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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864:饥荒、混乱、坚守,太平天国的生死困境与最后挣扎

 草容生 2023-10-17 发布于湖北

1863年江南的夏天,炎热烦闷的气候与往年如出一辙。夏至将至,白昼愈发酷热冗长,只是深陷重围的天京(南京)城,却在6月的溽暑之中,经历着最为阴暗寒冷的煎熬……

不久之前,一场百年不遇的洪水肆虐下游,天京对岸、本与江滩淤接的九洑洲,顿时化作汪洋中的孤岛,而持续数日、连绵不绝的倾盆大雨,则让岛上的一切变得更加艰难。

公元1864:饥荒、混乱、坚守,太平天国的生死困境与最后挣扎

头顶暴雨瓢泼,脚下暑气熏蒸,困守洲上的两万多太平军无处栖身,只能挤向尚未被江水完全淹没的狭窄空地,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因洪水倒灌,城防尽遭冲毁圮溺,而来不及转移的枪炮、弹药亦被悉数浸湿,甚至连平日烧火做饭,都无法找寻到干燥的柴草。

除了闷热、潮湿和泥泞,便只剩对手肆无忌惮的炮火,守军虽人人皆怀必死之心,然而长矛、弓箭和血肉之躯,却终究无法抗衡周遭呼啸而来的洋枪、火炮。

6月30日清晨,湘军水陆兵勇计十五营人马,对九洑洲发起总攻,其间“千炮环轰,片刻不息”,鏖战至当夜二更,太平天国江南水师主将、贡王梁凤超及麾下所有将士经浴血奋战,尽皆陨殁。

公元1864:饥荒、混乱、坚守,太平天国的生死困境与最后挣扎

从九洑洲的悲情谢幕到天京城的最终失守,时间仅仅相隔一年,公元1864,丧钟从江北缓缓响起,风烛残年的太平天国,真正进入了生命的最后时刻……

九洑洲,天京城的生死命门

九洑洲之战,严格来说并不在本文阐述的范畴,因为它发生在1863年6月,只是这一战的结果,却直接影响到了1864年整个太平天国的生死存亡。

太平军统治天京期间,一直以雨花台为陆路藩篱,以九洑洲为水路锁钥,这一南一北两处咽喉命脉,不仅拱卫着京畿重地的安全,更能保证水陆运输的通畅,使来自鄂、皖、苏、浙诸省的粮食、物资,得以源源不绝的送入太平天国的都城。

公元1864:饥荒、混乱、坚守,太平天国的生死困境与最后挣扎

只是情况在1862年突然发生改变,10月时,忠王李秀成解围雨花台失败,吉字营如利刃般楔入天京严密的防御圈之中,以此为前沿阵地,后续湘军援兵得以陆续进逼城下。

陆上形势虽逐渐紧张,但短期内尚不致命,而1863年夏天,江北九洑洲那场的生死较量过后,湘军才算是真正切中了太平天国的命门。

此时,天京尚有军民约四十万之众,按太平天国“25人每7日给米200斤”的配给制估算,城内每月至少需粮10万石(每石150斤),要满足如此巨大的消耗,仅仅依靠陆路肩挑人扛,无异于杯水车薪。

原本江苏、浙江的粮食,尚可经由秦淮、高淳两河转运入京,但曾国荃率部扼守雨花台之后,已经将这条内河运输的通道完全堵死。

好在长江之上,大量唯利是图的外国船只游弋天京水域,以高价兜售粮食,而下游又有许多清军红单船水师兵勇,因朝廷长期欠饷而偷偷贩卖稻米资敌,以此来换取金银,维持生计。

来自于外部的“支援”,让深陷重围的天京城始终是困而不衰、饥而不绝,面对这样的局面,即使是湘军主帅曾国藩也只能徒呼奈何:

九洑洲不克,断不能断洋船奸民之接济,接济不断,不能克金陵。”

但随着1863年6月九洑洲失守,湘军舰船得以毫无压力地封锁整个天京水域,既可提前购买、截留外国商船运送的粮食,也能随时震慑、阻止下游的“红单船”兵勇暗中接济。

公元1864:饥荒、混乱、坚守,太平天国的生死困境与最后挣扎

而太平天国缺乏水师,没有江北要塞控扼水路,只能眼睁睁看着湘军截断干流粮源,此后仅剩江宁府句容及镇江府丹阳两地的粮米可从陆路接济京师,但一来运载艰难、数量稀少,沿途还要遭遇湘军阻截,这样的补给,对于偌大的天京城而言,实在是微乎其微、聊胜于无。

没有粮食支撑,再多的部队也不过是一堆毫无意义的数字,甚至兵力越多,反而还会造成更大的负担。

时间来到1864年初,春暖花开,正是垦荒耕种、布谷施肥之时,而一场有史以来最为严重的粮食危机,却正在天京城中悄然上演。

“让城别走”与荒唐的“甜露”

从1853年定都天京开始,太平军就在京畿四围的城郊据点构筑了极为稳固的纵深防御工事。

其中,水路要塞如九洑洲、七里洲、中关、下关;陆地关卡如雨花台、紫金山、秣陵关、江东桥、上方桥,以上各处皆筑垒如城,掘壕如江,而天京又是虎踞龙盘之地,城高池深,易守难攻。

但随着湘军包围战的持续进行,城外水陆关隘相继易手,到1864年2月时,天京已呈四面楚歌之势,仅存东北方向的太平、神策二门可以通往外界。

公元1864:饥荒、混乱、坚守,太平天国的生死困境与最后挣扎

天京深陷粮荒,守城兵马又根本无法突破湘军的长期封锁,而有能力营救京师的几支部队此刻同样是焦头烂额——江、浙战场的太平军,分别面临李鸿章淮军、左宗棠楚军的分割包围,自顾尚且不暇;由关中回旆的扶王陈得才所部,亦被清军堵截在鄂、皖边界,难以夺路东援。

外无援兵而内乏粮草,城下湘军却好整以暇,有恃无恐,这场最终的决战实际上已经进入了无法破解的死局,作为太平军总指挥,李秀成见围城之敌“濠深垒固,兵困甚严”思虑再三之下,向洪秀全提议放弃天京,“让城别走”,谁知天王闻言暴跳如雷,在断然否定弃城提议的同时,更将李秀成的合理化建议,痛斥为贪生怕死的懦弱行为。

朕铁桶江山,尔不扶,有人扶。尔说无兵,朕之天兵多过于水,何惧曾妖者乎!尔怕死,便是会死

只是“天兵多过于水”,至少也要保证三餐温饱,否则何谈战斗力?而彼时的天京城中,莫说平民百姓和普通兵卒,便是基层干部,也是“食豆渣、糠秕者,十有三四”。

围困日久,天京“合城无食,男妇死者甚多”,奄奄一息的百姓,聚集在忠王府外日夜哭号求救,而李秀成除了将府中有限的存粮无私赈济饥民外,对于如何破解眼前的危局也是束手无策,只能恳求天王降旨,“应何筹谋,以安众心。”

公元1864:饥荒、混乱、坚守,太平天国的生死困境与最后挣扎

绝境之中,天王迅速行动,并以颇具创造性的思维找到了“解决办法”。

根据《出埃及记》的记载:清晨普降朝露,而荒野露水干涸之后,地表便会附着一层薄薄的鱼鳞状物品——洪秀全便附会、曲解着圣经中的文字,将野外生长的杂草美其名曰“甜露”。

而为了显示“天父爷火华”的神迹,天王以身作则,带头品尝甜露,并号召“合城俱食,可以养生”,实际上就是将苔藓、野草收割,揉成“饭团”,以此作为口粮充饥。

只可惜天京城中数十万饥肠辘辘的军民,根本没有人能达到洪秀全的“思想高度”,对他们而言,神圣的“甜露”,始终无法替代日常的稻米谷物,吃多了这些莫名其妙的野草,不仅未见任何养生的奇效,反而还接二连三地发生腹泻、中毒的意外。

试图用自欺欺人的方法瞒天过海,洪秀全荒唐的“全民甜露”政策,注定无法缓解日益增长的缺粮恐慌,随着时间的推移,因为围困和饥饿,天京城中逐渐陷入混乱……

乱象:内忧外患加乘火打劫

因城内饥民日夜哭求不止,除了饮鸩止渴的“甜露”,又无任何对策可言,李秀成万般无奈,只得暗中下令让百姓出城自行觅食求生。

然而天王兄长如洪仁发、洪仁达等皇亲国戚,根本无视民众疾苦,家中虽屯聚大量粮草谷米,却从不开仓救赈,反而借百姓逃难之机大肆敲诈勒索,将出城之人所带金银财物尽行搜刮,并派人“日日按户查寻”,米粮财物任意取用,闹得全城惊乱,不得安宁。

公元1864:饥荒、混乱、坚守,太平天国的生死困境与最后挣扎

天王初时明令禁止百姓出城,后虽答应李秀成恳请,却在大街小巷张贴布告,勒令出城者须备齐五两银子,赴章王林绍璋府领取出城文牒,方准离开。

大批贫寒之辈无力支付“赎身”费用,便相约三五成群,由城内冒险出逃,经过城门关卡时,守城太平军也并不加以阻挠,只是依然会奉洪氏兄弟之命,将这些本已身无长物的可怜人,再次盘剥,直至洗劫一空。

数万湘军正在城外虎视眈眈,而大量无辜臣民身处水深火热之中,但天王及其亲贵不仅毫无怜悯之意,还要乘火打劫,实在是令人唏嘘。

1864年,内外交困的天京城,粮荒危机持续加剧,城内盗匪蜂起,许多人为求生存,偷盗抢劫,杀人越货,此时城内已是乌烟瘴气,而城外同样乱象丛生!

1863年12月6日,纳王郜永宽等八位将领叛乱后献苏州降敌;12月12日,无锡不保,潮王黄子隆父子血祭孤城;紧接着1864年5月,常州失守,护王陈坤书率众力战殉国。

伴随着苏锡常等重镇相继为淮军攻陷,太平天国最重要的后方根据地、苏福省至此全部沦陷。

而江苏彻底崩盘的同时,浙江全省亦在左宗棠楚军的重压之下逐渐解体。

浙江原是忠王堂弟、侍王李世贤的地盘,只是1863年左宗棠麇集大军围攻金华之时,洪秀全却为了疏通天京粮道,强诏侍王出兵皖南金柱关,结果李世贤离开不久,金华守将李尚扬便中计被俘,其余将领闻讯不战而逃,左宗棠兵不血刃占领该城。

随着郡城沦陷,金华制下其余县城也很快溃不成军,短短十日,武义、永康、东阳、义乌、浦江等五城守军相继弃城撤走,转瞬之间,李世贤辛苦经营的浙江天省领土损失过半,楚军则乘胜而进,兵锋直抵省府杭州。

公元1864:饥荒、混乱、坚守,太平天国的生死困境与最后挣扎

山雨欲来,太平军内部又相继发生严重的叛降事件,浙江东北平湖、乍浦、海盐、海宁诸城守将先后变节降清,1863年9月,楚军自富阳沿钱塘江直逼杭州,太平军守将听王陈炳文、康王汪海洋虽率部坚守杭州、余杭二城,与敌周旋长达8个月之久,无奈周边据点次第被破,孤城内外失援,为保存实力,最终在1864年4月,陈、汪两位主帅经商议之后,相继弃城南下转入江西。

1863年九洑州失守后,江北便再无太平天国的战略据点,而1864年4月江、浙两省相继沦陷,天京东、南两面的退路也被完全堵死,此时便是洪秀全幡然醒悟,想要让城别走,恐怕也已经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天王洪秀全真正去了“天国”

1864年6月,就在太平天国风雨飘摇之际,天王洪秀全的生命却率先走到了尽头。

公元1864:饥荒、混乱、坚守,太平天国的生死困境与最后挣扎

其实早在一个月前,皇宫之中就已传出天王病重的消息,而关于其发病的原因,外界普遍猜测是因长期食用野草中毒所致,然而洪秀全进食甜露,不过是一种公开场合的表演作秀,而在人后时,天京城的主人照样是锦衣玉食。

据洪秀全之子、幼天王洪天富贵在被俘后交代,其父“日常食生冷,自到南京后,以蜈蚣为美味,用油煎食”。

这种偏向生冷、油腻的饮食习惯,以及不加节制的生活方式,才是蚕食、摧毁洪秀全机体健康的真正原因,再加上湘军围城,天王日夜惊恐忧虑,精神上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长此以往,得病自然是不可避免的。

但太平天国的精神领袖毕竟才刚满五十岁,即使身体抱恙,其也并未太过放在心上,只是拖延十日之后,病情仍未见好转,而洪秀全又讳疾忌医,一直不肯服药,从而导致身体每况愈下。

而就在撒手人寰之际,天王还强撑着病体,发布了最后一道谕旨,以此安定天京城中的民意军心:

大众安心,朕即上天堂,向天父天兄领到天兵,保固天京”。以此安抚和动员

可笑洪秀全至死执迷不悟,仍然把首都安危系托于虚无缥渺的天父天兄,只是此刻除了他自己,又还有谁能相信这走火入魔般的临终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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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1年6月1日,太平天国最高领袖、五十一岁的天王洪秀全因病逝世,而为免人心浮动,天王葬礼并未大张旗鼓,只由一名宫女用黄绸将遗体裹起,密葬于天王府御林苑内。

六日之后,年仅十六岁的洪天贵福被众人拥戴登上皇位,然而幼天王不过是个半大孩子,从小在深宫之中养尊处优,哪懂什么军国大事,此时朝政均由伯父洪仁达、洪仁发主持,军权皆为忠王李秀成掌控,年幼的太平天国新君,无非是大厦将倾时被大人们推上台前的提线木偶罢了。

湘军已将天京围得水泄不通,而随着天王“升天”的消息传开,阖城军民更加手足无措,都城已是摇摇欲坠,所有人能做的,无非是在绝望中等待最后时刻的来临……

天国黄昏:地堡城陷落

1864年6月,湘军屯兵城下已达两年之久,眼见江苏、浙江的战事已接近尾声,而金陵克复却仍是遥遥无期,清廷耐心逐渐耗尽,一面严旨催逼湘军全力攻城,一面又命令刚刚结束苏南战役的李鸿章率淮军赶赴天京助战。

只是曾氏兄弟围师两载,其间历尽艰险,如今成功已指日可待,又岂能让他人染指分功?

曾国藩的作战计划向来是“不求奇功,但求稳着”,准备以长围久困之法,坐等天京山穷水尽,弹尽粮绝,然后便可不攻自破。但如今形势所迫,湘军主帅不得不致信前线指挥的胞弟曾国荃,命其不惜一切代价,全力破城。

此时近城据点已尽为湘军所有,曾国荃便将天京城外最后一个要塞地堡城,做为进攻的主要方向,在朝廷严旨和兄长密信的双重压力之下,九帅近乎疯狂,指挥麾下兵勇日夜狂攻不止,终于在7月3日,攻克地堡城。

地堡城位于紫金山南麓的富贵山(龙脖子)之上,居高临下又紧邻太平门,攻下此处要塞后,湘军于山巅之上修筑先锋炮台数十座,架设百余尊大炮,朝夕不暇轮流轰击。

公元1864:饥荒、混乱、坚守,太平天国的生死困境与最后挣扎

在对太平军进行火力压制的同时,曾国荃又派出大量兵勇进行土工作业,在太平门外挖掘出数条宽阔地道,企图通过“穴地”战术抵近城垣,在填埋火药轰塌城墙。

然而即使深陷绝境,守城将士依然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在与城偕亡的决心鼓舞之下,天京太平军不屈不挠,全力抗击着湘军咄咄逼人的攻势。

通过不断的交手,太平军也总结摸索出了一些经验——一旦发现城外空地草木稀疏枯黄,必是下方正在挖掘坑道从而破坏植物根系,随即便按图索骥加以破坏,或向地洞内施烟、灌水,或缒城而下与掘进湘军工兵展开近身肉搏。

太平军将士奋起反抗,并趁机出城主动进攻,予攻城之敌很大杀伤,曾国荃心急如焚,督师攻城更急,而天京保卫战也到了生死存亡的最后时刻。

7月17日,神策门外地道突然爆炸,该处城墙被炸塌数丈,而正当湘军准备由溃破处蜂拥而入时,李秀成指挥守军点燃几十桶火药由城头掷下,首批冲上来的三百多名湘军瞬间葬身火海,而神策门的巨大缺口也被及时堵住。

公元1864:饥荒、混乱、坚守,太平天国的生死困境与最后挣扎

7月19日,太平门外地道大功告成,湘军用棺材盛装约两万斤炸药,沿坑洞一路推至墙根之下,午后二时,曾国荃一声令下,爆炸轰发如雷,碎石崩裂似雨,伴随着地动山摇般的震颤,太平门东侧城墙瞬间被炸出二十丈的溃口,守城将士再也无力堵御,湘军如潮水般不断涌入,为时26个月的鏖战终于落下帷幕,而天京的至暗时刻却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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