然拍桌起来，带着我到门口，指着一盆植物跟我说：喏！你看，这个草药，就是治疗缠身龙的，捣成汁，涂到哪里好到哪里！紫阳街有个人说祖传秘方，其实就是这个草药加了点红药水——他怕人家看出这草药来！但是我不能用啊，因为这是土方，我不能卖给人家，我这里所有卖的药都要经过药监局批下来的渠道……再好也不能用！不然他们就说我卖假药！吗吗的~
还有这“莽菜”（发音如此），前几年有个教授找我说自己高血压高血脂，日不能举夜不能寐，我就叫他吃这个。过了两年他兴冲冲的跑来跟我说，老胡老胡，我找到神药了！我每天在三峰寺那山边采过来，捣成泥，捏成团，放冰箱里，每天吃点，现在我身体好得像彭祖！老胡你知道是什么神药吗？给我买包烟我就告诉你！ 老胡说当时我就呵呵了，指着他脑门说这个不是我告诉你的吗？！ 老胡一声叹息。
很多年前，我曾经在温州一座山腰上寻访到一位名医，人称“孔一贴”，半山树林隐掩几间草堂，中置一桌几凳，其余都是满屋子的成捆草药，孔一贴穿灰蓝中山装，头上几根杂毛，面上沟壑纵横，眼神炯炯。我问这些药是否自己去采摘来的？哪里还有好的药草？要不要药童？孔一贴一概不答。眯缝着眼，两根手指气韵万千地搭脉，看舌苔，过后翻看眼皮，手指粗粝如岩石，而后黄纸小楷写方，抓药，会钞，送客。 我继续絮絮叨叨，说是台州慕名过来的，你名头很大啊，我这里不舒服那里不爽快啦，人家都说你好啊，这药怎么吃啊之类。孔一贴置若罔闻，皆当放屁。半个时辰的求诊过程，除了“嗯”，“对”之类的语气词，仅仅和我说过一句话：“我跟你是同一个地方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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