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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周建国:湖里岸上

 新用户89134deQ 2023-10-17 发布于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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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里岸上

文/周建国

白塘湖上的水呀,
盖着洞庭湖的波,
白塘湖水像妹妹,
洞庭湖波似哥哥。


这渔歌是鼓三哥的新货,听起来好像有些目不暇接的感觉,确实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能有此感慨。
春天的烟雨,将江南的江、湖、塘、坝灌满。此时,汨罗江水似蛟龙奔赴洞庭湖。有时,洞庭湖的水也通过白塘湖倒灌进汨罗江。
随着一阵由远至近的渔歌声,摇曳的柳林里露出一条小船的矢头。接着,鼓三哥的身影随着船尾移出柳林。鼓三哥,年近花甲,个头一米六左右,瘦巴巴的身架,一张饱经风霜的颜面,长着两只深陷的眼睛,两鬓犹如霜雪一般,头上戴着黑色鸭舌皮帽,上身穿着酱色人造革皮外衣,胸前几处可见褪色的痕迹,脖子套着蓝色绒毛衫松垮的衣领,下身穿着一条黄色卡其布裤子,黑色皮鞋已有些年份,鞋头上可见遭受过多次碰创的迹印……他手持长竹篙,在船上挥舞。
停好船,他坐在船后艄,从皮衣口袋里拿出一包精白沙香烟。随即,抽出一支叼在口里点燃猛吸,火头迅速向嘴边奔跑,一股股蓝烟似云若雾地缠绕着他的头部。他低头咳了几声,见烟快要燃完,便用力将烟吸灭。
突然,他愣住了。对岸靠近湖边的草丛里,隐隐约约有白色物晃动,是蛇?怎么颜色那样雪白呢!是天鹅?前一向它们不是都迁到北方去了吗!他立马站了起来,此时,小船倾斜得差点灌进湖水。
他立即提起竹篙赶着小船奔跑起来。只几分钟的时间,他将小船绹至在靠近白色不明物的水草上,蹲着身子向目标接近,只见一只雪白色的成年大天鹅隐藏在草丛里。它时而将头缩进怀里,时而伸头露出草丛四处张望。
鼓三哥回到小船上拿来竹篙,轻轻地扑打青草,意在赶跑白天鹅。可是,白天鹅置若罔闻,依旧重复着自己刚才的举动。
鼓三哥凭着多年的经验,猜测这天鹅应该是患病了。
五十多年前,他经常同父亲和二叔来湖里打野鸭,父亲与二叔用土车子推着推枪、箩筐、篮子和火药,他念着老班子流下来的童谣:
拿鸟铳、拖推枪,
白塘湖里修壕墙,
小狗狗赶野鸭忙,
野鸭天鹅赴会场,
鸟铳推枪一齐响,
野鸭天鹅挤满筐。
他们先在野鸭栖息的地方筑起壕沟、壕墙,然后,用勺子向枪管内倒入黑色火药,再用圆头木棍插入枪管内,轻轻地将火药压紧,大约灌至枪管三分之二处,再向枪管倒入绿豆大小圆圆的小钢珠,在枪管的底部插入引线。反复检查无误后,小心翼翼地将几条推枪固定在最佳位置。
这时,他们传令给小狗。受训了的小狗,迅速从几百米外的地方赶野鸭至选定的位置,父亲、二叔,隐蔽着身体,蹲在壕沟内观察,等待野鸭聚集在一起的时候,轻轻地吹几声口哨,小狗听到口哨音后,迅速回到壕沟。
这时,他父亲与二叔,各自拿着点然了的烟头,迅速点燃引线,鼓三哥用双手捂住耳朵。随着砰…砰…砰…的枪声,可怜的野鸭,有的倒在血泊中,有的在挣扎,还有的带着伤痕向远方飞逃……
回忆过后,鼓三哥蹲在白天鹅身边,先是观察,后用手轻轻的抚摸它的长颈。
白天鹅连续做了几次起飞的动作,但始终没有将翅膀打开。鼓三哥仔细地检查白天鹅身体,发现白天鹅左边的翅膀受了伤,伤口通红、肿胀,已渗出黄色的脓水,并有腥臭气味。
鼓三哥右手将白天鹅搂在怀里,左手拾起竹篙,走向小船。他将白天鹅轻轻地放入小船中舱后,先回到岸上解开系在马鞭草上的小船绹绳,然后再回到小船船头,用撑篙将小船推开。
蹲在船中舱的白天鹅,很淡定的样子,双眼瞄视前方,身子随着浪打小船的节奏互动。
“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鼓三哥边赶小船,边唱起了“纤夫的爱”。唱着唱着,一组浪打来,浪花盖过船头,拍打在白天鹅的身上。白天鹅凭着天性迅速和敏感避让,并接连发出几声“咔咔”的叫声,但又立即恢复了原来的状态。
小船行驶大约半个小时,终于到了三架桥小溪边。
“三架桥”是跨过浏华塅小溪的小桥。小桥大约三十来米长、三米宽,建于上个世纪。以前是松木构筑而成的桥,泡在水里的桥墩却是越来越挺拔。俗话说:“水浸万年松,越浸越红。”确实如此!
三架桥,因为没有及时维修。风雨吹打,太阳暴晒,桥体结构渐渐地松动散架。
那一年,村民文眼镜牵着大牯牛去花谷垸犁田,结果,出大事了。人与牛都掉入桥下,牛随水流到了白塘湖。可怜的文眼镜,双脚卡在桥面上的两树缝中,身子倒立在水中。几分钟的挣扎后,文眼镜使尽力全力,他的灵魂随着西流的溪水流向了九泉。
送走文眼镜后,屋场开了会,会上大家强烈要求建水泥桥。第二天向政府提交了争取建桥项目报告,并发出倡议书,求助社会各方人士捐资。
政府项目支持、村民自己凑钱、慈善人员捐助,这座水泥钢筋结构桥奠基修建,于次年夏季竣工。
鼓三哥将船栓在小溪边,轻轻地抱着白天鹅上了岸。
艳堂客手提竹篮从三架桥东头走来,她皮肤灰暗,常年累积下的风霜在她脸上留下深刻的痕迹,一双眼睛满是经历风霜后的沧桑和无奈,仿佛早已习惯了苦难。
“你在哪捉来的白天鹅,小心被别人看见,现在风声很紧。”鼓三哥转头一看,原来是艳堂客提着篮子,站在他身后说话。
鼓三哥抱住白天鹅边走边说:“我又不杀它吃,我是找它来作伴。”艳堂听完鼓三哥的话,再没答言,提着竹篮往反方向自己家走。
说起鼓三哥与艳堂客三十多年前的往事,真是让人有些唏嘘。
有一年的深秋天,地上染着白霜,刺骨的寒风,将路人的鼻尖、耳朵咬的通红,脸上缠着围襟的艳堂客,到处求人帮她到山上地里挖茴,上冲求到下冲,没有求到一个人,她含着泪徘徊在通往鼓三哥家里的路上。
“艳堂客,这冷的天你在这干什么?”鼓三哥说。“我在请人帮我挖茴,茴不挖出来会被冰霜冻坏。”艳堂客回鼓三哥话。“好,我今天有空,”鼓三哥说。艳堂客真是千恩万谢。
艳堂客年龄未过三十,生了对孪生子,老大五年前溺水夭折,老二年满十岁,读小学四年级,成绩班上名列前茅。可惜她老公四年前外出去做生意至今未归。
“那你在这等一下,我回去换下衣服和鞋子,”鼓三哥说。“嗯,好的。”艳堂客回鼓三哥话。
几分钟后,只见鼓三哥肩扛钯头,上身加了一件劳动布工作服,这件衣服还是五年前北方姑妈寄给他的,军鞋换上了雨鞋。
“鼓大哥,你帮我挖茴,还自己带钯头?”艳堂客说。“用自己的东西习惯了,比较顺手。”鼓三哥回话。
艳堂客走前,鼓大哥跟在艳堂客后面。
跟在她后面的鼓大哥,无意中看到艳堂客来回扭动的屁股,他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马上转移视线。
鼓大哥,你在这等一下,我去屋内拿箩筐、扁担。
不一会儿,艳堂客,挑着一对箩筐出来了。“哎呀,鼓大哥,让你站久了,我换了一件衣服咯,”艳堂客说。“没事。”鼓大哥说。
鼓三哥扛着钯头,艳堂客挑着箩筐,一前一后来到了后山的茴地。
茴地面积大约四分多亩,已经被艳堂客割掉的茴䕨按顺序一把把搭在地边墈上,远看极像女人飘逸的长发。
鼓三哥是一个朴实人,做事从不偷懒,一口气挖了十几行。艳堂客也不停地蹲在地上搣茴。
俗话说“阴霜冷死狗,路上少人走。”确实如此,晚上打的霜如果不出太阳,这样的天气比下雪天还冷。
鼓三哥自己不打紧,因为使劲挖茴,身体发出来的热量可以抵御寒冷。但蹲在地上的艳堂客,被寒风袭得鼻子滴水,双手紫红。她一边将搣干净了的茴丢进箩筐,一边用口对着双手哈气。
“艳堂客,蛮冷吧?”鼓三哥说。“还挡得住。”艳堂客说。
鼓三哥突然放下钯头,来到艳堂客身边,提起一只空箩筐往别人地里走。
原来,他是要去捡干牛粪,十来分钟的时间,就捡了半箩筐干牛粪。他放下箩筐,在地边扯了一大把干草放在艳堂客身边,顺手点燃干草,再向干草上倒入干牛粪。
“鼓三哥就是聪明,我们既挖了茴,又烤了火。”艳堂客说。见艳堂客奉承自己,鼓三哥心里乐滋滋的。
鼓三哥边挖茴边想,尽快要把这几分亩的茴挖完,因为,约好了明天去白塘湖摸鱼。
想着想着,一个好办法跳到他心里。他来到火边,用棒子在烧红了的牛粪中拨开一个洞,然后,拿几只茴丢入火洞。
“饿了?那我先回去做饭。”艳堂客说。“不饿,这就是我的中餐。”鼓三哥回艳堂客话。“那不行,我买了五角钱的肉、三角钱的豆腐,是为你准备的菜。”艳堂客说。
鼓三哥把心里话讲给艳堂客听,礼性过后,艳堂客就没吱声了。
鼓三哥不断地加快挥钯的频率,艳堂客不停地在他身边拖一蔸蔸的茴至火堆边搣着。
艳堂客心想,这个男人真是个男人,不但力气大而且聪明。自己的男人如果在身边几多好,一家人在一起,就是天天吃红锅菜,也欢喜。想着想着泪水从双眶溢出。
睡在火洞里的茴砣,虽然硬捧捧的身体,但是经不起烈火的严烤,开始服软了,将深藏的甜蜜与浓香交了出来。
“茴熟了,快来吃,”艳堂客说。
鼓三哥跑到离他俩不远的地方,从一个布满枯藤的瓜棚中抽出来几根竹杆,先将三根竹杆插入火堆傍地里,然后,在三根竹杆的顶部用茴藤横扎着一支竹杆,拖来几把茴䕨搭在这架子上。一个临时挡风墙就这样搭好了。
寒风被挡住了,鼓三哥剥着烫手的茴砣边说边递给艳堂客,“你吃”。“你先吃。”艳堂客说。“我的手皮厚不怕烫。”鼓三哥将烧茴砣放到了艳堂客的手心里。艳堂客接过冒着热气的茴坨,边吹边吃。
两人的肚子被这几只烧茴砣填满了,此时,身体里外热乎乎的。特别是艳堂客心里还感觉到了甜蜜。几年来从没有过这样的快乐,她走神了,只想将身投入鼓三哥的怀抱。
第二天,鼓三哥和咏饭桶带着工具下湖摸渔。
“我们还是去凤凰山下湖里,还是去磊石山下湖里?”咏饭桶说。“到时再说”鼓三哥回话。
走到三架桥下,鼓三哥把船桨和装中饭的袋子放至船头,解开绹绳,上船将两个木桨分别导入两侧桨圈内,咏饭桶刚上船就一屁股坐在船头上抽烟。
鼓三哥东边瞧瞧、西边看看,思索了一下说:“还是去凤凰山下吧。”
他先摇左桨,至船头调转方向,然后,两桨一齐用力,划了几十米远时,鼓三哥又调转船头至返方向行驶。
“你发神经呀,怎么朝返方向走呢?”咏饭桶说。“你没看到吗?”鼓三哥说。“看到了神,还是看到了鬼?”咏饭桶说起蛮话。
鼓三哥向咏饭桶解释,意思是前方发现几只白天鹅,他不想打扰它们的宁静。
说句实在话,鼓三哥童年时期,年年的深秋,这里的天鹅、野鸭等候鸟几乎覆盖了半个湖面,后来,由于人为的大量捕杀,以及围垦工程对环境的影响,来这里度冬的天鹅、野鸭十分稀少了。
二十多分钟的时间,小船来到了磊石山下的湖边。
磊石山没有围垦之前,它是四面环水,山顶上有两块两平方米大的石头,很像棋盘,传说是八仙下棋、游玩之地,铁拐李经常在这采药,吕洞宾在这儿喝酒、下棋、舞剑……
磊石山的悬崖全是一层层的薄青石片形成,这些薄石片,有的像锋利的刀剑,也有的像动物形象,还有的像湖中的浪涛。近水的悬崖上,由于经年被浪冲击,形成了很多大小不等的洞穴,寒冬时季,一些鱼虾将它作为防寒的住所。
鼓三哥慢慢地摇着桨,咏饭桶伏在船头上,右手伸向一个个洞穴里摸鱼,大约半个小时,摸了两三斤鲫鱼、七八条黄谷鱼。
湖面上寒风飒飒,咏饭桶的手冻得发紫,身体打着哆嗦。“你来荡船,我来摸鱼。”鼓三哥说。
咏饭桶没有回鼓三哥话,爬了起来,来到船艄摇桨,鼓三哥侧身会过咏饭桶来到船头伏着摸鱼。
大约半小时,鼓三哥摸了六七斤鱼,其中还有两条鳜鱼,一条白鳝。
寒风掀开了他背后的衣服,他的脊梁骨成了寒风的轨道。他咬着牙,左手紧紧抓着船舷,右手搜索洞穴。
“哎哟!”鼓三哥嗷嗷叫着。“怎么呀?”“我手指被咬住了。”咏饭桶立即丢下木桨来到鼓三哥身边,左手搭在鼓三哥的肩背部,右手放在洞口边。“应该不是蛇,蛇冬天是不会开口的,你快拿渔篓子来。”鼓三哥说。
咏饭桶顺手拿来渔篓,鼓三哥慢慢地往外缩手,咏饭桶将鱼篓口对准洞口下方,鼓三哥突然用力一拖,一只大甲鱼落入渔篓。
咏饭桶在自己衣服上撕下一块布襟,给鼓三哥缠住流血的伤口。
太阳当顶了,两人狼吞虎咽地吃起带来的冷饭,刚吞几口,鼓三哥被冷饭噎住了,咏饭桶左手帮他拍背,右手拿葫芦瓢舀湖水给鼓三哥喝。
吃完中餐,咏饭桶摇桨,鼓三哥坐在船中舱守着渔篓。
三架桥到了,两人边说边笑来到咏饭桶家里,咏饭桶的堂客见摸了这么多鱼,自然欢喜,又是泡茶,又是递烟。
他们将鱼倒在地上,这时甲鱼慌不择路,忙着逃窜,鼓三哥顺势一脚,将它翻了一个四脚朝天。
大鱼搭小鱼,分作两半,两堆鱼标着记号,东边的为一号,西边的为二号,甲鱼充公,卖给鱼贩子。咏饭桶堂客拿来卡片纸和铅笔,将纸分为两半,分别写上一和二,捻成两个纸团抛在地上。她让鼓三哥先摸纸团,鼓三哥要咏饭桶先摸。“砣是咏饭桶的堂客我做的,为了避嫌,还是你先摸,”咏饭桶堂客说。“好,摸就摸,”鼓三哥说。
鼓三哥拿起他摸的纸团一看,是一号,咏饭桶准备去拿另一个纸团,这时,咏饭桶堂客用脚踩住纸团说:“只有两个纸团,摸走了一号,剩下的就是二号,硬是一头蠢猪!”
咏饭桶的堂客是一个古灵精鬼的人,“人家玩鬼,她贩鬼。”其实,那两个纸团上面写的是同一个号码。
只有一条白鳝不好分给谁,她故意将有白鳝那堆鱼定为二号。老班子讲:“白蟮龙中龙,吃了气血通,百病都可治,确实有奇功。”
鼓三哥肩扛桨,手提渔篓回家。
进门后,他将鱼挂在火炉钩上,将可以上下升降的火炉钩升高,防止被猫偷吃。
由于受到寒风的袭击,加之手只被甲鱼咬伤,极度疲惫的他支持不住了,身体有点散架的感觉,牙齿打着颤,头部好像缠了几道箍。
他不顾周身的腥味、手上的血迹,没有脱掉外衣,挣脱鞋子后爬进了被子。


吃过中餐,艳堂客先将昨天挖回来的茴砣,一篮一篮地送到保温地洞内。然后,在屋内搬出铡刀凳,左手握住一把茴藤,右手提起固定在凳上的铡刀,将茴藤塞入刀下,几米长的茴䕨被一截一截的切断,这是家里两头猪的猪食。
太阳虽然被灰云遮住,但还是可以分辨它的位置,艳堂客抬头望天,知道黄昏已至。
她将铡刀凳搬进屋里,从柜中的棉衣口袋里掏出两块钱,放进上衣口袋,关好大门,踏上了去上冲的小径。
咚咚!梦中的鼓三哥被这急促的敲门声吓出了一身汗。
他慢慢地爬了起来拉开门闩,将门打开。“哦,是艳堂客来了,外面好冷哒,”鼓三哥说。“还好,鼓三哥你这么早就睡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艳堂客说。“嗯,有点点,不碍事,睡一觉就会好的,”鼓三哥回话。
“我是来送昨天挖茴工钱的,”艳堂客边说边将钱放到鼓三哥手里。“这急干嘛?”鼓三哥边接钱边说话。“你的手怎么受伤了?”艳堂客问话。鼓三哥说:“没事,只破了一块小皮。”
当艳堂客转身要出门时,鼓三哥唤她回来,他从火炉钩上取下渔篓说:“你拿几条鱼回去煮汤给儿子吃,听说小孩吃鱼长记性。”“哦,那就替我儿子谢谢叔叔了。”艳堂客说。
艳堂客提起鱼刚走出门外,又走了回来,“鼓大哥,我来给你破鱼,不然,到明天鱼会臭的。”艳堂客说。
鼓三哥拿来钻板和刀放在火炉边,艳堂客挽起袖子开始破鱼。
鼓三哥将盛满水的瓦吊壸挂在火炉钩上,在灶前抱来柴火,点燃烧水。
“鼓三哥,鼓三哥。”外面传来了咏饭桶的声音,鼓三哥还没来得及答应,咏饭桶已经破门而入。“哎呀,那坏了你们的好事哒。”咏饭桶笑着说。“咏饭桶,莫乱开玩笑,我是来送鼓三哥昨天帮我挖茴工钱的,看他手受了伤,我就帮他破鱼。”艳堂客红着脸回咏饭桶话。
“开玩笑呐,呃,鼓三哥,那甲鱼钱来了,二十七块钱,每人分一十三块五毛钱,这是你的,你点下数。”咏饭桶边说边将钱放在桌子上。
鼓三哥将钱放入口袋,“不点数呀,哈哈,防止接钱不数,失掉一杯酒嘞。”咏饭桶说。“我信得过你。”鼓三哥说。
水开了,鼓三哥拿来一只黄釉茶罐,三只蓝花茶盅,在一个生锈的铁筒内取出茶叶放入茶罐中,用抹布包住吊壶绁,提取吊壶将开水倒入茶罐内,茶叶在罐中打滚,茶香随着水蒸气腾升,顿时屋里充满着烟茶香味。
“喝茶,这是凤凰山的头道茶叶,好嫩的。”鼓三哥边说边递茶给咏饭桶与艳堂客。咏饭桶边接鼓三哥手中的茶边笑着说:“按你的意思是老牛吃嫩茶呐?”听到咏饭桶这话,艳堂客鼻滴都笑出来了,鼓三哥见艳堂客两手没空,从正房里面取来一块黄色草纸递给艳堂客,艳堂客接过草纸走出门外,在地坪里擤鼻涕。
见艳堂客去了外面,咏饭桶在鼓三哥耳边说悄悄话,鼓三哥脸上一阵发烧,顺手打了咏饭桶一拳。这一拳被走进屋来的艳堂客看见了,她心里明白咏饭桶给鼓三哥说了什么。
十几分钟后,鱼已破完,鼓三哥拿来盐坛子,用勺子舀盐洒在鱼身上,艳堂客将鱼身上的盐抹匀。
“你们吃晚饭吗?”咏饭桶说。咏饭桶不说,鼓三哥真还忘记了。
“咏饭桶,你来掌厨,艳堂客你挾黄谷鱼,我到柜里去拿粉条,晚餐就是黄谷鱼炖粉条。”鼓三哥边说边去东边房柜里取粉条。
艳堂客先在火炉上点燃柴火塞入灶塘,然后,将一大把柴草覆在点燃的火把上。顿时,熊熊的烈火在灶塘内升起,那火光点亮了艳堂客勤劳、朴实、善良的脸蛋,鼓三哥望着火光映照的艳堂客,心底响起高速的马啼声……
三人唆着喷香的黄谷鱼炖粉条,艳堂客平日绷紧的心释放了许多。
说句实在话,他老公外出几年了音信全无,生死未卜,白天在田地里做事还不怎么,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感觉自己是茫茫大海中的一叶孤舟,好无助的感受。夜夜浇泪枕上,梦中的呼喊声,几次将儿子惊醒,思念父亲的儿子反复问她,“爸爸什么时候回来,有些同学欺负他,说他是没爸的孩子。”艳堂客抱住儿子哄着他说:“爸爸在外面干一件秘密的大事,忙完后就会回家的。”
“艳堂客,我顺便送你回家。”咏饭桶说。
初冬的早晨,飒飒的西风从北方而来,横扫着纷落泛黄的叶子,野外铺上了一层白色的薄冰。
艳堂客头上缠着淡红色格子围巾,围巾几乎将头全裹,一对外露的眼睛,吹着来自鼻孔送来的暖风。她上身穿着政府救济下来的蓝色棉袄,下身穿一条黑色棉裤,脚穿黄色军鞋。
她急步往咏饭桶家里赶,昨天她与咏饭桶堂客桂花约好了去马厅找黎瞎子算八字。
快到咏饭桶门前时,听到他家大门“吱吱”几声响后,咏饭桶的堂客桂花戴着白色帽子走了出来。
“艳堂客,今天运气蛮好呀,开门见艳,好兆头。”桂花笑着说。
艳堂客没有回话,转身向后走,桂花跑到她身边用右手挽住她的左手。
一个多小时的行程,马厅映入眼帘,屋场前的两根粗壮枫树,高约十丈,两根树的树枝交错在一起,树枝挽着少量的叶子,还有的叶子在空中飘浮。
枫树后面见一块大麻石,麻石上刻着颜楷大字“马厅,”右下角上的小字糢糊不清。穿过几排房子,转过两道弯,小塘边的树林下见一栋泥墙小屋,这是黎瞎子的住屋。
两人进屋后,向八字先生说明来意,八字先生交待,谁先算,谁就在屋内听八字,另一人只能在外面等候。听八字先生所言,艳堂客从屋内走了出来。
桂花报了老公的出生年月日时辰,八字先生掐指算八字,十几分钟后,桂花喜笑颜开地走了出来。
随即,艳堂客走进八字先生房间。她带着哽咽的语气报老公年、月、日、时,八字先生很快将八字排了出来。
艳堂客含着泪听完老公的八字,将一块钱放入八字先生手里,起身往门外走去。
太阳西下,艳堂客在地坪竹篙上取下干鱼,来到厨房,它把灶上的铁锅拿开,用火钳在客厅炉子内取来燃着的藕煤,将藕煤放入灶塘,在杂物间用撮箕搬来米糠倒入灶塘,用烂筛子覆盖灶塘,然后,把几条鱼摆放在烂筛子上薰烟。
这几条鱼,是鼓三哥送给她儿子吃的,但她没有给儿子吃。因为她男人至今未归,有些体力劳动的农活还要请人做,这干鱼可以当一份荤菜。
灶里升起了浓烟,她环顾了一下,提取铁炉锅去客厅煤火上做饭。
儿子放学了,她给儿子煎了一个荷包蛋,在坛子内挾来浸水萝卜。
吃完饭后,儿子在桌边做作业,她给儿子舀了一杯水,交待儿子做完作业后,洗干手脸早点睡觉,自己去七婶家学刺绣。
儿子做作业时,闻到了薰烟的香气,好奇地来到厨房,顺手在地上篮里拿起一只茴砣塞入灶塘火中。
半个小时后,他用火钳将煨熟了的茴挾了出来,放在灶前地上,拿了一张废纸包住茴砣回到客厅,边吃烧茴边做作业。
吃完茴砣,他伏在桌上渐渐睡觉了。
因为他挾茴时带出来了一些不露明火的灰,这灰引燃了灶弯里的柴火,柴火高高的火焰点燃了屋顶上的檩子和瓦条。
顿时,火光冲天,“打火啊,打火啊!”有人在外面吆喝着,同时,也鸣起了阵阵锣声。
屋场里的人提着水桶来到艳堂客家打火,上冲屋场的人闻迅也赶了来,鼓三哥跑在最前面,大家立马排成长龙阵,用水桶在一百米远的池塘里递水打火,有几个人爬到屋顶,向火浇水。
在七婶子家学刺绣的艳堂客听闻失火的消息,快速向外奔跑,发现是自己家里发了火,边哭边喊:“快去救儿子,儿子在客厅!”听到艳堂客的呼救声,鼓三哥立即冲入屋内,屋内浓烟挡住了视线,他凭感觉来到客厅,他手摸桌子,脚在地上横扫,终于找到了艳堂客的儿子,他儿子被浓烟熏倒在地上。当他抱着孩子往门外跑时,突然一根烧断了的檩子塌了下来,正好被击中了头部。鼓三哥强忍剧痛,抱着孩子跑出门外,将孩子交给了艳堂客。咏饭痛掐着处于昏迷中艳堂客儿子的人中穴,片刻,小孩“哇”地一声终于苏醒了。
火被大伙扑灭了,但鼓三哥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屋场人叫来赤脚医生,医生诊断后说:“他的后脑见一个鸡蛋大小的血肿,人入昏迷,神经系统出现病理性反射,疑有颅内出血,必须去上级医院治疗。”
玉嗲喊来了手扶拖拉机,狗妹子提来几捆干芦苇垫在车厢底部,春大嫂抱来一床烂棉絮,大伙我一块,你两块,他五块凑着钱,玉嗲捐了十二块钱。
艳堂客不顾大伙劝阻,执意要去医院服侍鼓三哥。她哭着说:“不是他,也许我儿子成灰了。”听她这一说,大伙就没吱声了。
她将儿子拜托春大嫂照顾,自己爬上了手扶拖拉机车厢,坐在鼓三哥的身边。
来到人民医院,医务人员拿来担架,将三哥抬到了急诊室进行抢救。插氧气、量血压、测体温,上动态心电图,打吊针。
艳堂客拿医生开的住院通知单,在住院收费处办了住院手续。
一个小时后,鼓三哥头部检查结果出来了,诊断为“颅内出血”。
医生将艳堂客喊到值班室,问明当时受伤的情况,问有关过往史、家族史、有何嗜好,以及家庭成员,等等。艳堂客把知道的情况告诉了医生,同时,也说明了自己的身份。
“现在作止血、降颅压等对症保守治疗,如果继续出血的话,那就要开颅了。”医生说。
艳堂客在协议书上签了自己的名字,随后,他来到医院傍边商店买了桶子、毛巾、牙刷、卫生纸等生活用品。
深夜,颅脑外科三零六病室里,昏黄的灯光下,鼓三哥仰卧在病床上。他头上敷着一个冰袋,鼻孔连着氧气管,大输液像古代计时的漏壶,均匀地一滴一滴流向他体内,下身插着导尿管。
艳堂客她,时而,用湿棉签帮鼓三哥湿润口唇;时而,帮他倒尿;时而,按医生的分咐,不停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昏迷中的鼓三哥回到了过去的岁月,他和小狗狗跟在父亲和叔父后面,推枪变成了大炮,一群大天鹅将白塘湖覆盖,“轰轰!”炮弹的弹片像干万把锋利的飞刀,在湖面上空穿过。顿时,满湖的天鹅变成了一堆堆的白雪,雪里的红梅茁壮而出,白雪渐渐地将红梅掩埋。一会儿,成群结队的仙女,从红梅林中钻了出来,它们手牵手,衣袂飘飘,飞上了天空。顷刻,乌云密布,雷声四起,暴雨、冰雹向大地疯狂扫射,湖水暴涨,八里堤被水冲倒……
“天鹅,天鹅……”鼓三哥不停地喊着。
病床边的艳堂客朦朦胧胧地感觉他在喊她,“舔我,舔我……”
她红着脸看了看四周,除了病人的鼾声外,十分宁静。她将病室门关好,扭动门锁,将窗帘放下。
她轻轻地舔着鼓三哥……


鼓三哥回忆完那些年与艳堂客家的恩怨,心里五味杂陈。
特别是她的老公,自己被骗进黑窑砖厂四年未归,把那些怨恨都发泄在别人身上,动不动就打堂客,说堂客偷人、养汉不正经。鼓三哥碰到他总是让三分。
的确,她老公的有些话真是让人痛心疾首,说什么鼓三哥做死崽绝人毛的事,这一世是和尚,下辈子也会是孤身。最可耻的是,有一次,他还偷偷放掉了鼓三哥田里的水。
鼓三哥自己家里没有养牛,犁田只能租别人家的牛,有一年双抢时,鼓三哥用手水车抽了满丘田水,准备次日借群光头家的大牯牛犁田。
第二早晨他牵牛去田里犁田,结果,田里的水所剩无几。后来有人告诉他,是艳堂客老公所为。
鼓三哥忍得牙齿都咬松了两粒。与他斗打,他牛高马大,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与他评理,也是对牛弹琴;而那些下三滥的事,自己又做不出手。
走到屋门口,他猛力地将这伤心往事抛向九霄。
他在门坎边的猫眼内拿出钥匙将门打开,抱着白天鹅进门,随即又将门关闭。他的房子是2015年建的,前面两间大屋,后面三间小屋,中间隔着一个院子,院内有一棵橘树和两根桃树,还有一此杂草。
鼓三哥将天鹅放在院子里,走进杂物间内拿来一个瓦砵子放在桃树下,回厨房用塑料桶提来井水,将水倒入瓦砵内。
鼓三哥回杂物间取来扒网,提着塑料桶出了门。
他来到离屋大约三里路的地方,这里是垸内的一小湖,名叫青蛙湖,湖水清澈,一些水浮莲随浪漂荡。青蛙把小湖当为自己的乐园,湖里还栖息着一些鱼类,鲫鱼、刀鱼、嫩子鱼等,还有一些小螺、蚌。
他用扒网沿湖岸扒了一个圈,扒到了半桶小螺和一些嫩子鱼。
他看了一下落水的太阳,肩扛扒网,手提桶子回家。
回到家里,他倒了一些小鱼、小螺至瓦钵内后,又向门外走去。
半个多钟头的时间,他在村诊所买来了消毒水、消炎粉、棉签、绷带。
他先用消毒水淋在白天鹅翅膀伤口上。这时,白天鹅的伤口鼓气了白色的泡沫。白天鹅轻轻的叫了几声,两个脚爪子深深地插在泥土中。
待泡沫消失后,鼓三哥用棉签擦干白天鹅的伤口,再洒上消炎粉,剪一段绷带包扎伤口。
天鹅伤口处理完后,他烧火炒剩饭吃。
饭后,他坐在椅子上打盹。
夜幕降临,天边挂上了圆圆的月亮,湖水金波荡漾,青蛙对歌。
艳堂客捡完场后,走在通往上冲的路上,双眼扫视前方的路面,小心翼翼地赶着路。俗话说:“三月三,蛇出山。”这座小山包上藏着好几种蛇,有土皮蛇、百节蛇、大王蛇,还有竹叶青蛇。屋场里有很多人在这条路上被蛇咬伤过。十几年前,平二嗲被蛇夺走了生命。
穿过山包小径,来到了上冲屋场的大晒谷坪上。
晒谷坪大约有半亩面积,北面丛竹内,隐约可见颓垣断壁,这是当年上冲屋场集体保管室。
晒谷场的东边是一片槐树林,林中有一条三米宽的水泥路,两边槐树的枝头连在一起,放眼望去很像一个深洞,当地人称这条路叫“槐洞路。”
穿过“槐洞”,可见独户人家,这是鼓三哥的房子。
几十年来,艳堂客对鼓三哥常怀感恩之情。她永远记得,鼓三哥为救她儿子,险些丢掉了自己性命。
迫于老公的压力,她只能逢场作戏,鼓三哥也深知艳堂客的苦衷。
艳堂客站在路上打量了一下四周,视野里没有其它人的身影,她迅速走近鼓三哥的房子。
见鼓三哥大门紧闭,她转到房子西边,西边窗户见微弱灯光,她轻轻地移步到窗户边窥探,见鼓三哥伏在小桌子上睡觉,一些头发伸到了碗里。
她从口袋掏出一张纸条,插入窗牖缝中,拍打了一下窗户,然后,迅速离开。
拍窗的声响,将鼓三哥惊醒,他立马走从纱窗缝中取下纸条,纸条上面写着:“记得把天鹅毛埋掉。”
鼓三哥看到纸条上的字迹,心里清白是艳堂客所为,知道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她是在关心自己,以为自己捉天鹅回来是为了打牙祭,怕被别人发现,因为天鹅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
他在桌上拿打火机將纸条点燃,趁便从烟盒中掏了一支烟点燃抽了起来。
前年屋场里的田土改革,小田改大田,他的梭子田和三角田流转给了作田大户三黑皮。
朋友介绍他在镇上一个饲料厂当保安,工资每月三千,包吃、包住,每月还有几天假。这次的假期正好碰上清明节。他架小船去对岸给亲人坟上插花,回来时遇到了受伤的白天鹅。
假期快到了,这天鹅怎么办?去上班的地方租个小屋,又怕被别人发现,弄不好要吃官司,丢在这里又谁来料理白天鹅呢?况且白天鹅受伤的翅膀还在发炎、流脓。他在房中度来度往,突然,他掏出手机拨打饲料厂余副经理的电话,他决定辞去保安工作。
他穿过小院来到杂物间拿来锄头和铁锹,见锄头锈迹斑斑,很钝,在围墙边上拿来一块磨刀石,边淋水边磨锄头口,一会锄头口被磨得铮铮发亮。
墨色浓云渐渐变稀,天空只剩下了一些毛毛小雨,鼓三哥在围墙边开始挖土,他先用锄头将土挖松,然后,用铁锹将土抛向围墙外边,三个多小时的时间,一个大约长三米、宽两米、深半米的小池挖成。
他来到正在吃小螺的白天鹅身边,摸了几下白天鹅长长的脖子,然后,推着摩托车出了门。
用石棉袋在湖边拖来河沙后,他又骑摩托车去了另一条路。
半个多小时时间,他又拖回了一袋水泥。
将摩托车推进屋后,在杂物间房拿来箢箕、扁担,来到屋的东边墙下,挑着一担担的红砖倒在刚挖的池子边。
用锄头、铁锹拌匀水泥沙浆,用水泥沙浆粘着一块块的红砖沿着池壁砌成了四道挡土墙,将剩余的水泥沙浆倒入池底,用铁抹子抹平。
一周后的清晨,鼓三哥先用铁锹清理白天鹅粪便,然后,用竹扫帚清扫院子,再检查白天鹅伤口。
在鼓大哥的精心照料、细心治疗下,白天鹅翅膀上的伤口基本愈合,它的翅膀可以轻轻张开了。
鼓三哥,找到一支十米来长的绿色塑料水管,顺着梯子爬到屋顶,推开水塔盖,将塑料管丢在水塔内,待塑料管藏满水后,将水管一头系在水塔盖的提手上固定,另一头牵至院中水池,此时,水塔里的水顺着塑料水管哗哗地流入小池。
放水不到几分钟时间,他又把水管拖了上来,将水管折弯,顺手拿了一块红砖压在管子上。
心想,井水没见过太阳,是否对白天鹅身体有影响?
这时做了一个举动,干脆去挑水。他肩挑水桶来到三架桥下,一担一担地往家里挑水。
扁担磨破了肩膀,受汗水刺激的肩膀皮肤,红得像猴屁股,痛得像火烧。他时而咬着牙关、时而屏住呼吸,从日出挑到日落。
看到满满的池水,心底的欢喜赶走了倦意。
他向水池中洒了几勺食盐消毒,提着小桶向池里倒入小螺。
白天鹅可以说是,未请自来,它昂着脖子,“咔咔”地哼着歌,红掌拨着清水,身体牵着小浪……


五月五是端阳,
喔嗬喧天汨罗江,
划龙船抛粽子,
纪念楚国屈原郎。
端午节划龙船是汨罗江两岸人民的习俗,大家心里都装着老班子传下来的一句话“宁愿荒废一年田,不愿输掉一年船。”
端午节快到了,白塘湖上几条龙船在水面上来往穿梭,划手们在练习冲刺技巧。
春门咀屋场的黄色龙船踩着锣鼓的节奏,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岸边驶来,嫁出去的几个姑娘,手里拿着红布给龙船挂红、打红包。
龙船挂红是指划龙舟的时候,龙头上挂红绳或者红绸,或者带有红色彩的东西,意思是祝贺,鸿运当头,吉祥如意,勇夺桂冠。
鼓三哥看了一下桶子,见没有小鱼虾了,他拿起扒网、桶子、木桨往三架桥边走去。
走着走着,抬头看到艳堂客手提小篮子,急步住前走。
鼓三哥见路上没有其他人,便跑向艳堂客身边。
“你去哪呢?”他问艳堂客。“哦,是你呀,我去娘家,”艳堂客说。
鼓三哥说:“走路要远七八里,坐我的船吧。”艳堂客向自己家方向望了一眼,跟着鼓三哥来到三架桥下的小船上。
艳堂客坐在中舱,鼓三哥边划桨边说:“我以为你是来看龙船的呢,”艳堂客回话,“我那有闲时间看划龙船呢,忙得口里冒青烟。”
艳堂客的娘家座落凤凰山东边的一个小山坡上,母亲二十年前亡故,剩下父亲一个人度日。她父母膝下只有艳堂客这个秤砣女儿,上个月父亲中风了,她要他父亲搬到自己家住,父亲手都摇断,执意不肯。因为,她父亲与自己老公性格不合,在一起都是板着脸,以前还打过几次架。
幸亏艳堂客姑姑嫁在本屋场,不时帮忙照料父亲,艳堂客每逢周五就回娘家一次,帮父亲洗澡、打扫房子卫生。
艳堂客转过身来,面朝鼓三哥说:“你饲料⺁不去了,划船去干嘛?”“我家里来客了,去捞鱼招侍客人。”“你北方的姑妈回了,人还好吧?很多年没见过。”艳堂客说。鼓三哥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说,“难道除了姑妈就没有其它客吗。”
艳堂客听到此话,也就不追问了。
她转换话题,问那晚的纸条他看了没有。鼓三哥把他与白天鹅的事,就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毫无保留地告诉了艳堂客。
大约四五十分钟,船靠岸了,艳堂客上岸时说:“你已经年快花甲了,划船要注意安全,虽然水性好,但掉到水里怕脚抽筋。”“嗯,晓得,下周我又送你咯。”鼓三哥回话。艳堂客没有回鼓三哥话,提着小竹篮踩着满地的树叶向娘家走去。
夏夜,院子里非常寂静,
树影斑驳,月亮的清影在围墙上投下一片剪影,像是一只只白色的蝴蝶在空中飞舞。
天鹅蹲在小池边,她望着池心的月亮,思念着远方的亲人,她掉队好几个月了,大伙们是否回到了故乡,她与爱人去年建的新屋是否还在,屋前那块长满水草的汀洲,爱人又是否守住。
她将长脖造型成问号,问明月你能否化成小艇,送她去远行。
夜渐渐入深,月亮被一层层的绒毛覆盖,剩下了点点余晖。
这时,天鹅将脖子挽住橘树,双脚爪子紧紧抓住泥土,它时而蹲下,时而立起,一幅辗转不安的样子,她吞着苦泪,平日产蛋时爱人守在身边,而今夜除了这几棵橘树和桃树外,身边没有一个亲人。
她忍受着痛苦,昂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紧紧地闭住,气推动着蛋一步步一步步下移,几个回合后,蛋终于从身体里滑落出来。
天鹅将蛋推到墙角,衔来几片树叶将它的宝宝盖上被子。
清晨,鼓三哥在白塘湖边扯来水草,准备给天鹅吃。刚到屋门口他又转向到房子东面,在菜地里丝瓜棚上摘下几条丝瓜。
走进院子,抬头一看,围墙与屋墙形成的直角处,见几个白色的球状物,他立即走近一看,原来是三个天鹅蛋。他喜得一个个捧在手心,精心的付出,终于有回报了。他小心翼翼地将天鹅蛋一个一个地放进黄釉罐内,再用红砖压在罐口上。
他知道雌天鹅孵蛋时,雄天鹅日夜守在身边。这是它们一个约定俗成、千年不变的规则。怎么办呢?他恨自己又不能替代这个角色。
晚上,他总是翻来覆出睡不着。突然,他感觉蚊子叮在自己面部,他轻轻地将右手掌张开,慢慢接近目标,“啪”的一击耳光。这一击耳光,把他打到了五十年前。
那时,鼓三哥大约七八岁,耳门边的鸡窝上放置一个没篮绁的竹篮,篮底垫着稻草,稻草上蹲着黑鸡婆,黑鸡婆肚皮下十几个鸡蛋摆成了大中小三个圈圈。
妈妈告诉他,这是孵鸡婆在孵小鸡鸡。听到妈妈的话,他怀着好奇心去看个研究。当他走近鸡窝用手去摸篮子时,那只黑鸡婆突然跳了起来,发出“咯咯”的声响,同时,向他发起了进攻。他的左手前臂被黑鸡婆的尖嘴狠狠地啄了一下。顿时,鲜血滴得满地都是。
当天晚上,这只黑鸡婆被他的几个同学,用竹捧活活打死了。
没有了孵鸡婆,这些蛋会成寡蛋,家里的鸡也就会绝种。
他母亲是一个灵泛乏人,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居然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母亲将篮中的鸡蛋装入一个白棉布袋中,将袋口锁紧后,放在自己胸口。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抱在自己怀里。
奇迹发生了,有一天晚上睡在妈妈身边的鼓三哥被尿涨醒了。当他解完小手回到床上时,听到了“唧唧”的叫声。他立即推醒了母亲。母亲打开袋子一看,两只小鸡破壳出来了,还有几个蛋也被蛋中的小鸡啄破。母亲将两只小鸡拿了出来放入鸡窝,又将袋子放回自己胸前,三天后十五个鸡蛋都变成小鸡了。
回忆完后,鼓三哥撩开蚊帐,立马下了床,他到杂物间提着罐子到卧室,將天鹅蛋藏在自己胸前。
又是一个周五了,艳堂客打着红底白花伞,按与鼓三哥约定的时间,来到了三架桥边。
小船依旧在湖边摇荡,但连续两周没有见到鼓三哥人影。
艳堂客思索着,他是否生病了、是否外去了、是否有什么事缠住了他的脚,电话不敢打,又不好意思问别人,心里真是好纳闷。
但她深信鼓三哥的为人,他肯定不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他虽卑微,但比伟大更伟大。
十几天来,鼓三哥就像临产的孕妇,没有离开家半步,蹲在家里孵蛋,炎热的天气,没有洗澡,只能用湿毛巾擦下身体,汗水刺激皮肤发痒时,他就擦一点风油精。
吃过中饭,他掐了一下手指,从厨房里搬来小桌子放到卧室,将卧室灯泡上绕着圈的塑料电线松开,使电灯吊至接近桌面的位置,将窗帘拉紧,关闭房门,打开电灯开始“照蛋”。
他坐在椅子上,面对灯泡,从胸前拿出天鹅蛋,将眼睛、天鹅蛋、灯泡成一条直线,就像医生看X光片子一样,反复地观察天鹅蛋的显像。
俗话说:“好蛋一头黑来一头亮,寡蛋两头一个样”。根据这个规律判断,鼓三哥胸前的三个天鹅蛋都是寡蛋。
顿时,他的心情有些沮丧,将蛋又放回黄釉罐。
他仰着头,猛力地吸着烟。
鼓三哥蹲在小池边观察池水,发现水色不但变绿了,而且还很混浊。他拿来一把长柄水舀子,舀着池水往外倒。
大约十来分钟,他量了一下池子水位,放回了舀子,又挑着水桶顶着烈日去湖里取水,当池子水补满时,黄昏开始露脸了。
他打开风扇开关,坐在正屋通向院子的门口歇息,突然发现白天鹅受伤的那只翅膀,伸展不如对侧自如。他立即走到白天鹅身边给它作检查。
伤口的皮肤颜色与周围皮肤的颜色相差无几,还长出一些绒毛,但牵拉它翅膀时肌张力较高。
他回到门口,拿来手机打开百度找原因。
百度告诉他,是因为受伤部位的肌肉与周围组织粘连所至,轻症理疗可以恢复功能,重症需要手术松解粘连带。
获得这些知识后,鼓三哥不分天晴、下雨,不分白天、黑夜,每天不少于十次给白天鹅按摩、推拿。
有一个晚上,月亮的清辉剩下无几了,坐在院子里给白天鹅作理疗,按着按着他倒在椅子上睡着了。
梦中,白天鹅带他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那个地方春夏秋冬四季并在一起,桃花、梨花、荷花、梅花同时绽放,指云云到、指雨雨至、指雪雪来,人的颜容都没有风霜雕刻的痕迹。
鼓三哥随白天鹅又来到另一个地方,黑暗潮湿、阴森森的。
这时,他看到了一排很矮的房子,比自己还矮一个脑壳,房子外是隔离栅护栏网,那铁栏杆犹如饭碗粗细。
他看到了父亲与叔叔蹲着的身影,由于房子太矮,他们不敢抬头。
白天鹅突然变成了一个美女,她从手提包内掏出了一把钥匙交给了鼓三哥,鼓三哥立即将一把把铁锁、铜锁打开……
“爸爸、爸爸”鼓三哥哭喊着。这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将梦中的天鹅惊醒,它猛力张开翅膀,躲到橘树边的墙角下。
白天鹅懵住了,刚才僵硬难展的翅膀怎么轻松自如了?
原来,白天鹅受到惊吓时,它张翅用力过猛,将受伤组织中的粘连带撕开了,恢复了原有的功能。
鼓三哥定了定神,原来是自己走了一趟梦乡。他起身来到白天鹅身边。当他牵拉白天鹅翅膀时,感觉很轻松,与对侧没有区别了,他喜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将白天鹅抱在怀。
小船在湖面上踏着轻盈的步伐,金波亲吻船肚,船头溅起的浪花,向空中喷射出零星水滴,给坐在船舱里的艳堂客送来了点点凉快。
“艳堂客吔,俗话说,吃了寡蛋,冷天不烤炭。这几个蛋给你父亲补补身体。”在船艄摇桨的鼓三哥说。艳堂客从袋子里面取出一个天鹅蛋边看边闻。“蛋变质了,有臭味。”艳堂搭话。
听到艳堂客话,鼓三哥才恍然大悟,气温这么高,成天放在胸前的天鹅蛋怎能不变质呢,他的脸上露出了难堪的表情。
艳堂客见鼓三哥没有答言,用安慰的语气说:“蛋虽变了味,但你的心没变质。”
小船走完大约三分之二水程时,发现前面行驶着几条船。为避免遇到熟人,他俩绕道而行。
白塘湖东边的那片水域,长着齐腰高的芦苇,绿色的芦苇吐着清香,芦苇在风中摇曳的身影,犹如湖面上荡起的涟漪。
“鼓三哥,快停下,这小洲上长了很多水芹菜,我们去打几把作菜。”艳堂客说。
小船来了一个九十度的大转弯,小洲徐徐向小船靠拢,泊好船后,两人依次上了岸。
艳堂客薅着嫩绿的水芹菜,鼓三哥在一堆芦苇荫下躺着,他点燃香烟,向空中吐着圈圈。
不一会儿,鼓三哥的身边放了一大堆水芹菜。“今天运气很好,打了这么多水芹菜。”艳堂客边说边在鼓三哥身边打坐。
鼓三哥闭着眼睛没搭言。
艳堂客望着睡着了的鼓三哥,旧事又在眼前浮现。
那些年,鼓三哥帮衬了她家许多,犁田、收谷、送公粮、挖茴、砍柴、打米都没少他的身影,辛劳的汗水,估计足足有几大水缸,特别是他从烈火中救出了她的儿子,险些丢掉了他自己的性命。
突然,鼓三哥响起了鼾声,鼾声惊得隐藏在芦苇中的那一对青蛙扑通、扑通地跳下了水。
这时,艳堂客蜷缩身子依偎在鼓三哥怀里。
梦中的鼓三哥,他又回到了年轻时期。
一个月儿洒着清辉的秋夜,他牵着她的小手,来到凤凰山上的深林中。林子里非常寂静,只有几只鸟儿在树枝上轻歌蔓舞,她背靠榆树,闭着双眼,他站在她的身前,闭着双眼,张开手臂轻轻地抱住了她。
他用脸轻抚着她的脸蛋,她用舌头舔着他的唇沟、耳朵、脖子。
三架桥下的溪水哗哗地流入白塘湖,鱼儿在逆流上游着、游着……
鼓三哥突然转过身来,双手抱住艳堂客的腰部,做出了交欢的举动,艳堂客被压在他的身下。
“对不起,我做梦了。”鼓三哥边说边在艳堂客身上翻了下来。
鼓三哥红着脸绕开身边的那堆芦苇来到湖边,他脱下裤子在水中擦洗身体。
鼓三哥感觉脚踩到了一个软柔柔的东西,他弯着腰双手移向脚下。
原来他的脚踩到了一条鱼,他左手按住鱼身,右手食指穿过鱼鳃将一条斤多重的鱸鱼提了上来。他将鱼抛向那堆芦苇,迅速上岸穿上了衣服。
俩人上了岸,翻过一道小坡,可见一栋小平房塞在几根高大的梧桐树下,梧桐树上鸟窝里,几只小鸟张着嘴,“喳喳”地叫着,小鸟的母亲正在给它们依次喂食。
地坪东侧有一口小池塘,塘边搭着石桥,石板上留着几片泛黄了的白菜叶子。
艳堂客的父亲拄着拐杖,在正房内缓缓移动,桌上摆着阿斯匹林和维脑路通片,半盏茶水放在桌心。
老人家见鼓三哥来了,心情非常激动,但吱吱唔唔,很久没说一个字出来。鼓三哥轻轻地握住他的手,扶老人坐在一把圆靠背椅子上。
艳堂客先给厨房打扫卫生,后做中餐。
一个小时左右,桌子上摆着红烧鱸鱼、干刀豆炒瘦肉、香葱煎蛋,还有鼓三哥最喜欢吃的墨鱼汤。
艳堂客父亲左手握勺子,每一勺饭到口里都要嗑嗑碰碰。一勺饭,一半送进了嘴里,一半掉在碗边。他不时停下来,用勺子指着桌上的菜碗,意思是要鼓三哥挾菜吃。
饭后,艳堂客用抽纸给父亲擦干嘴角上的饭粒,换上了一杯茶水。
“艳辉来了?我家今天来了匠班,这碗油粑粑你们趁热快吃。”艳堂客姑妈边说边进了门。
“姑妈好!”鼓三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给艳堂客姑妈打招呼。
“哎哟,是你呀,好多年没见你了,小孩多大了?”艳堂客姑妈问鼓三哥话。
艳堂客给姑妈使了一个脸色,然后,接过姑妈手中的糖油粑粑。姑妈会意后接着拉话。“家里来了什么匠班?”艳堂客问姑妈。“请篾匠师做两担柴箢箕,快收芦苇了,先做好准备。”姑妈回侄女话。
姑妈回家后,艳堂客和鼓三哥倒水给艳堂客父亲洗澡、按摩、推拿。


东方的天空被火烧红,白云、浓云绽放着不一样的光彩,一架飞机自南向北飞行,机尾发出霹雳般的声音。
鼓三哥一大早,就在院子里给天鹅搭荫棚,先在院子四角插着竹杆,再用几根竹子将四围连起。
爬上梯子,将先买来的黑色遮阳布罩在竹架上。
阳光透过遮阳架,遮阳布的影子落在白天鹅身上,白天鹅好像披上了一件白底黑格新衣衫。
当他端着面条从厨房内走出来时,前门发出“咚咚咚咚”密集的敲门声。
鼓三哥迅速将门打开,只见艳堂客老公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鼓三哥心里推测,出事了,他迅速退到院子,准备躲到厨房。
“好,你还偷天鹅呀,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艳堂客老公指着鼓三哥说。
没等鼓三哥开口回话,他又骂道:“你又勾引我堂客,真是不知死活,找死”。他的拳头落到了鼓三哥的脸上。
鼓三哥倒在地上,面条洒满一身,鼻孔里的血顺着面颊流到脖子,染红了衣领。
两眼冒着金花的鼓三哥,向厨房爬行。这时,衣后领又被艳堂客老公揪住,他双脚悬空,扑通一声,被丢在小池中,水溅到了白天鹅身上,白天鹅吓得躲在墙角发抖。
咏饭桶接完艳堂客电话,骑着摩托车快速来到鼓三哥家,一进门见艳堂客老公还在追打鼓三哥。说时迟那时快,他将右脚拦在艳堂客老公身前,艳堂客老公重心失调扑倒在地上,来了一个嘴啃泥。
艳堂客老公立马站起,挥拳打向咏饭桶,咏饭桶身体一转,左手抓住艳堂客老公的手腕,右手牵住他的上臂,来了一个“顺手牵羊”。艳堂客的老公再次扑倒在地,一颗门牙断落在地上。他定了定神,知道不是咏饭桶的对手,低着头,一屁股坐在地上,用袖子擦着口唇上的血迹。
咏饭桶是练过功夫的人,那年上冲与下冲屋场,为争土地边界打架,他一个人打倒了下冲屋场七八个后生仔。
“你欺人太甚,还打到我们上冲屋场来了,欺负他一个单身公,你算什么角色呢?有种冲我来。那些年,你打流在外,他帮助了你们家那么多,他拿自己性命,救了你儿子。我同他穿开裆裤长大的,他的人品我完全清楚,女人身上的毛他都没碰过一根。”咏饭桶指着艳堂客老公鼻子大骂。
听到咏饭桶的训斥,艳堂客老公立马站了起来,灰溜溜地离开了鼓三哥家。
艳堂客的老公方得彪,那天真是让他狼狈不堪。回到家里,他把气发泄到艳堂客身上,骂人的脏话比狗屎还臭,样子比亚洲霸主老虎还凶。
当他再次举手要打艳堂客时,艳堂客从厨房拖出一把锋利的菜刀,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哭着说:“几十年了,我过的不是人的生活,动不动就挨拳打脚踢,耳膜被无数次的耳光震破了,遍身的伤痕,好像铜钱豹一样,今天你敢动我一下,我就割喉管!”
艳堂客这一招真的还蛮管用,方得彪认怂了。他攥紧拳头、跺着脚,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他一屁股坐在门坎上,用额头撞击门框,用拳头猛打门板。
邻居华堂客闻讯赶来,她夺下艳堂客手里的菜刀,大嗓门发话:“花甲子快过完的人了,就要为人之祖了,还不改脾气,真是没得药救。一个男人动不动就打堂客,算角色吗?堂客帮你煮饭、帮你洗衣、还帮你生了一个大学生崽,吃尽了苦头。她又不是蓝球、排球,想打就打,你清楚吗?这是家暴,是要坐牢的。”
方得彪听到华堂客这话,起身来到门前塘边,像受惊的青蛙一样,跳入水里,时而仰泳,时而蛙泳,时而潜水。
艳堂客提起一袋换洗衣服,疾步去了娘家。
艳堂客回娘家的日子,方得彪拿起那节断牙齿来到医院牙科,医生帮他做了检查,拍了片子,牙根没断,牙髓受了一些伤。
医生给他做了牙管治疗,置了纤维桩,做了全瓷牙冠,共花两千多块钱。
这花费的两千块钱,又激起了他对鼓三哥的仇恨。他从医院出来,没有进在内科当医生的儿子方文榜的门。他穿过文化路、绕过良星街,来到森林警察大队。
两名警察接待了他,他把鼓三哥偷白天鹅的事告诉了警察。
鼓三哥被挨打后的这些日子,他很少出门,天天将前门、后门紧闭,站在窗台边窥探外面情况,担心方得彪再次行凶。
咏饭桶两口子,时常来他家劝他消气,说如果再遇到那种情况,就报警,或打咏饭桶电话。
听了咏饭桶俩口子的话,鼓三哥很感激,胆子也变大了一些,那颗压抑的心轻松了许多,脸上的愁云渐渐消散。
但他想到艳堂客时,心里又缠上了几道铁箍。她是否又挨打了,一切都是未知数。
他在院子里的地上,抓了一把泥土抛上空中,连续向自己发问,命运为什么这样苦,死娘、死兄弟、死父亲,留着自己孤零零地一个人,唯独的一个亲人——姑姑,又在千里外的北城。
他一边擦着纵横的老泪,一边搬来一把断靠的椅子,将一根拇指粗绳子结在屋檐檩子上,另一端导上了自己的脖子……,当他准备用脚踢开断靠背椅子时,白天鹅边叫边跑来到他身边。
听到白天鹅的声音,鼓三哥他将伸出去的那只脚又缩了回来,松开导在脖子上的绳索,将脑壳抽了出来。随即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将白天鹅抱在怀里,泪水滴到白天鹅的嘴里。白天鹅一滴一滴地吞着恩人苦涩的泪水。
天上的乌云越来越浓,惊雷在低空中爆炸,狂风提起湖水,狠狠地向远方扔去,暴雨冲到风前,向大地疯狂地扫射,此时,路面变成了一条条的浅溪。
一辆挂着警牌的北京现代车在雨中穿行,车前后亮着双闪,时而拉响警报,向凤凰山三架桥上冲屋场开来。
梦里的鼓三哥被雷惊醒,他走近窗台放眼远望,无论他怎么张大眼睛,但视野很难开阔。
他真的懵了,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他连忙点开手机查看,原来是上午巳时了。
他丢下手机,将门打开,顶着大雨把白天鹅抱进卧室。
“开门,开门,请开门”警车的话筒连续呼喊着。
鼓三哥慌忙将门打开,抬头一看,三个警察站在屋走廊,其中一个警察手里还拿着手铐。一个警察一边掏出警官证给鼓三哥看,一边说“我们是森林公安警察。”并指着那个胖胖身材的中年警察说:“这是我们的队长,王子桐。”
“你是方丙三吧?”另一个警察问鼓三哥话。“我是方丙三,外号叫鼓三哥。”鼓三哥颤颤巍巍地回警察话。
三名警察随鼓三哥进了屋,警察详细的作了访谈,问了出生年月、家庭成员、身份证号码、电话号码、祖宗十八代都问了个遍。鼓三哥吱吱唔唔地回答警察的提问。
半个多小时的问话,鼓三哥身体不颤抖了,说话的声音大起来了,很纵容淡定了。心想,既然走到这一步了,就像门外的风雨一样,该来的都会来,他愿意承担任何责任与处罚。
最后,那个王队长说:“方丙三同志,你关爱野生动物的精神可佳,但行为触犯了条例。你应该向上级有关部门提出领养受伤白天鹅的申请报告。关于这事件的处理情况告之于你,免除你的刑事责任,白天鹅由我们带回森林警察大队,再交给野生动物收养救助站。”
鼓三哥在处罚书上签了字,留了指纹。
鼓三哥抱着白天鹅来到警车傍边,“咔嚓”一声,车后盖向上趐起,警察打开一个铁篮子,鼓三哥将白天鹅放了进去,关好铁篮子盖后,白天鹅蹲着身体,头伸出栏杆外,双眼望着鼓三哥。
白天鹅随警察走了,虽然不能用依依不舍、留恋不止这些成语来形容此时的鼓三哥的心情。但人是情感动物,鼓三哥望着白天鹅曾经进食的砵子、戏水的池子,一阵阵心酸涌了上来。
鼓三哥推岀摩托车,从卧室提取一包生活用品塞入摩托车尾箱。回头来到门口,慢慢地将门带紧,取下裤头上的钥匙,打发摩托车。
初秋时节的八里堤,被太阳烤得犹如一条火龙,地上连蚂蚁的影子也没有,摩托车的轮子被烫得不时跳了起来。
鼓三哥将摩托车油门把柄扭到终点,排气管时而发出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时而发出雄师的怒吼声……
摩托车左拐下了堤坡,转向一条林荫大道,两边参天的水杉树非常秀丽,古朴典雅,又肃穆端庄。仰望两侧树的顶部,一线蓝天夹在其中,仿佛真是一条天路。
飞舟饲料厂的门楼十分气派,头门两边的石狮子八面威风。
那根红头白身横在门口的栏杆,颇讲感情,见到鼓三哥来了,迅速起立欢迎。鼓三哥的摩托车穿过几幢大厂房,来到了厂办公楼脚下。他将摩托车停靠在单车棚下,乘电挮登上八楼。他敲开了803办公室门。
“哎呀,方师傅来了,请坐、请坐,您昨晚上给我摇铃子发指示,我已向总经理汇了报,根据你平常的表现,他满口答应你回厂继续当保安。”余副经理说。“谢谢!谢谢!”鼓三哥边回话边起身接过余经理手里递来的茶杯。
野生动物救助中心坐落在山水之间,后面是海拔百来米的高山。山峰上有一座寺庙,香火旺盛。前面是一条小溪,小溪三四丈宽,溪水清湛,欢游的鱼儿在阳光下绽放出七彩斑斓的光芒。
房屋全部是钢架结构,墙壁是两层有粗有细的钢丝网组成。分为前后两栋,有鸟类和爬行类。
鼓三哥医治救助过的白天鹅住在一栋201房间。它的隔壁住着四只鹦鹉,见到白天鹅这个新客来了,鹦鹉不停地喊着“你好!你好!”。白天鹅自从进入201房间后,一直没有进食,日夜站在钢丝网边,眺望远方。
工作人员老王说:“这只白天鹅非常有灵性,它应该是在思念它的主人。”经大家讨论,中心主任批准,决定将白天鹅委托原主方丙三收养一段时间。
森林警察大队王警官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响起,野生动物救助中心办公室张主任,向王警官介绍了白天鹅的有关情况。最后,王警官同意野生动物救助中心的意见,决定将白天鹅送到方丙三家,拜托他饲养一段时间。
鼓三哥身着保安服,坐在门卫室里电脑面前,观看每个摄像头的录像情况,右手左右移动竄标。放在桌上手机的铃声响起,他接完电话后,迅速拨打同事徐正辉保安的电话,请他帮自己代班。几分钟后,徐正辉来到了门卫室。随后,鼓三哥又来到了厂办公楼803余副经理办公室。
余副经理口里叼着一支未点燃的香烟,他正在埋头阅看饲料销售数据。
鼓三哥从口袋掏出打火机,“咔嚓、咔嚓,”两声后,打火机露出蓝色火苗。他将火苗移向余副经理叼在口里的烟头下,余副经理很快将烟头接火。
“你不是在上班吗,怎么跑这里来了?”余副经理说。“经理,真的不好意思,我又要回去了,”鼓三哥带着忸怩不安的表情回余副经理话:“余经理,我真的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呢,是不是找到了女朋友要办喜酒?”
“那个事是,瞎子摇桨,今世莫想,”鼓三哥回余经理话。
这时,余经理带着不耐烦的语气说:“老方,你有话直接一点说出来,我没有时间同你闲扯!”
“我要辞工。”鼓三哥说。
“你冒神经病吧,刚来复工又要辞工,这里又不是灶门口!你还不清楚吧,为你重新上班的事,我给其它几个经理讲了很多好话。”余经理说。
鼓三哥双脚并拢,头快低到膝盖了,他深深地向余副经理鞠了一个躬,然后说:“余经理的大恩大德我永远记的,来生定当回报,现在我真的遇到特殊情况,敬请原谅!”
接着,他把森林警察大队拜托他领养白天鹅的事,告诉了余副经理。
余副经理,将烟头丢入烟灰缸,接着又从烟盒中抽出两支烟来,递了一支给鼓三哥,自己又从烟灰缸拿起烟头接火。
“这也是慈善事业,我不能阻止你,但以后想要进厂,恐怕有些难度,”余副经理语重心长地说。
“这个我懂,我不会再来给你们添麻烦了。”
余副经理说:“好吧,那你到人事科办理辞工手续,我马上给马主任打电话。”
鼓三哥在人事科办完辞工手续,来到门卫室给同事辞了行,义无反顾地骑上摩托车向家飞驰。
鼓三哥的摩托车穿过自家门前槐洞路时,一辆警车在他身边驶过,他猜到是森林警察大队的车,他加油快速前行追赶警车。
两车同时停在鼓三哥门前,鼓三哥从裤头上御下钥匙,迅速把屋门打开。
三个警察相接下了车,上次拿手铐的那个警察,这次手里捧着一个“保护野生动物荣誉证”的红本本。
王警官大步走向前,紧紧握住鼓三哥手说:“方嗲,又要拜托你呀!”
另一个警察打开车后盖,从铁笼内将白天鹅抱了出来。王警官从那警察手里接过白天鹅,“人世情义重,您与天鹅又重逢”,边说边将白天鹅朝鼓三哥怀里塞。
鼓三哥轻轻搂住白天鹅放回院子。
白天鹅刚一下地,就张开双翅仰头高歌,“扑通”一声,跳下了水池,红掌拨动池水,长脖潜入池底,吃着小螺……
王警官拿出两份协议书给鼓三哥。鼓三哥看后签了字、按了指印,王警官将一份协议书交给鼓三哥,自己留了一份。
雨后的太阳没有前几天的火辣,轻风从门外扑面而来,白天鹅时而戏水,时而围绕在鼓三哥身边,它压抑的心情终于释怀了。
鼓三哥从杂物间拿出扒网,提着桶子高高兴兴去白塘湖扒螺、虾。


咏饭桶年进六秩,地方按俗习“男贺进,女贺出,”意思是男人做寿是满五十九岁,进六十岁,女满六十岁进六十一岁习惯做寿。如此类推,六十九、七十九、八十九岁……
他家门前搭着戏台,地坪口立着充气头门,两边贴着“梁海开樽西园载酒,建山献寿东阁宴宾。”李老师写的颜楷寿联。
大路两边挂着“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等贺寿条幅。
几个厨师,不顾厨房里烟熏火燎,煎炒烹炸手脚不停。
鼓三哥、群光头、花脚猫、关黄肿等人,扎戏台、摆桌子、迎接客人。
艳堂客、华大嫂、群妹子等人负责茶水。
酒席桌上摆着十大碗,红糖油粑粑、干豆角扣肉、红烧桂鱼、姜辣凤爪、土鸡、白切肉、小炒黄牛肉、鸡汁笋子、清炖猪脚,莲子木耳汤。每桌十人,每人一袋快餐面,二十元红包。
安排春二嗲代表东家致答谢词。正当春二嗲准备上台发言时,有人在他耳边轻轻说,他老婆患病了。他只得匆匆忙忙回家了。
咏饭桶想,平日鼓三哥喜欢编山歌,干脆要鼓三哥代替春二嗲讲几句话,鼓三哥反复推辞,说着说着,群光头将鼓三哥推到了台上。鼓三哥被逼无奈,只能硬着头皮站在台上,可他是,“和尚做新郎,真的第一回。”
鼓三哥望着台下这么多客人,心里极度紧张,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出来。
坐在下面的艳堂客为他捏出了一把汗。
鼓三哥他不敢低头看客人,只能将头仰对天空。
这时,一群天鹅在云中飞翔,他心里突然亮起来了。
他说:“同志们,大家好!
今天日子蛮好,迎来了刘丙咏大嗲五九进六寿诞,我站在高台上,心里很欢喜,希望他老人家,寿同天上天鹅一样飞的高,福连着银行一堆堆的红票子,身体好,事业好,子孙发达好!
谢谢各位的到来,请大家吃好、喝好,把戏看好!
不周到的地方,请大家莫计较!
最后,祝大家身体健康、发财多多……”
他话音未落,台下响起暴雨般的掌声。他红着脸走下讲台。
花鼓戏唱的是《贫富拜寿》与《陈世美不认前妻》
唱到秦香莲那段经典唱段时,“秦香莲站之在沐池宫下,陈驸马陈千岁奴的冤家……”台下观众打起了“喔嗬”,大喊“好!好!好!”
鼓三哥忙完后,坐在运板桶屋后的院子里抽烟、歇息。
“白天鹅又回了?”艳堂客边走边问鼓三哥,“是的,森林警察拜托我养一段时间。”鼓三哥回话。
“你父亲身体好些吗?”“这大年纪了,还不是现样子。”两人对着话。
正当鼓三哥想要问她与老公最近关系如何时,几个男女走进了院子。鼓三哥只好起身离开院子。
深秋夜,月亮的清辉把白塘湖水射穿,湖底的鱼虾毫无遮掩地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
西伯利亚的客人陆陆续续来到南方,洞庭东叉白塘湖客栈里,这几天迎来了不少老客。
鼓三哥吃过晚饭,坐在院子里翻阅手机,查阅天鹅迁徙方面的知识与信息。
因为他发现,白天鹅这几天的行为有些异常,不仅吃食少,心事重重的样子,而且不时用耳贴着围墙,不时站在小桌子上向四周张望。
鼓三哥问了三家墩屋场,一个外号叫“书本多”的老人。他说:“这是候鸟的本能,年年岁岁春去秋来,白天鹅应该是感觉到了北方的亲人,正在南飞的路上。”
知道了白天鹅心事的鼓三哥,肩扛木桨,手抱白天鹅向白塘湖走去。
登上小船后,鼓三哥从船舱内拿出一支塑料绳子,将绳子一端系在白天鹅脚上,另一端系在船桨桩上。
他用木桨赶着小船前行,双眼环视湖岸、汀洲、沙滩和芦苇中的候鸟。白天鹅也不停地发出它们的联络信号。
他们从东到西,穿南走北,来回几次,湖岸、汀洲、沙滩……没有发现天鹅踪迹,只有白鹤、白鹳、白琵鹭等鸟,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闲游。
月亮成弯,银河星光闪闪,鼓三哥抱着白天鹅上岸回家。
玉米地里荡着金浪,一群吃饱了的鸟儿,一边对歌一边给玉米梳理蓬头乱发。
方得彪挑着箩筐,来到玉米地里,他放下箩筐,戴上白色纱手套,开始掰玉米。
大约两个钟头的时间,玉米就将两个箩筐挤得满满的。当方得彪把扁担放入两个箩筐绁下,准备弯腰挑担时,只见一条头呈三角形、吻端突出向上翘起、体背灰褐色、一米左右长的土皮蛇从玉米地里爬了出来,见到有人,又调头躲到玉米地里去了。
方得彪挑着玉米往家赶,路上他回忆起往事。
他与爱人结婚不久,当时这块地种着棉花。
有一天,他和爱人一起来到这地上给棉花锄草。
他穿着一双烂军鞋,大脚趾凸在外面,快要收工的时候,突然一侧大脚趾有刺痛的感觉。他蹲下观看,原来是踩到了一条筷子长的土皮蛇,吓的他跳了起来,小蛇趁机溜走了。
爱人扶着他走去棉花地,他一屁股坐在地埂上。爱人迅速拿来茶壶,揭开壶盖衔了一口茶水,跪在自己身边,用口对着他被蛇咬伤的大脚趾,一口一口地吸吮,大脚趾的血液从她口里不停地吐了出来。
她在地边找到了一块破碗瓷片,用瓷片划开他被蛇咬的伤口,边淋茶水边挤伤口。
几分钟后,她在山上寻找白花蛇舌草、半边莲、白茅根,这些方法是父亲告诉她的。她父亲是当地有名的蛇医。
片刻,她把口里咬烂了的蛇药团敷在他的伤口。
想着想着,他的眼角潮湿了,不是爱人他,也许今天的自己是一堆白骨了。
一路上,自己反复思着这些年来,与爱人吵吵闹闹的前因后果。
俗话说:“上半夜想自己,下半夜想别人”。那些年,自己误入黑窑砖厂四年没回家,既没有给家里寄钱寄信,也没有给村上打过电话、发过电报。人家以为自己失踪死亡也在情理中。
堂客忙到田里忙到地头,含辛茹苦地带大儿子,如今儿子是县医院的一名内科骨干医生了。
可是,自己我还是一根筋,总认为她曾经偷人养汉了,动不动就是一击耳光,有时堂客看到自己的凶相,躲在墙角吓得发抖。
那天,咏饭桶对自己讲的那些话,也不完全没有道理……
吃过早餐,鼓三哥抱着白天鹅又来到了湖边。正当准备上船时,后面有人叫他,“鼓三哥,等下我,我去娘家。”鼓三哥转过头来,只见艳堂客在岸上呼喊他。
鼓三哥没有回话。他将白天鹅放在中舱,挂上双桨,艳堂客先将船推开,然后爬上船头。
天空云雾渐渐消散,太阳欣然露出笑脸,把温暖和光辉洒满湖面。
“那天在咏饭桶院子里,我话快到嘴边,来人了,我又将话收回了。”鼓三哥开口说话了。“什么话,你讲。”艳堂客说。
随着,鼓三哥问起艳堂客,最近,与她老公关系处理得怎样,有没有挨打。
艳堂客说:“老公如今真是变了一个人了,原来总是板着脸,现在好像整了容一样的,满面笑容,夫妻生活温柔了许多,以前折磨得自己死去活来,今天他还帮我做了早餐,排骨汤下面,面上还盖了一个荷包蛋呢。”
听到艳堂客这话,鼓三哥心上搁着的石头掉到湖里去了。
“你又在给白天鹅找亲人呀?”艳堂客问鼓三哥话。“找了很多遍了,其它客人快来齐了,就是不见天鹅们到来。”鼓三哥说着。
艳堂客笑着说:“那我就给你加一双眼睛寻找。”鼓三哥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回艳堂客话:“加一对眼睛,那就变成了四只眼睛,四只眼睛是狗哒。”
听到鼓三哥这话,艳堂客拿起舱里的葫芦舀子,从湖里舀起水向鼓三哥浇去。
“艳堂客,我们很久没唱山歌了,今天我们来几句好不?”鼓三哥问艳堂客。“唱就唱,谁怕谁呢!”艳堂客回话。
鼓三哥清了一下嗓门,开始打起山歌来了:
白塘湖水起清波,
鱼儿东西南北梭,
凤凰梭到磊石咀,
好比妹妹找哥哥。
艳堂客不甘失弱。她眼望着白天鹅,昂起头对了起来:
湖水清清映银河,
年年岁岁来天鹅
可怜天鹅心事重,
好久没见情哥哥。
艳堂客唱完,鼓三哥又接上了:
山歌好唱口难开,
单身汉子皱双眉,
来生想把天鹅变,
白塘湖里成双对。
听到鼓三哥这段山哥,艳堂客心有些沉重的感觉,哽着咽唱着:
哥的心事妹妹猜,
好比山伯与英台,
来生一定同共枕,
哥哥妹妹永相随。
唱着唱着,鼓三哥将船停了下来。船快到上次他们打水芹菜的汀洲,隔几十米远的地方停住了,隐隐约约见到一大片白色的影子在晃动。
这时,船上的白天鹅也开始骚动起来。它伸长脖子,张开双翅仰天高歌。
“鼓三哥,还靠近一点。”艳堂客轻轻的发声。“啊,是天鹅,是白天鹅。”鼓三哥激动地说。
船快接近汀洲,鼓三哥放下双桨,走到白天鹅身边。白天鹅用长长的脖子,抚摸着鼓三哥布满皱纹的颜面和满是老茧的双手。鼓三哥洒着泪,将轻轻地将白天鹅放入白塘湖水里。
白天鹅的双掌奋力划向汀洲。突然间,它又掉转身体向小船游来。艳堂客举起竹杆想赶白天鹅走。白天鹅停下来了,对着鼓三哥连续不断地抖动着翅膀,然后,转身游向汀洲……
送走了白天鹅后,鼓三哥那颗为父亲、二叔忏悔的心,得到了少许的平静。
同时,他保护天鹅的行为,得到了全社会的认可,记者对他的优秀事迹进行了采访报道。
飞舟饲料厂的领导,得知鼓三哥的优秀事迹,主动打电话给鼓三哥,要他继续回饲料厂工作。
次日,吃过早餐,鼓三哥准备去飞舟饲料厂上班,当他将摩托车推到地坪,回头锁门时,突然,他感到头痛难受,身体左半边有麻木的感觉。他用手扶着门框,慢慢地坐在门坎上,他渐渐地失去知觉,身体倒在地上。
听到鼓三哥又要去飞舟伺料厂上班的消息,艳堂客与咏饭桶堂客桂花,两人约好来给鼓三哥捡场。
走到屋前,见鼓三哥倒在地上,唤都唤不醒,艳堂客流着眼泪拨打120电话。
半个小时左右,急救车赶到了鼓三哥家,闻讯赶来的邻居一起帮助医务人员将鼓三哥抬上了救护车。
鼓三哥随救护车进了人民医院,急诊医生给他做了一系列的检查后,诊断为“脑卒中,”转入内二科治疗。
鼓三哥的主治医生是艳堂客的儿子方正华。
方正华对鼓三哥格外关心,下班时间与爱人轮流守在鼓三哥身边。
经过十几天的住院治疗,鼓三哥病情好转,经科室医生讨论,可以带药回家康复训练。
方正华拨打父亲方得彪的电话,他告诉父亲,鼓叔的病情,可能与那年为救自己,他头部受伤有一些关系,他想把鼓叔留在他们身边住一些日子,侍鼓叔生活能自理后,再送他回家。
父亲方得彪同意了儿子的想法,还在邻居家借来轮椅,准备好好服待救过儿子的鼓三哥。
方正华驾着红旗牌小车,鼓三哥坐在后座,一路上他逗着鼓三哥哈哈大笑。
车子到家时,地坪里站满了屋场里的人,当方正华开门欲扶鼓三哥下车时,鼓三哥执意不肯下车。
见鼓三哥不肯下车,方正华双脚跪在车边地上。
这时,大力气的方得彪将鼓三哥抱上了轮椅。
又是一年的深秋到了,候鸟又开始南迁。
一天,天高云淡,丽日当空,那只在鼓三哥家养过伤的白天鹅它来了,它带着配偶和三个儿女在鼓三哥屋顶上打着圈圈。
见鼓三哥大门挂着锁,它们高喊着:“咕,咕,咕……”然后,摆着人字队形向白塘湖飞去……(完)

作者简介:周建国,1964年出生,岳阳作协会员,省剧协会员,共创作剧本三十多个小戏解坨省六艺节金奖,小戏《黎爹当官》岳阳二等奖,小品《无声地雷》优秀,《大姐巡凡》优秀奖,洞庭渔公、老树花开、吊酒获省扶持项目资金。长篇小说《生路》岳阳已开研讨会,诗词获中华诗词会三等奖,河北电视台优胜奖,多次在中华诗词发表。
责任编辑:吴明波
复审编辑:李宁平 安宝平
终审编辑:王建成 施静云
排版编辑:野  草

编辑吴明波编后感:此小说写的生动感人,描述了一幅上世纪80年代生动的乡村生活画卷,所写的小人物就是我们万千的父辈的原型啊。值得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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