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秋一过，夜就随着一场一场的雨冷了下去。躺在沙发上，电视的荧光一闪一闪照着面无表情的脸，像个茧一样地裹着全身，毯子下温暖渐渐地聚集。 广播里说有台风，秋天的台风总是那么不合时宜。秋雨应是绵绵密密地让世界冷漠，而不是随着呼啸的风穿行呜咽。 雨落在屋顶上，瓦片上，密密的脆生生响，有些生硬，秋天的雨总是生冷。这夜空中掉落的雨珠子，匆忙拥挤，在天空中一起，落下去了就再也找不回，就像桌上的筷子，吃饭的时候欢欢喜喜一起，吃完了去洗，谁找得回谁？
总是那么的舍不得睡，随风入夜的雨声，像是一种赏赐，又像是一种挽留。透过了那些肥厚的芭蕉叶，嶙峋的太湖石，穿过夜，穿过骨头抚摸你。 永夜抛人何处去，眉敛，香阁掩，月将沉。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古人心思玲珑剔透，矫情起来无可挑剔。这样的词，得低斟浅唱。 楼下树林里的鸟儿们，有没有躲好羽毛？括苍山上的野猪们，有没有挡好洞巢？万物生长，万物萧条，自然之手抚摸着创造，就是不肯抚摸一下我的眼睛，顺便加上几个瞌睡虫。 听见雨渐渐密了起来，连风都吹不动了。 世间最好听声音却是夜里的雨，万籁俱寂，漫天雨滴随着风声，细细密密地编织着夜的深邃。放下书本，借着床头暖色柔和的灯，缩在薄薄毯子里，听着雨落下声音。那么隐忍的热闹，那么拥挤，那么孤独。 假如能够，去冥想，让柔和轻抚一下思绪，想想木心那句话：不知道该原谅什么，诚觉世上一切皆可原谅。心灵在寡淡尽头，竟也会回过来一丝甘甜。 人生有很多美好，也很多缺憾。两厢相抵，大约也是差不多。 福报和罪孽，本来就是消受光阴手段。顺其自然，随遇而安，说消极也罢，豁达也罢，总归是内心里一块田地，种些什么，收些什么，到底是一场冷暖自知。
如果再能开脱一些，万物并作，吾以观复，那是超然的拉开，站在很远的地方看着那个忧患的自己。仿佛看到当年损坏了玩具的自己，放声大哭。那时候的崩塌如今不值一提。这就是时间的好处，也是它的坏处，你在恍然大悟的时候，往往都已经来不及。 庸碌沉浮，都逃不开那一念之间的牢笼。 就像这雨隔开的世界，你在干燥温暖的房间里，划出一个自我，在这里面，是自由还是牢笼？ 怎么逃得开，上天造了生灵，总归是拴着一些准则，好让那么多不安分有个拉扯，要不然，天罡地煞一顿闹，收拾起来还需费些劲呢。 交给时间吧，西方人说终归是最后审判，而我们期望轮回和因果，其实都是劝你向善。把时间拉长了看，一点一滴，就算不能积累，也莫要飞溅。 人的进化无比缓慢，我们的身体，近千年来进化了不足一毫米，金莲的曼妙放到现在又有何差？西门大官人消受的够你垂涎。而浑欲不胜簪的头脑里，却失了风雅，忘了随身，忘了在襟怀里兜着。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这种词，听在夜里，想在空灵里，最是销魂。陆游拿得起剑，砍得下金人脑袋，却割不断一阙钗头凤。伤心时读，读到喉间一甜，一腔的苦，随着凄美海啸一样汹涌上来，生生地压不住。恰似那至尊宝，决绝然西去，却扔不掉兜里那一串手链。 人凄绝之处，莫过于有天大的本事，却无可奈何。 无奈又如何，自来人的修行，只在一心。一言难尽，不如换了一饮而尽。周作人五十自述，倒是最好： 半是儒家半释家，光头更不着袈裟。 中年意趣窗前草，外道天涯洞里蛇。 徒羡低头咬大蒜，未妨拍桌拾芝麻。 谈狐说鬼寻常事，只欠工夫吃讲茶。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