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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标准之外的一种生活 - 读安妮.普鲁

 新用户75021kDM 2023-10-19 发布于江苏

到中年时,生活进入一种奇怪的循环:好好学习、努力工作、买房挣钱养娃、激励孩子好好学习、努力工作、挣钱买房、、、、我觉得不仅是我有这样的感受,很多人都如此,中国人如此,美国人如此,在电视剧《怪奇物语Strangers Things》里有一段台词,说剧中的一个角色:“只是另一个郊区女孩,自以为叛逆,其实行为和其他郊区女孩一模一样,直到过了青春期,嫁给一个做销售的乏味家伙,买一个街角房子,过完美的无聊小生活,就和他们的父母一样,曾经他们以为父母的人生真让人沮丧,现在他们理解了。”


“完美的无聊小生活”这个词精准描述了中产生活状态,尤其是美国郊区生活,如果这种生活安全无虞,还可以换成另一个美好的词来形容:“岁月静好”,可惜中产不能行差踏错,不小心会变成低产甚至无产,所以要稳定,要重复已经是被确认可靠的路径。
暑假里,我儿子上本地图书馆里的演讲与辩论夏令营,结营那天父母们去听孩子辩论,我听到有一个小学生辩论科技对学习的影响时说:“如果一个孩子不好好学习,就可能考不上大学,考不上大学,就找不到好工作,没有好工作,就付不起房租,没饭吃,就要睡到大街上。” 这个思维模式和大人差不多。通往中等标准生活之路要跨越一长串的因果链,要小心维护,不能偏轨,其实偏轨了又怎样呢?我们对于偏轨有模糊的想象,好的想象是像三毛那样浪迹天涯或者至少到西藏云南去,坏的想象则是睡在天桥下饥寒交迫。但是除了大学教育、白领工作、房子+孩子+猫/狗、一年一两次度假之种标准生活之外,有无数真实的其他生活状态,包括我们所恐惧的“底层生活”,其实底层生活也不只有贫穷这一面,底层生活也许更暴露人的本能,更直接粗砺,但并不比中产生活更荒谬。
海子诗中的生活:劈柴喂马,关心粮食和蔬菜,相对在办公室里上班,和底层生活更接近,但也可以是幸福的,不过海子没实现这样的生活,美国倒是有好几位作家实现了,诗人Gary Snyder当了多年的守林员、修路工,当海员,到日本出家,回到美国山里盖房子,诗人Mary Oliver几十年住在美国东北角的一个小渔村,在沼泽地、树林、海边和渔村里度日,还有我最近读的Annie Proulx(安妮.普鲁),她一度本科辍学结婚,又回去上学,博士读到一半又辍学,三度结婚离婚,她有三个孩子,但自认为自己做不好一个母亲,她以给报纸期刊投稿打猎钓鱼养家,在西部怀俄明州自己盖房子,熟知农场生活,56岁发表第一部小说,继而佳作不断。
(安妮.普鲁)
安妮.普鲁最出名的小说是《船讯》和《断背山》。《断背山》非常感人,尤其是主角Ennis在恋人Jack死后到Jack家中那段,Ennis看到Jack壁橱里一个衣架上重叠挂着两件旧衬衫,外面那件是Jack的,里面那件是他自己的以为很久以前丢了的衬衫,场面催人泪下。《断背山》中广阔的自然与农场人物常见于安妮的其他小说中,不过《断背山》不是安妮的典型作品,安妮其他作品很少人物心理的描写,也很少有细腻的情感,更多的是人像一颗石子一样粗糙、跌撞的生存,同时对抗着野蛮无情的自然,安妮的小说多用俚语,主角多为底层男性,描述直接,聚焦事件而不是情感,她的故事读起来很硬,不像女性作者的书写。
我很喜欢安妮的怀俄明短篇故事集《Bad Dirt》,这些故事都放生在一个怀俄明小镇上,人物有趣,性格鲜明,多为怀俄明底层人物,或是职工,或是酒吧女侍应生,或是小农场主,怀俄明州呼啸不断的风声与冬天的大雪是故事的背景,安妮描述了怀俄明的底层人物,像为因为吸烟而烧了一车干草的卡车司机、比赛蓄须的酒馆常客们、不能说服自己的妻子或儿子留在农场的农场主、孤儿院长大的巡猎员等,这些故事会让你了解中产之外的美国,让你看到美国中西部农村,知道美国生活粗野强健的那一面。但安妮的怀俄明短篇故事集中有一个故事《树丛中爬出的男人》却是以外来者为主角,也是我最喜欢的一个故事。

    《树丛中爬出的男人》讲诉了来自美国东北部的一对夫妻移居到怀俄明的故事,这对夫妻生长于纽约都市,年轻时的婚姻曾受到挑战,丈夫Mitchell出轨,妻子Eugenie为了报复也出轨,女儿是情人的孩子,但是丈夫并不知晓,两人现在年近退休,想在一个新的地方过退休生活,但在这个空旷陌生的地方,两个人之间的嫌隙越来越深,为旧事争吵。Mitchell喜欢独处,开始独自开车去探索怀俄明的野外,他开车时放大音量播放管风琴古典音乐,深沉的音乐意外的配合壮丽的风景,让他越来越喜欢开车,到无人烟的地方逗留整日,而Eugene却越来越讨厌怀俄明保守排外的本地人和单调的生活,有一天她独自在家时,发现一个男人从外面树林中爬过来,她害怕的报警,结果警长与邻居赶来发现这个男人是摔断腿的滑雪者,一路爬到人居处求救,警长和邻居厌恶她的反应,Mitchell回来知道此事后,懊恼的告诉她她违反了怀俄明州的基本社会法则:帮助需要帮助的人。最后这对夫妇选择分手,在故事的结尾,Eugenie乘飞机飞回东部,她坐在飞机上,俯视怀俄明的巨形山脉与旷野,心里想象Michell每次独自开车在野外的情形,她领悟到他的感受:the absurdity of one’s living (人的生活多么荒谬)。
这个故事里,男人进入一种新的远离群体的生活,而女人飞回她习惯的中产生活,回归工作与社交。即使理解了丈夫,她也不会回头,她会把怀俄明的回忆带入她的工作,为东部家庭设计有牛仔装饰的厨房。我觉得,在这样的厨房里,就像我们偶尔会买一幅唐卡,一件波西米亚风裙子一样,人们可以在重复的日常中想象另一种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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