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反骨

文 | 张听雨

10月5日，作曲家、作家刘索拉与朋友们携同指挥张洁敏指挥的上海交响乐团，在保利剧院带来一场别具一格的交响舞曲《大闹天宫》。这部作品以动画《大闹天宫》为蓝本创作，经历打磨，终如期上演。动画中的孙悟空天生反骨，刘索拉本人与音乐亦如是。

对于题材而言，“交响舞曲”，并非是拉赫玛尼诺夫和格里格的“交响舞曲”概念，而可能更接近伯恩斯坦改编的交响舞曲《西区故事》。对于《大闹天宫》音乐的体裁，我个人倾向于界定为一部有独特想法与创新元素的配乐。音响具有一定的个性，但叙事的思维仍然是主要的。豆瓣评分前十的中国电影里，《大闹天宫》（9.3分）和《天书奇谭》（9分）是唯二两部杀入前十的动画电影。两部动画尤值得人称道的是配乐，有趣的是，二者皆由吴应炬作曲。上海交响乐团委约了这两部作品的“再配乐”，这种方式、形式与名称显然是作曲家与委约方的一大发明。而事实证明，这是颇具趣味性的成功尝试。

作品最大的反骨，在于“反古”。面临一个庞大的交响乐队，刘索拉大胆地弃置了传统交响乐团的音乐语言，在这部作品中以音程构筑全曲，而非和声——可以说这部作品中几乎就没有和声，这与交响乐团的起源与本质背道而驰！这是很大胆的创举。而如此长的篇幅全是这一方式，难免会使人疲于作曲家特意设置的有些干硬的音响。节奏是原始的力量，作曲家的策略便是强化节奏的重要性，同时藉此突出音乐中的原始感。刘索拉曾经深入探索过民族打击乐，四位中国打击乐演奏家乔佳、董羿琳、张彦、王林峰演奏出充满野性与原始感的节奏。

作曲家尽管引用了一些传统曲牌，又以音程思维作曲，但这绝非传统的中国音乐语言，作曲家通过强化那些她选择的调式中的不和谐增、减音程，从而让音乐充满着被异化的后现代特征。这显然是作曲家理解的孙悟空——不满天庭昏聩统治、不屈不挠反抗的斗士。刘索拉穿梭于古典、爵士、蓝调之间，这种多元文化融合的特点在这部作品中亦有体现。例如“醉乱蟠桃会”一章采用摇摆乐的节奏描绘孙悟空的醉态，吉他这种带有明显西方语境的乐器用以和琵琶对话。这种中西对话显然也是作曲家着意设置的，当四位打击乐演奏家与上交定音鼓首席恩里科·卡里尼同时擂鼓，当吉他演奏家刘义军与琵琶演奏家程雨雨、陈甦超共同拨响铿锵的弦音时，这种特质被明确地凸显。张洁敏指挥下的上海交响乐团与刘索拉的朋友们乐队精确、富有表现力地传达出作曲家的心声，并完美地与画面配合，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当然，新作绝非完美，不依赖和声的配器会让声音干涩，乐团久之容易疲劳，整体的音乐素材略显单一，听到一半会感到较强的同质化。有些类似《春之祭》的段落还可以设计得更为精巧。

在“新潮音乐”作曲家中，有人靠缜密的思索，有人靠泉涌的才华，有人靠过人的胆略，刘索拉显然是最后一种。她在自己的中篇小说《你别无选择》中写道：“我原来以为正统音乐全是天上的事儿，流行音乐全是地上的事儿。现在才发觉，流行音乐也全是天上的事儿。他只讲爱情、忧伤、孤独。他怎么不讲讲受侮辱、打胎和死亡呢？看来忧伤孤独和爱情一样其实是一种享受，只有受侮辱、打胎和死亡才是真实活生生的事。没人去唱，因为那才真正是地狱里的事儿呢。”我这时才想明白，选择刘索拉，不是因为她有管弦乐或者配乐的经验，甚至也不是因为她作曲的技巧高超或是对这个题材熟悉，而是因为她天生反骨，骨子里就是一个“闹”人，她的音乐太符合孙悟空“闹”的气质。

演出当晚，刘索拉被授予第二十六届北京国际音乐节“年度艺术家”称号。几乎同时，诺贝尔文学奖在热议中开奖，记得前些年鲍勃·迪伦获诺贝尔文学奖时，人们热议——他究竟是音乐成就更高还是文学成就更高。这样的话题同样可以在刘索拉身上展开。而她显然试图用音乐回答——创作的冲动让你别无选择，而创作本身绝非别无选择，她用这部音乐作说明音乐中有无穷多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