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方惠雄：刀笔筑魂润匠心 江伟民/文 他以刀为笔，在砖雕人物造型和脸部微表情刻画上，线条勾勒处匠心独运，走出“千人一面”的技法窠臼； 他塑人筑魂，把鲜活的灵魂和火热的心跳植入作品，在冰冷的砖面上赋予灵气和活力，走向大江南北； 他博采众长，在传统砖雕技艺的继承中，融入柔和流畅的现代技艺，增添无尽的艺术感染力； 他称艺术不分种类，凡可用之法均可兼收并蓄，用美学视角在互鉴互学中逐步成长。 他就是安徽省工艺美术大师、安徽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授课专家、工艺品雕刻高级技师方惠雄。
暑尽秋来，天高云淡，白鹭低飞，波光粼粼。一条江的秋意，显得不是那么突兀和急迫。浦口，渐江与练江在此汇合成新安江，故称三江口。这里就是方惠雄的家乡。 1974年9月，方惠雄出生在一个普通的渔民家庭。其上有一姐姐，属于农村人最为称道的“先开花、后结果”，有女有子，合成真正的“好”。再至后来又有了弟弟，方家自是圆满。 长子出生，方父甚是高兴，来到榨川上游急滩，用线钩钩了数条河鱼悉数自用。鲫鱼作汤慰劳妻子，余者红烧下酒。当此良辰，岂有不浮上一大白之理。 方父虽说以捕鱼为业，其主打工具，就是一把丝线串起的鱼钩。所谓捕鱼，实则钩捞。鱼跃急滩时，或力有不逮，被水流冲下，便会被鱼钩钩住，自然所得有限。外加几亩山地茶园，一年到头勤耕细作，也就只能勉强维持一家人的生计。 弟弟出生后，那间被称作“家”的老屋，再也难以安放一家人。好在方家有一渔船。方惠雄就跟着父亲，白天捕鱼，晚上在小渔船上栖身。对于孩子来说，天天与水为伴是快乐的，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时光是明媚的，能够不时喝上一口鱼汤伴饭是幸福的。 就在两轮日月的穿梭中，方惠雄慢慢长大。二年级的大字课上，老师手提狼毫沾墨示范时，方惠雄显得兴奋，陡然升腾喜爱之情。之后到对河朱村读五年级、上初中，歙县知名书家殷松年亲授书法课，为其打开了艺术殿堂的大门。方惠雄虽不以书法见长，却是真正意义上受到了艺术的感染和洗礼，让他在后来的职业生涯中融会贯通，成为徽州砖雕熠熠生辉的一颗新星。 或许，每一个人的成长，都不会步履轻盈，云淡风轻；又或许，人生中所经历的每一次磨难，都是生活的馈赠，都是成长的沃土。1990年，方惠雄初中毕业弃学回家时，方父已在一家粮油食品厂做临工。孩子才16岁，年纪太小，于是把粮油食品厂的工作交给儿子，自己回家从事老本行。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200来元的工资，照理说已经不低，而且工作轻松，换成一般人，自会乐此不疲坚持下去。方惠雄却仅仅干了一年就毅然全身而退。“我在自己前50年的人生中，有过两次'闲暇’时光，一次是在粮油厂上班，另一次是在打箍井开砚石店。两次的时间都不长。总觉得，人太清闲了，会被生活磨圆，从而散失斗志，这并不是件好事情。” 于是，方惠雄真正的工匠生活开始了。
二 1991年，在表哥的引荐下，方惠雄成了县古建公司的一名学徒。公司主要从事砖雕、砖细及安装工作，雕工的细活和泥瓦匠的粗活一起干。 那个时候，机雕远未普及，每一刀、每一凿，都离不开技师的一双手。而在成为雕工之前，还得学会打造工具。方惠雄骑着一辆载重自行车，四处收集废弃的钢锯条、废钢铁，通过打磨淬火，打造各式刀具。 淬火是一门技术活，快不得也慢不得。一个手艺人，手艺的高低，取决于自己制作工具的好坏。有了称手的工具，才能得心应手，予取予夺。从业30多年，方惠雄自己打造的工具就有百余件，圆头，平头，尖头，半孤……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县古建公司，卧虎藏龙，能人辈出。公司负责人程极悦，就是园林古建方面的教授级高工，国家级首批徽州砖雕非遗传承人方新中，在业内是响当当的人物。他们都喜欢这个性格开朗、有悟性、又肯学的年轻人。方惠雄不懂就问，博采众长。或许不拘一门一派，取长补短，是所有艺术走上成熟的必由之路。方惠雄沉浸其中尽情吮吸，短短三年时间，就成了一名技艺娴熟的砖雕手艺人。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生产力尚不发达，受此影响古建一行亦处在较低需求的层次上徘徊，因此接单不多。这时，徽城美术工艺厂正在招工，同龄好友拽着方惠雄一起去应聘。徽城美术工艺厂以砚雕为主，却涉及甚广，什么活都接，什么活都干。如此一来，活计多了不少。 方惠雄面试的题目，就是雕刻一枚“炮”的国际象棋，包含了炮台、炮身、车轮、城墙等内容。方惠雄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厂长对方惠雄说，按熟练工计件发工资。1994年，方惠雄每月能挣到300来元，算是一个很不错的待遇。 徽城美术工艺厂，如同古建公司一样，精英荟萃。砚雕上，就有潘小萌、吴立谷、刘明学、郑寒、张硕等名家。而真正引起厂方重视，是方惠雄独自承担了大型石雕《清明上河图》城墙部分的雕刻。 《清明上河图》石雕作品，是上海客商下的订单，有30余米长、1.3米高，比原图放大了好几倍。那个时候，一日本人在工艺厂买下《八百里黄山图》石雕壁画作品，转手卖给上海客商，赚了不少差价。后来上海客商打听到作品出自歙县，便决定与厂家直接对接。 一次机缘，方惠雄大显身手，20刚出头便跻身工艺厂名家之列。
三 1997年开始到2000年的3年多时光，方惠雄迎来了人生中第二次“闲适”时光，他在打箍井街盘下一家砚石店，当起了店老板。进货、出货赚点差价，自己偶尔动动手。大多时候却是冬天晒晒太阳，夏天吹吹空调……方惠雄说，这样的日子一开始或许新鲜，时日一长，人真的就懒掉了，手艺也会生疏。 方惠雄再次求变，毅然把店面关停，在歙县新地标徽园揽活。“手艺人还是要做手艺，'徽园’两个字就是我雕的。”2001年开始，方惠雄与其他两名手艺人合伙组建团队，承揽全国各地的古建砖雕业务。他成了团队的技术骨干，一干就是5年。 古建公司改制后，吴苗荣承包了材料场，为方惠雄的团队带来不少业务，手艺活做到了合肥、亳州等地。在此期间，方惠雄结婚成家，父亲却因病辞世。28岁的方惠雄挑起了一个家的重担，带着弟弟走上了砖雕之路。2006年，在吴苗荣的帮助下，方惠雄决定出来单干，在城西七里头租了一间店面，拉上弟弟等三人，就开张了。三年后，歙县惠雄徽派砖雕工艺厂挂牌成立，扛起了自己的“大旗”。 “漫长的人生路上，总会遇到不少帮助你的人，吴苗荣就是我创业路上的贵人。”方惠雄说，吴苗荣做人务实，待人真诚，“那时候都是他给我揽活，我接的大多是他提供的单子。” 砖雕作为古建三雕的一种，不仅有门楼、壁画等大件作品，还有搁置在门楼墙体上的小构件。这些小构件，诸如吻兽、鳌鱼等，在烧制前，要做泥塑，又称“窑前雕”。吴苗荣把这一块的工作交给了方惠雄，直到后来有了钢模。
砖雕作品，有山水、花卉、人物、民居等，难就难在人物的塑造上。人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动静搭配。若是表现手法单一，就会陷入泥淖。“我经常把福建石雕、东阳木雕中的优秀技法运用在砖雕上，力求有新意有变化。” 方惠雄砖雕作品，刀法细腻，线条柔和，疏可走马，密不遮风，开合有度。多年来的职业生涯，方惠雄融传统技艺与现代审美于一体，技艺日臻成熟，砖雕作品广泛用于现代园林、宾馆茶楼、户外广场等处，相继承揽或参与了北京园博会、安徽图书馆、太湖文博园、汤池金孔雀度假村、扬州朱自清公园、徽州府衙、休宁古城岩、黄山北站等地工程。其中，不少地方是世界文化遗产地、国家及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他带领团队推陈出新，成功制作了一系列大型砖雕壁画作品，得到了业界同行和广大用户的一致好评。 2018年，法兰克福“春华园”不慎引发火灾，不少砖雕作品烧毁，方惠雄承接了春华园两块砖雕画卷的修复工程。“春华园是程极悦先生设计并完成的一座中式园林，在国内外享有盛誉。我能够接手修复，感到高兴，也有压力，就怕干不好。”那些日子，方惠雄一边仔细钻研图纸，不放过一个细节，一边精心选材，力求与园中其他砖雕作品契合。在他和团队的共同努力下，很好地完成了任务。
法兰克福春华园损坏的砖雕画轴
四 2014年，方惠雄创建了黄山惠雄雕刻有限公司。几年下来，凭着诚信经营和精湛技艺，公司运营如鱼得水。认识方惠雄的人总说，“惠雄这人直来直去，当了大老板，也不懂圆滑。” 之所以这样说，是有“事例”佐证的。有一回，公司承接江西上饶一客商的别墅门楼。确定了图纸，谈好了价格，甲方却在施工中临时加塞任务，却不加价，使得单子成了“鸡肋”。方惠雄直言，加构件就得重谈价格。一开始客商不认同，方惠雄不惜“得罪”大老板，依旧据理力争。直到整个门楼安装结束，客商看到巍峨耸峙的模样时，心中特别满意。始知方惠雄有一说一，不虚与委蛇，在质量上不打折扣，竟是毫不犹豫地补了差价。他还对方惠雄说，“我这里以后的生意都交给你了。” 手艺人做手艺，做到十全十美很困难。有些人为了压价、不付或少付尾款，总喜欢挑三拣四。特别是石料门框，总有石筋。正所谓无筋不成石。方惠雄说，人人都会憋屈，时间久了，承受力也上去了。“做手艺，先做人，别人要是认了你这个人，下次他们就不会乱挑理了。” 自己淋过雨，所以想给别人送伞；自己身处黑暗，所以想给别人送灯。人最大的善良就是换位思考。有一回，公司单子急，有一员工却要请假，方惠雄连原因都没有问就同意了。“落下的活，我上。”后来知道这名员工请假是为了出去玩，方惠雄没有丝毫责备，“玩好了，心情才能好，干事才有劲。”员工为他的人格魅力所折服，之后多年，潜心做事，成了业务骨干。
多年来，方惠雄获奖无数，多幅作品获“百花奖”金、银奖，实难一一列举，拣几个重要的说说。2016年作品“徽风”入选中国当代双年展；2018年，挣下了安徽省工艺美术大师名号，同年成了安徽师范大学“徽州砖雕创意设计人才培养”项目授课专家；2019年，作品“琴棋书画”被第二届民间工艺传承创新观摩大会推荐为“重点推介作品”；2022年，获取中国轻工业联合会职业能力一级（高级技师）职称，同年拿下安徽省工业美术大师工作室…… 不经意间，天色已晚。正待我还想再问，方惠雄说，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多点少点就那样了。“我们喝酒去。” 真诚投入，刀笔铸魂，方能匠心独运。 一个真性情的人，总会干出一方事业。 2023.10.14于至简斋 《徽州工匠》链接，共32篇 |
|
|
来自： 新用户2420aRkV > 《徽州工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