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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连载】陈小平:回水滩(18)

 新用户89134deQ 2023-10-16 发布于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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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水 滩

文/陈小平

傍晚,两个年轻人回来了,少不了又热闹一番。蓝天宇和妹妹说起母亲认林水丰为干女儿的事,蓝天香自然是拍手叫好。林水丰生得唇红齿白,面若桃花,气度不凡,蓝天香一眼就喜欢上了,两个女孩商量着结拜姊妹,一推算林水丰还长蓝天香两个月。蓝天香兴奋地跳了起来,说:“太好啦!我已经有一个哥哥,现在又有一个姐姐,今后谁也休想欺负我啦!”
晚餐,蓝马氏特意吩咐厨房多做了几道菜,一家人热热闹闹围在一起吃了顿团圆饭。餐桌上,大家有说有笑,唯独蓝老先生闷闷不乐,一副心事忡忡的样子。他默默地看着孙女儿日渐消瘦的脸,一种负罪感突然袭上心头,举起的筷子忽然没了份量,像羽毛一样从手中飘落下来,掉在地上。坐在旁边的蓝马氏轻轻地问了声:“爸……你是不是不舒服……”蓝老先生摇了摇头,笑着说:“没……我没事……”林水丰站了起来,换了双干净筷子恭恭敬敬递到蓝老先生手里。
蓝老先生感激地看了一眼这位手脚麻利善解人意的姑娘,自从有了她的照顾,身体好多了,可心中的结却越理越乱……他又偷偷地瞧了眼孙女儿,心底一阵刀绞般地疼痛:这是一个新婚燕尔的青春少妇吗?这分明是一个幽禁了多年的旷妇怨女。尽管,孙女儿在席间也有说有笑,但她的整个神情却在向这位古稀老人诉说另一番故事。她的眼圈儿黑黑的,眼珠儿没有一点光泽,仿佛是一口干枯了多年的井,眼角两鬓还爬上了蚯蚓般的皱纹。蓝老先生的心一阵颤栗……难道为了一方的平静安宁就一定要牺牲一个青春少女的幸福吗?可怜的人儿,如一朵开得正旺的花朵,缺少蜂蝶的亲吻和采撷,白白枯萎了,凋谢了,有什么比这更可悲的呢?尽管古书上有不少大媳妇小丈夫的故事,而且许多小丈夫在大媳妇的匡扶下,最终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啦!但书归书,故事是故事,一旦真正落在实实在在的人头上,却又是何等残酷……
蓝马氏夹了一块粉蒸肉塞到女儿碗里,说:“香儿,这是你平素最爱吃的,你就多吃点吧。”蓝天香看了满碗的菜,无从下筷,把那块粉蒸肉夹到蓝老先生的碗里,笑着说:“爷爷,你看,他们都欺负我……你就帮我一个忙,把这块粉蒸肉吃了吧……”蓝老先生连忙点了点头说:“我吃……我吃……”泪水不争气地溢了出来。
蓝天香只在娘家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就嚷着要回绿鹰寨。一家人大惑不解地望着她。“不是说好了要歇三天吗……怎么才来了一天就要走?”蓝马氏极力挽留着。蓝天香摇了摇头,说:“不,我想回家……”蓝马氏说:“这里不是你的家吗?”蓝天香说:“这里是我的家……可我更想那个家……”蓝老先生微微点了点头,一直紧锁的双眉慢慢地舒展开了。蓝天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娘,你们不会笑话我吧……在绿鹰寨,我天天想这里,想你们……想得心口发痛……可一到这里,我又想那里……想绿鹰寨……想我那淘气的小男人……”
早餐过后,蓝家大院驰进了一辆胶轮大车。车上支一架青布帐篷,既可载人,又可装货。马有两匹,一匹枣红马,全身血红血红没有一根杂色的毛;另一匹雪白雪白,而四只脚红红的,像四支燃烧的火炬,这便是人们通常所说“火狐狸”,是马中的极品。赶车的老头满脸络腮胡,人称“毛面爷”。这老人性格开朗,会说会笑,加之会模仿女声变调唱《刘海砍樵》和《十想》《十八摸》等民歌酸曲,生意竟然十分火爆。这不,老汉赶着大车一进院,大家便嘻嘻哈哈地围了过去。尤其是林水丰见两匹这么漂亮的马儿,嘴里赞叹不已,忍不住靠上前去伸出手来摸一摸。不想那枣红马性子烈,见有人靠近,踢了踢前蹄,抖了抖鬃毛,引颈长啸,把两个女孩子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林水丰当即撞在蓝天宇的怀里,羞得两人都做了红脸关公。
蓝马氏大声地喊着:“毛面爷,你的马怎么啦?别吓着孩子……”老汉笑着说:“我的马怎么啦?谁叫这位小姐长得这么漂亮……”蓝马氏逗笑了,说:“你呀!真是个笑星,大家的活宝……不过,说归说,笑归笑,路上你得留点神……这是我的干女儿,出了问题,我拿你是问!”毛面爷诡谲地笑着,说:“干女儿……我看是儿媳妇吧?——放心,我赶了几十年的大车,从来出过事……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林水丰被闹了个满面通红,慌忙钻进大车。她是应邀到绿鹰寨去做客的……早餐的时候,突然听蓝天香邀自己去寨里做客,心里空落落的,她看了看蓝马氏,又看了看蓝天宇,不知如何回答。蓝马氏心痛女儿,觉得让林姑娘到那边住一段时间,陪陪女儿,日子会好过些,于是便说:“林姑娘你就放心地去吧,你爷爷的病已好了,我这里没多少事。”蓝天宇跟着说:“恰巧这几天店子里也清闲,我送你们去,也陪你们玩几天。”蓝马氏点了点头说:“这样最好……”
蓝天宇指挥着伙计们往车上大包小包地装东西,然后钻进车篷。蓝天香正要跟着哥哥上车,突然间两脚似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她回过头,望了母亲一眼,泪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转。蓝马氏一阵心酸,眼睛也湿润了,说:“孩子,你实在不想走,就还在娘这里再歇几天吧……你这样子,娘看了,会心碎的……”蓝天香摇了摇头,说:“不……我得回去……只是,我放心不下你和爷爷……”蓝马氏说:“爷爷的病全好了……至于我,硬朗着哩,用不着你担心……”母女俩又拥在一起。蓝天香擦了把泪,难为情地笑说:“……可是我下次来,又会向你诉苦,说发誓不回绿鹰寨,可我终究是要回去的,我是陆家的人……”“娘知道,娘理解……你什么时候回来都行,蓝家的门时时为你敞开着……你有什么忧愁苦闷尽管对娘说,娘会替你分担的……”蓝马氏牵着女儿的手,扶着她上了车。老汉长鞭一甩,“驾——”大车缓缓地驰出了蓝家大院。蓝天香大声地喊着:“娘——!我会想你……”蓝马氏跟着大车跑了几步,停了下来,嘴里轻轻地念叨:“可怜的孩子……”眼泪像断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
“啪——”一声鞭响,马车冲出大院,踏上大街,曲里八拐,从紫微门出城,过三总桥一直往西,沿途都是店铺和饭馆,高高低低,鳞次栉比,把一条小街挤得七零八落,又正值上午赶集时分,那挑担的,赶牲口的,磕磕碰碰,使这风风光光的马车东撞西磕,伸展不得。出九总街便是三岔路口,一条往西经黄石铺至攸县醴陵株洲长沙,一条向北由高陇出境到江西莲花,一条往南连接安仁酃县。其中,南边的那条又分出两条道来,一条由马伏江到酃县宁岗,一条由枣子园过界首与安仁县接壤……绿鹰寨在茶陵的西南方向,自然走的是后面这一条。过了三岔路口,房舍少了,视野变得开阔起来。路是清一色的河砾石铺成,大车压在上面虽有点颠簸,但大致平稳。
老汉拉着马辔头在人群中穿行了好一阵,见路平人稀,跳上了车。车矣乃而行,太阳暖洋洋地照着,风轻轻地吹着,使人顿生倦意。走不了多久,老人就打起盹来,猛然间记起对蓝马氏许过的诺言,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又正了正身子。可只抵挡了一袋烟的功夫,随着马车有节奏的晃动,瞌睡虫又钻到脑瓜里去了,眼皮就像两扇沉重的石磨,怎么也搬不开,突然,脑袋“砰——”地撞在马屁股上,惹得几个年轻人哈哈大笑。老汉正想幽默几句,眼睛一亮,脑瓜里的瞌睡虫一扫而光。原来在前方十来丈远有三个女子款款而行,从背影上看似乎是一主二仆。那主人衣着华美,体态轻盈,满头青丝如乌云盖顶,纤纤细腰似弱柳扶风,更兼那瘦肩,长臂,肥臀,小足,道不尽的韵味,真是个:盈盈碎步,蕴千般娇媚;莺莺细语,含万种风情。加上垂髻的柳枝,淙淙溪水和轻轻晃动的马车,组成一幅优美和谐的美女郊游图。一时间,看得老汉眼花缭乱,心猿意马。“驾——”枣红马得了主人的号令,撒开蹄子狂奔起来,那匹“火狐狸”也抖了抖鬃毛跟着跑了起来。
几位乖姐从何来,
风摆杨柳好人才;
有心上前搭句话,
园里蛤蟆口难开。
老汉甩开嗓门大声地吼了起来,那些个女孩见来了辆大车,回头张望了一眼,一齐捂着嘴咯咯地笑。老汉心里痒痒的,再一扬鞭,马车从女人身边疾驰而过,一阵浓烈的香味熏得人喘不过气来。他连忙回头,想一饱眼福,却大失所望……两个丫环模样的还说得过去,可是那打扮花俏的小姐真是丑死啦,大嘴唇,塌鼻梁,脸上的坑坑洼洼用几斗粉都填不平,令人看了作呕……“呸呸呸……”老汉满面窘色,一路骂咧咧地说,“死了那些个裁缝和染匠……”“哈哈哈——”一路上充满了快活的空气。马车抵达绿鹰寨时,已是未时。车刚刚爬上高高的牛头山就被砍柴的寨民们发现了,“女寨主回来”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人们从四面八方涌向大路口,跟着车一路上“女寨主”“太太”“少奶奶”“舅爷”地叫个不停。老汉下了车,牵着马缓缓而行。不一会就到了陆家大院,史管家率府内一应大小全在院门恭候。车一停稳,就有两个女佣走上前去将蓝天香扶了下来。
“参见女寨主——”院子里齐刷刷地跪倒了一大片。蓝天香激动不已,挥了挥手说:“大家起来吧!……如今城里正'维新’,我们绿鹰寨的礼节也改一改吧,从今天起这跪拜就免了吧。”大家齐声说:“谢谢女寨主!”史管家走上前去,对蓝天宇施了礼:“史某见过舅爷!”然后指着刚下车的林水丰笑说,“这位是……”蓝天香笑着说:“噢,这是我娘的干女儿,我的结拜姊妹林小姐,我特地邀来的贵客,可不能怠慢哟……”“哪能呢……绿鹰寨向来就是礼仪之邦,保管林小姐吃好睡好招待好……”史管家大声地说着,那只自戕瞎眼一颤一颤,让人顿生一种莫名其妙的寒意。
蓝天香上下打量了一遍整个院落,暗自点了点头。院内扫得一尘不染,几条纵横交错的甬道,刚刚用水冲洗过,一块块平滑的紫灰麻石泛着青幽幽的光。甬道的两旁是两排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女贞树。院子里静悄悄的,大家都在各忙各的,一切都安排得井然有序,全没有一般大户人家的慵散和混乱。蓝天香不由得再看了史管家一眼,“看来他那只右眼没有白丢。”史秋明负荆请罪自戕瞎眼的故事,她是后来听人说起的。蓝天香很敬佩这种英雄气,不过她更欣赏他那种对主子忠贞不二的赤诚之心。毋庸置疑,史秋明对老寨主是忠心耿耿的,瞒天过海滴水不漏把自己娶进寨就是明证。那么对待新主呢,尤其是对待像她这样祖上历代与绿鹰寨有着深仇大恨的女主人会怎样呢?蓝天香心中没有底,她只知道自己在时他处处敬重自己依着自己,自己不在呢……她要试一试,检验检验他对自己的态度,这也是她在娘家只待了一天就突然回来的缘故。
进入客厅,分宾主坐了,史管家连忙吩咐看茶。不一会,茶上来了。蓝天香瞧了一下茶盘,娥眉一竖,大声喝叱:“我平素是怎么教你们的,四个人,三碗茶,怎么吃?”史秋明暗暗地瞅了女寨主一眼,不知这通无名火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挥了挥手。女佣退了下去,又重新换了一盘茶端了上来。“这两天,我不在让史管家操心啦!我这里以茶代酒,敬史管家一杯——”蓝天香立即又换了一副面孔,举起茶碗和史秋明碰了一下。史秋明没有注意,慌忙去迎,茶碗里的水洒了出来,烫得他龇牙咧嘴。他终于悟出了女主人的弦外之音,脊背上冒出一阵冷汗。女主人要女佣换茶的用意是要自己意识到,在陆家大院真正的主人是她,而不是他史秋明,他没有权力大包大揽把她作客人来招待,因为自己充其量不过是一位高级仆人,陆家大院的一条离主子近一点的狗……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陈小平,1959年5月生,湖南省茶陵县人。《乡土文学》主编,乡土文学社创始人社长。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曾任中小学教师,县文化馆文学专干,《铁牛潭》主编,《湖南作家网》小说编辑,《财富湖南》《企业文化》执行主编。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参加过毛泽东文学院作家班、湖南省文联影视剧本创作研讨班培训学习,在编写故事、刻画人物、描写风土人情方面有独特之功。

    责任编辑:侯惠琴

    终审编辑:寂   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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