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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浪费指南 | 思

 juluMonster 2023-10-15 发布于上海
答辩前一周和后一周的日子被不断的热雨串成了夏日的新章,实话讲,我蛮喜欢雨的,但无论多惬意的东西,来的多了,也不免抵触起来。答辩的前一夜在失眠,当时的南京城正受着三千米高空上两座巨大云山摩擦碰撞的影响,刮起了算得上凛冽的晚风,漆黑的云团中有银龙似的闪电劈开夜幕卷起瓢泼的雨,蜷缩床头的我瞥见屏幕上凌晨两点的电子时钟,不得不提醒自己,“快收拾起那些该死的虚妄,闭上你那双挂着黑色眼袋的眸子,好好做个空白的梦,明天还有一堆逼疯人的事儿在等着你”,摸索着挂上耳机,寄望于以此来阻断黑暗和舍友要命的呼噜声。
四五年前,一头乌发的女人和我说过一件有趣的事儿,姑且叫做女人,毕竟年岁稍小我也到了青年时代,“失去某种必要感官时,身体会出现神奇的代偿作用”。就是通过加强某一器官或组织的功能以适应或补偿生理或病理情况下需要的一种生理现象,我当时大概是不信的,倘若失去眼睛,无论何种代偿都不能再让他见一次夏夜的月亮,但她的解释很有趣
“可以感受。”
躺在浓稠夜色里的大脑开始乱翻回忆录里泛黄的灰字,自顾自地分析解读毫不顾忌疲惫的肉躯,他总是精力十足,不舍得在美好的青年时代休憩一秒,总想跑,想跳,想清醒地感受每一秒。耳机里的G大调暂时剥夺了我此刻的听觉,此般壮士断腕的举动是我对抗失眠和呼噜的孤注一掷,大学几载也因此几乎听遍了勃拉姆斯、门德尔松、柴科夫斯基、圣桑、马勒、穆索尔期基,当然,也听朗朗,都是极些好的乐章,我对俄国作曲家是偏爱的,他们几乎都诞生于苦难的沙皇时期,苦难总能造就伟大的艺术家,哪个国家都是。
我总是跑题。
耳塞虽堵住了耳朵,身体上的每一个毛孔亦成了耳眼,世间万物皆透过此,在脑中聚成嘈杂的《夜巡》。云层中闪电低鸣,雨水剐蹭着阳台上掉漆的蓝色栏杆,穿堂风高高地掀起 蓝色条绒窗帘,舍友抽水马桶般的呼噜声,卫生间拧不紧的龙头以及那夜以继日该死的水滴声,似乎,还有土里冤魂的呢喃,后山古刹里的撞钟,甚至高中数学老师的训斥,每一个毛孔都像是神盾舰上的雷达,探索深邃黑暗里的无尽杂音… …有点神棍了。
扯下耳机,想些其他的事,不再专注于入睡这个飘渺的目标。

今天似乎见了友人最后一面。通常我不太记得对话内容,只将场景周遭刻在脑中,记的仔细。
办公室前门的踏板早就摇摇欲坠,这次终于被某个命定之人踩塌,交完文件的我匆忙离开案发现场,不至于被某个破门而入的老师误解,太阳恰巧刺破堆积天际的云团,将金色洒进教学楼的走廊,经过白色地板的反复折射打在走廊尽头女孩的笑脸上,是难得一见的友人。按我的秉性该远远逃开,大概是有强烈不会再见的预感,反常地主动上前寒暄,没洗头的原因,我将自己捂得严实,开了口她才认出我来。
走廊的空气因答辩组满溢而出的紧张感略显压抑,穿廉价汗衫的男学生在枣色铁门前左右徘徊,墙角捧着论文的女孩像是含着刚摘的青色苦莲,将扁平的五官拧成苦字。门一开,四面八方的苦瓜脸们就聚拢过来,忙不迭地抛出一系列问题,妄图从眼前人或成功或失败的经验中翻找出投机取巧的作弊码,我们往窗口方向多挪了几步,不至于影响这些求知者。夏初,师傅补刷了教学楼的白色外墙,强光一照就闪的晃眼,墙边抽出新叶的朴树因连日暴雨的抽打蔫头耷脑,好在绿意依旧,说话的间隙我总是走神,望着雨后夏景发呆,脑袋不断重复着“最后一面”的奇怪指令。篡在手里的无用文件先是卷成卷,又展开铺平,来回反复,一刻钟后,这堆写满皱纹的废纸就会和没喝完的柠檬水安静地躺在楼下的回收箱里。

呼噜声骤大,起身踢舍友一脚,重新躺下,时间已近三点。
小时候的夏夜异常的热,简直可以把鸡蛋蒸个半熟。唯一的制冷装置是床头一台呼哧呼哧吹着暖风蓝色塑料电扇,母亲总怕我半夜着凉,电扇都不让痛快地开个整夜,我几次偷偷将定时旋钮归零,母亲则半夜起床“贴心”地帮我关掉… …
我最爱大人出去闲聊的晚上。天刚晕上墨黑的底色,蚊子大军就四处出没,父亲提早锁上铺子的大门以免遭罪。夏天里蚊子是极讨厌的东西,他们像是无数绑着喇叭的宣传委员,在你耳边大声密谋接下来的吮血计划。父亲加班工作的晚上,六七岁的我就穿着背心短裤举着蒲扇,一边帮父亲赤裸的上身涂抹驱蚊水,一边摇扇驱蚊,花露水特有的清凉在空中弥散,这种气味会持续整个夏天,贯穿无数夏夜。大多数时候是早早锁了门的。
大人们聚在门前吹着穿堂风纳凉闲聊,我匆匆从滑腻的澡桶爬出擦干,也顾不得矮房里白天太阳直射留下的余温,汲汲皇皇点亮电视,星空卫视的动画多数只能一个人偷看,热到不行的时候,抹上一遍花露水,就会带来短暂清凉的欢愉,这可能是我最早了解并能熟练运用的物理常识之一。北条司的《猫眼三姐妹》和《城市猎人》就是这样偷摸看了不少,母亲也撞见过几次,都恰巧是换装的情节,实在不像什么正经动画,遂被痛骂。

大概是睡了一会,时间器的数显是早上五点,周遭呼噜声渐缓。
十足的清醒,与其继续辗转反侧,我索性起身冲凉。天际出现曙光,黑幕落下,乌黑的云团镶上金边,我穿着短裤伏在阳台的栏杆等着希望将我包裹,我突然想到王小波的话,
“天色微微向晚,天上飘着懒洋洋的云彩。下半截沉在黑暗里,上半截仍浮在阳光中。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
——片刻之后,我忧戚满怀地环顾着我面前的书桌周围。火热的金光,扩散到我的墨水瓶、教科书、字典、写真版画集,以及笔记簿上。我紧张地调试毕设,期望今日不受昨夜的影响,也该谢谢舍友的呼噜,让我多出一夜的遐想。
八点,他刚睁开惺忪睡眼,尽我所能向他问候了早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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