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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梦中，我忽然感到身上的被子被人拉拽着。恍惚间，我起身观望，眼前的一幕令我喜极而泣。在病床上躺了一年多的“植物人”，正摸索着给我扯着被角。这一刻，我曾在梦里期盼过无数次，我睁大双眼努力分辨着是否又在梦中，可这一次我真切地感觉到他“回来”了，他真的要醒了……4年前，为了救一个幼童从6米高的房顶跌落。孩子毫发无损，他却摔成重伤，除了微弱的心跳之外，丧失了所有意识。这几年，我每天像陀螺一样手脚不停，不眠不休。为了给他治病，我跑遍全国，一次次失望而归。为了减少对他的伤害，我一遍遍替他试药、试针。每次给他做完康复训练，我背着幼小的孩子摆地摊、卖服装、做保洁、卖画，甚至去工地给人做防水……虽然得到政府和社会各界的帮助，我们依然欠下了45万元外债。然而被救的幼童一家，却对我们恶语相向，形同陌路。即便如此，我从没有想过要放弃。虽然这条路很艰难，但我始终坚信，总有一天，我们能走出命运的荒野，因为善良的人值得被厚待，懂爱的人不该被辜负。5岁时母亲去世，父亲常年有病。我和弟妹们被爷爷奶奶艰难地拉扯大，小小的我早早地感受了生活的苦。叔叔和姑姑给了我们莫大的关怀，也让我将感恩和善意深深扎根在心间。上大专时，幼教专业的我为了学习绘画技巧，在一家绘画班边打工边学习。此后我师从书画名家，绘画也因此成为多年后救赎我的一束光。大专毕业后，我在开封的一所幼儿园当教师。从那时起，我开始供养弟妹，承担起岌岌可危的家。18岁时，媒人把同村的小伙赵进前介绍给我。他父母都有残疾，家庭条件很差，母亲脾气火暴，人缘也不好，所以我的家人都不同意。但我觉得都是乡亲，见个面再回绝也不迟。谁知一见面，进前就激动地说：“我见过你，在我的梦里不止一次地见过你，穿着白色的裙子站在我眼前。”我觉得这人怪怪的很好笑，和他没说两句话就走了，想着总算应付完了。可后来他的真挚和善意，却在不经意中拨动我的心弦，就像春风吹过草地，一丝丝一缕缕，盘上藤，开出花。我生性开朗，对人热情爱说爱笑。而他不擅言谈，更不会察言观色。不但亲戚都反对，单位的同事也觉得我们不合适。他总来开封看我，我就约他以去郑州买衣服为名，想把这事做个了断。也不知他是看出了端倪，还是舍不得我走。那天他带着我坐上公交，从早上8点一直坐到中午11点也没到地方。我下午着急回开封，他竟然说忘了回去的路。我费了半天劲才找到车站，进前则一声不吭地跟在我身后。走了一路我的脚磨出了泡，鞋根也断了。车启动后，我回头看见他跟着车一直在跑，我赌气把断了跟的鞋扔出了窗外。可谁知，第二天我上班时，却发现他坐在幼儿园门口，手里捧着个鞋盒，一双水晶鞋映入眼帘。真没想到，这么笨嘴拙舌的人，心思还这么细腻。这双鞋小巧别致，自从没了母亲之后，没有谁再给过我这么合适暖心的礼物。从小到大，哪怕生病我都是自己扛，对我来说，蜷缩在床上闷头睡一觉，就是最好的药方。进前惊讶于我生病发烧都不自知，他陪着我看病拿药，跑去诊所买体温计，让我体会到从未有过的温暖，我的心也渐渐开始融化。有一次，我们在鼓楼夜市吃米线，周围有不少讨要的残疾人和乞丐，进前一出手就给了残疾人10元钱，没多久我们桌前就陆陆续续来了一堆要钱的。等结账时，进前又低着头抠着手指一言不发。等我结了账问起他时，才知道他身上的钱都给光了，傻到没想过给自己留上一点。我感慨着，这么善良的一个人，能够如此对待别人，相信将来也一定会善待我。2001年，我不顾家人的反对和进前“私奔”了。没有婚礼，没有仪式，没有陪嫁，也没有家人的祝福。我能够体会家人的苦心，他们担心我跟了进前会受罪。但是我相信，日子再苦，也挡不住努力的人，我们一定会拥有幸福的明天。婚后，我开了家幼儿园，但是公婆并不理解我的用心，他们反对我给幼儿园添置教具，购买玩具，还把所有的收入都拿走了。眼看着幼儿园因为公婆和我的分歧不得不关门，甚至小叔子为了维护公婆的利益，对我各种冷言冷语。那时进前在海南打拼，我们分居两地，他能体会我在婆家的难处，提出和我一起去外地发展。从2004年开始，他跟着我小姑在开封做防水，我在那里的幼儿园上班，兼职绘画班老师，平时就借宿在幼儿园。那时，我常常带着两岁的儿子去捡菜叶，下班时带些馒头给进前吃。日子苦归苦，但一家人在一起，相互扶持着总能品尝到生活的甘甜。后来小叔子到了该成家的年纪，我不计前嫌把小叔子接来给他介绍对象。我们一个馒头分着吃，捡菜叶、挖野菜，他们兄弟俩不吃饱，我宁愿饿着。那时我总想着，心有暖阳，又何惧人生沧桑，该有的一切，总有一天时光都会给你。后来，我们的生活真就有了起色。我俩为人实在，进前干活从不偷工减料。我们渐渐被周围朋友所认可，日子也一天胜过一天。我们还给小叔子找了媳妇，筹措彩礼，置办婚事，前前后后操持家里家外。公婆生病住院，逢年过节人情客往，我都照顾得体贴周到。生活中，进前就像一个自带光芒的人，他总是默默无闻的用行动去帮助别人。哪怕天黑时，遇到前方有行人，他总是放慢车速，用车灯为前面的行人照亮。绘画班里有一些贫困家庭的孩子，他们来学画画我也从不收费。如果他们有什么需要，只要能做到的进前从不拒绝。甚至他还为一些孩子家免费做防水，工程结束了仍不放心，还要再去做一遍防潮。那时候，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我憧憬着一家人和和美美，我俩可以共享岁月静好，相依相偎。但是后来发生的一切，将我的梦彻底击碎，把我的生活从此拉入了谷底。2019年10月13日，进前把一岁多的小儿子送到了我的绘画班。我突然见对面的旧厂房顶上趴着一个小孩，他的脚已经卡在石棉瓦的夹缝里动弹不得。我赶紧向四周大喊，随后朝着孩子的方向奔去。但是厂房边的栏杆挡住了我的去路，我身高不到1米五，翻过去很费劲。这时，一个身影从我身边冲了过去，我定睛一看原来是进前。他把儿子放在了地上，一个箭步跨过了栏杆。进前有高空作业经验，他用脚试探了一下房顶上的石棉瓦，确认安全后才爬上屋脊。不一会儿就把孩子抱在了怀里，正当他抱着孩子准备返回时，那孩子之前受了惊吓，在他怀里又抓又挠，房顶瞬间就塌陷了。我赶紧打电话叫了救护车，即便这样我仍然认为进前应该问题不大。可是等大家把厂房窗户扒开爬进去后，我追问着进前的情况，没有人敢回应我，只是拉着我，不让我向窗口靠近。被救的孩子妈妈一句话也没说，抱着孩子就走了，我当时就觉得进前出事了。我发疯似地往窗口挣扎着，他们越拉我，我越崩溃。我大喊着进前的名字泪如雨下，他们见拉不住我，也不忍看我这么伤心，就松开了手。我爬到窗口跳进厂房，才发现满地是血，进前的衣服全部挂烂，人已没了知觉……从那一刻起，我的天，彻底塌了。他们告诉我看到进前时，他一只手死死地抱着孩子，另一只手护在孩子头上。如果掉下来时，他不那么死命地护着孩子，也许不会摔得那么重。等到了医院，进前忽然努力地睁眼询问：“小孩有事没有？”手术前，医生都说没有抢救的价值了，我哭喊着祈求着：赶紧抢救，他是个好人，哪怕是个植物人，我也愿意守着他……手术后，医生告诉我，进前重度开放性颅脑损伤，颈椎、肋骨多处骨折，他活不下来，能撑三个月就不错了。当时进前戴着呼吸机都无法呼吸，高烧不退，身上插满管子，浑身僵硬，双眼失明、双耳失聪，已经是植物人状态了。他必须两个小时翻一次身，拍一次背，量体温、喂水，还得盯着各种监护仪器，我生怕稍不注意，进前就没了。我每天学习护理方法，还和病友不断请教，三个月后进前终于闯过来了。但是医生并不乐观，各种并发症和后续问题还有很多，周围的人都婉转地劝我早作打算。可是，那个跟着大巴车追了我一路的男人；那个笨嘴拙舌只会抠着手指陪在我身后的男人；那个和我一起捡菜叶、一起挖野菜的男人给了我太多的回忆。爱无声，千回百转，情真切，几多温暖，我怎么能舍得放弃他。我抱着希望将进前托付给公婆，带着他的片子，怀里抱着吃奶的儿子全国各地寻求名医。火车站的躺椅、涵洞成了我和孩子的栖身之处，当所有人告诉我万分之一的希望都没有时，我不敢告诉任何人，只怕所有的亲人都会让我放弃。后来听说康复训练、做高压氧可以帮助他恢复，我就一次次去找医生，不管有没有希望我都要给他试试。每天中午的训练间隙，进前要休息两个小时，我就带着孩子出来摆摊、卖货、做防水，晚上熬夜画国画、油画、画肖像来卖钱，但凡家里能卖的我都卖了给进前换些治疗费。长期以来，很多人都说我很强大，压不垮、打不倒，每天都仿佛充满了力量。可他们哪里知道，我咽下多少苦，流过多少泪。老人、孩子、丈夫，无时无刻不在牵绊着我，我就是他们的依靠，我必须坚强。为了给进前治病，我为他试药、试针造成肝衰竭，长期照顾他，我的腰肌，肩颈都患上了严重的疾病。甚至在我不得不住院治疗肝病时，公婆甩下进前不告而别，我匆忙办了出院手续回到他身边。公婆说进前是我丈夫就该我管，不能都在医院陪着我在这浪费时间，他们就只当没有这个儿。而被救孩子的家长也同样恶语相向，进前刚出事的时候，每次有记者来，他们就到医院付5000元钱，后来记者走了，他们就极力躲避我。还说进前救了孩子不假，但是他们又没让进前去救，如果那天孩子摔死了，他们夫妻还年轻，还可以再生……哪怕在街上摆摊时偶遇，他们也会拉着孩子赶紧走掉，甚至有一次碰巧我儿子想吃烤肠，她也在给孩子买烤肠，见到我们转身就走，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内心翻滚着五味杂陈……我告诉自己，再难都要熬下去，哪怕进前一辈子醒不来，有他在孩子就有爸爸，我们就有家。我不想道德绑架谁，当初救人是因为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小生命就此消逝，如果进前那天不在，冲上去的人就是我。有人说：这世上有两样东西不能直视，一个是太阳，另一个是人心。人海茫茫，不是所有的善良都能被珍藏，当善意被拷问时，凉的就是人心。所以，善良很贵，要留给值得的人。1400多个日日夜夜，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我不停地给他按摩，防止肌肉萎缩。每天刺激他的神经，帮他恢复神经感应能力。但凡进前的手指偶尔动一动，或者对刺激有一些很小的反应，我都会欣喜若狂。很多人都说他那是无意识的，但是我认为这就是希望，他的每一点进步对于我来说都是莫大的慰藉。他不会喝水，一滴水都能要了他的命，我就用柠檬水一点点刺激他的味蕾，教会他吞咽。包里带着零食，随时随地见他想张嘴，就嚼烂了喂给他，教会他咀嚼。每天和他说话、给他唱歌、回忆以前的点点滴滴，小儿子也一遍遍地在他耳边叫着爸爸……冥冥中，也许是老天爷都看不得我太受苦，也想给我些希望。2021年6月的一个晚上，我把孩子哄睡，收拾完手头的杂事，趴在病床边昏昏欲睡，我突然感觉进前在吃力地给我扯着被角。一年零七个月的等待，所有的努力没有被辜负。此后，进前的状态也一天比一天好，虽然这期间也会有反复。他就像婴儿一样，我必须小心翼翼。感冒、发烧，各种感染对他来说都是致命的。我每天必须强打着12分精神，以最好的状态面对他，任何一点闪失都会让他前功尽弃。现在他已经能用手势回应我很多问题，可以含混地说简单的词语。虽然他仍有一只眼睛看不见，身体还有一侧不协调，但是他能自己吃东西，会扶着栏杆站立，自己摘帽子、戴口罩、弯身提鞋，还渐渐在找回自己的记忆。他想起了父母，记起了儿子，也知道有个妻子叫宋美，尽管他现在还不认识我，但是他能用笔一遍又一遍吃力地写下“宋美平安”“我爱你”……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这大概就是进前给我的最大褒奖。这么多年来，我们受到政府和社会各界人士关注与关爱。2021年，进前获得“河南省见义勇为英雄”称号。2022年7月，进前被评为第十四届全国见义勇为英雄模范。我们得到了省、市乃至国家的奖励以及社会各界的帮助，虽然这些都难以填补进前巨额的医疗费用，但是我知道国家和社会都没有忘记我们。市妇联高主席无微不至的关心让我倍感温暖，爱心人士为我们提供公益餐，甚至帮我照料孩子，让我得以抽出时间来兼职绘画教学，为进前筹措医疗费。我销售自己的绘画作品，得到了恩师书画家魏秀银的鼎力支持，甚至占用她的休息时间指导我作画。进前受伤后，虽然没有太多精力，但我仍然没有放弃学习。我不想靠卖惨博取同情，也不愿拿进前换取怜悯，大家买我的画，我要让这些画值得大家的厚爱，更对得起朋友们的期待。这些年来，我熬白了黑发，熬干了眼泪，熬垮了身体，但却不敢倒下，也不能倒下。我最对不住的就是两个孩子，大儿子最关键的高中阶段我无暇顾及，小儿子从小在医院长大，本应该被人疼爱的时光，却随着我风餐露宿。大儿子今年已经是大二的学生了，每到放假他都会回来帮我照顾进前。他还对我们说，毕业后回来找份工作，就能和我一起陪伴进前了。当孩子说这话的时候，进前拉起他的手久久不愿松开。儿子很懂事，每到母亲节或者我的生日，他都会给我发红包，虽然我并不舍得要，但是孩子的那份苦心我都懂。小儿子五岁了，从爸爸受伤到现在，一岁多的奶娃娃已经变成了能给爸爸按摩，逗爸爸开心的小大人了。每次出摊，他懂事的替我吆喝，帮我看摊。凌晨四点我早早起来画画，他也起来给我帮忙。幸福对于我来说其实很简单，只要心是快乐的，就是幸福的。虽然每天我都很疲惫，但是只要看到他还在，只要摸着他的身体还是暖的，我觉得就已经足够了。人生路上，无论遇到怎样的挫折，办法总会比困难多。在哭过笑过之后，我们终会活成脱胎换骨的模样。生命最好的状态，是懂得渡生活的难，也懂得谢时光的暖。愿我们心中有爱，眼里有光，不念过往，不畏将来，与那个不离不弃的人，共度往后余生，诉说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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